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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嫁金蓮王婆圖利遭惡報 殺俏嫂武鬆報仇祭大郎

  陳經濟立即包了三錢銀子,徑到胡太醫家叫問。胡太醫相見,認得是西門大官人女婿,讓坐,問道:“一向稀麵。動問到舍,有何見教?”

  經濟說道:“別無幹瀆。”向袖中取出銀子:“充藥資之禮,敢求下良劑一二貼,足見盛情。”

  胡太醫說道:“我家醫道,大方脈,婦人科、小兒科、內科、外科、加減十三方、壽域神方、海上方、諸般雜症方,無不通曉,又專治婦人胎前產後。不知問哪科哪方?”

  “婦人科,胎前。”

  “且婦人以血為本,藏於肝,流於髒,上則為乳汁,下則為月水,合精而成胎氣。女子十四而天癸至,任脈通,故月候按時而行,常以三旬一見則無病。一或血氣不調,則陰陽愆伏。過於陽,則經水先期而來;過於陰,則經水後期而至。血性得熱而流,寒則凝滯。過與不及,皆致病也。冷則多白,熱則多赤,冷熱不調則赤白帶。大抵血氣和平,陰陽調順,其精血聚而胞胎成。心腎二脈,應手而動。精盛則為男,血勝則為女,此自然之理也:胎前必須以安胎為本,如無它疾,不可妄服藥餌。待十月分娩之時,尤當謹護。不然,恐產後諸疾。慎之,慎之!”

  經濟耐著性子聽他說完,笑道:“我不要安胎,隻用墜胎藥。”

  胡太醫驚道:“天地之間,以好生為本。人家十個九個隻要安胎,你如何反要墜胎?沒有沒有!”

  經濟又添二錢銀子藥資:“你休管這些,各人自有用處。這婦人生落不順,情願下胎。”

  胡太醫接過銀子,便改了口:“不打緊,我與你一服紅花一掃光。吃了下去,如人行五裏,其胎自落矣。”

  經濟取了藥,作辭回來,瞅空把藥遞與金蓮。晚夕,金蓮吃下這紅花湯,登時肚裏生疼,睡在炕上,教春梅按住身子,隻管揉揣。須臾坐淨桶,孩子便下來了。借口身上來了令秋菊攪草紙倒進東淨茅廁裏。碰巧,次日被掏坑的漢子挑了出來,一個白胖的小廝兒。不消幾日,家中大小傳開:金蓮養女婿,偷出私肚子來了。

  不過幾日,月娘曆經千辛萬苦,回到家中,便得知了此事,心中叫苦,暗地歎氣。

  這日,秋菊又來到上房,小玉不在,直接進房告知月娘道:“奴婢兩番三次告大娘,大娘不信。大娘不在時,俺娘和姐夫在家明睡到夜,夜睡到明,偷出私肚子來了,這大娘都已知道。還有那春梅也和他們打成一家子。現在,他倆又在樓上幹歹事,不是奴婢說謊,大娘快些瞧去!”

  月娘不再說什麽,急忙朝前邊走來。不想金蓮房簷籠內馴養一隻鸚哥兒會說嘴,一見月娘,高叫起來:“大娘來了!大娘來了!春梅先聽見,一邊報與二人知道,一邊迎了出來。陳經濟慌忙穿衣,又拿起幾件庫房裏的衣裳走下樓來,被月娘堵住罵了幾句:小孩兒沒記性,一人撞進來做什麽?”

  經濟辯白道:“鋪子裏有人等著要衣裳。”

  月娘道:“我不是吩咐過了,教小廝同進來取。如何又單個進寡婦房來?沒廉恥的東西!”

