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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青蔥年華,歲月變遷

  9.

  所有的村人還沉浸在新年的喜悅中,我卻悄悄地收拾那些屬於我的行李,把思念裝進衣袋,把祝福背在肩上,我又要上路了……

  正月初八,我約了海珠,海珠住在我們村她姑媽的家裏,次日一早就搭火車走人,母親很忙,為我準備吃的臘肉、南花根、糖果、陳皮、醬薑之類的農副產品讓我帶回東莞吃,也給同事們品嚐,母親把我的行包裝得滿滿的,連同愛心一起,沉甸甸的,這些愛心我全要,且遠不止這些,我要傾聽南方機器轟鳴的聲音,我要傾聽宿舍裏吵鬧的聲音,我要傾聽珠江流水的聲音,我喜歡快節奏的生活。

  雖然,我對嘰哩呱啦的廣東話還沒真正學會,但我已經融入這片富饒的熱土。

  1988年正月初十的早上,父母用千響的鞭炮把我和海珠送到車站,揮手告別的那一刻,我看見母親眼裏有不舍的淚水奔湧而出。我是個堅強的孩子,我不流淚。經過將近20個小時的車程,我們終於下了火車。坐上汽車一路走來,到了常平鎮,幾個月沒見,發現常平在建造雄師大酒樓,這是常平最大的建築了。我們先把行李放進宿舍,而後又想去廠裏看看,因為我們把廠牌忘在家裏了,看門的保安又不認識我們,廠裏幾千員工,憑的出入通行證就是廠牌,我和海珠沒有戴上廠牌,明擺著不能進。

  我們就跟保安說好話,說我們剛從江西來,忘了帶廠牌,希望保安能高抬貴手放我們進去,我們真的是廠裏的員工。廠門口人流車流如織,都是進去上班的。我一眼看見了車間主任鍾俊,便叫鍾主任等等,但任憑我怎麽叫,因為人多聲雜,鍾俊就是沒聽見,他在人流中一晃而過,唯一的希望也沒了,看樣子我們是進不去廠裏了。這時我看到同車間的兩個湖南女孩裴秀和奉春,裴秀和奉春跟我們一樣,都是把廠牌忘在家裏來報到的,我們四個見沒法進車間,等到下班時我們就想進宿舍。結果,宿舍也因為我們沒廠牌而不放行,如果宿舍不能進,廠裏進不去,咋辦?

  我和海珠去了租在下墟的愛蘋家。本打算在她們家借住一宿。

  愛蘋、愛群、愛秀三姐妹是潮州人,跟我們同一車間,平時愛群跟海珠特別親近,她們家有一個弟弟,租住在兩層樓的十一桁瓦的小房子裏,不巧的是她們家那天也來客人了,她家住不了,我們拜完年,卻不好意思說出口。

  我和海珠隻好退出來。那時已經是夜22點多,天冷了,已經下露,正月畢竟還冷,廠門前的房子前、樹蔭下,很多沒找到工作又沒有親人的異鄉人,都睡在屋簷下,橫七豎八的,有的拿出了被子,有的,穿了很多衣服,我和海珠靠在一起相互取暖,我們的行李早就拿進宿舍,沒衣穿也沒毯子蓋。原以為,我們是幸運的,我們有工廠宿舍,結果,我們卻一樣要睡大街。

  初春,想起來時車到廣州火車站的,涼風習習,有點兒冷,我們路過廣州市火車站時,熙熙攘攘的出站口,走出一群群青年男女,這個地方的確太不尋常了,三個一堆,五個一群的外地民工把整個火車站廣場或站或坐,密密麻麻,搞得廣州市車站廣場治安很混亂,經常有人被搶行李。並且每天的火車,還繼續把數以萬計的人運往廣州。

  我們一班人把行李圍在中間,一班人去買到常平的火車票。

  “東西南北中,發財到廣東”,南下闖世界的外鄉人就像約好了似的。一夜之間“百萬民工下珠江”把整個京廣鐵路沿線、整個廣州城,甚至整個廣東省人滿為患。於是,電視台、電台、報刊連續直擊報道百萬民工下珠江,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還有民工南下帶來的一係列問題,產生的後果?怎麽辦?

  於是,省市政府有關部門連續下文,為限製外地勞工入粵入穗務工,讓所有的企業春節不準招工。

  而不願回去的民工便滯留街頭,風餐露宿,為的就是一份糊口的工作。這不光是一個勞工的問題,也不單純是一個經濟問題,當數以百萬外來工浩如煙海般開進廣東,成為這裏經濟生活、文化生活和社會生活的一部分時,他們所挾帶的內陸文化和本土所具有的沿海文化以及改革開放所帶來的外來文化的衝突,日益明顯,激烈和普遍化。形形式式的個性和複雜的情感、難以把握的命運隨之衍化出一幕幕人生悲喜劇。

  我深知,這一切的一切,像電影,有著極強的藝術感染力,這就是珠江特色。

  夜半,被冷風凍醒,再也無法入睡,我們就坐起來聊天。聊家鄉過年的風俗,聊過年的有趣事兒。講到高興處,也就了無睡意。

  寒風呼嘯而來,我和海珠終於坐不住了,我們站起來走來走去,想以散步來驅逐寒意。我罵保安不是人,又罵廠裏太無情,沒把我們當員工看待,海珠見我激情滿懷、怒發衝冠。就勸我別罵了,省點心吧,明天還上班呢?

  她說明天一定要在廠門堵住鍾主任或陳深。要不然,明天上班都會成問題,那更難辦了。接著我和她又坐回原來的地方,凍得抱成一團取暖,結果我們感冒了,哈欠連連,鼻子酸酸的塞住了,天終於泛出了淡淡的白。

  不一會,路上有行人開始上街賣菜,清潔工人沙沙地掃著大路,我們站起來,梳了頭,眼巴巴地就在廠門口等著,生怕看走了眼鍾主任和陳深一晃而過進去了。那時候真省,一個床位五塊錢,我們居然沒去住店,想著我們累死累活也就一天六至八塊錢而已,好不容易等到匆匆而來的鍾主任,把情況一說,鍾主任幫我們說通了保安那一頭,又寫了便條,讓我們大家補辦廠牌。而後恨鐵不成鋼地對我和海珠說:“你們怎麽不把自己放在家裏呀?怎麽忘帶廠牌呢?”我們隻有陪笑臉的份,重新補回了廠牌,去宿舍休息後,第二天才正式上班。

  88年春第一次上班,我像隻快樂的小燕。

  因為是正月,坐在流水線上也沒什麽事做,說說笑笑就一天,一個月也沒做到什麽貨。就這樣日子一天天地過。其實,工廠每年都要到五月份才會緊張地趕貨。每天下班,我就和玉梅、回妹幾個打羽毛球,不知疲倦也不知累,小小個頭的我,打羽毛球卻是一把好手,打一天也不累,出汗的感覺特別好。一到假日,整個宿舍廣場全是打球的人,廣場上有塊地方還可以跳舞,那時正流行跳交誼舞呢!

