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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西門慶得子加官 潘金蓮爭風吃醋

  家人來保同吳主管奉西門慶之命押送生辰擔離清河縣往東京走來,一路朝登紫陌,暮踐紅塵,饑餐渴飲,夜住曉行。這日,來到了東京萬壽門外,尋了家客店住下歇息。次日,齎抬馱箱禮物,來到天漢橋蔡太師府門前伺候。來保教吳主管押著禮物,他自己換穿上青衣,走到守門官吏前行禮唱喏。

  “哪來的?”守門官吏一本正經問道。

  “我是山東清河縣西門員外家人,來與老爺進獻生辰禮物。”來保十分恭謙答道。

  “賊少死野囚軍!”守門官吏大口罵道,“你那裏便興你東門員外,西門員外。俺老爺當今一人之下,萬人以上,不論三台八位,不論公子王孫,誰敢在老爺府前這等稱呼?趁早靠後!”

  好在另有一人認得來保,上前安撫道:“此是新參的守門官吏,他不認得你,休怪。你要稟見老爺,等我請出翟大叔來。”

  來保這才安下心來,忙向袖中取出一包銀子,重一兩,遞與那人。

  那人說道:“我倒不必。你再添一份,與那兩個官吏。”

  來保連忙又加上兩包,每人一兩,都打發了。

  那守門官吏顯出笑容,說道:“你既是清河縣來的,大老遠的,且略候候,我先去報知翟管家。老爺才從上清寶籙宮進了香回來,在書房內睡。”

  一會兒,翟管家出來。來保見了,磕下頭去。

  翟管家答禮相還,說道:“來與老爹進生辰擔禮來了?”

  來保先遞上一封揭帖,腳下人捧著一對南京尺頭、三十兩白金,說道:“家主西門慶,多上複翟爹,無物表情,這些薄禮,與翟爹賞人。前者也多有蒙翟爹費心之處。”

  翟謙說道:“此禮我不當受。罷,罷,我且收下。”

  來保又遞上太師壽禮帖兒。翟謙看了還與來保,吩咐把禮抬進來,到二門裏首伺候。二門西首有三間倒座,來往雜人都在那裏待茶。一會兒,一個小童拿了兩盞茶來,與來保、吳主管吃了。

  過了一些時,太師出廳,翟謙先稟知太師。太師下令進見。來保、吳主管二人跪於階下。翟謙先把壽禮揭帖呈遞太師觀看。來保、吳主管各捧獻禮物。隻見黃烘烘金壺玉盞,白晃晃揀銀仙人;綿繡蟒衣,五彩奪目;南京紵緞,金碧交輝;湯羊美酒,盡貼封皮;異果時新,高堆盤盒。蔡京大喜,說道:“如此重禮,決不好受,你們還將回去吧。”

  來保二人聽言慌得叩頭不迭:“小的主人西門慶沒什麽孝順,些小微物,進獻老爺賞人便了。”

  太師點點頭,說道:“既是如此,收了下去了。”

  旁邊左右祗應人等,把禮物盡行收下去了。

  太師又道:“前日那滄州客人王四等之事,我已差人下書與你巡府侯爺說了,可見了分上不曾?”

  來保道:“蒙老爺天恩,書到,眾鹽客都牌提到鹽運司,與了堪合,都放出來了。”

  蔡太師向來保說道:“禮物我都收了,累次承你主人費心,無物可伸,如何是好?”想了想又說:“你主人身上有什麽官職?”

  來保答道:“小的主人,一介鄉民,有何官職。”

  蔡太師點點頭:“既無官職,昨日朝廷欽賜了我幾張空名告身劄付,我安你主人,在你那山東提刑所做個理刑副千戶、頂補千戶賀金的員缺,好不好?”

  來保聽言,慌得連連叩頭謝恩:“蒙老爺莫大之恩,小的家主舉家粉首碎身,莫能報答。”

  太師喚堂候官抬書案過來,即時僉押了一道空名告身劄付,把西門慶名字填注上麵,列銜金吾衛衣左所副千戶,山東等處提刑所理刑。然後對來保說道:“你二人替我進獻生辰禮物,多有辛苦。”又問道:“後邊跪的是你什麽人?”

  來保正要如實說出是夥計,那吳主管向前說道:“小的是西門慶舅子,名喚吳典恩。”

  太師聽了說道:“你既是西門慶舅子,我觀你倒好一副儀表,安你在清河縣做驛丞。”說罷喚堂候官取過一張劄付填了。那吳典恩平白得了一官半職,喜出望外,忙磕頭如搗蒜。太師又取過一張劄付,把來保名字填了,讓他回山東鄆王府做一名校尉。來保也是一樣歡喜,磕頭謝了。

  太師吩咐下去,明日早晨,吏兵二部掛號,討勘合,限日上任應役。又吩咐翟謙西廂房管待酒飯,拿十兩銀子與他二人做路費。

  有太師吩咐,有翟謙幫忙,來保二人辦事快捷,不消兩日,一切完備。於是星夜兼程,回清河來報喜。

  這日,正當三伏天氣,西門慶在家中大卷棚內賞玩荷花,避暑飲酒。吳月娘與西門慶居上坐,諸妾與大姐兩邊列坐,春梅、迎春、玉簫、蘭香四個家樂在旁彈唱。

  西門慶看了又看,獨不見瓶兒。月娘也在問繡春:“你娘在屋裏做什麽?怎的不來吃酒?”

