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在東莞十八年

第十四章 汪洋熱線

　　67.

　　我認為，做什麽都應該專業，敬業，我為了更好地服務於讀者，了解市場動態和讀者需求，我一直有一個願望就是免費為打工者開一條熱線。一是解答讀者的疑惑，二是收集可寫作的打工素材。終於，這個願望我實現了。

　　我在宿舍裝了一門200卡電話，每晚接聽讀者來電，在《南飛燕》雜誌的頁角上刊登了一條熱線電話和一句話：打工妹出身的女詩人汪洋願傾聽你漂泊曆程中的點點滴滴。

　　“鈴鈴鈴……請幫我找一下汪洋”。我拿起聽筒，又一個熟悉而無奈的聲音傳來：“有個男孩子追我，追得很緊，我不想接受但又無意傷害他，你說咋辦？”阿芳在請求援助。

　　“又不是追我，我怎麽知道該怎麽辦？你自個招惹事非，自食其果吧，小姐，誰叫你姣好的容顏讓人忌妒？”我故意激怒她。“喂，別隔岸觀火，到底幫不幫我出主意，我是找你處理問題的，並不是要你拿我開心，我的汪大姐姐，對方又好氣又好笑地笑罵。”芳在電話那端被我惹急了。我趕緊說：“好了，好了，教你一招：你把對方約出來，委婉地告訴她，我倆在一起是不可能的，永遠不可能，隻能做一般的朋友，傷害是必然的，長痛不如短痛，既然你不會去愛她，趁早叫他死心吧。那樣大家都好。”謝謝，我的戀愛專家。對方如釋重負地卡斷了線。這個熱線是好多年前我的好友阿芳打給我的求助電話。

　　曾幾何時，我結交的朋友當中，不論男女，無論誰遇到困難或煩惱，總是不忘撥通我的電話。我總感受到一種被信賴被尊重的感覺。雖然有時候我也嘻嘻哈哈地打趣她，但不敢辜負那一顆顆真誠而受傷的心，我總是盡我所能幫助朋友，即使不懂也要安慰一番，盡量不讓對方失望，有時也來點幽默或小品什麽的，所以我老是有那麽多人打電話來訴苦，朋友說，煩惱的時候找你，從你的熱線中走出來的時候，心情就開朗多了。

　　因為雜誌的發行量，也因了這句話，一到晚上，我的熱線響個不停，每天都有許多人給我報料，講述她們自己的故事，有的人還寫來幾千字的信呢！

　　汪洋：你好！

　　我叫李桂青，寮步偉易達電子廠員工。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

　　我是來自於江西的打工妹，我在東莞漂泊了幾年，經過多少個酸甜苦辣的百味人生。

　　記得剛到東莞來時，不知該何去何從？我就去找一個老鄉，但老鄉也跳廠走人了。站在人家的廠門口，我欲哭無淚。在無奈與失望之餘，有一位好心人幫助我，他說了他打工的艱辛，並鼓勵我要堅持下去。還說幫我找個好點的工作。

　　我相信他是好人，因為我對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他叫我去一個電子廠麵試說是做文員，結果到了麵試那裏卻是要交報名費560元，我很猶豫，但她說不要考慮那麽多，這間廠不錯的，我就交了。他說叫我明天早上九點到公司門口等他，等我到了公司門口一看，我傻了，哪裏有什麽電子廠？是一間很豪華的夜總會。頓時，我的淚水像缺堤的河水奔湧而出。

　　我在想，我是不是找錯了地方。就一直在那裏等那個人，結果到下午5點鍾，還沒見到人的人影。我回想了一下，才發覺自己受騙上當了。身上隻剩下幾十元的錢了，怎麽辦？我在花園大哭一場。從那一刻開始，我再也不相信朋友，也不相信世上有好心人。

　　我自己哭完了，再去找工作。後來，我在一間製品廠做普通工人，一年後又來了偉易達廠，這裏好，正規、待遇也好。原本活潑開朗的我因此變得內向而木訥，就這樣我一個人體味打工的艱辛。

　　我想在《南飛燕》交一些朋友，行嗎？你可以幫我嗎？希望你能收到我寫的這封信。

　　祝好！

　　2003年1月25日

　　汪洋：你好！

　　我是來自廣東河源的女孩，現在的我感覺到很無助，因為每次家裏有事，我須承擔一定的包袱，我媽九八年就病逝了，直到現在，這個家還是不像樣，我兩個弟弟不聽話，老是惹事，更把常年帶病的爸爸氣的沒法子，我更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有太多的不開心，一直都無從訴說，家裏來電話總是要錢，我隻有那麽少得可憐的幾百元一個月。有時和爸爸聊電話也總是話不投機。因此，也令他老人家傷心，請問我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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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電話我接到許多，總是女孩打來的，大多數是貧困山區的孩子，她們的善良是一些城裏所無法理解的，她們承受了太多的東西，要為家裏分憂，希望家人過得好，但又恨鐵不成鋼，自己這點能耐根本無能為力，所以她們脾氣會漸漸的憂鬱、不快樂。