  廠裏香港來了個宿舍總臨叫曠怡生。女的,很胖很胖,白白嫩嫩也很年輕,據說她是香港社會大學哲學係畢業的。為人不錯,每晚她都拿了錄音機,召集一班人,在宿舍門前的場地上跳舞,會的不會的,都來學。恰恰、慢三、慢四、快三、快四、狐步、三十二步、三十六步、五十四步、拉丁舞等,跳得滿身臭汗卻其樂無窮。

  我們這群從山村走出來的孩子,第一次接觸那麽多的現代舞,特別開心、每天跳到很晚,跟打羽毛球一樣帶勁,之前,廠裏組織了文藝宣傳隊,就因為我回了家,沒參加那一次舞蹈選拔賽。否則,憑我當時的水平和潛質,參加廠裏的文藝宣傳隊估計沒什麽問題,我錯過了機會,還後悔了一陣子。

  廠裏擴大生產線,需要很多女工。聽到風聲的表妹賀真梅帶了她同學,平凡和成江村的秀風等四個人,到東莞常平投奔我和小青來了。

  女的好說,因為都是十八歲的水靈姑娘,又喝了點墨水,很容易就被招聘進廠了。她們也真的很順利,秀風分到街道的老廠車間,我表妹賀真梅倒是分在新廠的車縫部玩偶八車間。永新縣四鄉八鄰都來了許多女工,她們比我們幸運,有老鄉帶著,有我們第一批在廠裏的老員工管招待,直到進廠,還能幫助她們生活和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她們隻需適宜工作環境和這份工作,適宜這裏的快節奏生活,就可以享受火熱的打工世界裏快樂生活。這種生活很累,但是全新的,帶給人新鮮感。

  因為剛來上班,她們每天跟我們幾個談論工作上的問題,車間裏的雞毛蒜皮小事。平凡做事很快,每天不停地工作,不知是天氣熱的緣故,還是機器燙的緣故,平凡的手上就有了血泡,又癢又痛,我們本來都挺同情她的,但平凡每天抱怨真梅不該把她帶出來,聽得多了,我便衝她發起火來了。

  我說:“平凡,我寫信要我表妹出來打工,是想幫她家改善家境,改變她自己不想種田的命運,你跟著她來了,我歡迎你,也幫助你找到工作進廠上班了,你倒是咋了?現在不想做回家還來得及,你不能怪真梅,也不能怪我,我可是沒有寫信請你來東莞,你喜歡過安謐的生活你回家去。我知道你家條件好,不想做了,回家又怕人家說你吃不得苦受不得累,還把個真梅和我來怪,有道理嗎?你可以回去做你的嬌小姐,這裏是東莞,是沿海城市,打工需要努力,卻不需要抱怨,想回去的話你趁早。本來你應該對她感恩的,懷一顆感恩的心來為人處事。可你,你什麽態度?你天天說她的不是,認為她不該帶你出來。”

  搶白了平凡一陣,她反而平靜了,安安靜靜地做了三年,直到回江西老家結婚。

  其實,平凡這女孩一直很努力,也很認真。在家還是個孝順女兒,她為人挺好,做事又快,車間主任都喜歡這個小女孩,被罵過一次的平凡成熟了許多。

  她家裏也不需要用她寄回家的錢。不覺間又過了一年。每年都重複著沒貨放假的輪休體製,回家過年的日子是讓人快樂得暈旋的日子。而後再慢悠悠地等春節過完了再回廠上班。等待的日子是無期的,漫長的,三個月,讓我重溫了地裏的莊稼,山上的油茶。也綠了我多年的心情。

  過了年,我有意識地培養自己的興趣、業餘愛好,我的愛好不僅僅是打羽毛球、跳舞,我拿了表哥的會計書,很有興致地讀了起來。盡管那些成本核算、利潤核算讓人很頭痛,但我還是學得很開心,挺帶勁的。一本一本,我給自己訂了學習計劃,每天至少要讀兩個小時的書,實在沒時間的話,我也會盡量擠時間出來。幾個月後,我基本上掌握了這門學科,做流水和成本核算沒什麽問題,我還開始了寫日記的習慣,每天必寫,一天一篇,有時候完全是流水帳式,但我樂此不疲,累了寫,受氣了寫,高興了也寫,失落了更要寫,寫日記成了我每天的作業。

  到年底,我居然發現,日記本上前麵的字和後麵的字不一樣了,後麵的字要比前麵的字漂亮許多,這令我驚喜不已,快樂無比。我還發現,有的日記可以說是很好的散文,長那麽大,我第一次覺得自己還有寫作天分,我小時候的那個文學夢在不經意間又被點燃了。

  不管多累,我每天都要寫些文字安慰自己,海珠的同學陳小慧是新來的,離我家很近,就我們對門村子的。字寫得非常漂亮,並且能寫七種字體。小慧很美,一如李春波筆下的《小芳》,兩條大而粗的辮子,拖到衫邊長,給人很純樸的美。小慧是縣二中畢業的,聽說她是因為自負,高考差一分沒考到大學,負氣出來打工的。跟海珠姐姐良珠兩人結伴而來,她們兩個都有一米六八,高挑大方,良珠沒讀什麽書,但人充滿靈氣,山裏的孩子就是不一樣,良珠的氣質是生與俱來的,美到極致,二十二歲的良珠和小慧,靈巧、靈秀、靈慧。

  小慧看完我的那些日記後問我:你真的是初中學曆。我說是呀,海珠知道的。沒什麽不對。她說:你的日記就是文章,可以寫得更好一些。

  但誰也沒想過要我拿出去發表。我也沒有這種想法,海珠很欣賞我的能幹和寬容,經常開玩笑說要介紹我給她們村的小夥子做媳婦呢!

  我笑笑說,老家早就有一男孩在等著我呢?隻是我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跟他好。他是我的表哥,沒有血緣關係的那種,我媽和我爸特喜歡,最喜歡他的是我爺爺,他就喜歡這個外孫,老實,憨厚而又有手藝活。

  人家說,嫁個有手藝的,好歹不會餓死,農村的戀愛還停留在溫飽上麵,還有門當戶對,哪有什麽愛情可言?我想象中的愛情是浪漫、溫馨的、充滿美好遐想的,我怎麽能讓我的愛情,就這樣無聊地打發掉,我一定要活出自己的色彩。我要一個美麗的人生,好歹我是見過世麵,走過遠路的人。

  說說笑笑間過了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夜晚。可是,我怎也對他不來電,可沒辦法遇到我所愛得死去活來的人。算了,反正到時我就嫁給他,省了很多事,他家裏開心,我家裏歡喜,他愛我,這就夠了,我知道若幹年後我就是他的妻。

  想清楚了這一點,我也就省心多了,我一如既往地打工,也一如既往地寫些被稱為散文的東西,我希望有一天能變成鉛字,美麗我打工人生路上的心情。

  良珠對我像大姐姐般,每天照顧我和海珠的飲食起居,晚上幫海珠打好飯、還幫洗衣。廠裏宿舍有一道美麗的風景。每個女孩,一到晚上不加班就坐在床沿上織毛衣,給遠在家中的每個成員都織一件,互相學習怎麽織花樣,有的人買了毛線,邊織邊聊,活躍了每一個明媚的夜晚。

  我這人好玩,每晚打網球、跳舞,還愛看一回書,才心甘情願地回宿舍織毛衣,別人一年織好多件,我也就最多織兩件,老爸一件,老媽一件,弟妹們的也就織不了那麽多了,誰叫我天生好玩又喜看書呢?這些手工活,我做得較慢,但在學校讀書時我就會了,沒什麽新鮮勁,她們織的花樣,我看一眼就會,很容易學上手的。

  織毛衣是女孩子的絕活,誰不會呢?我們已經沒有第一年來的失落感和落魄感,我們已經把這裏當成第二故鄉一樣,融入了這裏的生活,也能聽一些粵語,說一些別扭的廣東話,日子過得好愜意。艱苦的打工歲月磨練起來的生活已經讓我們習慣和接受。我們已經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一樣。無憂無慮的日子,美麗了我們這群遠方而來的打工妹。

  10.

