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十二回 瓶兒榮耀因得子 金蓮挨罵為妒嫉

  春梅輕足快步朝書房走來,剛轉過鬆牆,就見畫童兒在那裏弄鬆虎兒。他見了春梅,打招呼道:“姐,來做什麽?爹在書房裏。”春梅心中生氣,朝他頭上鑿了一下。

  西門慶已聽到了,連忙推開書童兒,走到床上睡下。書童拉起褲子,坐在桌邊弄筆硯。

  春梅推門進來,見了西門慶,咂著嘴兒說道:“大白天關著門兒,悄悄呆在屋裏,敢守親哩?娘請你說話。”

  西門慶仰睡著,說道:“小油嘴兒,他請我說什麽話?你先去,我略躺躺兒就來。”

  春梅不肯,死拉活扯,把西門慶拉到金蓮房中,又把自己所見如實告知金蓮。

  金蓮說道:“賊沒廉恥的貨,你想有個廉恥,大白日和那奴才平白無故兩個關著門在屋裏做什麽?左右是奴才臭P股門子鑽了,到晚夕又來進這屋,和俺們沾身睡,好幹淨兒。”

  西門慶笑著說道:“你信這小油嘴兒胡說,我哪裏有此勾當。我看著他寫禮帖兒,明日你們不都去吳大妗子家?看看,我就歪在床上歇著。”

  金蓮冷笑道:“寫禮帖關著門來?什麽機密謠言,什麽三隻腿的金剛、兩個犄角的象,怕人瞧見?明日吳大妗子家做三日,掠了個帖子兒來,不長不短的,也該尋點什麽與我做拜錢。你不給,莫不讓我問野漢子要?大姐姐是一套衣裳、五錢銀子,別人也有簪子的,也有花的。隻我沒有,我就不去了!”

  西門慶笑道:“就為這事請我來?到前邊櫥櫃內拿一匹紅紗來,與你做拜錢罷。”

  金蓮嫌少:“我還是去不成,那囂紗片子,拿出去不教人笑話?”

  西門慶說道:“你休亂,等我往那邊樓上尋一件什麽與她吧。如今正著手東京的賀禮,也要幾匹尺頭,一答兒尋下來吧。”

  於是走到瓶兒那邊樓上,尋了兩匹玄色織金麒麟補子尺頭、兩匹南京色緞、一匹大紅鬥牛紵絲、一匹翠藍雲緞。隻是沒有給金蓮合適的拜錢。西門慶對瓶兒說道:“尋一件雲絹衫與金蓮做拜錢。找不到,還是拿帖去緞子鋪討去吧。”

  瓶兒攔住道:“不要去鋪子裏取去,我有一件織金雲絹衣服,還有大紅衫兒、藍裙,留下一件也用不上,俺兩個都做了拜錢吧。”說著,從箱中拿出,親自送過來拿與金蓮瞧:“隨姐姐揀,衫兒也得,裙兒也得,咱兩個一事,包了做拜錢,又好又省事兒。”

  金蓮不要:“你的,我怎好要?”

  瓶兒說道:“好姐姐,你就別說這樣的話了。”

  兩人推讓了一會,金蓮才肯。又出去教陳經濟換了腰封,寫了兩人名字在上。

  這時,平安兒正在大門首,見西門慶的拜把兄弟白來搶走來問道:“大官人在家麽?”

  平安兒按西門慶的囑咐,說道:“俺爹還沒回來。白大叔有什麽話,說下,待爹來家,小的稟告就是了。”

  這白來搶也沒什麽事,隻是近日家中油水不見,肚子裏刮得難受,想來混混嘴兒。他說:“沒什麽話,隻是多日不見,閑來望望。他也該回來了吧,我等等他。”

  平安忙說道:“隻怕來晚了,你老人家等不得。”

  白來搶不依,進了前廳,在椅子上坐了。就在這時,西門慶教迎春抱著尺頭,從後邊走來,與白來搶撞了個正麵。迎春丟下緞子,往後回避。白來搶說道:“這不是哥在家?”弄得西門慶見了推辭不得,索性讓坐。睃見白來搶頭帶著一頂出洗覆盔過的恰如泰山遊到嶺的舊羅帽兒,身穿著一件壞領磨襟救火的硬漿白布衫,腳下靸著一雙乍板唱曲兒前後彎絕戶綻的古銅木耳兒皂靴,裏邊插著一雙一碌子繩子打不到黃絲轉香馬凳襪子。坐下,也不叫茶,見琴童在旁,吩咐琴童把尺頭抱去廂房給陳經濟封去。白來搶拉開架勢,沒話找話說。西門慶隻好說明眼下十分的忙,日日去衙門,每日坐廳問事,到朔望日子,還要拜牌,畫公座,大發放,地方保甲、番役打卯。歸家便有許多窮冗,無片時閑暇,送官迎爵,公事家務,人情賀禮,難以開交,東京蔡太師四公子選了駙馬,童太尉侄男新選上大堂升指揮使僉書管事,正給他們籌辦賀禮。這時,夏提刑來到,西門慶去迎接,白來搶還不走。夏提刑是為明日備酒接送大巡的事而來。商量妥了,西門慶送出大門首,回來,見白來搶坐定原位未走,又找出閑話來扯。西門慶隻得喚琴童兒放桌子,送上酒菜,陪他吃了一頓,白來搶才抹抹嘴告辭去了。

  西門慶回到廳上,吩咐侍候一旁的排軍動刑拶平安兒:“你膽子不小,不守著門首,上哪耍錢吃酒去了?”