  繡春回答:“我娘害肚子疼,屋裏歪著哩,就來吧。”

  月娘責備道:“還不快去對她說,休要呆在屋裏,來這裏坐著,聽聽唱吧。”

  繡春去了。

  西門慶問月娘怎麽回事。

  月娘道:“李大姐忽然害肚子疼,屋裏躺著哩。我剛才使小丫頭請她去了。”又問玉樓:“李大姐七八臨月,隻怕差不多了。”

  潘金蓮搭腔道:“大姐姐,她哪裏是這個月,該是八月裏生,還早哩。”

  不一會,瓶兒來到。

  月娘說道:“隻怕你掉了風冷氣,吃上盅熱酒,管情就好了。”

  於是各人麵前斟滿了酒。西門慶吩咐春梅道:“你們唱個‘人皆畏夏日’吧。”

  丫頭們唱著。瓶兒隻是擰著個眉頭,沒等唱完,告辭離席回房中去了。月娘耽著心,使小玉去房中瞧瞧。小玉即刻轉了回來:“六娘疼得在床上打滾哩。”

  月娘慌了:“我說是時候了,這六姐還說早哩!還不喚小廝快請老娘去。”

  西門慶立即令來安兒:“風快跑,快請接生的蔡老娘去。”

  眾人酒也不吃了,都來到瓶兒房中。

  月娘問道:“李大姐,你心裏覺得怎樣?”

  “大娘,我隻覺得心口連小肚子往下憋墜著疼。”瓶兒答道:

  “你起來,休要躺著,隻怕滾壞了胎。已去請老娘了,就來的。”月娘勸道。

  不一會兒,瓶兒疼得越加厲害了。

  月娘問道:“派誰去請老娘?怎還不見來?”

  玳安在一旁答道:“爹使了來安去了。”

  月娘罵道:“這囚根子!玳安,你快去接一接。那小奴才,沒緊沒慢的。”

  西門慶也吩咐玳安快些騎了騾子去接。

  月娘說道:“一個風火事,還像尋常慢條斯禮兒的。”

  潘金蓮見李瓶兒要生孩子,心中便生出那麽幾分氣來,在房裏看了一會兒,把孟玉樓拉了出來,兩人站在西稍間簷柱兒底下歇涼。

  金蓮說道:“耶!緊著熱剌剌地擠了一屋子裏人,也不是養孩子,都看著下象膽哩!”

  這時,那接生婆蔡老娘進了門,望著眾人說道:“哪位主家奶奶?”

  李嬌兒指著月娘:“這位大娘哩。”

  蔡老娘倒身磕頭。

  月娘說道:“姥姥,難為你了。怎麽這時才到?快請看這位娘子,敢待生養也。”

  蔡老娘走到床前摸了摸瓶兒身上,說道:“是時候了。”又問道:“大娘預備下繃接、草紙不曾?”

  月娘點頭,教小玉:“往我房中快快取來。”

  那孟玉樓看見蔡老娘進門,便向金蓮說:“咱不往屋裏看看去?”

  “你要看你去,我是不去看她。她是有孩子的姐姐,又有時運,人怎麽不看她?頭裏我自不是,說了句話兒,見她不是這個月生養,隻怕是八月裏的,便教大姐姐搶白了一頓。我想起來好沒來由,惱了我半日。”金蓮說道。

  “我也隻說她是六月裏生養。”玉樓說道。

  “這回連你也韶刀了!我和你恁算:她從去年八月來咱家,又不是黃花女兒,當年懷,入門養。一個後婚老婆,漢子不知見過了多少,也一兩個月才生胎,就認做是咱家孩子。我說:差了!若是八月生養,還有咱家些影兒。若是六月生養的,踩小板凳兒糊險道神,還差著一帽頭子哩!失迷了家鄉,哪裏尋犢兒去?”金蓮嘮嘮叨叨地辯說道。

  這時,小玉抱著草紙、繃接和小褥子兒來。孟玉樓告訴金蓮:“這是大姐姐預備下她自己早晚臨月用的物件兒,今日且借來應急兒。”

  金蓮熱不是冷不是地說道:“一個是大老婆,一個是小老婆,明日兩個對養,十分養不出來,零碎出來也罷。俺們是買了個母雞不下蛋,莫不殺了我不成!”停了停又說道:“仰著合著,沒的狗咬尿胞虛歡喜。”

  玉樓聽了不高興說道:“五姐是什麽話!”以後見她說出來的話兒不對勁,便低著頭弄裙子,並不應答她。

  潘金蓮也知沒趣兒,用手扶著庭柱,一隻腳踩著門檻兒,口裏嗑著瓜子兒。忽見孫雪娥急急忙忙走來觀看瓶兒生養孩子,不防被台基絆一個趔趄,差點兒摔了一跤。金蓮指給玉樓看,說道:“你看,你看,獻殷勤的小婦奴才!你也慢慢走,慌什麽?搶命哩!怎不摔下去,磕了牙也是錢哩。姐姐,賣蘿卜的拉鹽擔子攘,鹹嘈心。養下孩子來,明日賞你這小婦一個紗帽兒戴。”