  經濟不敢再說什麽,匆匆出去了。

  金蓮羞得半日不敢下樓,下樓後,月娘盡力數說了一頓:“六姐,今後再休這般沒廉恥!你我如今是寡婦,比不得有漢子。你和這小廝纏什麽,教奴才們在背地裏排說得硶死了!常言道:男兒沒信,寸鐵無鋼;女人無性,爛如麻糖。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行。我幾次聽奴才來說,皆不信,今日親眼看見,不得不信。你自家要立誌,替漢子爭口氣。”

  金蓮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口裏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千遍“沒有”,終是心虛。

  晚夕,陳經濟回自己房中,被西門大姐好罵了一頓,使性往前邊鋪子裏睡去了。

  月娘吩咐下去,前後內外封鎖得更嚴了。金蓮怎禁這種阻隔,度一日似三秋。

  春梅見金蓮吃睡不思,悶悶不樂,說道:“娘,你老人家也少要憂心。是非來入耳,不聽自然無。古昔聖賢,還有不足,休說你我。如今爹也沒了,大娘她養出個墓生兒來,莫不也來路不明?她也難管你我暗地的事。你把心放開,天塌了,還有撐天大漢哩。人生在世,且風流了一日是一日。”說完,篩上酒來,遞與金蓮。

  正飲著,見薛嫂走來。當年,春梅就是由她領到西門慶家來的。見了禮,薛嫂說是月娘要她來的,也不知何事。順便也就進來看看,春梅情知自己有什麽事,淚水湧了上來,趕緊偷偷擦去?那薛嫂見房中無別人,取出一個封得妥當的柬帖兒遞與婦人。金蓮拆開觀看,是經濟寫的一首《紅繡鞋》:

  襖廟火燒著皮肉,藍橋水淹過咽喉。緊按納風聲滿南州。畢了終是染汙,成就了倒是風流。不恁麽也是有。

  六姐妝次

  經濟百拜上

  看罷,收入袖中,教春梅陪薛嫂吃酒,自己進入房中,半晌拿了一方白綾帕,上寫一詞:

  我為你耽驚受怕,我為你折挫渾家,我為你脂粉不曾搽,我為你在人前拋了些見識,我為你奴婢上使了些鍬筏:咱兩個一雙憔悴殺!

  寫完,又包了一個金戒指兒,封得停當,交與薛嫂,又給了她五錢銀子。

  薛嫂收好,告辭出來,去見月娘。

  月娘叫她來,是要她領走春梅:“原是你手裏十六兩銀子買的,你如今拿十六兩銀子來領去就是了。”於是,約定晚夕來領人。

  薛嫂出來,到前邊鋪子裏找到經濟,把金蓮的柬帖兒給他,又說了領春梅的事。經濟說道:“薛媽,你隻管領在家裏去,改日我到你家去見她一麵,有話問她。”

  晚夕,薛嫂來了,月娘吩咐小玉:“你帶薛嫂去,教她罄身兒出去,休要她帶衣裳去了。”

  薛嫂走到前邊,見了金蓮,隻得照實說了:“她大娘教我領春梅姐來了。對我說,她與你老人家通同作弊,偷養漢子。”

  金蓮聽言,睜著眼,半日說不出話來,珠淚順著香腮流下。

  薛嫂又說道:“大娘吩咐,休教帶衣裳出去。”

  春梅在旁,一言不發,一點眼淚也沒流。直到見金蓮哭出聲了,才勸道:“娘,你哭怎的?奴去了,你耐心兒過,休要思慮壞了。一旦你思慮出病來,沒人知你疼熱的。等奴出去,不與衣裳也罷,自古好男不吃分時飯,好女不穿嫁時衣。”

  小玉倒是個好人,瞞上不瞞下,把春梅的汗巾兒、翠簪兒都教她拿去,又從自己的頭上拔下兩根簪子遞與春梅。金蓮揀了兩套上色羅緞衣服,包了一大包,又與她幾件釵梳簪墜戒指。春梅當下拜辭金蓮和小玉,淚水奪眶而出,臨出門,頭也不回,揚長決裂出大門而去。

  金蓮一個人歸回房中,屋裏隻是冷冷落落,倍感淒淒慘慘,不覺放聲大哭。

  陳經濟得知,帶了銀子去看春梅,薛嫂見錢眼開,讓他們二人廝會。這事被月娘知道,催薛嫂趕快把春梅賣了。後來,五十兩銀子賣給周守備為妾,薛嫂隻給了月娘十三兩,又要回五錢賞錢。

  經濟見春梅被賣了,更與月娘作對,竟在鋪子裏當眾說孝哥兒像自己。月娘知道,氣昏過去。孫雪娥勸月娘把經濟哄進來。幾個家人媳婦打了他一頓。又要月娘把王婆尋來,將金蓮領回去。月娘也隻得教玳安去找王婆來。

  王婆已不開茶房開磨房了,聽說是西門宅裏叫她,連忙換了衣服就走。一路上隻顧問玳安:

  “我的哥哥,好些日子沒見你,都籠起頭了,有了媳婦不曾?”