  又是一年春天到,春暖花開的第三春。一切都是熟知的,一切又都是陌生的,廠裏變樣了。

  廠裏來了一個女大學生叫王海燕,遼寧人。修長個兒,瓜子臉,長得可愛而有氣質,她的才華是大家公認的。當時,她在廠裏創辦了一份黑板牆報,每周出刊一期,寫一些很美麗的心情散文、詩歌、小說之類。向來自信的我,試著寫了一篇散文《泥土讚》,抄得端端正正,整潔幹淨,寄了出去。過了幾天,海燕到車間來找我,一來就問我有沒有讀過大學。我告訴海燕,我隻讀完初中,就出遠門來了,我說我是家中長女,當然要為父母分擔。我做夢都想讀大學。可惜,我沒有那個命,也沒有那個才氣考進去,所以趁早出來找份飯吃,也好讓弟妹幾個有書讀。

  海燕說:“阿英,你寫的東西不像是初中生寫的,你的文章充滿靈氣和哲理、美麗而浪漫。你的東西反應了現實生活,會有更好的作為的。希望你以後多多寫稿,支持我這個小黑板報。”

  受海燕的鼓勵,我每天晚上寫到很晚,完了投進稿箱,這是我有史以前第一次投稿,也是我文學的發源地,我從黑板報出發,一步一個腳印地攀登著文學這座神聖的藝術殿堂。因了文學,海燕的心離我們越走越近了,她發現我們宿舍的戴滿妧,劉豔玲、車間的嚴小榮、六車間的嚴秀梅都在寫作,還有幾個男的老鄉他們都在記錄著自己的打工生活。

  1989年,我又搬到另一個宿舍區居住了,因為回了家,再來原宿舍住滿了就沒地兒住了,公司又在一個離工廠兩裏地的村飯堂安置了一批人,我也住那兒了。

  海燕說住新宿舍不好玩,要搬到我們那個古老的被改造過的801宿舍。801離新宿舍很遠,大約有兩裏路遠,住得全是我的永新老鄉,海燕說原來這裏肯定是座寺院。因為很像寺院的建築,經她一說,我們感覺都像真有那麽回事。

  這些年,廠裏增加了許多新員工,老的帶新的,新的又變成老的,一個帶一個,一茬接一茬,許多女孩是一批批的來,幾年後又一批批的自動走了,廠裏湖南、江西、湖北、四川、河南等幾個大省都有很多人。

  海燕不怕路遠,說她們遼寧隊體育出色,她也可以競走幾公裏。每天早上,她就教我們幾個人競走,認識滿妧這個老鄉我特別開心,滿妧的家庭很不幸,但她表麵看上去很樂觀,心裏的苦隻用詩歌來表達。感覺滿妧就是我要尋找的知己朋友,關注滿妧,是因為我第一天搬進去,發現她在宿舍寫了一則宿舍規則,規則寫得很幽默。具體內容已不記得那麽清楚了,很動人。那時她上的是夜班,即達到了讓人不吵她休息的目的,又巧妙地安排了作息時間,滿妧也是一個文學發燒友,對詩歌有著無限的熱愛與執著的追求。在她讀初中的時候就特別喜歡詩歌,她說她的老師也特別喜歡她的詩歌,她就這樣寫著憂傷的詩歌,寂寞地寫作,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我寫的詩歌積極熱情奔放,充滿激情、浪漫無邊、充滿著現代浪漫主義色彩,很能鼓動人心。工人就是要這樣的稿子,這樣的稿件就是能鼓舞士氣,聚集人氣,我的詩歌就是擔當起這些責任。有些同事,喜歡我寫的浪漫情感,就抄摘我的詩歌。

  我是怎麽學會寫詩的,自己也感覺挺好笑。一個湖南的女孩名叫趙曼,她跟我一個車間,是同事關係。她曾做過歌舞團演員,那種流動的演唱方式。很會唱歌,她寫了一首詩叫什麽我已經忘了,她的詩歌語言很美很美,隻記得其中一句:霧散了朦朧呈清新。我在想,她也是初中生,我也是,為什麽她的東西就寫得那麽好,我的為什麽不行呢?我又不比她差,她的學曆、經曆跟我差不多,我們對什麽都感興趣,都想玩一把,唱歌、跳舞、打球、寫作,她行我也行,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還有滿妧,我開始了寫作生涯。每天不寫點東西心裏麵就空落落的,一旦我寫了什麽東西,就會拿出來大家欣賞。然後,她們對我的稿子進行指手劃腳地批評,這讓我進步很快。

  每天,下了班,就約了回妹還有玉梅去跳舞,花園廣場上每天都歌舞升平,那個時候的我們,沒有一個會做生意的,要是會做,也許可以做出個大老板來。隻覺得打工挺累也挺好,每個月拿那麽四百多元的工資。其實,廠門外賣早餐的每天都忙不過來,生意好得很,因為他們隻要賣一碗早餐,就有上千元收入。一個小碗的炒粉,那時的粉還是很便宜的。賣一塊錢一碗。我們不會去想這個,我們有更大的理想和追求。不會有這個閑心來做小買賣的。

  我們認為自己有一份不錯的工作,盡管累點,但每個月都有錢回家,給弟弟妹妹代繳學費,自己也可以過得快樂一點就行。晚上不加班,或九點多下班,還可以到花園廣場跳舞、也是一件挺愜意的事了。公司的企業文化還不錯,有個小小的閱覽室可以借書看,那裏的書除了武俠的就是言情小說,很少詩歌散文類的。

  幾個月後,裏麵的書似乎被我和海珠看了個遍,再也借不到新書了,可見我們勤奮好學的程度。十月底,廠裏放假,又是三個月。我傻了,這個廠,上半年,工資不高,沒什麽貨做,下半年趕完貨留少部分人,其餘的放假回家休息。

  11.

  新春伊始,春暖花開,我又從家回到了東莞常平的工廠,重新上班的感覺不一樣,廠裏變樣了,一棟棟新廠房和新宿舍拔地而起,繁榮一片新的夜空。我感到新鮮,仿佛有使不完的勁。廠區很美,綠化帶很漂亮,紫荊的花香漂滿小徑,我們的宿舍就叫建達花園,裏麵有涼亭,樓台,小池,美不勝收。亭子上爬滿了牽牛花和紫藤。

  那一年,是1989年的春天,我20歲。夢一樣的年華。那一年,常平鎮變化很大,大的讓我不認得路了。

  建達廠左邊上是一條常平運河,右邊和後麵都是稻田和漁塘,綠油油的、一大片、一大片都是。到了夏收季節,本地人放下廠裏的活,還要做田裏的活,很辛苦。我記得從常平鎮的建達廠外的路口通往朗貝村的路,是一條小小的田埂路通過去的,小路旁邊一條水溝,大約是排洪用的,水裏有遊離的魚兒在嬉戲,兩邊都是稻田。見著稻田的我們很開心也很親切,這感覺就像在江西老家一樣。節假日,我們這些在農家呆慣了的孩子,呼啦啦地跑到河裏、大的水溝裏去摸田螺、捉泥鰍、鯽魚兒。水裏的魚兒很多,也跳得歡快。南方天氣熱,蛇多,經常見到水蛇冒出水麵呼吸空氣。簡直不把我們當一回事。每天下班後,看到建達廠旁邊的大水溝裏好多跳躍著的大大小小的魚兒,在水裏招搖。

