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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江州司馬的潯陽情結

  潯陽,真儒過化之地。在她的時空隧道中,一位又一位的英雄人物在這裏粉墨登場,演繹著一曲又一曲悲壯的大風歌;一位又一位的文化大師在這裏激揚文字,為美麗的潯陽留下了不朽的旋律。白居易,這位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曾在九江結下了眷戀的情緣。他的詩魂不散,他的英靈永存,他永遠昂首在廬山之巔、長江岸邊、鄱陽湖之畔,成為匡山蠡水間一顆璀璨的明星。

  一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白居易敲開了首都長安的大門,又一首《長恨歌》,那句“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使他名聲遠播、家喻戶曉;他意氣風發、躊躇滿誌,他站在文壇巔峰之上,俯看人間煙火,關注朝代興衰。他的一首《賣炭翁》,透過大唐盛世的浮雲,寫出了大唐盛世背後的辛酸淚;為民呐喊,成為這位文化大師大濟蒼生的政治基礎;他關注國家命運,主張政治清明。但是,這時候的大唐,已逐漸失去“貞觀之治”的遺風,從“三千寵愛集一身”開始,已經加快了沒落衰敗的速度。空有一腔熱血的白居易,在登上文壇高峰之後,由於不畏權貴近臣,又直言上書論事,這就使他不可能成為政治舞台上的重要演員。元和十年三月,由於朝廷朋黨之爭,互相傾軋,宰相武元衡和禦史中丞裴度遭人暗殺,宰相武元衡當場身亡,裴度身受重傷,成為當時朝中一件爆炸性事件,這關乎到朝廷安危的重大事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和處理。這對才華橫溢,又有大濟蒼生之誌的白居易來講,十分氣憤,憑著一身正氣和對朝廷的忠誠,上表奏章,力主嚴懲凶手,嚴肅法紀,重振朝綱。但是,由於統治階級內部不可調和的矛盾,沒有人關注他的一腔熱血,而是站在小集體利益的基礎上,指責他身為東宮官員,搶在諫官之前議論朝政是一種越權行為,於是被貶謫為江州刺史。還未啟程,又有奸臣向憲宗上書,說他母親是在看花時掉到井裏淹死的,而白居易常寫賞花和詠井的詩,有傷孝道,這樣的人,不能孝法天下,怎麽能當刺史呢?於是,最終貶為江州司馬,成為統治集團內部鬥爭的犧牲品。

  這次白居易的仕途變故,是他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折點,一個才華橫溢、有大濟蒼生之誌的有識之士,從此看破紅塵,把樂山樂水當作終生的追求,進一步奠定了他文壇領袖地位,才有了江州司馬與九江、與廬山的真摯情愫。

  今天的人們談江州司馬,如雷貫耳。其實,唐代的司馬是閑官,與秦始皇時的司馬不同,既不能治理摧科撫字,也沒有教育風化之責任,是一個輔佐太守的閑官。他自己為這個新任職務找準了位置:“州民康,非司馬之功,郡政壞,非司馬之罪”,“言無責、事無懷”。對白居易而言,不幸中又有一幸,即身為司馬,卻保留了在長安的級別和待遇,用今天的話來講,就叫低職高配,這就為他在江州的行為自由埋下了伏筆,加上江州刺史也是一個詩文愛好者,早就是白居易的粉絲,更敬重白居易的人格和詩品,為白居易在江州樂山樂水透露出一縷燦爛的陽光,成就了白居易在九江的輝煌人生。