  良久,隻聽房裏“呱”的一聲,孩子下來了。報出來是個哥兒,西門慶歡喜不迭,慌得連忙洗手,在天地祖先位下滿爐降香,告許一百二十分清醮,祈願母子平安,臨盆有慶,坐草無虞。聽見孩子“呱呱”聲,看見合家歡喜,西門慶燒香祈願。孟玉樓也離開金蓮去了瓶兒屋。潘金蓮越發怒氣倍生,走進自己的房裏,自閉門戶,撲在床上哭了起來,哭得好不傷心。

  蔡老娘收拾孩子,咬去臍帶,埋畢衣胞,熬了些定心湯給瓶兒吃了。安頓停當,月娘讓老娘去後邊用酒飯。這蔡老娘一邊吃,一邊盡說吉利話,把個西門慶說得十分高興,與了她五兩一錠銀子,並答應洗三朝來時,再與她一匹緞子。蔡老娘用畢酒飯,袖了銀子,千恩萬謝出門而去。

  西門慶進房,見一個滿抱的孩子,生得十分白淨,心中甜蜜蜜的,晚夕就在瓶兒房中歇宿。一夜也沒睡好,時不時起來看孩兒。次日天明,早早起來,拿十副方盒,使小廝到各親戚朋友處,分送喜麵。

  應伯爵、謝希大得知西門慶生了兒子,送喜麵來了,趕緊收了,又兩步並做一步跑來賀喜。西門慶留他們在卷棚內吃麵。吃飽喝足,打發去了。又忙著使小廝叫媒人來,尋養娘看奶孩兒。正巧,媒人薛嫂兒聞知西門慶生子之事,領了個奶子來。這奶子原是小人家媳婦兒,年三十歲,新近丟了孩兒,還不上一個月。男人當軍,過不得,恐出征去無人贍養,隻要六兩銀子就賣她。月娘見她生得幹淨,對西門慶說了,兌了六兩銀子買下了,起名如意兒,教她早晚隻看奶哥兒。又把老馮叫來暗房中使喚,每月與她五錢銀子,管顧她的衣服。

  合家又是高興又是忙亂,十分熱鬧,忽然,平安兒來報:“來保、吳主管從東京回還,已到了家門首。”不等西門慶傳進,二人已進了前廳,見了西門慶報喜。

  “喜從何來?”西門慶驚訝地問道。

  來保便把到東京見蔡太師進禮得官經過一一詳述,又把三張印信劄付並吏兵二部勘合及誥身都取出來放在桌上與西門慶觀看。西門慶才知一切不假,自己已是朝廷命官,不覺歡從額角眉尖出,喜向腮邊笑臉生。立即拿著劄付並誥身到後邊與月娘眾人觀看,說道:“太師老爺抬舉我,升我做金吾衛副千戶,居五品大夫之職。你頂受五花官誥,坐七香車,做了夫人。還有吳主管攜帶做了驛丞,來保做了鄆王府校尉。前日吳神仙相我不少紗帽戴,有平地登雲之喜,果然不上半月,喜事應驗了。”想了想,又對月娘說:“李大姐養的這孩兒甚是腳硬,到三日洗了三,就起名叫官哥兒吧。”

  說著話,來保進來,與月娘眾人磕頭。西門慶吩咐明日早晨把文書下到提刑所衙門裏,與夏提刑知道。

  次日,洗三畢,眾親鄰朋友都知道西門慶第六個娘子新添了娃兒,未過三日,又得了千戶之職,雙喜臨門,誰人不來趨附?送禮慶賀,人來人去,整日不斷。真可謂:時來誰不來。時不來誰來?

  西門慶自是歡喜,接客迎禮,又使人做官帽,喚趙裁縫來在家中裁剪尺頭,趲造衣服。叫了好幾個匠人釘了七八條都是四指寬、玲瓏雲母、犀角、鶴頂紅、玳瑁、魚骨香帶。正忙著,李知縣差人送來羊酒賀禮,又拿帖兒送了一名小郎叫張鬆的來答應差遣。西門慶見此小郎年方十六,生得清俊,麵如傅粉,齒白唇紅,又會識字書寫,善能歌唱南曲,聰明伶俐,滿心歡喜,拿拜帖回複李知縣,留他下來做書童兒,跟隨馬前馬後。

  上任那日,在衙門中大擺酒席桌麵,吹打彈唱,十分熱鬧。上任回來,先拜本府縣、帥府都監,並清河左右衛同僚官,然後親朋鄰舍,何等榮耀。從此,每日騎著大白馬,頭戴烏紗,身穿五彩灑線猱頭獅子補子員領,四指大寬萌金茄楠香帶,粉底皂靴,排軍喝道,張打著大黑扇,前呼後擁,何止十數人跟隨,在街上搖擺,十分氣派。坐在提刑院衙門中,升廳畫卯,問理公事。在家中收拾了大廳西廂房一間做書房,內安床幾、桌椅、屏幃、筆硯、琴書之類,由書童主管。