  “還不曾有哩。”

  “你爹沒了,你家誰人請我?做什麽?莫不是你五娘養了兒子了,請我去抱腰?”

  “俺五娘沒養兒子,倒養了女婿。俺大娘請你老人家,領她出來嫁人。”

  “天麽,天麽,你看麽!我說這淫婦,死了你爹,該守著住。狗改不吃屎,就弄出硶兒來了。你家大姐那女婿姓什麽?”

  “姓陳,名喚陳經濟。”

  “賊淫婦,我隻道她千年萬歲在他家,如何今日就出來!好個狼家子淫婦!報應也!虧我替她作成這麽好的人家。”

  “她差點沒把俺大娘氣殺了哩,你快去領她出來吧。”

  王婆進了月娘房,道了萬福,坐下,上茶。

  月娘說道:“老王,無事不請你來。”於是把金蓮的事說了一遍。“今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一客不煩二主,還起動你領她出去,或聘嫁,或打發,教她吃自在飯去吧。我男子漢已是沒了,招攬不過這些人來,說不得當初死鬼為她丟了許多錢的話了,就打她恁個銀人兒也有。如今隨你聘嫁多少兒,交得來,我替他爹念個經兒,也是一場勾當。”

  王婆不太願意日後還把錢交來,說道:“你老人家稀罕這錢?隻要把禍害離了門就是了。”看看月娘,見月娘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接著說:“我知道了。今日好日,就出去吧。又一件,她當初有個箱籠兒,有頂轎兒來,也少不得與她頂轎兒坐了去。”

  月娘不肯叫轎兒。

  小玉對王婆說道:“俺奶奶氣頭上便是這等說,到時不會少雇一頂轎兒。不然,街坊人家見了,拋頭露麵,吃人笑話。”

  月娘不再言語了。

  丫環繡春去前邊叫了金蓮來。

  金蓮一見王婆在房裏,眼就睜了,向前道了萬福,坐下。

  王婆說道:“你快收拾了。剛才大娘說,教我今日領你出去哩。”

  金蓮說道:“我漢子死了多少時兒?我為下什麽非?作下什麽歹?如何平白無故打發我出去?”

  王婆說道:“你休稀裏打哄,做啞裝聾!自古蛇鑽窟窿蛇知道,各人事兒心裏明。金蓮,自古沒個不散的筵席,出頭椽子先朽爛,別再說了,跟了我回去吧!”

  “回去?我回哪裏去?這不是我的家麽?就這逼著我出去,我去哪裏?”金蓮嚷道。

  王婆勸道:“先回我家住下。再給你設法找個人家,也好打發你的下半程哩。”

  月娘一句話也沒說,待金蓮起身,一同到了前邊房中,打點了她兩個箱子、一張抽屜桌兒、四套衣服、幾件釵梳簪環、一床被褥,加上她穿的鞋腳,都填在箱內,金蓮穿好衣服,拜辭月娘,在西門慶靈前大哭了一場。又走到玉樓房中,兩個人手拉著手落了一會淚。

  玉樓悄悄與了她一對金碗簪子、一套翠藍緞襖和紅裙子,說道:“六姐,奴與你離多會少了,你看個好人家,往前進了吧。自古道:千裏長篷,也沒個不散的筵席。你若有了人家,使人來對奴說聲,奴往那裏去看你,也是姊妹情腸。”於是灑淚而別。

  臨出門,小玉送金蓮,與金蓮兩根金頭簪兒。轎子已在大門首等候,王婆雇了人把箱籠桌子先抬回家去了。玉樓和小玉一直送金蓮上了轎才轉身。

  金蓮到了王婆家,王婆安插她在裏間,晚夕同她一起睡。她兒子王潮兒也長成一條大漢,籠起頭去了,還沒有妻室,外間支著床子睡。這潘金蓮次日依舊打扮喬眉喬眼,在簾下看人。無事坐在炕沿上,不是描眉畫眼,就是彈弄琵琶。王婆不在,就和王潮兒鬥葉兒下棋,朝來暮去,又把王潮兒刮剌上了。晚間等得王婆子睡了,金蓮推下炕溺尿,走出外間床子上,和王潮兒兩個幹,幹完事依舊悄悄上炕睡去了。

  陳經濟打聽得金蓮出來,還在王婆家待聘,提了兩吊銅錢,戴著眼紗,走到王婆家來,對著王婆深深地唱個喏。

  王婆正在門前掃驢糞,問道:“哥哥,你做什麽?”