  白居易是幸運的,在封建社會,流放和貶謫,大多都是到嶺南、貴州或海南,他能來到鄱陽湖岸邊、長江之濱、廬山腳下,這不能不說是他命運的一種造化。這裏的秀色可與蘇杭比美;這裏的富庶,可比天府之國;這裏的民俗民風和教化,堪稱典範。因為這裏積存了太多的中華民族的文化精粹。在他之前,偉大的田園詩人陶淵明就誕生在這塊神奇的土地上。盛唐之後,陶淵明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因為這裏有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桃源夢境”。這裏還是道教聖地,南北朝時,陸修靜在廬山的簡寂觀升堂講座,弟子數千,在這裏形成道家的百科全書《道藏》。南方佛教中心歸宗寺煙火鼎盛,東林寺已成為蓮宗的發源地,這樣豐厚的文化,滋潤著白居易未來的人生。廬山、長江、鄱湖,給了他豐富的營養,也展示著他在這片畫山秀水的江南沃土上,寫下的流傳千古的詩句、絢麗多彩的文字。江州司馬的經曆,完善了白居易的人生,任江州司馬之前的白居易,是高大的,之後,是完美的。潯陽為白居易增色,白居易為潯陽馳名。

  元和十年的深秋,首都長安已是秋風瑟瑟,少有生氣,襯托了白居易此時的心情。他告別了京城的親人和朋友,帶著家眷,帶著對不能成為眷屬的心中戀人湘靈的思念,踏上了早已等候在渭水邊上的客船,這張舊船票,將要把他帶到一個陌生的世界,是福是禍,隻有天知道。他的情緒是低落的,他對前途是悲觀的;透過瀟瀟的秋色煙雨,不知道是否還能賦出“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豪言壯語。小船悠悠,心事重重。小船蕩過京杭大運河,從南京進入長江,天上的大雁不時從頭頂飛過,他的心情依舊沉重,擺在船艙裏的硯台,雖然磨了一次又一次墨,手中的毛筆一次又一次提起,但終究沒有留下激情的文字。

  船近江州,白居易對這個生命旅途中的驛站,很難說出是一個什麽樣的心情,但他明白,潯陽,並非等閑之地,從秦建立郡、縣製以來,這就是三十六郡之一。他也知道,詩仙李白,在這裏寫下了“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千古絕唱,他隱隱覺得,雖帶貶之身,但前途並非是那麽黯淡,或許在江州能蕩起生活的漣漪,迸出活力的浪花,在這樣的心境下,他步出船艙,站立船頭,眺望江州,一首《望江州》隨口吟出:“江回望見雙華表,知是潯陽西郭門。猶去孤舟三四裏,水煙沙雨欲黃昏”。

  在詩人眼裏,他這片孤舟即將靠近潯陽江頭,潯陽西門雄渾莊重。大門的旌旗獵獵作響,華表在落日的餘暉中,顯得更加蒼桑厚重,江上的輕霧和陣陣秋雨,掩映在黃昏之中,字裏行間,透露詩人一種無奈的心態,也隱隱顯示出在那莊重的華表麵前,那種不屈的向上精神。

  一個從京城出來的官員,身上還帶著京官的遺風。關注民生,是每一位有識之士立德的基本要求,他踏上江州的土地之後,便察看了江州的市容市貌,寫下了對江州的第一印象,他的《初到江州》,就這樣描寫了江州:

  潯陽欲到思無窮,庾亮樓南湓口東。

  樹木凋疏山雨後,人家低濕水煙中。

  菰蔣喂馬行無力,蘆荻編房臥有風。

  遙見朱輪來出郭,相迎勞動使君公。

  從詩中,我們可以看到,庾亮大酒樓上燈紅酒綠,達官貴人,商賈富豪迎來送往,舉杯交歡,對酒當歌,醉生夢死;而諾大的江州城並無多少生氣,城中樹木凋疏,更顯得秋風瑟瑟,特別是住在那低矮、潮濕地方的窮苦百姓,用幾塊蘆荻搭起來的草房,難以抵擋深秋的寒露風,生活過得十分艱難……由於貶謫之身,江州人民沒有冷落他,他也隻能言無責、事無懷,隻能把老百姓的冷暖安危深埋在心底。