  這書童本貫蘇州府常熟縣人,門子出身,生得伶俐乖覺,長得清俊秀氣,常與各房丫頭打牙犯嘴,十分的熟了,暗和月娘房裏的丫頭玉簫打情罵俏嘲戲上了。

  這日,是官哥兒滿月的日子,許多親鄰堂客女眷都送禮來,為官哥兒做滿月。那院中的李桂姐、吳銀兒見西門慶做了提刑所千戶,乘此機會,也送大禮坐著轎子來慶賀。西門慶便在前邊大廳上擺設筵席,請堂客女眷們飲酒。春梅、迎春、玉簫、蘭香都打扮起來,在席前與月娘眾人斟酒執壺。西門慶趕著去為縣中主簿華老爹送行,吩咐書童在家寫帖兒請官客二十八日吃慶官哥兒酒,教琴童兒在前麵管酒,然後上馬而去。

  飲酒中間,玉簫拿下一銀執壺酒、四個梨、一個柑子,來到書房送與書童吃。推開門,卻不見人影。玉簫怕被人看見,放下酒壺和果子,仍回前廳。偏偏琴童兒冷眼睃見玉簫進了書房又出來,心中生疑,還以為書童在裏邊。走了進去,並不見人,卻看到一壺熱酒和幾個鮮果。這琴童連忙把果子藏袖裏,將那壺酒暗暗地提到瓶兒房裏。房裏隻有奶子如意兒和繡春在看著哥兒,琴童問繡春那迎春上哪去了。正問著,迎春拿了一盤子燒鵝肉、一碟玉米麵玫瑰果餡蒸餅兒與奶子吃,看見琴童便道:“賊囚,你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去前邊看酒。”

  琴童把酒壺從衣裳底下拿出來,對迎春說道:“姐,你與我收了。”

  “這不是前邊篩酒的執壺?你平白拿來做什麽?”迎春正色說道。

  “姐,你休管他。這是上房裏的玉簫為書童兒偷的酒,還有些柑子、梨,送到書房中與他吃。那小廝不知去哪了。我乘空戲了他的來。你隻與我好生收著,不論何人來問,休拿出來。我算是拾了白財兒了。”琴童兒說到得意處,把梨和柑子掏出來與迎春瞧,又說道:“待會篩了酒,該我去獅子街房子裏上宿了。”

  迎春聽罷,說道:“等會兒尋壺不見,你去承當。”

  “又不是我偷的壺,關我腿事?”琴童說道。

  迎春隻得把壺暫且放在裏間桌上。

  晚夕,酒席上人散了,查收家夥,發現少了一把壺。玉簫心中有數,忙去書房尋,哪裏尋得到,慌了,一口推在小玉身上。小玉哪肯承當,罵了起來。瓶兒回到自己房裏,迎春便把琴童兒藏壺的事兒說了。

  瓶兒說道:“這囚根子,他幹什麽把壺拿進來?後邊正為這把壺鬧翻了,玉簫推小玉,小玉罵玉簫,急得那大丫頭賭身發咒,隻是哭。你趁早把這壺送去才是,再遲,準保賴在你這小淫婦兒身上。”

  迎春取出壺,往後邊送來。這時事兒已經鬧大,玉簫與小玉到月娘麵前辯理。恰巧西門慶送了華主簿後又去了喬大戶家定買房子的事兒完畢回到家中。

  月娘把不見壺的事兒說了,西門慶倒也不甚計較,說了一句:“慢慢尋就是了,嚷吵些什麽?”

  偏是那潘金蓮還嫌吵得不夠,說道:“若是吃一遭酒,不見了一把,不嚷吵,你家是王十萬!頭醋不酸,到底兒薄。”她還有一句話沒敢說出來,那就是:“首先生孩子偏偏滿月不見壺。”這是不吉利的話。

  正在這時,迎春送壺來了。玉簫說道:“還不是壺有了。”

  月娘問迎春:“這壺在哪來的?”

  迎春便把琴童的事又說了一遍。

  月娘問玳安:“琴童那奴才如今在哪裏?”

  玳安說道:“今日該他獅子街房上宿。”

  金蓮在旁“哼”了一聲笑了起來。

  西門慶問她:“你笑怎的?”

  金蓮說道:“琴童兒本是她家的人,拿把壺放她屋裏,想必要瞞昧這把壺。要是我,使小廝將那奴才立刻拿來,狠狠打著,問他個下落。不然,剛才賴兩個丫頭,正是走殺金剛坐殺佛。”

  西門慶聽了,已知金蓮的用意,心中大怒,圓睜著眼對著金蓮說道:“看著你恁說起來,莫不是李大姐她愛這把壺?既然有了,丟開手就是,隻管胡說些什麽?還嫌亂得不夠?”

  金蓮羞得一臉飛紅,說了一句:“誰說姐姐手裏沒錢?”使著性兒離去了。

  這時,陳經濟來請西門慶,說是管磚廠的劉太監差人送了禮來。西門慶連忙往前去了。

  金蓮和玉樓站在一處,罵道:“這樣一個不逢好死三等九做賊強盜!這兩日作死也怎的?自從養了這種子,恰似他生了太子一般,見了俺們如同生刹神一般,越發通沒一句好話兒說了,行動就睜著兩個窟窿吆喝人。誰不知姐姐有錢?明日慣得他們小廝丫頭養漢做賊,把人遍了,也休要管他?”