  平安兒大聲辯說,西門慶不聽。平安兒的雙手被拶得疼痛難忍。西門慶又吩咐敲五十下,敲畢,再打二十根。打得平安兒皮開肉綻,滿腿杖痕。西門慶這才喝令放了:“你這賊小奴才,在外邊壞我的事,休吹到我耳朵裏,把你這奴才腿卸下來!”

  平安兒爬起來,磕了頭,提著褲子往外去了。西門慶忽然看見畫童兒在旁邊,又下令拶這小奴才,拶得這小廝兒殺豬似地怪叫。

  這時,金蓮從房裏出來,往後走,剛走到大廳後儀門首,見孟玉樓一個人在軟壁後聽覷,忙上前問道:“你在此聽什麽?”

  “我這裏聽他爹打平安兒,連畫童小奴才也拶了一拶子,不知為什麽。”玉樓說道。

  恰巧,小廝棋童兒過來,玉樓叫住問他:“平安兒為什麽挨打?”

  棋童答道:“爹說他放進白來搶來了。”

  金蓮聽了,接過話來說道:“什麽為白來搶的!為一個白來搶值這麽打小廝?”

  棋童走了,玉樓問金蓮:“怎回事?”

  金蓮說道:“我正要去告訴你。前日我不是去了俺媽家?那書童蠻小廝攬了人家說事人情幾兩銀子,又是酒又是菜掇到李瓶兒房裏,吃了半日酒。沒廉恥來家,也不說說奴才,還和奴才在花園書房裏插著門兒,不知幹什麽營生。平安這小廝拿了人家帖子進去,見門關著,就在窗下站著。蠻小廝開門看見了,定是說與沒廉恥的貨。今日抓住一頭,打這小廝。”

  “怎會這樣?”玉樓說道。

  金蓮說道:“如今這家中,他心肝寶貝蒂兒般地喜歡兩個人,一個在裏,一個在外,魂都落在他們身上,見了說也有,笑也有。俺們是沒時運的,動不動就似那烏眼雞一般。心被狐精迷住了。三姐,你聽著,到明日咱這個家還不知弄出個什麽七怪八喇出來哩!今日為拜錢又和他鬥氣。一來到家,就在書房裏。我使了春梅叫他進來,誰知大白日裏,和那蠻奴才關著門兒哩,春梅推門進去,唬得一個個眼張失道的。到屋裏,教我盡力罵了幾句。他左遮右掩,先是要拿一匹紅紗與我做拜錢,我不要。落後,往李瓶兒那邊樓上去尋。那賊人膽兒虛,自知理虧,拿了她自己箱內一套織金衣服來,親自來盡我。我哪會要?她慌了,說道:‘姐姐,怎的這般計較!姐姐揀衫兒也得,裙兒也得。’盡了半日,我才吐口兒。她讓我要了衫子。”

  玉樓說道:“這也罷了,也是她的盡讓之情。”

  金蓮卻說道:“你不知道,不要讓了她。如今年世,隻怕睜著眼兒的金剛,不怕閉著眼兒的佛。老婆漢子,你若放些鬆兒與他,王兵馬的皂隸,還把你不當的。”

  玉樓笑了,戲言道:“六丫頭,你是屬麵筋的,倒且是有靳道。”

  兩人都笑了起來。

  這時小玉來請:“三娘、五娘,後邊吃螃蟹哩。我去請六娘和大姑娘去。”

  二人又拉著手朝後邊走去。

  次日一早,西門慶打發上東京送蔡駙馬、童堂上禮的人上路,又安排月娘、嬌兒、玉樓、金蓮、瓶兒五頂轎子往吳大妗子家做三日去了,隻留下孫雪娥在家中,和西門大姐看家。西門慶自去衙門。

  從衙門回來,得知韓道國送了禮來謝,西門慶隻受了半禮;一隻水晶鵝、一壇金華酒,其餘的令抬了回去。又教小廝去請應二爹和謝爹來,家中再添許多菜蔬,擺成一桌。那書童兒妝扮成旦角兒唱曲,眾人整鬧了一天。

  近晚邊時分,官哥兒直哭。西門慶忙令玳安叫了畫童,兩個小廝拿著一個燈籠來吳大妗子家接瓶兒。瓶兒聽說孩兒哭鬧,留下拜錢告辭來家。玳安留下畫童服侍月娘眾娘,和琴童兒兩個各拿一個燈籠隨著轎子回家來。等到這邊上拜完畢,堂客散時,月娘眾人四位轎子隻有一個燈籠,偏又是八月二十四日,夜裏路暗,十分難走。

  月娘問道:“別的燈哩?如何隻一個?”

  棋童答道:“小的原來拿了兩個來,玳安要了一個,和琴童先跟六娘家去了。”

  月娘聽了,也不再說什麽。

  潘金蓮有心,她問棋童:“你們頭裏拿了幾個來?”

  棋童如實說道:“小的和琴童拿了兩個來接娘們。落後玳安與畫童又要一個去,把畫童換下,和琴童先跟六娘去了。”

  金蓮聽了,心中有火:“玳安那囚根子,他沒拿燈來?”