  一條柏油路通往鎮中心,那年氣派的體育館正在召開全國運動會,常平是廣東籃球賽的分賽區,引來全國各路記者雲集。我們下班在大街上看到那些很高大的女藍運動員,羨慕得不行。記得那些年還招開了六運會武術大賽,最大的雄獅大酒店還在建設當中,打樁聲,水泥攪拌的聲音,咚咚的聲音到處都在修路,雄獅大酒店東元街的兩旁,敗破的矮房兩邊是小食攤,一條很旺的老街,整個常平鎮內隻有一條通往橋瀝的路是柏油路。那時候,我們不知它要通往哪裏?一條通往大朗的要道也不是很好走,特別是金美路段,吭吭哇哇一直通到蘇坑那裏才有柏油路,要不是熱火朝天的打樁聲和成群結隊的外地人,還有一些三來一補的加工廠,給我的感覺甚至還沒有我們文竹鄉的大路那麽氣派。因為我家鄉是個三角地帶,交通要道。一邊通縣城通南昌,一邊通湖南的界化隴和茶陵縣,過往的煤車多,給人繁華的印象。難怪家庭條件好點的女孩都不習慣就往外麵跑。

  1989年夏日,氣派的雄獅大酒店以十三層樓的姿態挺立在常平的最繁華的振興路街口,閃爍的霓虹燈照亮了夜空,汽車在綠燈下行駛,人影憧憧,四處飄著異鄉人的鄉音與廣東話雜合在一起。星光下,處處是忙碌的身影,歸家的人影。大門對麵是中心路口,斜對麵的東元街熱鬧的小街食攤,本地人都喜歡到這裏來吃早茶與夜宵。形成了現代與傳統,都市與村莊的交匯點,一邊代表現代都市,一邊代表平民市井生活,兩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誰也不會想到十幾年後的今天,常平已是舊貌變了新顏,變成城市了。農民變成了城市居民,揮鐮鋤禾的日子已成為曆史。

  現在,她們已是揮劍舞蹈了。我住過的朗貝村,我曾經去尋找過,可我再也找不到當年的九桁瓦土屋舊居了,廠門口的水塘和水稻變成了振興路氣派的商業大樓、低矮破舊的的東元街上,再也見不到賣炒火粉的火爆,它變成了常平最繁華的升平路、也是酒樓一條街、你看、最早建成的雄獅、君悅、匯美、凱悅、常平廣場酒店等酒店一條街、房子、服裝等都是全鎮最貴的,是名符其實的富人區。已經見不到舊日的第一間來料加工廠--常平製衣廠,人家發達早就搬遷了,也見不到了昔日的敗破與滄桑。

  今天,再一次走過常平大道,朗貝村路口、匯眾超市、聚福酒樓、氣派的常平圖書館、文化中心大樓、見阿姨們和打工者一起悠閑地在廣場跳舞時,我還憶起我們十多年前在這塊土地上的稻田裏幫人收割稻子,揮汗如雨的本地阿婆拿了支汽水衝我和她的兒媳叫著:“媳婦,天熱呀,你和阿英一起,上來喝口水吧。”那種與本地人共同經曆過時代變遷的幸福與滄桑感油然而生。

  常平最大的特色就是擁有大片的嶺南佳果荔枝,以其高產著稱的槐枝、早熟的三月紅、接著就是大核的黑葉、酸甜的妃子笑、甜蜜的糯米糍、桂味。桂味以肉厚、核小、果子大、味濃甜而久負盛名。荔枝滿大街紅豔豔的到處都是,挺誘人的。南來北往的生意人。摘荔枝也是一種野趣,羨慕死好奇的城裏人和香港人,那時節正是花生、早稻和荔枝豐收的時節,大大小小的人都在荔枝林裏。下了班,我們也跟本地人一起,幫助采摘荔枝、割稻,說是摘荔枝,實際上就是在林子裏邊吃邊摘,嘻嘻哈哈地好玩。跟猴子似的爬上樹,一摘一躍,伸手把一簇簇的熟荔枝摘下來。吃著自己動手采摘來的荔枝,特別的開心。

  蟬鳴荔熟時節,是常平人歡騰的日子,其熱鬧的程度,可以與花城的花市比美。我看到村嶺的陌頭,金美、木掄、以及方圓百裏,層林掛果,熟荔流丹,象大海奔湧著千頃碧波、似天邊灑落萬抹紅霞,蔚為壯觀。

  據說從1981年開始,每年的6月30日舉辦一次荔枝節,引來四方來賓品嚐荔枝。此舉屬國內首創,並很快風靡全省。這是一個常平人自己的節日,那一天所有的廠裏幾乎都會放假,荔鄉人常平,也有了一個溝通海外情誼、洋溢地方特色的特殊文化節日。

  每到那一天,一聲鞭炮的響聲,常平的夜空璀璨著萬千光芒,天空中布滿了火樹銀花,體育館鼓樂喧天。那些充滿鄉土味的文藝節目一個接一個登台亮相,引來了數萬觀眾的喝彩聲,拉開了“荔枝節”的序幕。在這些喝彩聲裏,有我和我的姐妹們的聲音融入其中,八十年代的這些曆史鏡頭,清晰地印在每個人的記憶裏,不管是本地人還是外來工。

  常平本土作家周世勤先生的書裏《橋溪秀色》中有一篇寫荔鄉的文章這樣描寫:“夕陽西下,荔鄉則是另外一番景致,一條條裝滿紅荔的小艇,披著一抹夕陽,在小河上穿梭著疾飛如箭,一輛輛裝滿紅荔的車輛,馱著一騎騎紅塵,在馬路上疾奔如流,一路歡聲,惹得兩岸垂柳為之舞之蹈之,喜得紅日醉落西山!”這就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我見證過如火如荼的常平。我生活了三年的常平,走回來居然繞半天不知道路怎麽走,變了,全變了,振興路變得氣派繁華,好在常平中學、振興中學還麵對麵地在一起,我平生第一次搭了一次三塊錢的摩托車帶路,否則,讓我找不到回廠的路。

  不遠處是商業旺地,建達花園生活區的門口由原來的片片空地和水塘,變成一條時裝街、許多小小的食店。因為有了建達那幾千人的大廠子,惹得鄰近的一些商鋪,生意旺得很。一塊錢一碗的小飯館,五個人還忙不過來。有些人,情願在外麵吃一塊錢一碗的飯,不願到員工食堂排隊打五毛錢四兩的米飯。那些店裏的老板們每個月的收入挺可觀的,她們笑開了花。有時,人多的沒地方坐,就打一碗站著吃。做這種事的蠢才裏,我也是其中之一。我們所有的老鄉都經常吃外麵小店的飯,那時才不理什麽傳染病,也沒那麽多的窮講究,好吃就行。我們講便宜,講口味,若幹年後,我在一首詩裏寫著“路邊的小食店/一塊錢一碗的米飯/滋潤著打工姐妹們的年年月月/歲歲年年。”第一批人從花園宿舍走到對麵的廠部車間,第一個到了車間開始準備工具做貨,大部分人還在宿舍的水池邊匆匆忙忙的洗臉刷牙,大多數人也邊走邊在路邊打個一元錢的早餐就走。快節奏的生活讓我們沒時間思考,廣東為什麽可以裝得下那麽多的外地人?

