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山,山清水秀,有“甲天下山”之美譽,而廬山,最美的地方,又在廬山南麓,曆代就有“廬山之美在山南”之說。廬山山南,山水出清音,東西一線一字排開,有廬山著名的五大寺廟,即歸宗寺、秀峰寺、棲賢寺、萬杉寺、海會寺。而在歸宗與秀峰之間的山巒中,有一處道家香火,它的顯赫名聲,可與五大寺廟媲美,它的文化底蘊,與佛教文化同輝,這就是道教聖地簡寂觀。
道教,起源於東漢張道陵的五鬥米道和黃巾起義領袖人物張角創立的太平道。這個時期,印度的佛教開始在我國傳播,自漢明帝劉莊在洛陽建立我國第一個寺廟白馬寺以來,佛教可謂是見縫插針,占盡天下名山福地。中華民族也太需要自己的文化信仰,道教的傳承者張天師,經過整理和傳播,逐漸形成了有鮮明特色的中國道教文化,並深深根植於華夏大地的沃土中,與佛教和諧共處、比翼齊飛,成為中華民族的國教。
佛教傳入廬山是公元340年,西域高僧耶舍,在廬山南麓金輪峰下創立歸宗寺,43年後,高僧慧遠在廬山北麓創立了東林寺。公元461年,53歲的南朝著名道士陸修靜,雲遊廬山,被廬山金雞峰下的一處廬山仙境所迷戀,盤桓不肯離去。這裏蒼鬆翠竹、綠樹成蔭、翠峰環抱、山穀幽深,特別是金雞峰的山巒中,東、西各有一條奔騰的瀑布,激流奔瀉,散珠噴玉,這是陸修靜在四海雲遊中,未曾碰到過的人間仙境。有著仙風道骨的陸修靜,認為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他決心在此築廬建觀,靜心修養,並把它當作終老升天的福地。
陸修靜(公元406-477年),道教理論大師,吳興東遷人(今浙江吳興)人。吳國丞相陸凱後裔。陸修靜從小聰慧,對儒學有很深的造詣,而且喜歡曆史和文學。朝代的興衰,自然界的變化,都有一定的變化規律,這引起了他的濃厚興趣,特別是《易經》中的神秘莫測,令他如癡如迷,蒼穹中的星象變化,與自然界又有著某種神秘的聯係,更引起了他的好奇。南北朝時,佛教是非常興盛的,佛教雖博大精深,但“四大皆空”的精神世界,沒有回答現實社會中存在的各種紛繁複雜的問題;而道教中的陰陽學說,命運、風水、八字、吉時、方藥,有著更廣泛的生存空間。為追求理想,他別妻離子,選擇了道教,並把他當作終身追求的最高思想境界,而且在以後的歲月中,獨樹一幟,成為道教理論的奠基者和創始人。他創立的廬山太虛觀(簡寂觀),成為道教的三大聖地,道教徒頂禮膜拜的殿堂。
陸修靜是一個學識淵博的人,他興趣廣泛,但他最熱衷的還是道家的學說。在公元453年之前,他的活動蹤跡都在建康(今江蘇南京)一帶,他雖然已是道教高人,但還是比較注重理論與實踐的統一。他在雲遊的過程中,經常是背著一個布袋,袋子裏裝著各種方藥,濟世於民,為老百姓看病治病,有很高的群眾威望。公元453年的一天,他正在建康城裏賣藥,宋文帝早就知道陸修靜道德高深,非常景仰,命左仆射徐湛在大街上找到陸修靜,請他去宮內講道。其實陸修靜知道,宋文帝對佛教也感興趣,並不熱衷道教,隻是聽說陸修靜這個道教徒在民間很有聲望,想見識陸修靜。道不同不相為謀,陸修靜沒有因為皇帝的召見而受寵若驚,而是堅辭不就。為了打破這種尷尬的氣氛,陸修靜隻得離開建康,出訪雲遊。看來,宋文帝還是一個比較大度的人,他沒有為難陸修靜,給了陸修靜自由飛翔的空間。