  畫童趕忙答道:“我和他拿了一個燈籠來了。”

  金蓮對棋童說道:“既是有一個,就罷了,怎的又問你要這個?”

  棋童答道:“是他強奪去的。”

  金蓮對月娘說:“姐姐,你看玳安這般賊獻勤的奴才。等會到家再和他答話。”

  月娘反勸金蓮:“沒法子,孩子家裏緊等著,叫她打了燈籠去罷了。”

  金蓮不依:“姐姐,不能這樣說。俺便罷了,你是個大娘子,沒些家法兒。晴天還好,這等月黑,四頂轎子隻點著一個燈籠,顧誰是好?”

  到了家門首,月娘、嬌兒往後邊去了。金蓮和玉樓進門就問:“玳安兒哪裏去了。”

  玳安正從後邊出來。

  金蓮劈頭就罵:“你這個獻殷勤的囚根子!你隻認清了,單揀著有時運的跟。有一個燈籠打著罷了,又奪一個。她一頂轎子倒占了四個燈籠,俺們四頂轎子反打著一個燈籠。俺們不是爹的老婆?”

  玳安忙解釋道:“娘錯怪小的了。爹見哥兒哭,教小的快打燈籠接六娘來家。”

  金蓮說道:“不要說嘴!他教你去接,沒教你把燈籠都拿了來。哥哥,你的雀兒隻揀旺處飛,休要認著了,冷灶上著一把兒,熱灶上也著一把兒才好。你知道俺們天生就是沒時運的?”

  玳安發誓賭咒:“娘說的什麽話,小的但有這心,騎馬把脯子骨撞折了!”

  金蓮“哼”了一聲:“你這欺心的囚根子,不要慌,我洗淨眼兒看著你哩。”說完,和玉樓往後邊去了。留下玳安對著眾人吞淚水。

  這天晚夕,西門慶又去瓶兒房裏睡了。金蓮歸房便問春梅:“李瓶兒來家,說什麽話來?”

  “沒說什麽。”

  “那沒廉恥貨進她屋裏去了?”

  “六娘來家,爹往她房裏還走了兩遭。”

  “真的是因為孩子哭接她來?”

  “孩子後半晌好不怪哭,抱著也哭,放下也哭。後來沒法子,爹知道了,才使小廝去接六娘。”

  “若是這樣,也便罷了。我還以為又是沒廉恥的貨,等熬不住,設著法子接去。”金蓮說著,等了一會,見西門慶不進來,使性兒“砰”地一聲響,關門睡覺了。

  連著數日,西門慶忙得P股沒有落座的功夫。先是安排新買下的山莊建房材料事兒,犒勞做活的匠人;接著,翟謙大管家來信,一是要西門慶為他物色一個女子為妾,以傳種接代;二是告知蔡太師的幹兒子、新狀元蔡一泉奉敕回籍省親,經過清河,要西門慶好生迎接,略備旅資盤纏。西門慶一邊打發媒婆尋找合適的女子,一邊準備迎接蔡狀元。

  不日,蔡狀元船到,同行的還有同榜進士安忱。西門慶用心迎接服侍,酒宴歌舞,絹緞金銀,令蔡、安二人歡喜異常,表示“倘得寸進,自當圖報”。送走二位,為翟謙尋妾的事也有了眉目,便是韓道國王六兒夫婦的獨生女兒韓愛姐,年近十五,相貌、身材也十分好。西門慶來到韓道國家,親自相看果然不差,吩咐準備準備,好送上京城。

  相看韓愛姐時,西門慶也看中了王六兒。這王六兒本不是老實人家的婦女,常與小叔子韓二勾搭,見主人來家,喬裝打扮,顯出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之姿色,令西門慶心搖目蕩,神不守舍。韓愛姐的事是馮媽媽說合的,西門慶也讓馮媽媽給王六兒傳情達意。王六兒半推半就,欣然應允。所以,當韓道國送女兒進京之時,西門慶便與這王六兒勾搭上了。這王六兒頗有手段,又好“後庭花”,更喜品簫咂,直弄得西門慶心酥意暢。於是,西門慶為她買了個丫頭,幾乎天天來這兒與王六兒飲酒取樂。王六兒有了西門慶,便把她那小叔子韓二趕得遠遠的。韓道國從京城回來,王六兒絲毫不隱瞞,全說了。韓道國見自己家裏近來得了不少銀兩財物,十分心喜,要老婆好生服侍主人,多賺幾個銀錢。

  西門慶白日在王六兒家尋樂,晚夕又進瓶兒房看孩兒,把個潘金蓮丟在一邊。

  漸次已是秋去冬來,風起雪落。金蓮每日翡翠衾寒,芙蓉帳冷。到二三更天時,雪下得緊了,使春梅去門外看了幾次,不見西門慶的人影兒,心中好不悲傷,於是銀燈高點,靠定幃屏,彈起琵琶,一個人低低地唱了起來:“悶把幃屏來靠,和衣強睡倒。”

  忽聽得房簷上鐵馬兒一片聲響,以為是西門慶敲的門環兒響,忙使春梅去瞧瞧。春梅瞧了:“娘,是外邊的風雪大了。”

  金蓮又彈唱起來:“聽風聲嘹亮,雪灑窗寮,任冰花片片飄。”

  那油燈兒昏昏晃晃,心裏想去剔,見西門慶今夜又不會來了,意兒懶得動彈,唱道:“懶把寶燈挑,慵將香篆燒。”