  經濟道:“請借裏邊說話。”

  王婆讓進屋裏。

  經濟揭起眼紗,問道:“動問西門大官人宅內有一位娘子潘六姐,在此出嫁?”

  王婆反問道:“你是她什麽人?”

  經濟笑嘻嘻道:“不瞞你老人家說,我是她兄弟,她是我姐姐。”

  那王婆子眼上眼下打量了他一回,說:“她有什麽兄弟,我不知道?你休來哄我,你莫不是他家女婿姓陳的?來此撞蠓子,我老娘手裏放不過!”

  經濟笑著向腰裏解下兩吊銅錢來,放在麵前,說:“這兩吊錢權作王奶奶一茶之費,讓我且見一麵,改日重謝你老人家。”

  王婆見了錢,越發喬張致起來:“休說謝的話!她家大娘子吩咐了,不許閑雜人來看她。咱放倒身說話,見可以,與我五兩銀子,見兩麵,十兩,你若娶她,一百兩銀子,我的十兩媒人錢在外,我不管閑帳。這兩串錢兒,打水不渾的做什麽?”

  經濟見這虔婆口硬不收錢,向頭上拔下一對金頭銀腳簪兒,重五錢,又殺雞扯腿似地跪在地上:“王奶奶,你且收了,容日再補一兩銀子來與你,且讓我見她一麵兒,說幾句話兒。”

  王婆把簪子和錢收了:“你進去吧,說了話就與我出來,不許你涎眉睜目,隻顧坐著不走。所欠那一兩銀子,明日就送來與我。”於是掀開簾子放他進去。

  金蓮正坐在炕邊納鞋,見經濟進來,放下鞋扇,會在一處,好不埋怨:“你好人兒!弄得我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有上梢,沒下梢,出醜惹人嫌。你就影兒不見,不來看我一看,我娘兒們好好兒的,拆開得你東我西,皆因是為誰?”說著,扯住經濟,隻顧哭泣。王婆不讓她哭,怕有人聽見。

  經濟說道:“我的姐姐,我為你剮皮割肉,你為我受氣耽羞,怎不來看你?昨日到薛嫂家,已知春梅賣到守備府裏去了。又打聽得你出了他家門,在王奶奶這邊聘嫁,就趕來見你一麵和你計議。咱兩個恩情難舍,拆散不開,如之奈何?我如今要把她家女兒休了,問她要回我家先前寄放的金銀箱籠。她若不與我,我去東京萬壽門一本一狀告下來,那時她便雙手奉還我還是遲了。我暗地裏假名托姓,一頂轎子娶你到家去,咱倆永遠團圓。做上個夫妻,有何不可!”

  金蓮說道:“現今王幹娘要一百兩銀子,你有這麽多銀子與她?”

  經濟問道:“如何要這許多?”

  王婆搭腔:“你家大丈母說的,當初你爹為她打個銀人兒也還多,定要一百兩,少一絲毫也不成。”

  經濟向王婆求道:“實不瞞你老人家,我與六姐已是打得熱了,拆散不開,你老人家下顧退下一半兒來,五六十兩也罷了,我娶了六姐家去,也是春風一度。你老人家少轉些兒吧!”

  王婆道:“休說五十兩,八十兩也輪不到你手裏了。昨日湖州販綢絹的何官人,出到八十兩,被老娘堵了回去。你這小孩兒家,空口來說空話,倒還敢奚落老娘,老娘不道的吃傷了哩!”說完,一陣風出房走向街上,大聲吆喝道:“誰家女婿要娶丈母,還來老娘房裏放屁!”