公元461年的春天,陸修靜在建康附近登上了萬裏長江中的一葉輕舟,溯水而上,來到了古城江州,並在這裏登上了廬山。廬山清秀聳立,是長江中下遊的一座名山。這時候的廬山,也是廟宇林立,難見道家香火,陸修靜的心裏,隱隱產生了一絲惆悵。但是,廬山還是不乏道家仙人的蹤跡,廬山的仙人洞,還有道家的一縷香火,特別是廬山的太乙峰,是道教中的太乙真人修煉成仙的地方。陸修靜分別來到這兩個地方祭拜,這也撫平了他內心的一絲憂傷。總之,陸修靜在廬山雲遊的過程中,內心還是十分愉快的。
如果沒有陶淵明(公元376-427年),或者沒有金輪峰下歸宗寺裏的古刹鍾聲,可能陸修靜就要與廬山劃上句號了。仙人洞的道徒告訴陸修靜,山下有東晉著名僧人慧遠創立的東林寺;西域高僧耶舍創立的歸宗寺,廟宇恢宏,香火旺盛,很有影響;還有轟動官場的辭官歸隱的陶淵明的栗裏老家就在歸宗寺旁,師傅可以一遊。陸修靜是個博學之人,對慧遠、耶舍、陶淵明有所了解,因此,他決定繞山而下,先是到了東林寺,然後去了陶淵明的老家栗裏,還到董奉的杏林,采摘了一些藥材,再是遊覽了金輪峰下的歸宗寺。
陸修靜在東林寺,與“東林蓮社”的高僧們談經論道,祭拜過陶淵明的詩魂,這應該是無可辯駁的事實,但後來的史料中,記載他與陶淵明、慧遠同為好友,並傳有“虎溪三笑”的故事,這是一件不存在的事情。因為陸修靜在廬山時,陶淵明已過世26年了,慧遠已圓寂37年了,三人同遊,並成為好友那是不可能的,恐怕還是好事者為紀念廬山三位著名人物,將他們杜撰在一起的一個美好願望。
廬山的雲遊,給了陸修靜養眼怡情的舒心,而一次不經意的路過,改變了陸修靜的人生軌跡,也成就了陸修靜在廬山的不朽事業。
在遊完歸宗寺後,陸修靜準備離開廬山,在今秀峰寺前的鄱陽湖岸邊,乘船再去別處雲遊山水。當他離開金輪峰二華裏時,便來到了金雞峰下,這時正是春夏之交的季節,廬山的雨水充沛,瀑布尤為豐滿,金雞峰下的東西兩條瀑布,似兩根彈唱的琴弦,不斷奏出山水清音的和鳴;春天的濕潤空氣,又孕育了廬山變幻莫測的雲霧;春發的新枝,在陸修靜眼中,一片翠綠。陸修靜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他從內心發出:“這是什麽地方啊?難道是我道家的仙山瓊閣麽?”陸修靜認為,這是上蒼賜給道家的一塊洞天福地,他打消了出山遠遊的想法,決心在這裏建一處道觀,為道家留下一塊福地。
陸修靜在金雞峰下住了下來,開始沒有一間房,他隻得就地取材,搭了三間茅屋,首先把道教的始祖老子供奉起來,金雞峰下第一次升起了道教的香火。劈草開荒,新建觀宇,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隨同而來的,有他的高徒弟子,他們帶著師傅陸修靜的名片,四處雲遊化緣,為建觀籌集資金,三清山、龍虎山、鶴鳴山、武當山等地的道教徒們,聽說陸修靜要在廬山建太虛觀,都非常支持,紛紛解囊相助,還派來了一些道教中有影響的老道,前來廬山,協助陸修靜。看來籌措資金的工作進行得十分順利,工程建設也快速推進,僅二、三年的時間,一座恢宏的殿宇在廬山南麓拔地而起,橫空出世。在這個新觀中,規模較大的就有朝真館、白雲館、道藏閣等,形成了倚崖六層的輝煌殿宇,雕梁畫棟,碧瓦紅牆。