  白居易是幸運的,時任江州刺史崔能給予了他很多方便,在九江四年中,他遊遍了廬山的山山嶺嶺,長江的波濤留下了他的身影,鄱陽湖的碧波有他唱和的詩鳴。他在這裏樂山樂水,日子過得悠閑而又不乏情趣。廬山、長江、鄱湖給了他靈氣,在這裏,迎來了他人生創作上的第二個高峰,他雖然還帶著傷感,但生活的向上,不斷撫平著他心中的憂傷,他雖然不能實現大濟蒼生的政治理想,但他在這裏享受了自然和諧的快樂,在九江四年的時間是短暫的,但他為這裏的山、江、湖留下了200多首詩篇,祭文、信劄、遊記18篇,這是白居易文學寶庫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讓我們沿著白居易當年的軌跡,去了解他當年的心路曆程吧!

  秋去冬來,九江的冬天,像長安一樣寒冷。“九江十年冬大雪,江水生凍樹枝折”。白居易沒有因為貶謫和寒冷的天氣而割斷對朋友的眷念情懷。他想到了在長安時,與摯友元稹的詩書唱和,想到了和元稹的友誼。由於政治上的變故,加上流離的顛簸,他有很多的書信沒有回複元稹,他深感疚意和不安。在江州,剛剛安頓下來,就想到了好友元稹,在這個滴水成冰的冬天,他給元稹寫了一封3267字的長信《與元九書》,這是一封以書信散文形式寫下的關於詩歌理論創作的文章,也是他在長安與元九討論的一個繼續。這封書信,明確了現實主義詩歌創作的原則,那就是要反映時代的政治特色和社會現實風貌。正是由於這樣的一些見解和原則,影響了中唐詩歌發展的方向,具有裏程碑的意義,在中國詩歌理論寶庫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江州西門,緊鄰湓浦口,北臨長江,旁邊還有一座小丘,生長著茂盛的翠竹和挺拔的蒼鬆,環境十分幽雅,白居易的家就安置在這裏。雖然門前沒有車馬的喧嘩,但有不少路過江州的友人前來拜訪,更有本地的詩歌愛好者登門求教,不乏溫馨和諧的情景。白居易開始喜歡上這個地方了,在晨光暮色中,他沿著長江岸邊漫步,看一江春水東流,白帆點點萬裏船。創作之餘,在窗前眺望廬山秀色,看雲展雲舒,對未來的生活,似乎看到了一縷明媚的陽光。

  潯陽樓,因江州古稱潯陽而得名,始建年代已不可考,從唐詩中描寫潯陽樓來看,至少在唐以前就有了。潯陽樓,雄踞長江岸邊,曆來就是一處名勝佳境,這裏距白居易住的地方不遠,也就三、四華裏的路程,因此,白居易就時常登上潯陽樓,憑欄遠眺長江,他的《題潯陽樓》詩,就描寫了潯陽江畔的秀色和美麗。

  常愛陶彭澤,文思何高玄。

  又怪韋江州,詩情亦清閑。

  今朝登此樓,有以知其然。

  大江寒見底,匡山青倚天。

  深夜湓浦月,平旦爐峰煙。

  清輝與靈氣,日夕供文篇。

  我無二人才,孰為來其間。

  因高偶成句,俯仰愧江山。

  站在潯陽樓上,憑吊先賢哲人,敬慕淵明高潔,羨慕韋應物詩情。極目遠眺,東飄而去的長江在冰凍中晶瑩剔透,遠處的廬山高聳入雲,藍天白雲下,山清水秀,色彩多姿,是上天賜給江州的水墨畫,這是白居易對江州城的熱情讚頌。

  冬去春來,白居易的心情是越來越好,在長安城時,他就讀過李白的“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詩句。這是一處什麽仙境,讓李白發出響徹蒼穹的絕唱?白居易迫切地想飛翔廬山,去欣賞廬山秀麗的景色。