  這時,西門慶送走來人,往前邊去了。玉樓說道:“你還不快去,他準是往你屋裏去了。”

  “別單相思!他可是說了:有孩子屋裏熱鬧。俺們沒孩子的屋裏冷清。”金蓮說著,忽見春梅走了過來,便停了嘴。

  玉樓說:“我沒說錯吧,你還不信,這不是叫春梅叫你來了。”

  金蓮問春梅有啥事。

  春梅說道:“我來問玉簫要汗巾子,她今日借了我汗巾子去。”

  “那你爹在哪裏?”玉樓忙問道。

  “爹往六娘房裏去了。”

  金蓮聽了,心裏如同攛上一把火,罵道:“賊強人,到明日永世千年,就跌折腳,也別進我那屋裏!他要踹踹我的門檻兒,也要教他把踝子骨歪折了!”

  玉樓勸道:“六姐,你今日怎麽如此下毒口罵他?”

  金蓮說道:“怎不咒他?賊三寸貨強盜,那鼠腹雞腸的心兒,隻好有三寸大。都是你老婆,無故她隻是多有了這點尿胞種子罷了,難道怎麽樣兒的,做什麽這般抬一個滅一個,把人踩到泥裏!”

  連著幾天,西門慶家中大擺喜宴。二十八日那天,管磚廠的劉太監、管皇莊的薛太監、周守備、荊都監、夏提刑前來送禮賀喜,酒宴歌唱,鼓樂燈火熱鬧了一整天。次日又是本縣四宅官員:知縣李達天、縣丞錢成、主簿任廷貴、典吏夏恭基,美酒笙歌熱鬧一日。第三日是喬大戶、吳大舅、吳二舅、花大哥、沈姨夫、應伯爵、謝希大、孫寡嘴、祝日念、雲離守、常時節、白來搶、傅自新、賁地傳,內親戚、把兄弟、店夥計,再加吳銀兒、鄭愛香兒、韓玉釧兒幾個彈唱妓女,又鬧了一整天。

  這日,那李桂姐已是同虔婆商議定了,買了盒果餡餅兒、一副豬蹄、兩隻燒鴨、兩瓶酒、一雙女鞋,到了西門慶家,向著月娘笑嘻嘻插燭似地拜了四雙八拜,拜月娘做幹娘,自己做幹女兒。月娘滿心歡喜。桂姐笑道:“我媽說了,爹如今做了官,比不得那平常往裏邊院裏走。我情願隻做女兒吧,圖個親戚走動方便。”

  這幹女兒自然不可去前麵陪客。當應伯爵問吳銀兒“李家桂兒怎不見了”時,吳銀兒說道:“二爹,你老人家還不知道?李桂姐如今與大娘認幹女兒。如今坐在大娘床上,賣弄顯出她是娘的幹女兒,剝果仁兒,拿東拿西,把俺們往下踩。”

  應伯爵見她不高興的樣子,說道:“我知道了,她定是和她那鴇子計較好了,見你爹做了官,又掌得刑名,一者懼怕他勢要,二者恐今後去得稀了,借著認幹女兒往來,斷絕不了這門親。我說的是不是?對了,對了。來,這教與你一個法兒,保你不吃虧:她認大娘做幹女,你到明日也買些禮來,認與六娘做幹女兒不就得了?我說的是不是?你也不消去煩惱。”

  吳銀兒聽了點點頭:“二爹有理,我到家就對俺媽說去。”滿滿地給應伯爵斟了一杯。

  這幾日,偏又是潘金蓮心裏窩火的日子。她見西門慶自瓶兒生子之後,常去她房裏歇宿,說笑聲夜夜傳來,心中便有那說不盡的憤恨不平。今日,知道西門慶在前廳擺酒,金蓮巧畫雙蛾,重扶蟬鬢,輕點朱唇,整衣出房。忽聽見瓶兒房中孩兒啼哭,便走了進來。見瓶兒不在,問道:“他媽媽原來不在屋裏,怪不得這般哭鬧。”

  奶子如意兒說道:“娘往後邊去了。哥哥尋娘,哭個不停。”

  金蓮笑嘻嘻地戲弄孩兒:“你這才幾天的小人芽兒,就知道你媽媽?來,等我抱到後邊尋你媽媽去。”

  如意兒說道:“五娘休抱哥哥,隻怕一時撒了尿在五娘身上。”

  金蓮就要抱:“怪臭肉,怕怎麽的?拿襯兒托著他,不妨事。”於是接過官哥兒來抱在懷裏,出門往後邊走去。去到儀門首,一徑把那孩兒舉得高高的。

  月娘正在上房穿廊下看著家人媳婦定添換菜碟兒,瓶兒與玉簫則在上房裏揀酥油蚫螺兒。

  金蓮高舉著孩兒說道:“你說:‘大媽媽,你做什麽哩?小大官兒來尋俺媽媽來了。’”

  月娘聽言,抬頭看見,忙說道:“五姐,你說的什麽話?你抱他出來做什麽?舉得這般高隻怕唬著他。他媽媽在屋裏忙著哩。”叫道:“李大姐,你出來,你家兒子尋你來了。”

  瓶兒慌忙走出來,見金蓮抱著,說道:“小大官兒好好兒在屋裏,奶子抱著,平白尋我怎的?看尿了你五媽身上尿。”

  金蓮說道:“他在屋裏,直哭著尋你,我就抱出來走走。”

  瓶兒忙解開懷接過孩子。

  月娘近前來引逗了一會,吩咐道:“好好抱進屋裏去罷,休要唬著了他。”

  瓶兒把孩子抱回房裏,悄悄說奶子:“他哭,你該慢慢哄著他,等我來。如何教五娘抱著他到後邊尋我?”