道觀的落成,引起了道教界的轟動,各地紛紛派出使節,前來慶賀,在慶典的儀式上,每個道觀的代表在觀前栽種鬆樹一棵,史稱六朝鬆。1500多年來,六朝鬆偃蓋垂地,滄桑古樸,成為簡寂觀一道亮麗的風景,十分可惜的是,六朝鬆在清末年間被毀。
陸修靜在太虛觀度過了七個春夏秋冬,如詩如畫的太虛觀,帶給了陸修靜恬靜的修養環境,他沉醉在仙風道骨裏,去完成一項道教史上偉大輝煌的事業。他在這裏,廣集經道,致力於道學理論的研究。他搜集整理的道家經書,是一個浩大的文化工程,不同於佛教經文,有著鮮明的中國特色。他將經戒、藥方、符圖1200卷,劃分為“三洞”,奠定了《道藏》的初步基礎。《道藏》是道教的文庫全書,記載了從春秋戰國至南朝的全部道教史,是一部道教史書,同時,《道藏》還收錄了諸子百家的文集,特別是儒家思想,在道教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使道教的思想,更適合中華民族的國情。《道藏》不僅是對道教學說的一個貢獻,同時也是對中華民族文化的一個偉大貢獻,我們今天得以傳世的許多曆史文化遺存,就來自《道藏》這部書。
七年來,陸修靜除了研究他的道教經書外,還致力於道觀的發展,又先後建立了煉丹井、搗藥臼、洗藥池,為前來焚香叩拜的善男信女,看病治病,一時太虛觀名聲鵲起,聲望遠播,道教弟子最多時達千人,老道和小道在金雞峰下摩肩接踵,顯現出一派興旺繁盛的景象。
在太虛觀,今存有陸修靜的禮鬥石,形狀如台,一丈見方,史書記載為陸修靜演經之處。禮鬥石上有金石題刻的殘痕,在禮鬥石旁,仿佛還能聞到陸修靜曬經的翰墨飄香。
陸修靜在廬山太虛觀對道教理論的貢獻,主要是將道教中不同的派別理論進行了整理和規範。陸修靜師承南天師道,被上清派尊為第七代宗師,但他不把自己歸屬任何一派,采取了去偽存真,去粗取精的方法,吸收一切有益的文化,把它們劃為“三洞”:即洞真、洞玄、洞律,以“三洞”為基礎,合編成《道藏》,而《道藏》最大的貢獻,就是統一了道教的行為規範,把崇尚自然、清靜虛無,構建人與自然的和諧當作道教的最高思想境界。這一理論貢獻,有著深遠的曆史意義,道教便開始日益融入人們的生活,以至1500多年後的今天,人們仍離不開道德規範的約束,如講道理、走什麽道路,講道德,以至風水、命運、八字、吉日、強身健體的太極拳等,道教在人們日常生活中,仍有很大的影響。
陸修靜在廬山度過的七年是充實和愉快的,這七年成就了他在道教中的輝煌。七年的時光,真是彈指一揮間,太短暫了,本來從建太虛觀的那天起,就沒有打算要離開廬山。公元467年,宋明帝從建康傳來詔書,要他去建康講道。開始,他要使者轉告皇上,自己年歲已大,已準備在廬山頤養天年,但皇上不允,連續幾道詔書,催他去建康,而且明帝請他去建康,是誠心誠意的,怕他在建康不適應鬧市裏的生活,還特地為他在城郊建了一個“崇虛館”,專供他使用。麵對這樣的盛情之邀,61歲的陸修靜離開了他鍾愛的廬山,離開了付出心血的太虛觀,從鄱陽湖乘船進入長江來到建康。令陸修靜沒有想到的是,這次到建康,是他人生中的又一個輝煌。公元467年,宋明帝對正在蓬勃發展的佛、道兩教提出質疑,哪一個才更博大精深呢?