  廬山因西周匡氏七兄弟在此築廬修道而得名,又名匡山。捱過了漫長的冬天,廬山開始冰雪消融,白居易邀上好友,結伴同行,開始了廬山的行程。此時的廬山,已成為佛、道名山。山南山北,廟觀林立,特別是山南的歸宗寺,已成為南方佛教的中心;山北的東林寺,成為蓮宗的發源地,並開始傳播到了日本;山上的大林寺,香火鼎盛;還有廬山南麓的簡寂觀,成為道教文化的研究中心。白居易是帶著一顆虔誠的心上廬山的。廬山文化的博大精深,早就令他心馳神往。

  大林寺,建於公元四世紀,由僧曇詵創建。白居易來到大林寺時,寺廟已經走過了四百多年的滄桑歲月。據傳說,白居易在上山之前,在潯陽城裏做過一個夢,冥冥之中路過一片桃花林,白居易沒想到,當他跨進大林寺,養眼的桃花迎麵撲來,豔似紅霞、葉翠如茵、陽光暖意、蜂蝶爭春,就與他夢中景物一模一樣。寺中僧人久聞白居易大名,早就鋪開紙張,擺好墨硯,請白居易題詞。白居易先是寫下“花徑”兩個大字,感到意欲未了,隨後寫下了“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這樣流傳千古的名句。

  這四句詩,既是詩人對廬山大林寺的讚美,也是詩人自己心境的寫照。人間的四月,正是春夏之交,所有的迎春花都已凋謝,但在這廬山之巔的大林寺裏,桃花才剛剛盛開。人們常常抱怨春天一去,難以尋找,沒想到在這大林寺裏,再現春天景色,這裏的確有詩人心境的寫照,由於貶謫,詩人曾為春光短暫匆匆而愁恨和失望,恰在此時,春天般的仙境映入眼簾,這是一件多麽欣喜的事情啊。大林寺的春光,也似乎給白居易的前途展示出一縷初露的曙光。年輪轉過了一千多年的歲月,廬山大林寺最終展現在人們眼前的隻是一處遺址。清末學者李鳳高,在1938年,在大林寺遺址附近發現“花徑”舊石刻碑,考證為白居易遺跡。約陳三立、吳宗慈、胡思義等名流,共同發動募款,在大林寺遺址旁建亭紀念,李鳳高手書“花開山寺,詠留後人”。攜刻在“花徑”兩側,這真是白居易詩魂不散,才有了今天廬山“花徑”勝境不衰。

  白居易來江州登潯陽樓,就寫下了“常愛陶彭澤”的詩句。他的心中,早就與陶淵明結了情緣。陶淵明的老家,就在廬山第一大寺廟歸宗寺旁的栗裏村,這一線排開,都是文化勝地,開先寺、簡寂觀、歸宗、栗裏、桃花源、東林寺,他先拜謁簡寂觀,寫下了《宿簡寂觀》詩一首:

  岩白雲尚屯,林紅葉初隕。

  秋光引閑步,不知身遠近。

  夕投靈洞宿,臥覺塵機泯。

  名利心既忘,市朝夢亦盡。

  暫來尚如此,況乃終身隱。

  何以療夜饑,一匙雲母粉。

  深秋季節,遊過廬山的白居易,來到了道教勝地簡寂觀,滿山紅葉,秋高氣爽,如果不在這裏住上一晚,那就愧對這人間仙境,他不僅與老道們在觀裏談經論道,而且還一起吃了夜宵,說明他遊簡寂觀的心情是十分愉快的。

  接著他又來到了歸宗寺。歸宗寺,建於東晉安帝義熙十年甲寅,曆代文人墨客,多有留詠,但沒有留下白居易的詩篇,隻留下了一則白居易的軼事,《桑疏》記載。

  白居易被貶江州司馬後,也常到歸宗寺拜謁,並與當時的主持智常成為好友。一天,白居易來到歸宗寺,正遇智常在用泥粉牆。智常問白居易:“你是儒耶還是道耶?”白居易答:“儒也。”智常又問:“是君子儒還是小人儒?”白居易答:“是君子儒。”智常遞過一塊空泥板,白居易就接過泥板幫他過了一下泥,智常接過便用,良久才說:“你莫不是怪詩才白侍郎吧。”白居易說:“不敢當。”智常歎道:“你也不過是幫人過泥的份啊。”晚年的白居易,信奉佛教,這與他在廬山廣為接觸佛教是分不開的。