  經濟慌了,一手扯進王婆,雙膝跪下:“我的奶奶,求你別吆喝了。我依了奶奶的一百兩。怎奈我父親在東京,我明日起身往東京取銀子去。”

  金蓮說道:“你既為我一場,休與幹娘爭執,上緊取去,隻恐來遲了,別人娶了奴去了,就不是你的人了。”

  經濟說道:“好,我雇上馬匹,連夜兼程,多則半月,少則十日就來了。”

  王婆說道:“常言先下米先吃飯。我的十兩銀子在外,休要少了我的,說明白著。”

  經濟連連點頭:“這個不必說,恩有重報,不敢有忘。”作辭出門,到住處收拾行李,次日一早,騎上快馬,往東京找父親要銀子去了。

  應伯爵是從小廝春鴻口裏得知金蓮在王婆家聘嫁一事的。那日在街上撞見春鴻,春鴻近日見家中各處買賣都收了,琴童兒、畫童兒也走了,也有心另尋主兒。春鴻見應伯爵問西門慶家的事兒,便把金蓮與陳經濟的事兒說出,落後要應二爹幫忙找個主兒。應伯爵先前也聽到一些有關金蓮與經濟勾當,不敢相信,今日方知不假,感歎不已。當下答應把春鴻推薦給張二官。春鴻感激不盡。

  應伯爵領著春鴻來到張宅,張二官見他生得清秀乖巧,又會唱南曲兒,答應留下,派人拿拜帖兒封了一兩銀子,往西門慶家討他的箱子來。

  月娘見了拜帖,又知張二官補了提刑所掌刑之職,不好不與他,銀子也不收,把春鴻的箱子交給了來人拿去。

  應伯爵把潘金蓮聘嫁一事說與張二官聽,張二官多次聽應伯爵講金蓮才情外貌,便使家人拿銀子去王婆家相看。王婆見天天有人登門,便咬住一百兩不鬆口。來人還到八十兩,王婆隻是不鬆一絲縫兒。張二官想問問春鴻金蓮人品,若好,就拿一百兩去接人。當聽說金蓮在家養女婿被大娘子打發出來,慌忙止住家人休去王婆家了。他對應伯爵說:“我家現放著十五歲未出幼的兒子,上學攻書,要這樣的婦人來家做什麽?”又聽李嬌兒說,金蓮當年用毒藥毒死武大,到了西門慶家,又把第六個娘子娘兒倆生生害殺,更不敢再提金蓮二字了。

  春梅賣到守備府,周守備見她標致伶俐,舉止動人,心中大喜,與了她三間房住,手下使一個小丫環,一連在她房中歇了三夜。三日內,替她裁了兩套衣裳,又買了個使女服侍,立她做了二房。大娘子一目失明,吃長齋念佛,不管閑事;春梅住西廂房,各處鑰匙都教她掌管,十分地寵愛。

  這日,薛嫂來,把金蓮出來在王婆家聘嫁一事說了。春梅晚夕哭哭啼啼對守備說:“俺娘兒兩個,在一處廝守了這幾年,她大氣兒不曾嗬著我,把我當親女兒一般看承。自從拆散開了,不想今日她也出來了。你若肯娶將她來,俺娘兒們還在一處過好日子。”又把金蓮的模樣、本事說了:“諸家詞曲都會,又會彈琵琶,聰明俊俏,百伶百俐。屬龍的,今才三十二歲。她若來,奴情願做第三的也罷。”

  周守備知道潘金蓮原是西門大官人的愛妾,不會動這個腦筋,但經不住春梅這麽一說,念頭轉了,使手下親隨張勝、李安,封了兩方手帕,二錢銀子,往王婆家相看,果然好個出色的婦人。

  王婆家開口一百兩銀子。張勝、李安講了半日,還到八十兩,王婆不肯。

  張、李二人回到守備府,報告守備,添了五兩,二人拿著銀子去和王婆說。

  王婆道:“媒人錢要不要便罷了,一百兩銀子少不得一分。”

  張、李二人隻得又拿回銀子來稟守備。守備便冷淡了兩日。

  春梅見守備把此事丟了兩日,便哭哭啼啼飯也不吃。守備見了,隻得又差了大管家周忠同張、李二人帶著九十兩銀子去與王婆家。王婆見了,越發作喬了:“九十兩?前日就要讓張二老爹家抬人去了。”

  周忠惱了:“三隻腳蟾沒處尋,兩腳老婆愁哪裏尋不出來!你這老淫婦連人也不識。你說那張二官府怎的?俺府裏老爺管不著你?不是新娶的小夫人再三在老爺跟前說念,要娶這婦人,俺們會來這兒拿銀子給你這個老淫婦!”