  如意兒說道:“我說了不要五娘抱,五娘再三要抱了去。”

  瓶兒不再說什麽,喂了奶,安頓他睡了。誰知剛睡下不多時,就有些睡夢中驚哭,到半夜竟發寒潮熱起來。奶子喂奶,他也不吃,隻是哭。瓶兒慌了。

  前邊席散,西門慶打發四個唱的出門。月娘與了李桂姐一套重綃絨金衣服、二兩銀子。西門慶來到瓶兒房裏看孩子,見孩兒隻顧哭,便問怎的。瓶兒也不提起金蓮抱他去後邊的事兒,隻說道:“不知怎的,睡下去隻是哭,奶也不吃。”

  西門慶說道:“你好好拍他睡吧。”又罵如意兒:“不好生看哥兒,幹什麽去了?唬了他。”

  如意兒不敢作聲。

  西門慶走到後邊對月娘說。月娘就知道是金蓮的原因,隻是不說給西門慶聽:“我明日叫劉婆子來看看他。”

  “休教那老淫婦來胡針亂灸的。”西門慶不同意,“另請小兒科太醫來吧。”

  月娘不依:“一個剛滿月的孩兒,什麽小兒科太醫!”

  次日,月娘先打發西門慶去衙門了,再使小廝請了劉婆來。劉婆看了官哥兒,說是著了驚。月娘給了她三錢銀子。劉婆給孩子灌了些藥兒,孩子這才穩穩地睡著了,也不漾奶子。瓶兒心中的石頭方才落地。

  西門慶午間從衙門中來家,進門便問月娘:“哥兒好些不?使小廝去請太醫吧。”

  月娘說道:“我已叫劉婆子來了。吃了些藥孩子不漾奶了,穩穩地睡了這半日,好些了。”

  西門慶聽言,十分不高興:“你就信那個老淫婦胡針亂灸!還是請小兒科太醫看才好。既好些了則罷,若不好,拿到衙門裏去拶這老淫婦一拶子。”

  月娘責備道:“你就隻是枉口拔舌罵人。你家孩兒現吃了人家的藥,好了,還舒著張嘴罵哩!”

  西門慶還想說什麽,丫頭擺上飯來。吃過飯,應伯爵又來找西門慶說生意。沒過幾日,西門慶便把獅子街房開出鋪麵,發賣各色絨絲,一日也賣數十兩銀子。

  看看不覺已是八月十五日,吳月娘的生辰來到,請堂客擺酒。酒席散後,吳月娘留下吳大妗子、潘姥姥,還有月娘常請來念佛講經的兩個尼姑,晚上宣誦唱佛曲兒,直坐到二三更方才歇宿。當時,西門慶見上房有吳大妗子在,不方便,走到前邊瓶兒房中看官哥兒,心裏打算在瓶兒房裏睡。瓶兒勸道:“孩子才好些兒,我心裏又不自在,你往他五媽媽房裏去睡吧。”西門慶隻得走到金蓮這邊來。

  潘金蓮聽見西門慶進房來,如同拾了金元寶一般,連忙打發她娘潘姥姥過瓶兒房去歇宿,自己在房中高點銀燈,重鋪錦被,薰香澡牝,陪西門慶同寢。這一夜,枕畔之情,百般難述,被中之歡,千般難描。潘金蓮使出種種嫵媚,讓西門慶高興,好牢籠漢子之心,使他常來而不往別人房裏去。

  潘姥姥被金蓮打發出門過來,進了瓶兒房。瓶兒見了,連忙讓在床上坐,教迎春安排酒席烙餅,說話聊天,坐了半夜才睡。次日,瓶兒給了潘姥姥一件蔥白綾襖兒,兩雙緞子鞋麵,二百文錢。把老太婆歡喜得笑眯了,過到這邊來,拿與金蓮瞧看,說道:“這是那邊姐姐與我的。”

  金蓮並不高興,反說她娘:“你就是小眼薄皮,什麽好的,拿了她的來。”

  潘姥姥不明白:“人家可憐見與了我,你卻說這種話。你肯與我一件兒穿?”

  金蓮說道:“我比不得她有錢。我穿的還沒有哩,拿什麽與你?”想了想,又說道:“你平白地吃了人家的,等會兒,咱整理幾碟子來,篩上壺酒,拿過去還了她就是了。到明日,少不得教人家說東道西,我是聽不得。”說完,當下吩咐春梅,定八碟菜蔬、四盒果子、一錫瓶酒,打聽得西門慶不在家,教秋菊用方盒拿到瓶兒房裏,告知:“娘和姥姥過來,無事和六娘吃杯酒。”

  過了一會,金蓮和潘姥姥走來,三人坐定,把酒來斟,春梅侍立一旁斟酒服侍。一邊吃一邊說話,隻見秋菊來叫春梅,說是姐夫來尋衣裳,要春梅去開外邊樓門。金蓮聽說陳經濟進來了,吩咐讓他來喝杯酒。不一會,陳經濟尋了衣服,被春梅、繡春請了過來喝酒。金蓮灌了他幾杯,經濟不敢多吃,應酬了三杯,走了。走前告訴金蓮,西門慶已經買下了對過喬大戶家的房子,喬大戶另買了所大房子。