  元和十一年,白居易終於來到了他心中的勝地,陶淵明的老家栗裏陶村。陶淵明辭家歸田,隱居山野,這種超凡脫俗的精神,是白居易非常敬慕的。聯想到自己的身世,雖掛司馬之名,但實為隱士一般,更激發了他與陶淵明思想感情上的共鳴。陶淵明的故居栗裏村滄桑古樸,柴桑橋橫跨醉澗之上,他心中五味雜陳,不吐不快,寫下了感情真摯,餘味無窮的長詩《訪陶公舊宅》:

  予夙慕陶淵明為人,往歲渭川閑居,嚐有《效陶體詩十六首》,今遊廬山,經柴桑,過栗裏,思其人,訪其宅,不能默默,又題此詩雲。

  垢塵不汙玉,靈鳳不啄膻。

  嗚呼陶靖節,生彼晉宋間。

  心實有所守,口終不能言。

  永惟孤竹子,拂衣首陽山。

  夷齊各一身,窮餓未為難。

  先生有五男,與之同饑寒。

  腸中食不充,身上衣不完。

  連征竟不起,期可謂真賢。

  我生君之後,相去五百年。

  每讀五柳傳,目想心拳拳。

  昔常詠遺風,著為十六篇。

  今來訪故宅,森若君在前。

  不慕樽有酒,不慕琴無弦。

  慕君遺容利,老死此丘園。

  柴桑古村落,栗裏舊山川。

  不見籬下菊,但餘墟中煙。

  子孫雖無聞,族氏猶未遷。

  每逢姓陶人,使我心依然。

  字裏行間,情真意切。白居易的敬陶、慕陶、愛陶、戀陶之情在詩人的心中流淌。

  栗裏村旁,有廬山著名的溫湯。在長安時,他多次參觀過楊貴妃的“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的驪山溫泉,他又想起了在長安的歲月,他為廬山溫泉留下了讚美的文字,《題廬山山下湯泉》:“一眼湯泉流向東,浸泥澆草暖無功。驪山溫泉因何事,流入金鋪玉甃中。”

  白居易在江州的四年,與廬山東林寺結下了很深的情緣。這裏不排除他敬仰東林寺創始人慧遠之外,更多的是他的佛心情愫已經形成。從他寫東林寺的詩中可以看出,每到東林寺,他都要在寺裏住上一宿,與寺中長老談經論佛。“經窗燈焰短,僧爐火氣深。索落廬山夜,風雪宿東林。”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白居易與僧人圍在火爐旁,品著廬山的雲霧茶,溫馨而又吉祥,他已溶入了佛的世界。“昔為東掖垣中客,今作西方社裏人”、“不須惆悵從師去,先請西方作主人”。慧遠早年在東林寺結蓮社,看來,五百年後,這個蓮社組織依然存在,白居易已成為正宗的蓮社會員。當年,慧遠與十八高賢結蓮社,就是一個較為寬鬆的組織,社員不僅僅是佛教徒、道教精英,也有儒家高士,這就為沒有皈依佛門的白居易提供了方便,所以,白居易曾自比十八高賢,他在一首詩中,記載了他與東林寺僧十七人同遊廬山的情景:“最慚僧社題橋處,十八人名空一人。”