  李安一旁說道:“這老淫婦,害得俺兩番三次來回跑。管家哥,咱去吧,到家回了老爺,好不好,教牢子拿去,拶這老淫婦一頓拶子。”

  王婆終是貪陳經濟那口食,由他們罵,隻是不言語。

  周忠三人回到府中,稟報守備。守備說:“明日兌與她一百兩,拿轎子抬了來吧。”

  周忠說道:“爺就添了一百兩,王婆子還要五兩媒人錢。且丟她兩日。她若再作喬,拿到府中,拶她一頓拶子,她才怕。”於是,約定過兩日再去王婆家抬人。

  不料,周忠三人剛離開王婆家,武鬆便來到王婆家門首。

  武鬆發配孟州牢城充軍,多虧小管營施恩看顧。次後施恩與蔣門神爭奪快活林酒店,被蔣門神打傷,央武鬆出力,反打了蔣門神一頓。不料蔣門神妹子玉蘭嫁與張都監為妾,騙了武鬆去,假捏賊情,將武鬆拷打,轉發安平寨充軍。武鬆走到飛雲浦,殺了兩個公人,複回身殺了張都監和蔣門神兩家老小,逃躲在施恩家中。施恩寫了一封書,皮箱內封了一百兩銀子,教武鬆去安平寨交與知寨劉高,請他多加看顧。誰知在半途聽見太子立東宮,大赦天下,武鬆遇赦回家,到清河縣下了文書,依舊在縣衙當差,還做都頭。來到哥哥的家中,找到鄰居,接回迎兒。迎兒已長大,都十九歲了。有人告訴他:“西門慶已死,你嫂子前日出來,領在王婆家,早晚等著嫁人。”

  武鬆聽了,舊仇在心。次日,出門來到王婆門首。正巧,金蓮見王婆打發走了守備府的人,心裏悶得慌,出房門站簾下散心,見是武鬆來了,心中咚咚直跳,唬得連忙閃入裏間去。

  武鬆掀開簾子,問道:“王媽媽在家?”

  那王婆正在磨上掃麵,聽有人叫喚,連忙出來應道:“是誰叫老身?”定睛瞧是武鬆,心中也一陣發毛,道了萬福:“是武二哥,且喜幾時回家來的?”

  武鬆深深唱喏:“遇赦回家,昨日才到。一向多累媽媽看家,改日相謝。”

  王婆這才緩過氣來,笑嘻嘻道:“喲,武二哥,看你比舊時保養,胡子楂兒也有了,且是好身量,在外邊又學得這般知禮。”說著,讓坐,點茶。

  武鬆坐下,喝了茶,說道:“我有一樁事兒和媽媽說。”

  “有什麽事,武二哥隻管說。”

  “我聞人說,西門慶已是死了,我嫂子出來,在你老人家這裏居住。敢煩媽媽對嫂子說,她若不嫁人便罷,若是嫁人,如今迎兒也大了,娶得嫂子家去,看管迎兒,早晚招個女婿,一家一計過日子,庶不教人笑話。”

  王婆聽言,不敢相信:“她人是在我這裏,卻不知嫁人不嫁人。”

  武鬆又說道:“萬望媽媽成全,武鬆定當重謝。”

  “那好,等我慢慢和她說去。”

  金蓮在簾內聽得明明白白,又從簾縫內偷覷,見武鬆出落得長大,身材胖了,比昔時又會說話兒,一番舊心思又湧了上來:“這段姻緣,還是落在他武家人手裏。”心中一陣欣喜,等不得王婆進來商量,自己掀簾出來,向武鬆道了萬福,說道:“既是叔叔還要奴家去看管迎兒,招女婿成家,可知好哩。”

  王婆連忙說道:“隻是如今她家大娘子,要一百兩雪花銀子才嫁人。”

  武鬆問道:“如何要這許多?”