  二十歲,我的青春年華充滿激情,也見證了常平滄桑的曆史變遷。處在新時代的改革前沿,常平吸引了幾十萬象我這樣的外地女孩。總而言之,我過得快樂。也許因為年輕,一天十二、三個小時的工作量,下了班還得寫日記、讀書,寫點隻能娛樂自己的小稿,記錄生活中的每一個閃光有趣的快樂。累了,睡一覺就沒事,全然沒感覺到累。老鄉海珠、良珠、小慧、小青都說我是一隻快樂的小鳥,從不知疲倦、也不知道辛酸、憂愁、快樂得沒有思想。我喜歡海珠、小慧的字體,海珠的字大大的、瀟灑、飄逸、行雲流水,小慧是真真正正地練過書法的,會七種字體,她寫出來的字剛柔並擠,以柔克剛,如山澗清澈的碧泉,又如淩空彩練般飄舞輕靈、飄逸出行雲流水的樂章,我多想自己也能寫一首好字。偶爾沒事,我見她們誰寫得那個字好看,便依樣畫葫蘆,多寫幾遍,也有些形似。我從日記開始,從年頭嫩嫩的一筆一劃,到年底的大大方方的字體,打開筆記發現自己的字後麵的跟前麵的不一樣了,後麵的字漂亮許多,證明我寫字多了,進步了。這個發現讓我好一陣開心,這一變化帶來的快樂讓我無以言表。這是我當初寫日記時所沒有想到的好事。父親來信,也說我現在寫回去的信裏的字比以前好多了。父親對我的進步很滿意。打工把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女孩變聰明、變漂亮了。他老人家那裏會有不開心的道理。所以,我在外頭打工,他也比較放心,不像別人家那麽一點小事兒也要操心,父母已經習慣了我常年在外的生活。父親是個有高小文化的農民,算盤打得嘩啦啦地響,分田到戶之前是生產隊的會計。村裏數一數二財務人員。他覺得像我這樣的人一出學校,什麽農活都不會的幹的人吃一點苦對以後會有好處。父親也鼓勵我上進,爭取做得更好!

  那一年,我寫了一首歌,名叫《在打工人雲集的南方》,大家唱得很開心也很投入。

  在打工人雲集的南方(歌詞:調寄《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

  在打工人雲集的南方/無處沒有我們的夥伴/滿懷希望地走進了廠房/拚命揮灑青春的血汗/啊,南方,我們漂泊的旅程/為了能夠富裕我們的家鄉/無論遭受多少困苦與艱難/總是執著地穿梭在打工路上。

  在打工人雲集的南方/到處飄逸我們的風采/上班時我們幹勁十足/“MADE IN CHINA”的產品遍布全球/啊,南方/我們青春的驛站/為了擁有物質和精神雙豐收/無論忍受多少冷眼和苦難/啊,南方,考驗我們的地方/為了家人能活得快樂幸福/我們不怕漂泊流浪。

  12.

  十一月,流金歲月,所有的收獲都已經收藏。

  車間的新產品椰菜娃娃老是返工,有些貨都到香港了,還退了回來。工程上出了問題,暫時還沒查出來。我是流水線上的質檢員,享受員工的待遇和工資。我檢驗音響的音質,隻要發現有雜音,這個音響就不能裝進玩具椰菜的肚子裏。有些開始沒事,裝進去就有雜音,搞得我們大家都很頭痛,一個月了還出不了貨。如果再找不出原因,耽誤貨期,客商是要罰款的。那些日子,始終很努力地找原因,工程師每天穿梭著在車間走來走去。

  後來,我發現好好的音響裝進去不行是因為海綿不行,放得太多了有問題,同時,車間存在許多管理上的問題。我把自己看到的問題寫成文字,題為《車間生產管理之我見》,直接投寄給了黑板報,海燕的同事,也是她的搭檔周豔輝看到了,她沒有直接刊發,而是直接拿給了總經理周生。周生一個電話打到車間,組長黃占歡興衝衝地跑過來對正在忙碌的我大叫:“阿英,總經理室有請。”

  這下我心裏有底了,我知道我寫出去的東西在起作用。

  走進總經理辦公室,五十多歲的周總笑盈盈地跟我招呼、握手。我也沒有一點緊張的心理,他跟我拉家常,問我來公司多久了?習慣這裏的生活不?我笑了,說來了工廠三年,一直在包裝車間做流水線,挺好的。廠裏的生活我還滿意,就是加班太多,又出次品,實際上是做無用功。聊了些家常,也沒別的,大約過了半個月,老總又找我聊天,這回還是聊天,一個月後,我被一道調令到另一個車間做了組長,文學改變了我作為流水線員工的命運,我成了打工姐妹中的一隻領頭雁,廠裏決定派我去五包車間做了一個小組長。

  組長是個芝麻官,第一次當組長,因為自己從流水線上做出來的,所以就特別體諒我手下的員工,她們就是我舊日的命運。我做的好不好關係到她們工資的高低,她們也都能跟我打成一片,我的工作就是協調員工與上司的關係。做了一段日子很開心也很煩惱。開心的是有支持我的員工,煩惱的是同事的忌妒,上司的不理解。我一上任就減少工作時間,提高效率,精減多餘的人員。線上由原來的十五人減到九人,多的調往新增的車間。結果產量上來了,下班也比以前早了,工資也上來了,原來每人每月兩百八不到,到今天的四百九十甚至於超五百元的工資,這在當時是不錯的。平均工資才三百多,除了車頭發的技術工,就是我們的配料組了。姐妹們很開心,她們對我的表達就是回家探假的時候給我送毛毯,我怎麽也推不掉,一床二十多元的毛毯她們一天也做不到這個工錢的,我那能要?這讓我挺感動。還有什麽能比你自己手下的姐妹對你的肯定更值的嗎?

  一天十幾個小時的工作量,我還要核算員工的工資,每天做好報表,別人都走完了,我還得看看哪個有沒收拾工具之類的瑣事。

  做組長的感覺並不是太好,上下受夾板氣,我想有更好的發展,可我得努力呀!

  13.