  寺廟是靠香火滋潤的,已盟生佛心的白居易,山南山北,見廟就進,見佛就拜,夜幕降臨,便就近入寺中休息。他不能總是白吃白喝,便用潤筆費絹絲百匹,用於修東林寺經藏西廊,這是一處重要的藏經場所,中唐時,藏經達一萬多卷。為此,他還為東林寺專門作《東林寺經藏西廊記》。白居易離開江州之後,時常夢回東林寺,回憶他與東林寺裏的僧人在一起的日子,並保持著與東林寺長老的書信往來,“一別東林三度春,每春常似憶情親。”字裏行間,展示出他對東林寺的大仁、大愛、大義。二十年後,白居易把自己付諸了畢生精力的《白氏文集》,交付東林寺收藏,並作《東林寺白氏文集記》。白居易的詩文能流傳,東林寺是功不可沒的。三十年後,白居易已進入暮年,生命的軌跡即將劃上句號,他念念不忘的還是東林寺和他的廬山草堂。他常致信東林寺,了解東林寺的發展和變化。雖然身在遠方,但他的魂,也確實回到了廬山,回到了東林,回到了廬山草堂。

  廬山草堂是白居易在江州時的一處重要遺跡,是白居易的廬山情緣象征。

  元和十一年的秋天,天高雲淡,清風徐徐,層林盡染,白居易應東林寺主持邀請,在東林寺賞秋。廬山的秋色,是大自然賜予人類的一副風景畫,養眼怡情,美不勝收,令白居易心醉神馳。特別是香爐峰北、遺愛寺南的峰巒之間,更是畫山秀水,美不勝收。他當即決定,在這裏構築草堂,打算在這裏頤養天年。元和十二年的春天,在朋友們的幫助下,草堂落成,炊煙升起,給靈山秀水帶來了新的生氣。白居易特作詩慶賀:“五架三間新草堂,石階桂柱竹編牆。南簷納日冬天暖,北戶迎風夏日涼。灑砌飛泉才有點,拂窗斜竹不同行。來春更茸東廂屋,紙閣蘆簾著孟光。”第二年的三月十七日,正式喬遷草堂,過起了像陶淵明那樣的隱逸生活。四月九日,幾個追隨白居易的隱士和東、西林寺的僧人前來草堂祝賀,白居易還按照佛家禮儀請大家吃了一頓齋飯。

  草堂傾注了白居易的心血,他為草堂寫下了一首又一首讚美的文字,而最著名的就是他寫的《廬山草堂記》。在中國古代,天下名山,首推五嶽,由於有了白居易那不朽的文字,廬山也就成為天下名山之首了。他在《廬山草堂記》,就開明宗義地提出:“匡廬奇秀,甲天下山”,這是白居易對廬山最大的貢獻。《廬山草堂記》是一篇優美的散文,十分親切和自然,白居易講:廬山的風景,秀麗至極,簡直是天下諸山的冠軍。山的北峰,叫香爐峰,香爐峰的北麵,有一座遺愛寺。就在香爐峰與遺愛寺之間的風景,就更是漂亮得不得了,恐怕還遠超過廬山本身呢!元和十一年的秋天,太原人白樂天一見就愛上他了,就像遠行的遊子路過故鄉一樣,眷戀沉迷,依依不舍而不忍離去,於是就對著香爐峰,傍著遺愛寺,蓋了一間草房……詩人愛草堂的心情溢於言表。

  元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日,貶謫四年的白居易,被唐皇朝任命為忠州刺史,他又有了報效國家的機會,心情當然是愉快的。但是,要離開住進來不久的廬山草堂,要離開畫山秀水的廬山,他又有著太多的眷戀和不舍。為此,為告別廬山草堂,他專門寫了一首戀戀不舍的詩文:“三間茅舍向山開,一帶山泉繞舍回。山色泉聲莫惆悵,三年官滿卻歸來。”廬山的草堂,永駐白居易心裏,在夢裏常回憶起草堂的快樂幸福生活。長慶二年二月,由於皇位的更替,新的皇上愛慕白居易的才華,他改任杭州刺史,在赴任途中,他拒絕了好友留宿江州的邀請,特此趕往草堂住了一宿。看到當年的書房、藥台、竹窗、蓮池還和當年一模一樣,倍感親切,再三向看管草堂的僧人表示感謝。還寫下了詩一首:“泉水尚依依,林疏僧亦稀。何年辭水閣,今夜宿雲扉。漫獻長揚賦,虛擲薜荔衣。不能成一事,贏得白頭歸。”從此以後,白居易再也沒有來過江州,來過廬山,住過草堂。當他年過古稀時,對草堂的思念更加濃烈、深沉。“三十年前草堂主,而今雖在鬢如絲。登山尋水應無力,不似江州司馬時。漸伏酒魔休放醉,猶殘口業未拋詩。君行過到爐峰下,為報東林長老知。”對他不能再到草堂感到無奈,也激起了人們的無限追思和眷戀,為他未能終老廬山草堂,感到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絲絲愁情。