  唱到這兒,自言自語地說:“隻是挨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接著邊唱邊說:“挨過今宵,怕到明朝。細尋思,這煩惱何日是了?”暗想西門慶當初許下的諾言,心中更是悲傷:“想起來,今夜裏心兒內焦,誤了我青春年少。你撇得人有上梢來沒下梢。”

  一更時分,西門慶從外麵吃酒回來,是夏提刑送了西門慶一匹好馬,又治酒請西門慶。西門慶下了馬,見雪大了,徑往瓶兒房中來,瓶兒接住他的衣服。西門慶問了問孩子的事,瓶兒教丫環端上熱酒熱菜,兩人喝著。

  金蓮房裏燈昏燭暗,她獨自一個坐在床上,懷抱著琵琶。想去睡,又怕西門慶一時來了;不睡,又困又冷。不免除去冠兒,亂挽烏雲,把帳兒放下半邊,擁衾而坐,繼續彈唱道:“懊恨薄情輕棄,離愁閑自惱。”又喚來春梅:“你去外邊再瞧瞧,你爹來了沒有,快來回我話。”

  春梅出去了一會兒,回來說道:“爹來了,在六娘屋裏吃酒哩。”

  金蓮聽了,如同心上戳了幾把刀子一般,罵了幾句“負心賊”,不由得“撲簌簌”眼中流下淚來。便把那琵琶兒放得高高的,又唱又說道:“論殺人好恕,情理難饒,負心的天鑒表!好教我提起來,又是那樣疼他,又是那樣恨他。心癢痛難搔,愁懷悶自焦。叫了聲賊狠心的冤家,我比她何如?鹽也是這般鹽,醋也是這般醋。磚兒能厚?瓦兒能薄?你一旦棄舊憐新。讓了甜桃,去尋酸棗。不合今日教你哄了。奴將你這定盤星兒錯認了。想起來,心兒裏焦,誤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梢來沒下梢。常記得當初相聚,癡心兒望到老。誰想今日他把心變了,把奴來一旦輕拋不理,正如那日被雲遮楚岫,水淹藍橋,打拆開鸞鳳交。到如今當麵對語,心隔千山,隔著一堵牆,咫尺不得相見,心遠路非遙。意散了,如鹽落水,如水落沙相似了。情疏魚雁杳,空教我有情難控訴。地厚天高,空教我無夢到陽台,夢繼魂勞。俏冤家這其間心變了!想起來,心兒裏焦,誤了我青春年少,你撇得人,有上梢來無下梢。”

  西門慶聽到琵琶彈唱聲,知是金蓮沒睡。瓶兒也聽出來了,一麵教繡春去請五娘過來吃酒,一麵讓迎春安下坐兒,放好杯筷。過了一會,繡春回來說五娘已摘了頭,不來,瓶兒又教迎春去請。迎春回話說五娘已關門熄燈睡下了。西門慶於是和瓶兒一同過來敲門,敲了好一會,春梅才來把門打開。西門慶拉著瓶兒進房,見金蓮坐在帳內,琵琶放過身邊,便說道:“怪小淫婦兒,怎麽兩三轉請著你不去?”

  金蓮紋絲兒不動,臉兒沉著,半日才說道:“我是沒時運的人兒,丟在這冷屋裏,隨我自生自活,你又來揪采我幹麽?沒的空費了你這個心,留到別處去使吧。”

  西門慶說道:“怪奴才,八十歲媽媽沒牙,有那些唇說的!李大姐那邊請你和她下棋兒,隻顧等,你還不去?”

  瓶兒也說:“姐姐,可不怎的。我那屋裏擺下棋子了,咱們閑著下一盤兒,賭杯酒吃。”

  金蓮不肯:“李大姐,你們自己去吧。我摘了頭,你不知我心裏不耐煩?我現在要睡了,比不得你們心寬閑散。我這兩日,隻有口遊氣兒,黃湯淡水誰嚐著了?我成日睜著臉兒過日子哩!”

  西門慶說道:“怪奴才,你不是好好兒的?哪裏不好?早對我說,我好請太醫生看你。”

  金蓮說:“你不信,教春梅拿過我的鏡子來,等我瞧。這兩日,瘦得還像個人模樣麽?”春梅真的把鏡子遞在金蓮手裏。

  西門慶奪過鏡子也照了照,說道:“我怎麽不瘦?”

  金蓮說道:“怎能與你比!每日碗酒塊肉,吃得肥胖胖的,專一隻奈何人。”

  西門慶聽了,不由分說,一P股挨著她坐在床上,摟過脖子親了個嘴。又伸手進被裏,摸見她還沒脫衣裳,便兩隻手齊插進她腰裏去,說道:“我的兒,真的瘦了些哩。”

  金蓮打著他的手:“怪行貨子,好冷的手,冰得人慌!我沒哄你不?”說著,淚珠順著香腮斷線似地滾落下來。“我的苦惱誰人知道,眼淚打肚裏流罷了。”

  見她這般心酸,西門慶硬是強死強活拉她到瓶兒房內,下了一盤棋,吃了幾杯酒。臨起身,瓶兒見她這樣臉酸,把西門慶推過她這邊歇宿。

  是夜,金蓮緊緊抱住西門慶,恨不得鑽入他腹中,千般貼戀,萬種恩愛,淚揾鮫綃,語言溫順,隻希望從今後漢子天天來歇,日日來住。卻不知西門慶不僅勾搭上王六兒,而且使一百二十兩銀子,替王六兒在獅子街石橋東邊買了所大房子,好自在玩耍。