  經濟走到鋪子裏,發現鑰匙不見了,一路尋來,又回到瓶兒房裏。鑰匙早被迎春拾著,金蓮取過收了。見經濟回來問鑰匙,眾人裝著不知,隻有瓶兒忍不住笑了。金蓮硬要陳經濟再喝幾杯,唱幾支曲兒聽聽。經濟無可奈何,隻得唱了兩支。金蓮還不滿意,陳經濟因前邊鋪子等鑰匙用,急得發跳。瓶兒和潘姥姥勸金蓮罷了,金蓮又要經濟喝了一杯酒,唱了兩支曲子,才把鑰匙還給了他。小夥子拿了鑰匙慌忙跑了。

  這時,月娘心裏惦著孩兒,過來看視,正看見陳經濟匆匆跑去,便問:“陳姐夫在這裏做什麽來?”

  金蓮忙說道:“李大姐整治些菜,請俺娘坐坐。陳姐夫尋衣服,叫他進來吃一杯。他趕著去前邊了。姐姐,你請坐,好甜酒兒,吃一杯。”

  月娘不吃,坐了半歇,回後邊去了。不一會,使小玉來,請潘姥姥和金蓮、瓶兒去後邊坐。

  金蓮與瓶兒勻了臉,同潘姥姥往後邊來,陪大妗子吃酒。吃到日落時分,把姥姥和大妗子用轎送走。眾人立在門首,孟玉樓說道:“大姐姐,今日他爹不在,咱們往對門喬大戶家瞧瞧房子去。”

  月娘點了點頭,問看門的平安兒:“誰拿著那邊鑰匙哩?”吩咐下去,拿鑰匙開門,並把那些幹粗活的打工的叫開。平安兒忙去辦了。

  當下,月娘、嬌兒、玉樓、金蓮、瓶兒,都用轎子短搬抬過,進了喬大戶家的房子內。進了儀門,就是三間廳。第二屋是樓。月娘上了樓梯,走到半中,不料梯磴陡趄,滑了一下,扭了身子,好在雙手攀住了梯邊欄杆,才沒有滑倒下去。玉樓在她後麵,連忙拉住她的一隻胳膊。

  月娘不敢再往上去,眾人扶她下來,唬得臉蠟渣兒黃了。回到家中,月娘隻覺肚中疼痛。使小廝叫了劉婆子來看。原來月娘已經懷孕五個月。怕出事。

  劉婆子說道:“安不住了,你吃了我這藥,讓它下來罷了。”

  月娘流著淚,說道:“下來罷!”

  劉婆子於是給了兩服大黑丸子藥,教月娘用艾酒吃了。半夜,胎兒掉了下來,在馬桶內。點燈撥看,還是個男胎,已成形了。這天晚上,西門慶回來得遲,在玉樓房中歇宿,不知此事。次日,玉樓到上房問月娘,月娘實說了,並不讓玉樓說給西門慶聽。

  過了些日子,金蓮去潘姥姥家裏做生日去了。西門慶絨線鋪新搭的夥計韓道國的老婆王六兒與小叔子韓二勾搭,被鄰居幾個小夥發覺,當場捉奸抓住送到縣衙官府。韓道國托應伯爵找西門慶。西門慶放了韓二與王六兒,反抓了那四個捉奸小夥問罪。四人下獄,家屬打聽明白,也找應伯爵。應伯爵得了好處,托付書童兒買了些酒菜找瓶兒。瓶兒得知,把酒菜賞予書童吃了。剩餘的讓他拿去給前邊的小廝夥計們吃了。書童兒大意,偏忘了叫看門的平安兒吃幾盅,待西門慶晚上回來,瓶兒把書童的話說了。西門慶答應次日放四個小夥出來。二人正說著話,吃著酒,春梅掀簾子進來。春梅見二人親親熱熱吃得好,說道:“你們自在吃得好酒兒!這麽晚了,也不想起使個小廝去接接娘去。”西門慶趕緊派了平安兒去接潘金蓮。

  平安兒拿了燈籠一路走來,半路,隻見來安兒跟著轎子過來了,忙上前說道:“小的來接娘來了。”

  金蓮在轎內問道:“你爹在家?是你爹使你來接我?”

  平安說道:“爹使我來?是姐使我來接娘的。”

  “你爹還沒來家?”

  “沒來家?從後晌就來了。在六娘房裏,吃酒說話哩。若不是春梅姐叫了小的來接娘,還早哩!小的知是來安一個跟著轎子,他人小,天又晚,路上不方便,小的趕緊跑了來。”

  “你來時,你爹在哪裏?”

  “爹還在六娘房裏吃酒。”

  金蓮聽了,半日不言語,然後罵道:“賊強人!把我隻當亡故了的一般。一發在那淫婦屋裏睡了長覺也罷。到明日,隻去倚靠那尿胞種好了。”又對著轎夫張川兒說道:“張川兒。你聽著,你是腳踏千家門、萬家戶的人,哪裏一個才尿出來多少時兒的孩子,便歡喜得了不得,就打算長遠倚靠了?”