  在江州的白居易,陶醉在名山、名湖、名江的大自然懷抱裏,廬山的崇山峻嶺,留下了他攀岩賞秀的蹤跡;潯陽江頭,留下了他的千古絕唱;碧波浩淼的鄱陽湖口,有他蕩舟劃槳的身影。他醉倒在山江湖裏,在這裏,他度過了人生最快樂的時光。八百裏鄱陽湖,是生命的搖籃,那浩瀚的湖麵,應襯了他博大的胸懷,他對鄱陽湖也是情有獨鍾,他常和友人,從長江湖口入鄱陽湖,麵對鄱陽湖絢麗的風光,常常是忘了歸程,他在《彭蠡湖晚歸》詩中,描繪了當時的景象:“彭蠡湖天晚,桃花水氣春。鳥飛千白點,日沒半紅輪。”像一個頑童一樣,縱情欣賞大自然的風光,常常忘記了歸程。

  白居易在江州留下的千古絕唱,當屬他寫下的《琵琶行》,這是繼他的《長恨歌》之後,他的詩歌創作上的第二個高峰。

  元和十年的秋天(815年),剛剛安頓下來的白居易,心情是惆悵的,情緒是低沉的,好在江州刺史並沒有世俗的眼光,江州的文人對他十分友好,這給他的心靈上帶來了一絲欣慰。雖然政治前途看不到光亮,心中的戀人湘靈還在京城,他隻能把這一淡淡的愁情埋在心底。對遠方來的朋友,他非常珍惜,庾亮樓上,人們能時常看到白居易的身影。深秋的一個夜晚,他送客來到長江湓浦口,“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醉不成歡慘離別,別是茫茫江浸月。”雖然心情不是那麽好,也不像在京城有管樂伴奏,但為友送行的酒還是不能少喝,以至都有一些醉意了。“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白居易是京城才子,對琵琶的欣賞有一定的水平,覺得旋律是那樣的熟悉,韻味似京腔聲,這就萌發了他的京都情結。在這個秋風瑟瑟的夜晚,他的心上戀人湘靈可安好?他便“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燈回重開宴。”可是,這位琵琶女不因白居易的熱情所打動,而是不願意出來相見,更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此時,白居易更想到了他的戀人湘靈,由於母親的反對,他與湘靈終不能結成眷屬,這是他的心中之痛。聽到京城的琵琶聲,又來自京城的女子,他對戀人湘靈的思念,就更加濃烈。他似乎聽到的已不是潯陽江頭的琵琶聲,而是有情人的呼喚,肝腸寸斷。琵琶女的身世,引起了白居易的共鳴,他以滿腔的柔情,寫下了“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感我此言良久立,卻坐促弦弦轉急。淒淒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潯陽江頭的琵琶聲,已彈奏了一千多年,他始終與奔騰的長江波濤相和鳴,在這畫山秀水之間,演繹著人間的真情大愛,令無數詩人墨客競折腰。

  白居易,永恒的江州司馬,他永遠和江州人民在一起。昨天的江州、潯陽,今天的九江,在歲月的長河中,《琵琶行》永遠是長江岸邊最響亮的交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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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