  看看到了臘月時分,西門慶忙著為東京並府、縣、軍衛、本衛衙門送禮。月娘提醒他,擇個好日子,為孩兒還願打醮。西門慶這才想起在瓶兒生孩子時,自己許下的願心,趕緊著手與玉皇廟吳道官商定,定在正月初九。

  這天,西門慶自去玉皇廟,又有吳大妗子、潘姥姥等堂客女眷來給金蓮做生日。晌午過後,廟裏送來八抬禮物,眾人爭著相看,逗著玩耍。金蓮拿過一個寫有官哥兒法名吳應元的紅紙袋兒,扯出裏麵的經疏看,見西門慶名字下麵同室人吳氏旁邊隻有李氏,再無別人,心中就有幾分不忿,拿與眾人瞧:“你說賊三等兒九格的強人,你說他偏心不偏心?這上頭隻寫著生孩子的,把俺們都不放在數內,都打到贅字號裏去了。”

  孟玉樓問道:“有大姐姐沒有?”

  金蓮說:“沒有大姐姐倒好笑。”

  月娘反不在乎:“也罷了,有了一個,也多是一般。莫不你家有一隊人,也都寫上,惹得道士不笑話麽?”

  金蓮卻不是這麽想:“俺們哪個不是十個月養出來的?誰比誰就差一點兒?”

  這時,瓶兒從前邊抱了官哥兒來受禮。

  孟玉樓說:“拿過道服來,等我替哥哥穿。”於是,瓶兒抱著,玉樓替他戴上道髻兒,套上項牌和兩道索。那孩兒便唬得把眼兒閉著,半日不敢出氣兒。玉樓又把道衣替他穿上。

  吳月娘吩咐瓶兒:“你把這經疏,納個阡張頭兒,親往後邊佛堂中燒了吧。”

  瓶兒把孩子交給玉樓,去後邊佛堂了。

  玉樓抱著逗孩兒,說道:“穿上這衣服,就是個小道士兒。”

  金蓮接過來說道:“什麽小道士兒,倒真像個小太乙兒!”

  月娘聽了,臉色一變,正色厲言地說道:“六姐,你這什麽話?孩子圖個吉利,快休這個樣的。”

  金蓮訕訕的,不再言語了。

  晚夕,眾女眷吃完酒,收了家夥,抬去桌子,圍定月娘請來的兩個姑子,一個王姑子,一個大師父,正中間焚下香,秉著一對蠟燭,聽說因果。一直說到四更天,眾人打熬不住了,月娘才讓兩位師父收拾經卷歇息。

  這夜,月娘和王姑子一炕睡。二人談到生兒育女之事,月娘把自己不小心扭掉孩子的事說了。王姑子答應為月娘向同行薛姑子討生子符藥。月娘自是感激不盡。次日晚夕,王姑子要回庵裏去,留下大師父多住幾天,講道說經,分手時,月娘給了王姑子一兩銀子。

  西門慶因被人攔住吃酒,第二日才回來。到了家,走到書房裏,歪在床上就睡著了。這時,瓶兒和金蓮抱著官哥兒出來,見了月娘,才知西門慶回來了,便帶著這穿了道服的孩兒去書房找尋西門慶。西門慶正臉朝裏睡著,金蓮指著孩子說:“老花子,你好睡也!小道士兒自家來請你了。大媽媽房裏擺下飯,教你吃去,快起來。”

  西門慶鼾睡如雷。

  瓶兒和金蓮一邊一個坐在床上,孩兒放在中間,由他去撥弄。不一會,竟把西門慶弄醒了。西門慶睜開眼一看,官哥兒頭戴銷金道髻兒,身穿小道衣兒,項圍符索,扶在自己身上,頓時眉開眼笑,連忙抱在杯裏,與兒子親嘴。

  金蓮說道:“你好幹淨嘴頭子!小道士吳應元,你噦他一口,你說:昨日在哪裏使牛耕地來,今日乏困得你這樣,大白日睡覺。昨日讓五媽好等。你這般大膽,竟不來與五媽磕頭祝壽。”

  西門慶解釋道:“昨日醮事散得晚,吳親家又擺桌席,吳大舅、花大哥、應二哥、謝希大都陪席,吃了半夜酒,到現在,酒還在這裏。”西門慶指指胸口,“待會還要往尚舉人家吃酒去。”

  金蓮說道:“你去,晚夕早些兒來家,我等著你哩。”

  瓶兒告訴西門慶:“他大媽媽擺下飯了,又做了些酸筍湯,請你吃飯去。”

  西門慶聽言,起身說道:“飯不大想吃,先喝些湯吧。”三人帶著孩子一同往後邊去了。

  到了晚夕,金蓮梳妝起來,把髻摘了,打了個盤頭摣髻;把臉搽得雪白,抹得嘴唇兒鮮紅;戴著兩個金燈籠墜子,貼著三個八麵花兒,帶著紫銷金箍兒;尋了一套大紅織金襖兒,下著翠藍緞子裙,裝個丫頭,哄月娘眾人耍子。先是把瓶兒笑得前仰後合,又被陳經濟看見,一道去哄月娘,月娘還真信是西門慶又買了個年歲大的丫頭。李嬌兒、孟玉樓也給逗樂了。不一會,西門慶到了,進入房內坐下。

  玉樓告訴西門慶:“今日薛嫂兒轎子送人家一個二十歲丫頭來,說是你教她送來,要她。你也這大年紀,前程也在身上,還幹這勾當。”

  西門慶笑道:“哪有此事?你信那老淫婦哄你?”