  張川兒常給西門慶家抬轎,知道金蓮的話意,接過來說道:“你老人家不說,小的也不敢說。孩兒花麻痘疹還沒見哩,哪有這容易養治得大?去年東門外一個高貴大莊戶屯人家,老兒六十歲,現居著祖父的前程,手裏無數記的銀子,牛馬成群,米糧滿囤,丫環侍妾十七八個,偏沒得到個兒子花兒。東廟裏打齋,西寺裏修供,舍經施像,哪裏沒求到?不想他第七個房裏,生了個兒子,喜歡得了不得。也像咱當家的一般,成日如同掌上珠兒,錦繡窩裏抱大,買了四五個養娘扶持。哪消三歲,因出痘疹丟了。休怪小的說,倒是潑丟潑養的還好。”

  金蓮聽了,說道:“潑丟潑養?恨不得成日金子兒裹著他哩!前日拿整綾緞尺頭裁衣裳與他穿,你家就是王十萬,也使得的?”

  平安兒又說道:“小的還有樁事對娘說。小的若不說,到明日娘打聽出來,又說小的不是了。”

  “你隻管說來。”

  “前日韓夥計說的那夥人,爹衙門裏都夾打了,收在監裏,要送問他們。今早應二爹來和書童兒說話,想必收受了人情,大包拿到鋪子裏,硬鑿下二三兩,買了許多酒菜,到來興屋裏,教他媳婦子整治了,端到六娘屋裏,和六娘吃了。又走到前邊鋪子裏,和傅二叔、賁四、姐夫、玳安、來興眾夥計小廝小夥兒吃。”

  “他就不讓你吃些?”

  “他讓小的?他膽兒大哩,娘們都不放在心上。”

  “他在你六娘屋裏吃了多大會兒?”

  “吃了好半天,吃得一臉通紅才出來。”

  “你爹來家也不說一句兒?”

  “爹也打牙粘住了,說什麽?爹慣他,寵他。娘不是不知道爹和他在書房裏幹那齷齪營生。”

  “住嘴!”金蓮喝道。原來西門慶喜愛書童兒清秀,安排書童兒住在書房,常時去書房和書童兒親褻,親嘴戳P股眼兒。金蓮聽說過此事,隻是不便說出。有一次,西門慶要同潘金蓮玩“後庭花”,潘金蓮才悟出此事。她聽平安兒說到這邊上,立即止住他。“沒廉恥的昏君強盜!賣了兒子招女婿,彼此倒騰著做。”想了想,囑咐平安兒:“等他再和那蠻奴才在那裏幹這齷齪營生,你就來告我說。”

  平安兒應道:“娘的吩咐,小的知道了。小的說的話,娘也隻放在心裏,休要說出小的一字兒。”

  潘金蓮到家下了轎,先進到後邊拜月娘,說了幾句話兒,又去嬌兒、玉樓眾人房裏都拜了。回到前邊,打聽西門慶還在瓶兒屋裏說話,徑直走來拜瓶兒。

  瓶兒見金蓮進來,連忙起身,上前笑著迎進房裏來,說道:“姐姐來家早,請坐,吃盅酒兒。”教迎春趕快給五娘拿座兒。

  金蓮說道:“不用了,今日我偏了杯,重複吃了雙席兒。不坐了。”說著,揚長抽身而去。

  西門慶說道:“大膽奴才,來家就不拜我一拜兒。”

  走到門口的金蓮接過話來說道:“我拜你?你還沒修福來哩。奴才不大膽,什麽人大膽?”

  這幾句話,把個西門慶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眼睜著看金蓮出門離去。

  次日,西門慶去衙門同夏提刑商議放了那四個小夥。書童兒在書房內叫了來安兒掃地,拿出人家送的桌麵上響糖與他吃。來安兒吃著糖,便把昨晚的事,尤其是那平安兒學舌的話全說與書童聽了。書童聽了,恨得咬牙切齒,暗記在心。

  過了一日,西門慶從外麵回來,把馬交付平安兒,叮囑道:“但有人來,隻說我還沒回來。”然後,進到廳上,書童接過衣裳,告知了這兩日的人情往來。說是吳大舅兒子娶了喬大戶娘子的侄女兒做媳婦,送了六個帖兒來,明日請眾娘們吃三日。西門慶拿了帖兒去後邊對月娘說了,要她們都去。

  西門慶又進了書房,書童雙手遞茶。西門慶接過來,對他努了努嘴。書童知意把門關上。西門慶放下茶,把他摟進杯中,捧著他的臉兒親嘴。又問道:“我兒,有人欺負你不?”

  書童說道:“小的有樁事兒,不是爹問,小的不敢說。”

  “但說不妨。”

  書童就把平安兒如何在五娘麵前學舌,講幹了齷齪營生的事說與西門慶聽,又說道:“前日爹叫小的在屋裏,他和畫童在窗外聽覷,小的出去舀水與爹洗手,親眼看見他。他還在外邊對著人罵小的蠻奴才,百般欺負小的。”

  西門慶聽了心中大怒:“我若不把奴才腿卸下來算他有本事!”說著,讓書童伸手進自己的褲襠中。玩弄一陣,教書童轉過身去脫下褲子。

  平安兒見西門慶和書童進了書房又關上了門,就知是幹那營生,忙不迭地走來金蓮房中報告。金蓮便使春梅去請西門慶來說話。春梅明白金蓮的意思,輕足快步朝書房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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