  “西門大官人當初為她使了許多,就打這麽個銀人兒也夠了。”

  “不打緊,我既要請嫂嫂家去,就使一百兩也罷,另外破五兩銀子謝你老人家。”

  王婆聽了,喜歡得樂眯了眼:“還是俺武二哥知禮,這幾年江湖上見的事多,真是條好漢!”

  金蓮聽了,走到屋裏,濃濃地點了盞瓜仁泡茶,雙手遞與武鬆吃了。

  王婆說道:“如今她家催得緊。又有三四處官戶人家爭著娶,都被我回阻了。你這銀子,作速些拿來才好。常言道:先下米先吃飯,千裏姻緣著線牽,休要落在別人手內。”

  金蓮也說:“既要娶奴家,叔叔上緊些。”

  武鬆說道:“明日就來兌銀,晚夕請嫂嫂過去。”

  王婆還真不信武鬆有這麽多的銀子,明日便可兌來。

  武鬆到家,安排布置妥當。次日,打開皮箱,拿出小管營施恩給劉知寨的那一百兩銀子來,又另外包了五兩碎銀,走到王婆家,要王婆拿天平來兌。

  王婆看著白晃晃一桌雪花銀子,口中不言,心內暗想:雖說是前番答應了陳經濟,他上東京去取,還不知幾時到來。仰著合著,我見鍾不打,卻打鑄鍾?又見五兩謝銀。連忙收了,拜了又拜,說道:“還是武二哥曉禮,做事利索,知人甘苦。”

  武鬆說道:“媽媽收了銀子,今日就請嫂嫂過門。”

  王婆笑道:“武二哥真是個急性子!門背後放花兒,你等不到晚夕了,也得等我往她大娘子那裏交了銀子,才打發她過去,你今日帽兒光光,晚夕做個新郎。”

  武鬆心中很不自在,不便過於性急,起身告辭。王婆打發出門。尋思:“她家大娘子交我發脫,又沒和我說定價錢,我今胡亂與她一二十兩銀子,滿纂的就是了。綁著鬼,也落她多半養家。”於是把銀子鑿下二十兩,往月娘家裏交付明白。

  月娘問道:“什麽人家娶了去?”

  王婆說道:“兔兒沿山跑,還來歸舊窩。嫁了小叔,還吃舊鍋裏粥去了。”

  月娘聽言,暗中跌腳,打發王婆出門,與玉樓說:“六姐命休矣,往後隻死在她小叔子手裏罷了。那漢子殺人不眨眼,為他哥豈肯幹休!”玉樓也歎息不止。

  王婆交了銀子,高高興興到家,下午時教兒子王潮先把婦人箱籠桌兒送過去。武鬆在家又早早收拾停當,打下酒肉,備下菜蔬。

  天黑時分,王婆領著金蓮進門,換了孝,戴著新釵髻,身穿紅衣服,搭著紅蓋頭。進門來,見明間屋內明亮亮點著燈燭,武大靈牌供養在上麵,先自有些疑忌,不由得發似人揪,肉如鉤搭一般不自在。

  到了房中,武鬆吩咐迎兒把前門上了拴,後門也頂了。

  王婆怕有事,說道:“武二哥,我去吧,家裏沒人。”

  武鬆說道:“媽媽請進房裏吃酒。”說完,教迎兒拿菜蔬擺在桌上,又燙上酒來,請金蓮與王婆吃。自己也不謙讓,把酒斟上,一連吃了四五碗。

  王婆見他酒吃得惡,心裏跳得慌,聲音發著抖說道:“武二哥,老身酒夠了,放我去,你兩口兒自在吃盞兒吧。”

  武鬆丟下酒碗:“媽媽,休得胡說!我武二有句話問你!”說著,“嗖”地一聲響,在衣底下掣出一把二尺長刃薄背厚的紮刀來,一手籠著刀把,一手按住胸前掩心,雙眼圓睜,鋼須倒豎:“婆子休得吃驚!自古冤有頭,債有主,休推睡裏夢裏,我哥哥性命都在你身上!”