  九十年代初,我開始寫散文,不斷有散文發表在黑板報上,還有滿妧和豔玲,她們兩個寫詩,我和小榮、秀梅專門對著幹,小榮寫《晨曦的廠區》,我就寫《晚霞的璀璨》、《夜晚的霓虹》,秀梅寫《上班的路》是希望、是陽光,我就寫《下班的路》延伸著明天的希望,每個人都講自己的理,秀梅覺得下班是很消極的,我卻寫得有聲有色,寫的是加班的幹勁。對著幹的結果是綠了廠區美了自己也樂壞了身邊的工友。現在回過頭來,翻看當年的文稿,要多美就有多優美,要多嫩就有多嫩稚。

  豔玲和滿妧都喜歡寫詩,她們就鼓動我寫詩,豔玲的理由是寫詩可以節約時間,幾行、十幾行就行了。散文可不行,寫完了還要抄得端端正正的,寫錯了還得重抄,多麻煩。在豔玲的理解中,詩是最好的,即省時又省事。現在想起,我們當初的想法是多麽的幼稚。記得我的第一首詩,被聰明的豔玲和內秀的滿妧批來改去,批得體無完膚,一無是處。她們說我寫的其實就是分行的散文,沒有詩歌那種跳躍性的語言思維。現在想起來,她們真是比我早慧。想想也是,在我們那個閉塞的農村,讀初中是沒人教你怎麽寫詩的,老師隻教作文怎麽寫?我不知道這兩個早慧兒這麽早就學會了,還說得有板有眼,以理服人。

  豔玲有個大學畢業在縣城工作的父親,在一次車禍中喪生,那時的豔玲才不到十歲,母親改嫁,她寄在叔叔家,妹妹愛玲寄在伯伯家養大的,從小嚐到了辛酸和苦難的滋味,過早地感受到童年的不幸。因此,她寫出來的東西有點玩世不恭,又一點消極和滄桑,似乎不是她這個年齡隻有十七歲的女孩可以承受的,命運對她真是太不公平了。滿妧寫出來的詩也沉重得讓你串不過氣來,語言很美很憂傷,滄桑中背著沉重的殼。她們的詩都比我寫得要好。可是,卻隻有我和滿妧的詩可以上公司的黑板報,豔玲的卻沒法子上。也許生活造就了她的個性,連同文風。

  海燕在上海待過一段時間,她早就讀完了自考漢語言文學,我們身邊的大學生又會寫一手好字,一手好文章。讓我們非常羨慕,她對我們很好,當我們都是小妹妹,也許她把我們當成跟她同類的文學愛好者看待吧。她把學過的大學課本借給我和滿妧看。那年,東莞還沒有“自考”這一說,我們都不知道要去讀什麽半工半讀的大學。海燕的書讓我們長了知識,我看的是當代文學作品選,滿妧看的是唐宋時期的文學作品。

  正在那時,長沙招來了一批九零三學院的大學生。分在我們第三包裝部學習,有的做了代組長。有兩個男孩,一個叫劉明誠,一個叫李青海,明誠非常喜歡我寫的詩。

  一天,我在上班的空檔,就拿了公司那種很好寫字的黃紙,那種紙很滑很好用,我非常的喜歡用它來寫字,我就在上麵寫了一篇散文,題為《欺騙使我走向成功》。故事是我編的,文章大意是“我”說自己愛好文學,先是模仿,發表不了,就去模仿著寫了幾篇稿,居然有女孩追求我。但我又怕露馬腳,後來就努力學習寫作,最後雜誌上到處都是自己寫的文章,那女孩也順理成章地跟“我”好了。文章寫得跟真的一樣,我自己也得意自己編故事的水平。寫完了我也沒當回事,放在自己桌前的垃圾袋裏。那個明誠後來說注意我很久了,見我沒事就在那裏寫東西,他好奇,我下班之後他就撿起來看了,他非常驚訝我有如此好的文筆。

  翌日上班時,他走過來問我,這篇文章是你寫的,我說是的,我沒事就編些故事,明誠又問我讀了多少書,寫好的東西為什麽不拿出去發表,卻把它丟進垃圾堆,他還說我的基礎打得非常紮實。希望哪一天能在雜誌報紙上看到我的文章出現。他鼓勵我拿出去投稿,我笑笑說我行嗎?他說行,我看準了,不出三年,你就會是從流水線站起來的未來作家。

  雖然他不是文學圈內的權威人士,但這話對我的鼓舞很大,他教我投稿要用方格稿子。否則,編輯一般不愛看。我開始四處天女散花地投稿,一些雜誌給我的回音是讓我報讀他們的寫作培訓班,我就報了武漢的速記和寫作班,一邊學那些像符號一樣的速記,一邊讀寫作的書。我一步一步攀登著走進文學聖殿之路。

  1992年,廠裏又沒貨做,其實做組長太累,我也不太會與上司協調人際關係,做得很累,趁沒貨做的機會也想換個環境。就這樣,我離開了做了一年多的組長崗位。

  那時找工作運氣真好,我麵臨兩個選擇,一邊是渝利電子廠做組長,一邊是雄獅大酒店,做酒店服務員。兩份工作都不錯,那可是當地一流的酒店,能在那裏上麵,也是一種幸福。但老鄉們太多,都不開化,再加之一些酒店有色情服務,老鄉們才不管你是做服務員還是傳菜員,一列把你歸類到壞女孩那類人中去。想著會招來一些閑言碎語,甚至還會傳到家裏去。不出所料,我培訓了兩天,就聽到老鄉說的話很難聽。

  第三天,渝利打電話讓我去上班,工資待遇不錯,那時渝利廠缺組長,我就去了,我覺得做工廠工人還是開心的。

  其實,對於電子廠,我什麽都不知道,連一至九分別代表著什麽顏色都不知道,卻很順利地進廠了,並且在渝利廠做得也是副組長,工資還可以,有450元的底薪,加班另算,一個小時1元計算,這在當時算是很不錯的了。

  許多人都說我運氣好,組長管建濤告訴我,像你這種情況,連電子廠的原件都不認識一個,我們是不會要你做管理的,隻是我們現在正缺人。我本來也不想去做那個組長,覺得自己不能勝任,但我被渝利的企業文化吸引了,渝利一進廠門就有個黑板牆報,文章也寫得不錯,還有稿酬。衝著公司的企業文化,我就進廠了。

  熟悉工作後,把自己以往寫得稿子抄得端端正正、投入到稿箱,以“一江雪”的筆名不斷地往稿箱裏投。我的《燈塔與帆》這首情詩很快就發表了,隻有幾句話,並拿到了平生第一次廠刊的稿酬,三塊錢人民幣。錢是小事,這讓我感覺,有文學的工廠就有希望。

  盡管錢是個小數,我還是非常珍惜,我努力工作、努力寫作,非常珍惜這份工作,也非常喜歡這種廠區生活環境。沒事的時候,我把原先寫得一些東西全部塞進了廠區的投稿箱。直到我後來走了,三個月後,我走過渝利廠時還見我的文稿登在黑板報上。

  一切從零開始,每天先認電子原件,線路板、電阻、電容、IC、排阻,沒到一個星期,基本上所有的原件我已經認識,起初拿個貨車到倉庫去領料,都要老的組長帶我,後來我會算電阻了,也會認原件了,就經常自己一個人去領料。拿回來先放在小庫房存放,等到要用時就拿出來派發到流水線上,正組長排好拉,大家就繼續開工。

  一切看起來井然有序,其實,排阻經常會搞錯的。A型的跟B型的是不能通用,當時我並不知道,一個從家鄉江西來的老鄉,車間裏的男技術師,天天教我認電子原件,很快我就會了。

  有時,經常領回來的物料,一不小心就漏了那麽一件兩件,那是經常的事。為此,一到下線我就特別緊張,生怕哪不對勁,結果一個月後還是出了差錯。

  那天上午,我們那個小組新產品上線,我把所有領回來的物料都放到車間的流水作業上,車間主任一個一個地排好拉。那個正組長辭職了。隻有我和廣西的一個副組長小紅,小紅也什麽都不懂,她隻是比我早來半個月。我做這份工作也很辛苦、有種難以勝任的感覺。我那天又不見貨了,每次都是這種煩惱,許多組與組之間不見原件了就偷偷地拿別人的物料來填自己的空白。我想,我的原材料被別人拿走了呢,還是自己領料時漏領了。因為一個產品做下來,太多原配件了,少那麽一個兩個也未必就自己知道。那天,我的排阻不見了,怎麽也找不著,急得團團轉,如果去貨倉借的話,還要主任簽名,要貨倉部的主任批了才可以。況且,你已經領了,還能說不見麽?急死我了。