為此,他決定在首都建康,舉行一次宗教理論論戰,這次論戰,規模空前,全國矚目。佛教界在號稱南朝480寺的精英中進行選拔,作為辯論高手,而道教的代表遠不如佛教代表的人數多。剛剛到達建康的陸修靜,根本不知道即將麵對的是一場辯論大戰,一到建康,就不由自主地被推上了辯論台。陸修靜真正是舌戰群雄,他不僅對佛道兩家的理論做了精辟的論述,而且更主要的是對道教理論形成的辯之深刻,令人歎為折服。除了道教的理論外,他社會知識的淵博,更是使大家耳目一新、肅然起敬。這次辯論大戰,可謂是讓陸修靜在建康的名聲如雷貫耳。
看來,這次佛、道理論辯戰,得到了宋明帝的欣賞,他要求陸修靜不要離開首都,以便他隨時可以聽到陸修靜的道德經書。從此,陸修靜在建康的“崇虛館”裏,度過了他生命的最後時光。
公元477年,七十一歲的陸修靜快燈盡油枯,將走到生命的盡頭。他越發想念在廬山的太虛觀。據擔任過江州刺史的李勃在《簡寂先生傳》中記載:陸靜修離開人世前的兩個月,就對身邊的門徒說:“我要到廬山去,請你們跟我一起去吧。”但上蒼沒有給他機會,他此時已重病在身,不宜遠行,但陸修靜非常明白,他即將隨他的先祖,進入天國。他告訴徒兒們,在他升天後,要把他裝在布袋裏,讓他歸葬廬山。陸修靜走了,據說他升天後,膚理輝爍,目瞳映朗,滿室生香,就像一個熟睡的老人。他的弟子沒有辜負陸修靜的期望,將他運回廬山,安葬在太虛觀後麵的山崖上一棵長青樹梢上。從此,太虛觀裏就有了一個布袋崖的地名。
陸修靜升天後,道教徒們非常悲痛,尊稱他為“南天師道”、“三洞法師”,並追封他為“丹元真人”,賜諡“簡寂”稱號,取意為“休止煩惱為簡,遠離塵囂為寂”。從此,廬山的太虛觀,就改名為簡寂觀,一直沿用至今。
簡寂觀,由於形成了道教的理論,被道教徒們尊崇為道教聖地,與鶴鳴山、三清山、龍虎山齊名。由於簡寂觀的聲望遠播,1500多年來,除了雲遊的道教弟子之外,也吸引著一大批詩人墨客前來觀光朝聖,為它留下了很多不朽的詩篇和摩崖石刻。
唐代詩人韋應物,就寫下了“淙流石壁散,虛煙翠澗深”的詩句;擔任過江州司馬的白居易,不僅多次來到簡寂觀,而且還常常夜宿仙人裏,“何以療夜饑,一匙雲母粉”,與道教徒們,談經論道往往到深夜。唐代詩人顧況的一首《望簡寂觀》:“青嶂青溪直複斜,白雞白犬到人家。仙人住在最高處,向晚春泉流白花”。“古鬆古柏岩壁間,猿攀鶴巢古枝折。五月有霜六月寒,時見山翁來取雪。”字裏行間,你能感悟到當年道觀的鮮活氣息。李白、蘇東坡、朱熹、李夢陽等,也都來拜謁過這位“千歲人”。
最值得玩味的是清代詩人、戲劇家李漁寫下的“天下名山僧占多”和“誰識得五千妙諦出我先師”的長聯,也是中華楹聯中的一副佳聯,令世人稱讚。
歲月滄桑,日月輪回,1500多年來,簡寂觀經多次重修重建,但最終還是淹沒在曆史的塵埃中,它的最後一縷青煙,已被上個世紀30年代日軍侵略者的炮火所吞噬,失去了昔日的風采。
近幾年來,我多次陪同友人到簡寂觀遺址憑吊,有浙江商人李步紅願意出資重修簡寂觀,並與當地政府簽約,一個新的簡寂觀規劃藍圖已經描繪,我相信,觀後那兩條不知疲倦的瀑布,一定會在新的世紀裏,彈奏出更加動人的樂曲,我期待簡寂觀山門重開。
這一天一定不會久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