　　我曾記得有兩個城裏出來打工的青年人問過我：“汪洋，你掙錢為什麽要養你弟弟妹妹讀書，你父親幹嘛去了？”他們以為父母供子女讀大學應該，因為他們的父母是退休工人或幹部，有退休金的，當然不需要他們負擔什麽？但他們忘了，我的父母隻是農村裏的窮勞力，地裏拋不出幾塊銅板，怎麽可能養得起幾個大學生。再能幹的農民，靠種田也難以讓他的所有孩子受到良好的教育。可能天下的農村父母都跟我家一樣，我能理解那個女孩的苦惱。她向我說出來，隻是心裏好受些，並不想讓我為她分擔什麽？

　　自從開通熱線以來，我的電話和手機就一直響個不停，我的熱線是專門接聽打工朋友的情感困惑以及幫助她們谘詢勞資糾紛、婚姻問題。

　　68.

　　一個叫阿君的女孩，一聊就是兩個鍾，聊她那辛酸的愛情與命運！

　　她在謝崗一家私立學校教書的女孩，不透露她的姓名，我隻告訴大家她叫君。君是廣東湛江人，在湖南長沙讀書時，認識了一個湖南的男孩。君跟他談了八年戀愛。最終，她倆分手了。她說她的男友在廣州找了一個女孩，兩地相隔的愛情經不起考驗，男友變心了。她帶著受傷的心來到東莞，心死了，絕望了。我想，又是一個怨女的故事。

　　她說：“我是個早熟的女孩，喜歡一個同學，八年的戀愛直到大學畢業那一年。男朋友在廣州跟一個羅姓女子結婚了。”那時，她在東莞崗工作，兩地分居，同學告訴君，男朋友有了女友，告訴她國慶節結婚，這對她來說刺激很大。男友結婚了，新娘不是她。這是一種什麽滋味？

　　阿君慢慢敘述開來：

　　現在，在東莞的謝崗鎮，也是我們學校邊上的村裏裏的一個男孩對我特別好。他是本地人，名叫範東。我說我和男友剛分手不久，不能接受他，可不知是孤獨還是寂寞，跟他相處了幾天，我居然接受了他。並很快與他同居了。也許是回家看到家裏的男友結婚的緣故吧，我向來是個自重的女子。

　　有一天我去找範東，走到他宿舍，一個本地女子問我找誰？我說：“我是範東的女朋友。”

　　對方說：“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我才是他家父母選定的女朋友呢！女子盛氣淩人，對我不屑一顧。我愣了一會，轉身就跑，我怕讓那個女子看見我的脆弱，淚雨紛飛……

　　難怪平時我問他是不是真的愛我，他從不正麵回答我的問題。後來，我的朋友告訴我，不會這麽簡單，我們都是過來人。一定還有些什麽事瞞著你？他也許根本就沒愛過你，見你長得蠻不錯，隻是想跟你玩玩而已。情人節那天，我正在常平玩，他打電話叫我跟他一起吃飯。我說回不來太遠。晚上，他到我的住處問我過得好不好？跟誰一起過？

　　我等了很久都沒見他有什麽信息，卻在午夜打來電話詰問跟誰過？他長得帥不帥，我說，你尊重我好嗎，我累了，要睡覺。

　　就這樣，我失戀了，汪洋，現在我也不想活了，他說不相信我跟前男友沒有同居關係。我真冤呀，我現在超過十天都沒來假例了，是不是懷上了，我不敢想，心已死，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我失戀了，心像針紮般難受，又一次絕望得沒有生存的意念，我是那麽地愛他，原以為他也是那麽地愛我，但他欺騙了我，用最冷酷的事實欺騙了我的善良。

　　為何？為何？

　　我脆弱的心靈不堪一擊，我聽到了心支離破碎的聲音，我搖來晃去地徘徊在城市的街道，對著車來車往，我幻想著其中一輛的車輪將輾過我的身子，然後流出一攤鮮紅的血……他會否在那一刻，在得到這消息之間，霎然流露出一絲的歉疚和神傷，我的淚水已經枯竭，但我依然搜索空氣中彌漫的他的味道，也許我已經邁向了萬劫不複的地獄。