  王婆說道:“武二哥,夜晚了,酒醉拿刀弄杖,不是耍處。”

  武鬆喝道:“婆子休胡說,我武二就死也不怕!等我問了這淫婦,慢慢來問你這老豬狗。你若動一動步兒,當心先吃上我五七刀。”又回過臉來,對著金蓮罵道:“你這淫婦聽著!我的哥怎生謀害了,從實說來,我便饒你。”

  金蓮還要嘴硬:“叔叔如何冷鍋中豆兒炮,好沒道理。你哥哥自害心疼病死了,幹我什麽事!”

  武鬆把刀“卡喳”一聲插在桌上,左手揪住金蓮雲髻,右手劈胸捉住,把桌子一腳踢翻,碟兒盞兒落地粉碎。金蓮被武鬆輕輕提將過來,拖出外間靈桌前。

  王婆見頭勢不好,便去奔前門,前門上了拴。武鬆一步又上去揪翻在地,解下腰間纏帶,捆住手腳,脫身不得。

  王婆隻得叫道:“都頭不必動怒,大娘子自做出來,不幹我事。”

  武鬆喝道:“老豬狗,我都知了,你賴哪個?你教西門慶那廝發我充軍去,今日我怎生又回家了,西門慶那廝卻在哪裏?你不從實說來,先剮了這個淫婦,後殺你這老豬狗!”提起刀來,在金蓮臉上撇了兩撇。

  金蓮隻覺眼前寒光閃閃,慌忙叫道:“叔叔且饒放我起來,等我說便了。”

  武鬆左手一提,提起金蓮,再一扯,把她衣裳扯剝下來,又一推,推跪在靈桌前:“淫婦快說!”

  金蓮魂不附體,從實招說。從收簾子叉竿打了西門慶起,做衣裳茶房通奸,武大捉奸踢傷心窩,王婆教唆下毒燒化,直到娶進西門慶家中,一五一十,從頭至尾,說了一遍。王婆聽見,暗暗叫苦。

  武鬆在靈前一手揪起金蓮,一手澆奠了酒。把紙錢點著:“哥哥,你陰魂不遠,今日武二與你報仇雪恨。”

  金蓮見頭勢不好,張口大叫,還未出聲,被武鬆向爐內撾了一把香灰塞進口裏,叫不出來了。武鬆把她掀翻在地,兩隻腳踏住她的兩隻胳膊。金蓮拚命掙紮,把髻簪環都滾落在地。

  武鬆說道:“淫婦,自說你伶俐,不知你的心怎麽生著,我看一看。”說完,用手去攤開她的胸脯,說時遲,那時快,把刀子去那白馥馥心窩內隻一剜,剜了個血窟窿,鮮血邈將出來。金蓮星眸半閃,兩隻小腳亂蹬亂踏。武鬆口噙著刀,雙手去斡開她胸脯,“撲”一聲,把心肝五髒生扯出來,血瀝瀝供養在靈前,又一刀割下頭來,隻見血流滿地,迎兒在旁看見,唬得隻掩了臉。武鬆這漢子,果然好狠!可憐金蓮青春命喪,紅粉亡身。七魄悠悠,已赴森羅殿上;三魂渺渺,應歸枉死城中。星眸緊閉,直挺挺屍橫光地下;銀牙半咬,血淋淋頭在一邊離,真好似初春大雪壓折金線柳,臘月狂風吹折玉梅花。亡年三十二歲。

  王婆見武鬆如此殺金蓮,大叫:“殺人了!”

  武鬆聽見她叫,向前一刀,割下頭來,屍首兩分。

  武鬆把金蓮的心肝五髒用刀插在樓後房簷下。見約有初更時分,把迎兒倒扣在屋裏。

  迎兒說道:“叔叔,我也害怕。”

  武鬆說道:“孩兒,我顧不得你了。”說完,跳過王婆家來,還要殺她兒子王潮。

  不想王潮聽見王婆喊叫,就知武鬆行凶,推前門不開,叫後門也不應,慌忙去街上叫保甲。兩邊鄰裏都知武鬆凶惡,聽知有事,誰敢向前,何況都知道這是在為他哥哥報仇,更沒人去管這事。

  武鬆到了王婆房內,隻見點著燈,一個人也沒有。於是打開王婆箱籠,找出還剩下的八十五兩銀子,又有些釵環首飾,全都包裹了,提了刀,越後牆,趕五更挨出城門,投十字坡張青夫婦那裏躲住,做了頭陀,上了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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