  玉樓正經地說道:“你問大姐姐,丫頭也領在這裏,不信,自己瞧瞧。”

  月娘不言語。

  玉樓叫玉簫:“你去把那新來的丫頭拉來見你爹。”

  玉簫忍不住,掩著笑嘴,出去轉了個身,回道:“她不肯來。”

  玉樓生著氣說:“等我去拉。大膽奴才,也是個不聽指教的。”

  等拉了進來,西門慶在燈光下睜眼觀看了好一會,才知是潘金蓮,樂了。

  月娘告訴西門慶:“今日喬親家那裏使喬通送了六個帖兒來,請俺們去吃看燈酒。咱們到明日,不先送些禮兒去?”

  西門慶看過帖兒,吩咐明早教來興兒送禮,過幾日,也請喬大戶娘子,並周守備娘子、荊都監娘子、夏大人娘子。

  這夜,西門慶見金蓮裝扮丫頭,顏色動人,酒飯後來到金蓮房中。金蓮早已備好果菜美酒,二人摟在一處,遞酒取樂。金蓮說起去喬家沒件好當眼的衣裳。西門慶答應每人趕製兩三件。金蓮心喜,吩咐春梅撤去酒菜,雙雙上床,整狂樂了半夜。

  次日,西門慶從衙門中回來,開了箱櫃,取出南邊織造的夾板羅緞尺頭來,吩咐小廝請來裁縫,為眾妻妾製造衣服,兩日完工。

  到十二日,喬家使人來請,月娘眾人已是煥然一新,加上吳大妗子,六頂轎子出門,奶子如意兒抱著官哥,來興媳婦惠秀伏侍疊衣服,又是兩頂小轎。隻留下孫雪娥看家。

  到了喬大戶家,已有好幾位女眷在坐,互相見麵行禮稱呼。擺開桌席,兩個唱的在旁彈唱,廚役上來湯飯,一道一道菜往上端,月娘賞錢不迭。遞了幾回酒,月娘下來往後房換衣服、勻臉去,孟玉樓也跟下來。到了喬大戶娘子臥房中,隻見奶子如意兒看守著官哥兒,在炕上鋪著小褥子躺著。喬家新生的長姐,也在旁邊臥著,兩小兒你打我我打你玩耍得高興。

  月娘和玉樓喜歡得要不得,月娘說道:“他兩個倒好像兩口兒。”

  正巧,吳大妗子進來,月娘說道:“大妗子,你來瞧瞧,像不像小兩口兒。”

  大妗子看著也樂了:“像,像。孩兒們在炕上張手蹬腳,小姻緣一對兒玩得好哩。”

  這時,喬大戶娘子和眾堂客多進房來。

  吳大妗子說:“喬親家,你瞧多好的一對小兩口。”

  喬大戶娘子笑而不語。

  孟玉樓拉著瓶兒說道:“李大姐,你說話呀。”

  瓶兒也是笑而不語。

  吳大妗子又說了:“喬親家不依,我就惱了。”

  堂客中的尚舉人娘子說話了:“難為吳親家厚情,喬親家你休謙辭了。”又問道:“你家長姐去年十一月生的?”

  喬大戶娘子點點頭。

  月娘說:“我家小兒六月二十三日生的,大五個月,正是兩口兒。”

  眾人不由分說,把喬大戶娘子和月娘、瓶兒拉到前廳,兩家割了衫襟,又去對喬大戶說了,拿出果盒、三段紅來遞酒。月娘吩咐玳安、琴童快往家中去對西門慶說了,立即抬來兩壇酒、三匹緞子、紅綠板兒絨金絲花、四個螺鈿大果盒。兩家席前掛紅吃酒,眾堂客為吳月娘、喬大戶娘子、李瓶兒三人都簪了花,相互拜了,重新安席,坐下飲酒,眾堂客此時的話頭又更多了。約吃到一更時分,月娘眾人方才拜謝回家。

  月娘說道:“親家,明日好歹下降寒舍來坐坐。”

  喬大戶娘子道:“親家盛情,改日望親家去吧。”

  月娘忙說道:“好親家,千萬莫見外。”又教大妗子留下:“你今日不去,明日同喬親家一搭兒裏來吧。”

  吳大妗子也勸道:“喬親家,別的日子你不去罷了,到十五日是你親家生日,也不去?”

  喬大戶娘子這才說道:“親家十五日好日子,我怎敢不去?”