　　穿越人群的喧囂，我狂奔在水庫的堤岸，他是劊子手，我也是。年輕令我們無法承擔一切過錯，這也是他的藉口，我用最悲痛的方式悼念死去的愛情，他用最沉默的表情來掩飾內心的虛無，天地間，純粹得隻剩下兩具軀殼，我猛然明白：所謂的痛苦，都是來源於自己用無知的浪漫憑空雕塑出一個無影無形的作品。

　　我不想用我撕裂的感情來博得大家的同情，也不願讓血淋淋的傷口在烈日下暴曬，我寫我的愛情，隻是想告訴天下所有戀愛的女孩，如果對愛情抱太多的幻想，在感情麵前太脆弱，隻會遭受更多的痛苦，折磨。朋友，珍惜你的真愛吧！……

　　我一字不漏地抄下了她寫給我的這段話。這是她心靈的呼聲。文筆那麽美的她，居然說要去尋死？真是可惜了培養她成長的父母親。

　　我讓她先別急，明天到醫院做個檢查，如果真有了，就去打掉。你為這樣的男人去死一文不值，你難道不覺得嗎？實在不想待在哪裏，那你就換一份工作。離開這個傷心地也是好的。我把君臭罵了一頓，直到把她醒了。我知道，對於這樣的女子，你跟她講大道理是沒用的，一點用也沒有。她哭著說：“汪洋，你罵得對，我怎麽這麽傻呢？我父母養我這麽大，我還沒來不及報答呢！”她告訴我：“請假去南京旅遊一次，那裏有我和他的初戀，我去一次，然後把一切都忘掉。”

　　一個星期後的一天，她從南京給我打來長途，問我想要什麽？她送我。我笑了：“你到南京雨花台，為我留一個陽光燦爛的麵容吧，我什麽也不要。”君最終也沒給我寄來照片，她告訴我，走出了失戀的陰影，也離開東莞了，回到家鄉找了一份不錯的工作。還把她失戀的經曆當成教益故事寫成文章在廣東一家地級雜誌上發表了。過了幾天，君給我寄來了一封信，信寫得很美，是一篇優美八千字的散文。君的文筆真的很美。這讓我感到由衷地高興！

　　我希望君一直都可以走在陽光下，享受愛情、鮮花、掌聲。

　　69.

　　汪洋小姐：您好！

　　我叫張道遠，一個在石碣的打工者。你想知道一個打工者的十二年嗎？

　　昨晚和你在電話中傾談，本來我隻是想找一位不相識的人談一下自己的心情，我想你也出來有多年社會經驗了吧？

　　作為一名在外漂泊的遊子，每人都有自己的悲歡離合，你聽過我的一部分人生之事後，想知道我的全部嗎？下麵我就把我在外十二年發生的部分事情用筆寫出來，寫得不好及有錯別字，請別笑我，我可隻有這點文化。

　　回想一下那就像昨天發生的事一樣，一件一件象放電影一樣在我的腦海中回放……

　　打工、被騙，幾年都沒掙到一分錢，外公家中房子被燒，戀愛、女朋友墮胎後跟人跑了、學技術，做主管，記錄著自己在南方打工的十二年，這是掙紮的十二年，無奈的十二年。

　　他寫道：秀很久我都沒聯係上，她現在怎麽樣了，我不得而知。我很想她，也很擔心她，過來桑園後，老板讓我做生產主管，貨又很多，每晚加班，我好想秀能回到我的身邊？可是，一片漂泊的汪洋，秀的心向誰邊？

　　叢花一點紅，婷立芙蓉中。悵望相思苦，何日又重逢？夜半披衣向南方，推窗望月心頭上。秋雨思念嬌妻麵，保重添衣己可知？（訂婚時一個人在家寫的詩）。這位張兄，為我寄來了十四張紙的自述，八千多字呀！點點滴滴記錄著他那艱難的人生，講述他的愛情和苦難的漂泊曆程。雖然他沒有很好的文筆，但我還是邊看邊整理，我被他熱愛生活，向命運抗爭的拚搏精神所感動。

　　我不知接了多少熱線，我也知道我幫不了多少人，她們隻是需要傾訴，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而已。說出她們心裏的想說的話，釋放自己的情緒而已。也許，我真的幫不到她們什麽？但是，我仍然願意這樣靜靜地傾聽她們的心聲。

　　今天，我的熱線依然開通，隻不過換成了手機號碼了，我會繼續傾聽你的心聲。當然，但願汪洋今後聽到的都是喜訊而非憂慮。這樣，我在夢裏也會笑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