  左找右找,結果,我找到了那包排阻,放到了生產線,事情的結果可想而知。我說了,A型的排阻與B 型的排阻不能通用。而我偏偏讓她們通用了。原來我們的排阻不見,別的組居然跟我們掉換了,我甚至懷疑有人故意製造人為的錯誤。那天下午很晚才發現,用錯了料,這時已經做了好多了,被另一條拉校機時檢測出來了。我被車間主任狠狠地罵了一頓,我不能有半點兒委屈。因為貨是我領的,但排阻真的不知是誰家跟我弄錯了,而這東西是需要用機器檢測才能看得出來的。

  那天,辛苦做出來的貨要返工,這是很慘烈的一次返工。這個做錯的產品是要放在藥水裏浸泡過後才能拿出來的,而且用過的所有原件都被報廢掉。我在那個廠也就做到頭了。我灰溜溜地拿了當月的工資走人,這是我最失敗的一次。我非常想讓經理為我換一個適合我的工種繼續做下去。我發誓,今後,再也不管生產線了,我不適合做管理,我隻適合做工人,或坐在寫字樓裏做那些體麵的抄抄寫寫的工作。我把這次經曆寫成小說《哪裏的天空不下雨》,發表在《珠江潮》雜誌上,我第一次以小說的文體記載了這段心路曆程。

  這次找工作很慘,好的沒有,差的我一直不想進,好不容易過了半個月,我才重新找到一份新工作。同事告訴我,外麵許多廠在招工,我找到了崗梓的誌誠電線廠落腳,做得是普通員工。廠子不大,隻有二百來個員工,我的老鄉不少,而且都是我們一個鎮出來的,她們比我早進廠,工資也拿得高些。350一個月,吃住按餐扣。

  我還從零開始,做普通員工。這份工作,回到了三年前,上班第一天,廠長就發現了與眾不同的我。事後他告訴我,你工作的樣子讓我覺得你原來一定是在別的地方做過管理的。我喜歡這個工作環境,人與人之間很單純。想想也好,業餘時間,我可以盡情地寫,在自己的床的牆上貼得到處都是詩歌,一高興我還配上畫,唯恐人家不知道我會寫詩。我非常滿意這種擺設。別人貼明星照,我就貼自己的作品。這也是一種創意。公司總務帶著年輕的老總走進來查房,一進房間就問這床是誰的誰寫的,還那麽有雅興有才氣?

  記得我當時用《明月幾時有》的詞牌填詩、灌水,把它變成《打工幾時有》,配上我臨摩的畫,亮麗了我的鐵架床。

  沒過多久,我的一篇散文《願你更快樂》發在《橋梓通訊》上,橋梓通訊在海外有發行,都是贈送給僑胞的。廠長和香港師傅田鑫老遠就拿了報紙走過來問:“阿英,你的文章發表了,你要請客,給,報紙在這,大家看呀”。他們也不顧我是在工作時間,過了幾天,收到了10元稿酬。

  一晃三年過去了,我來常平的第四個年頭。這是1990的春天,時代的腳步的確不以任何人的意誌為轉移地朝前邁進。從八十年代下半葉開始的民工潮,一浪高過一浪地湧向南國,衝擊著珠江潮聲陣陣。到這時,外來工的形象不再是代表落後、野蠻甚至是社會的負擔,反而引人注目,她們形成了一個打工階層,在創造巨大的物質財富的同時,也創造著一種可稱之為“打工文化”的東西,那就是打工文學。

  那時能寫東西的打工者不多,好多初中都沒讀完,為了生計,都出來打工了。1992年,深圳海天出版社隆重推出了三位打工作家與其作品,一時間好評如潮,小榮買了其中的一本報告文學集,看過後翻著書對我說:“這麽簡單的文字,都能走紅,英子,你也能寫,你應該比她寫得更好!”我說,我一定會寫好屬於自己的那一份。

  誠如一位評論家所說的,一百多年前,美國在西部開發中湧現的西部文學。美國的打工文學曾產生過以傑克倫敦為代表人物的偉大的作家和作品。想起七十年代知青上山下鄉所產生的知青文學,評論家們想,是不是打工文學的時代到來了?因為讀報少,這些在當時很時髦的話題我卻知道的不多。我隻知道,寫作,辛苦並快樂著。我寫作是因為我心裏有話要說,說出來就痛快、開心。

  14.

  319國道,途經整個永新縣部分鄉鎮,文竹鄉就在近在319國道旁,給村人帶來極大的交通便利,我們村人都親切地叫它為省道。一頭連著省會八一城南昌,一頭連著湖南省城長沙呢,而我們村裏的孩子要上中學,都要走到319國道上來才能到學校,隔壁村後麵的山上還有一座烏石山鐵礦,屬國家管理的,319國道的還會有蓮花縣各鄉鎮的煤場的車到這裏匯合,我們要在319國道上走過不多的幾百米公路線,才是坡上的那所鄉村中學--文竹中學,我家幾姐弟和蘭妹都曾在那裏上學。

  處於文竹鄉319國道的三岔路上,車水馬龍,一派繁華。

  運煤的,運鐵礦的,還有過往的客車,行人唧唧,路的前方是我們文竹鄉的街市。一三五逢集,再往前走幾百裏就是鄰省和本省的交界蓮花縣,旁邊是全鄉唯一的一所中學。學生上萬人,路的後方是通往縣城的去路,岔路走過去就是火車站。站前連著幾個大的村子,約幾萬人口。村前有一座黑山(煤場),一座紅山(鐵礦)。煤是從湖南省或隔鄰的蓮花縣運來的,鐵礦是自己的鄉裏山上開采的,運往火車站礦場和煤場,而後再用火車貨運發往不同的大城市。每天川流不息的汽車,穿梭往來,富裕了鄰近幾個鄉村。

  我和小我四歲的蘭妹就是這座紅山和黑山的孩子,蘭妹每天上學都要經過這條三岔路,我打工回家也要經過這個三岔路。在我們那個貧困的縣城,這是一條少有的繁華路段。岔路就是我鄉的重要交通要道。每天中午,運煤的、運鐵礦,都等著過磅秤,至少不會少於三百輛,路麵就排成了幾裏路的長龍或蛇陣。見慣了繁華的鄉親們,每天看著過往的司機笑口常開。我們的富裕來自這條三岔路啊!