  月娘還是要留大妗子下來:“大妗子,親家若不去,隻在你身上。”生死把大妗子留下了,然後作辭上轎。

  吳月娘在頭裏,接下去是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如意兒和惠秀隨後。如意兒轎子裏用紅綾小被把官哥兒裹得嚴嚴的,還怕孩兒著冷,腳下又蹬著銅火爐兒。到了家門首下轎,西門慶正在上房吃酒。月娘眾人進來,道了萬福,坐下。月娘便把今日酒宴上的事說了。

  西門慶並不十分滿意這門親事,說道:“既然做了親也就罷了,隻是有些不般配。喬家雖說同你們吳家有親,他隻是個縣中大戶,白衣人。你我如今現居著這官,又在衙門中管著事,到明日會親,酒席間他戴著小帽,與俺這官戶怎麽相處?很不雅相。前日,荊都監央及營裏張親家,再三和我做親,我嫌他是房裏生的,所以沒曾答應。不想倒與他家做了親。”

  潘金蓮在一旁接過話來:“嫌人家裏房裏養的,誰家是房外養的?就是今日喬家這孩子,也是房裏生的。你就別說長嫌短的了。”

  西門慶聽了此言,心中大怒,罵道:“賊淫婦,還不過一邊兒去!人這裏說話,也插嘴插舌的,有你什麽說處?”

  金蓮一臉通紅,抽身走了出來:“誰這裏說我有說處?可知我在這個家是沒說處了!”走到月娘房裏,想到今日酒席上月娘與喬大戶家做了親,瓶兒也是披紅簪花遞酒,心中本已是有氣,來家又被他罵了兩句,越發氣急了,竟哭了起來。

  這時,孟玉樓進來,見金蓮哭得傷心,勸慰道:“你隻顧惱什麽?隨他說幾句不就得了?”

  金蓮說道:“這你是在旁邊聽到的,我說了什麽歹話來的?你的兒不也是房裏生的?能瞞得住人?不得好死的強人,就隻睜著眼罵起我來,那般的絕情絕義!我怎來的,沒有說話的地方?變了心了。我不說的,人家喬小妗子出來,還有喬老頭子的一些氣兒;你家的失迷了家鄉,還不知誰家的種兒哩!扳親家耍子兒,拿我惹氣,罵我,管我屁事!多大的孩子,又是和一個懷抱的尿泡種子平白扳親家,有錢沒處施展的。爭破臥單沒的蓋,狗咬尿胞空喜歡!如今做濕親家還好,到明日休要做了幹親家才難。吹殺燈擠眼兒,後來的事看不見的勾當!做親時人家好,過後三年五載,妨了的才一個兒!”

  玉樓說道:“你就少說兩句吧。不過也說得是。論起來還早哩,才養的孩子,割什麽衫襟?不過是圖個往來罷了。”

  金蓮說道:“那你扳親家你自扳去,平白無故罵我怎的?”

  “誰教你說話不留著點。他不罵你罵誰?”玉樓說道。

  “我不好說的,她不是房裏,是大老婆?還不知是誰家的種兒哩!”金蓮咬住這句話不放。

  玉樓聽了,不言語,自個開門去了。

  金蓮也回到自己房裏,聽見隔壁傳來西門慶和瓶兒逗孩兒取樂的笑聲,心中好不上火,進門抓住秋菊“啪啪”就是兩個耳光,高聲罵道:“賊淫婦奴才,叫了一日的門不開,做什麽去了?”

  秋菊被打糊塗了,自己可是一聽見叫門就開了的,說遲,也就遲了那麽幾步。

  金蓮還要打她,又怕西門慶在那屋聽見,隻得悶住氣,卸了濃妝,上床睡了。

  次日,待西門慶往衙門中去了,金蓮把秋菊扯到院裏,教她頂著大塊石頭,跪在院中。跪到她自己梳了頭,叫了畫童兒來扯去秋菊的衣裳,拿板子打著,罵道:“賊奴才淫婦!你從幾時這般了不得?別人興你,我卻不興你!姐姐,你也知我這個人,將就些罷了。平白撐著頭兒,逞什麽強?姐姐,你休要倚著。我到明白,洗著兩個眼兒看著你哩!”罵了又打,打了再罵。那秋菊痛得似殺豬般地哭叫。

  瓶兒那邊才起來,正看著奶子奶孩兒,孩兒吃著奶才睡著,便被金蓮的罵聲和秋菊的哭叫聲嚇醒了。瓶兒抱過孩兒,把他耳朵捂著,使繡春去對金蓮說別再打了,哥兒才吃了些奶睡著。

  金蓮聽了繡春的話,越發打得狠,嚷著罵道:“賊奴才,你身上打著一萬把刀子,還知道叫饒?我就是這性兒,你越叫饒我越打。你好姐姐,對漢子說,把我別變了吧!”瓶兒這才聽明白,罵的是自己,把兩隻手氣得冰冷,茶水也不吃,摟著官哥兒在炕上睡了。

  西門慶回家來,入房看官哥兒,見瓶兒哭得眼紅紅的,睡在炕上,忙問怎回事。

  瓶兒不提金蓮指罵之事,隻說是心中不自在。

  西門慶告知瓶兒:“喬親家那裏給你送生日禮來了,還有給哥兒的。上房的請你去計較。大妗子先來了,說明日喬親家母來不了,後日才來。他們家有一門子做皇親的喬五太太,聽說和咱們做親,好不喜歡,到十五日,也要來走走。”

  瓶兒這才慢慢起來,梳了頭,走到後邊,拜了大妗子,和月娘一道收了禮物,賞了送禮的。

  十五日這天,喬老親家母、喬五太太、尚舉人娘子及堂客女眷,來了十幾頂轎子,送禮的挑子一趟接一趟,好不熱鬧。院中吳銀兒也送了禮來,與瓶兒上壽,拜瓶兒為幹娘。李桂姐次日才來,得知此事,一肚子不高興。王皇親家又送來二十名小廝唱戲。不一會,周守備娘子、荊都監母親、張團練娘子先後到了。西門慶安排妥貼,邀了應伯爵幾個去獅子街房喝酒看燈,這裏讓堂客們自在說話聽戲。這一日,合家歡樂,連丫頭們也打扮得齊整,西門慶早幾日就為她們各做了兩身好衣服,那春梅還另做了大紅遍地錦比甲,與眾丫頭不同。

  次日,有借貸的商客李智、黃四來還銀子利息,兌收明白,送走客人,西門慶拿四錠黃烘烘的金鐲兒,心中十分喜愛,想道:“李大姐生的這孩子,真是腳硬,一養下來,我平地裏就得了此官,前日與喬家結親,今日又進了這許多財。”想到這,用袖兒抱著四錠金鐲兒徑往花園內瓶兒房裏來。

  走金蓮門首過時,被金蓮看見,叫住問道:“你手裏托的是什麽東西?過來我瞧瞧。”

  西門慶偏不停步,邊走邊答道:“等回來與你瞧吧。”轉身進了瓶兒房。

  金蓮見叫不住他,心中已有幾分羞訕,狠狠說道:“什麽稀罕貨,忙得這等剌剌的。不與我瞧則罷了,賊跌折腿的三寸貨強盜,進她門去把兩條腿都折歪了才見報了我的恨。”

  西門慶拿著金子進了瓶兒房,見奶子正抱著孩子玩耍,便把那金鐲遞過去讓孩兒抓弄。

  瓶兒說道:“哪裏來的?隻怕冰了他手。”

  西門慶便把商客還銀子利息的事說了。瓶兒取了一方汗巾兒,把金鐲子裹了,再給孩子耍子。

  這時,玳安進來說:“雲夥計騎了兩匹馬來,在外邊,請爹出去瞧。”

  西門慶丟下四錠金子去了。

  後邊的李轎兒、孟玉樓陪著大妗子來看官哥兒。瓶兒見眾人來到,忙與眾人見禮讓坐,把那金子的事忘了。到後來,隻找到三錠。

  奶子如意兒問瓶兒:“娘,沒曾收哥兒耍的金子?隻三錠,少了一錠。”

  瓶兒說道:“我沒曾收,不是拿汗巾子裹著的麽?”

  如意兒說:“汗巾子也落在地下了。那錠金子會丟哪裏?”

  這一說,屋裏亂了。如意兒問迎春,迎春問馮媽媽。

  馮媽媽叫苦道:“耶,耶!我老身在這裏這幾年,就是根針也不敢動。娘老人家知道我,我也不愛金子。你們守著哥兒,怎冤枉起我來?”

  瓶兒笑道:“你看這媽媽子說混話。別亂了!等你爹進來再問問,隻怕是你爹收了。怎麽會隻收一錠兒?”

  過了許久,西門慶才從前邊回來。

  瓶兒問道:“金子你收了一錠去了?如何隻三錠在這裏?”

  西門慶說道:“我丟下就出去了,沒收那錠金子。”

  “你沒收,往哪裏去了?尋了一日也沒有找著。奶子推老馮,急得老馮賭咒發誓,隻是哭。”瓶兒說道。

  西門慶卻說道:“到底是誰拿了?由他,慢慢兒尋吧。”

  瓶兒說:“頭裏因大妗子她們來,亂著,就忘記了。尋找起來,把她們也唬走了。”說著,把那三錠金子交與西門慶收了。

  潘金蓮聽見這邊嚷嚷,得知孩兒耍沒了一錠金鐲子,趕著走來後邊告月娘說:“姐姐,你看三寸貨幹的營生!隨你家怎的有錢,也不該拿金子與孩子耍。”

  月娘說道:“剛才她們從那邊過來告訴了我。不知哪來的金鐲子。”

  “誰知他是哪來的。”金蓮說道,“你還沒看見哩,他先前從外邊拿進來,用襖子袖兒托著,恰是八蠻進寶似的。我問他是什麽,要他給我瞧瞧。他頭兒也不回,直往那房裏鑽。過了一會,就亂起來,就不見了一錠金子。你猜他怎說:‘不見了,由他,慢慢尋吧。’你家就是王十萬也使不得。一錠金子,至少重十來兩,值五六十兩銀子,平白就罷了?甕裏走了鱉,左右是她家一窩子,再有誰進她屋裏去!”

  這時,西門慶進來,把失金子的事說了,吩咐月娘:“你與我把各房裏丫頭叫出來審問審問。我使小廝上街去買狼筋了。早拿出來便罷,不然,我就用狼筋抽起來。”

  月娘責怪道:“論起來,這金子也不該拿與孩子,沉甸甸冰著他,一時砸了手腳怎了?”

  潘金蓮在旁接過話來說道:“不該拿與孩子耍?隻恨不得全搬她屋裏去!頭裏叫著,給俺瞧瞧。恰似紅眼軍搶將來的,不教一個人知道。這回找不著了,虧你怎麽有臉來對大姐姐說,還教大姐姐替你查考各房裏的丫頭。教丫頭們口裏不笑,心裏直笑哩!”

  就金蓮這幾句話,說得西門慶急了,走上前一把把金蓮拉了過來,按在月娘炕上,掄起拳頭就要打下去。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