  那天就是中考的最後一天,也是我在家休探親假的最後一天了。第二天,我將回到東莞,繼續我的漂泊生涯。

  鄰家16歲的蘭妹學習成績一向都不太好,再加上前幾科考試怯場,她認為升學無望。最主要的是她想等自己考完了,就跟我一起去廣東打工,她說她有自己的打算,她的父母也管不了那麽多,條條大道通羅馬。蘭妹前一天還問我能否在家多呆上那麽一天,等她考完最後一門英語課,便要放暑假了,她就隨我到東莞的工廠裏頭去打工,如果要是考上高中的了,再回家讀書也不遲,如果實在考不中的話,打工也可以成為一條出路。

  當天中午11點45分,她跑來我家說要吃我媽做的臭豆腐和臘肉,就在放下碗的當兒,她跟我說,你等著,我這就去考試,等我考完最後一門英語課,就跟你去南方打工。我心想,這孩子咋不好好讀書呢,盡想著外麵的花花世界,我懷疑是那幾首流行歌曲鬧的,什麽外麵的世界很精彩,殊不知,外麵的世界也很無奈的,她也想嚐嚐在外漂泊流浪的滋味,唱一曲《故鄉的雲》,才會知道,讀書有多好。我笑笑,你會考好的,書讀多了再去打工也不遲呀!姐姐給你加油,一定要考個好成績。萬一不行,我就帶你去見見世麵。但你一定要盡力!

  還沒過半個鍾,我正在吃飯,另一個鄰家小妹芳蘭急急地跑來告訴我,說村裏傳回消息,剛剛從你家吃過飯,踩單車去考試的蘭妹被從縣城開往鄰省湖南的一輛東風大貨車撞倒了,當場死亡。司機怕挨打,跑到派出所自首去了,是真的,她家裏人都趕去了,芳蘭說完淚就刷刷地掉了下來。我端著飯碗的手失去了知覺,愣愣地呆立著,碗不知何時碎了,花開花落都是瞬間的事。我深深地感到,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剛剛還在我麵前活蹦亂跳,活生生的一個花季少女,轉眼之間就灰飛煙滅了。

  當我趕到事故現場,蘭妹倒在血泊中,掀開頭上蓋著的白布,慘不忍睹,車輪是從胸前壓到頭部過去的,交通警察還在處理事故現場,鎂光燈不停地在閃爍,事故責任鑒定書出來後,才知司機居然是酒後駕駛。車是舊車,也沒買第三者責任保險,運煤到永新縣城後從那放空回來,車上除了司機還有四個人,隻能坐三人的駕駛室裏卻坐了五人,嚴重違章操作,本來騎自行車車技很好的蘭妹的後架上還載了同村的一個女同學,在三岔路拐彎時判斷失誤,以為車是開往火車站煤場的,蘭妹的車便要轉過三岔口。徑直往學校方向行駛向,結果東風車卻是直開的,不轉山岔路上經過的煤場,她同學見後麵來車來了,很猛,嚇得跳下去跌入水溝了,人沒事,而蘭妹被她一跳,失去重心,車拐路中央,被追上來的車撞個正著,結果隕命。這起交通事故最後以三萬多元的賠償作為安葬費就了結了此事。

  蘭妹下葬的那天,雨下得很大,一條長長的送葬隊伍,全是年輕人,因為農村風俗是死者蘭妹沒滿十八年,又屬於非正常死亡,一般不做正式安葬儀式的,可蘭妹是車禍,安葬費有人出,還是安正常的儀式辦了,隻是省了好多跪拜的程序,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等悲傷,是所有人都不願意見到的,村裏年齡大的人不會去送上山的,我和芳蘭去送了,蘭妹跟芳蘭是近親屬,還沒出五服呢,她倆同齡又玩得好,她也很心疼,一條白白的隊伍,彎彎曲曲地走在路上,我走在隊伍的前麵,一路水一路泥,我一路上都扶著她那跟我同齡的哭天抹淚的姐姐,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受傷的心靈,我到現在還記得小敏的哭喊:“別人家老千老萬的,我家卻留不住東西,老天爺連我唯一的妹妹都不留給我,天啊!你怎麽不睜眼,讓我妹妹回來呀……”

  一個16歲的花季少女,她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沒了,想起消香玉隕的蘭妹,親曆事故現場的我,心有餘悸,我不太敢騎車上班,總是提心吊膽的,後來就幹脆不騎了,蘭妹的遭遇時刻警醒著我,要遵守交通規則,牢記這血的教訓,不管走在哪,每當我走過三岔路口,一路小心走過,就算是坐在車上,我都有一份膽怯。仿佛三岔路口的血還在我的眼前,一直滴,滴到心口。我常常記得蘭妹說要跟我來廣東的話。

  我曾寫下一組詩,算是對蘭妹遲來的紀念吧。

  讓我隱隱作痛的鄰家小妹(組詩)

  那個秋天

  不知你受到那陣風的誘惑

  每天纏繞我講南方流水線的故事

  你說等你考完最後一天的卷

  跟我到南方漂泊

  嚐嚐流浪的滋味唱故鄉的雲

  聽說南方的荔枝紅紅的好誘人

  以後到那邊一定要飽嚐個夠

  你知道讀書並非是唯一的出路

  你知道

  以你目前的學習成績

  很難走讀書跳農門這一根獨木橋

  但我認為不管怎樣先讀好書

  才有資本去找份好工作

  很多很多同齡的女孩背起行囊

  到流光溢彩的南方漂泊

  都逃不過你那雙好奇的眼神

  你的眼裏裝滿了女孩美麗的衣裙

  及風光的裝扮還有大把的南國特產

  其實 你不知道流水線的作業多麽單調

  你不知道流浪的女孩曾遭受過多少辛酸

  想家的時候 淚滴漣漣

  十六歲的花季

  你踩單車去考最後一天的試卷

  這之前你說

  無論如何明天要和我一同去南方

  唱一首《信天遊》直奔考場

  誰知道在拐彎的三岔路口

  要了你青春花季般的十六歲生命

  你消失在通往學堂的路上

  哭得親人天昏地暗

  我端著碗盛飯的手失去了知覺

  楞楞地站著

  花開花落都是瞬間的事

  是不是荔枝的芳香勾走了你的魂魄

  我隻知道你的天堂沒有車來車往

  車來車往 小女孩迷失在何方

  車來車往 小女孩去向何方

  你是否在最深的睡眠裏醒著

  以一種脆響敲擊我

  帶上你一起漂泊 一起流浪南方

  我默默地站成石碑

  等你 風幹成消瘦的身影

  荔枝林中等待的我

  無法用記憶確定你的方向

  隻有懷著無比真實的純淨

  沿著你的清香

  去告訴一個叫荔香的女人

  荔枝的情人

  蘭妹

  風在遠方已遠

  以一股清新的氣息

  抵達我

  如風的季節

  我把思念的信鴿放飛給藍天白雲

  苦苦地在家門前的老樟樹下

  癡癡等待

  大雁給我捎來一份未知的驚喜

  我知道

  荔枝成熟鮮紅的跳躍聲

  是平平仄仄的詩句

  越來越多的流浪者唱故鄉的雲

  你應該比秋天的風更懂我的心事

  荔枝的情人那燦若桃花的笑靨倒映在水之湄

  我沿著你的芳香

  踏著浪遙遠地向你靠近

  用版圖上的小點來尋找你的方位

  走向南方的雨水、含羞草、白玉蘭及細葉榕

  荔枝美麗的光芒閃爍在春天的夢裏

  一夜之間心就已經抵達

  臉上和心裏都掛滿了水靈紅豔的鮮荔枝

  情書一樣的風吻著青青的枝葉

  美麗而溫馨

  我用柔弱的身子

  溫情的雙手擁抱你

  蘭妹,你就是荔枝的情人

  荔枝的情人

  感受你 蘭妹與荔枝的核心貼在一起的跳動

  別離後的那段日子

  我用詩的語言把你

  譜寫成一首抒情的戀歌

  在我心靈的日記上刊發

  並日夜吟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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