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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吳神仙相麵析貴賤 潘金蓮求寵競嫵媚

  西門慶聽了金蓮的話,辯白道:“怪奴才,隻管胡說,誰和她有什麽事兒。”

  “我兒,你做了事還瞞得過當方土地?老娘是誰?你來瞞我!我往後邊送花兒去,你倆幹的好事兒。”金蓮有理聲高。

  “怪小淫婦,休胡說。”西門慶說著,又按她在花台上親了個嘴。金蓮連忙吐舌頭在他口裏。西門慶說道:“你叫我聲親達達,我饒了你,放你起來。”

  金蓮強不過他,叫了聲“親達達”,又說道:“我不是你那可意的,你來纏我幹什麽?”

  “你還要胡說?”西門慶抱住她,親住她的嘴,不讓她說話。

  兩人親了一會,金蓮說道:“咱往葡萄架那裏投壺耍子兒去吧。”說著,把月琴拾起挎在胳膊上,彈著曲兒,唱著詞兒,同西門慶並肩而行,來到了葡萄架下。隻見春梅已經把酒壺瓜果下酒菜都擺好了。

  金蓮說道:“小肉兒,你頭裏使性兒跑了,如何又送將來了?”

  春梅說道:“教人四處尋你們,誰知你們又來這裏了。”

  西門慶與金蓮對麵落坐,投壺賭酒。須臾,過橋、瓴花倒入、雙飛雁、登科及第、二喬觀書、楊妃春睡、烏龍入洞、珍珠倒卷簾,投了十幾壺,把金蓮灌醉了。

  金蓮桃花上臉,秋波斜睨,聽見西門慶使春梅去取五香藥酒,便說道:“小油嘴兒,幫我往房裏把涼席和枕頭取了來。我困得慌,在這裏躺躺。”

  春梅故作撒嬌道:“罷麽,你們這般支使人,怎拿來?”

  西門慶說道:“教秋菊抱涼席枕頭,你拿酒就是了。”

  春梅搖著頭兒去了。

  先是秋菊抱了冰席枕衾來,金蓮吩咐放下鋪蓋,帶好花園門,回房裏去聽使喚再來。秋菊去了。西門慶脫了玉色紗兒,搭在欄杆上,徑往牡丹畦西畔鬆牆邊花架下小淨手去了。回來時,隻見金蓮早在葡萄架兒底下,鋪設涼席枕衾停當,脫得上下一絲不掛,仰臥於衽席之上。腳下穿著大紅鞋兒,手搖白紗扇兒扇涼。西門慶走來看見,怎不觸動淫心。於是乘著酒興,也脫去上下衣,坐在金蓮旁的涼墩上,先將腳指挑弄其花心,挑得淫津流出,如蝸之吐涎。一麵又將金蓮的紅繡花鞋兒摘取下來,戲把她的兩條腳帶解下來,拴住兩隻小腳,吊在兩邊葡萄架上,如金龍探爪相似,使牝戶大張,紅鉤赤露,雞舌內吐。西門慶先倒覆著身子,執塵柄抵牝口,賣了個倒入翎花,一手據枕,極力而提之,提得陰中淫氣連綿,如數鰍行泥淖中相似。金蓮在下連呼“達達”不絕。

  春梅燙了酒來,一眼看見,忙把酒注子放下,一直走到山頂上一座最高的臥雲亭兒內,搭伏棋桌兒弄棋子耍。西門慶抬頭見了,叫她下來。春梅不聽。西門慶放開金蓮,大步走上亭內。那春梅卻早從右邊一條小道兒下去,欲藏躲起來,被西門慶撞見,攔腰抱住,說道“小油嘴兒,我卻尋著你了”,輕輕抱到葡萄架下,摟她坐在自己腿上,用口遞著飲酒。

  春梅見金蓮躺在那兒,兩腿吊得高高的,便說道:“不知你們玩什麽花樣,青天白日的,一時有人進來,撞見了成什麽樣哩!”

  西門慶問道:“角門子關上了不?”

  “我來時扣上了。”春梅答道。

  “小油嘴,看我投個肉壺,名喚金彈打銀鵝。你瞧著,若打中一彈,我吃一盅酒。”西門慶向水碗內取了玉黃李子,向金蓮牝心打去,一連打中三個。這西門慶一連吃了三盅藥五香酒,又令春梅斟了一盅兒,遞與金蓮吃。又把一個李子放在牝內,不取出來,又不行事。急得金蓮春心沒亂,淫水直流,又不好去摳出來的。隻是朦朧星眼,四肢然於枕簟之上,口中叫道:“好個作怪的冤家,捉弄奴死了!”鶯聲顫掉。那西門慶叫春梅在旁打扇,隻顧吃酒不理他,吃來吃去,仰臥在醉翁椅兒上打睡,就睡著了。

  春梅扇著,見他醉睡過去,一溜煙往後邊去了,出角門時,正聽見有人叫門,開了門原來是瓶兒。春梅告知瓶兒,說二人在內,西門慶已睡了。瓶兒聽言回了自己房中。

  西門慶睡了一會兒,睜開眼醒來,見金蓮還吊在那兒,兩隻白生生腿兒,往兩邊蹺開,性不可遏。因見春梅不在,對金蓮說道:“淫婦,我丟與你罷。”於是先摳出牝中李子,教金蓮吃了。坐在一隻枕頭上,向紗褶子順袋內取出淫器包兒,先以初使上銀托子,次又用硫黃圈來。初時不停隻在牝口子來回擂晃,不肯深入,急得金蓮仰身迎播。

  金蓮口裏呼“達達”不絕:“達達,快些進去吧,急壞了淫婦了。我曉得你惱我是為李瓶兒,故意這般捉弄奈何我!今日經著你好手段,再不敢惹你了!”

  西門慶也笑了:“小淫婦兒,你知道就好說話兒了。”

  兩人直幹到日頭西斜,晚霞飛紅,西門慶才扶她起來,替她披上衣裳,叫了春梅、秋菊來收拾衾枕,自己扶金蓮回房。

  春梅教秋菊收了吃酒的家夥和衾枕先去,自己落後關園門。忽見來昭的兒子小鐵棍兒從花架下鑽出,問春梅要果子吃。春梅說道:“小囚兒,你從哪裏來的?”給了幾個桃子、李子,又說道:“你爹醉了,還不往前邊去,若他見了,不打你個賊死才怪。”那小猴兒接了果子,一溜煙跑了。

  西門慶扶金蓮到房中,脫去上下衣裳,著薄纊短襦,赤著身體,金蓮隻著紅紗抹胸兒。兩人並肩疊股而坐,重斟杯酌,複飲香醪。西門慶一手摟著她的粉項,一遞一口和她吃酒,極盡溫存之態。睨視金蓮,已是雲鬟斜,酥胸半露,嬌眼乜斜,猶如沉醉楊貴妃一般。金蓮纖手不住隻向西門慶腰下摸弄那話,繼而蹲下身去吮咂,以暢其美。西門慶性起,上了床,坐在枕上,令金蓮馬爬在紗帳內,盡情耍玩。金蓮把個西門慶弄得心歡意暢,再與交合。

  次日早晨,西門慶外出。金蓮到吃飯時才起來,換鞋時,昨日腳上穿的那雙紅鞋卻少了一隻。問春梅,春梅不知。又叫了秋菊來問,秋菊答道:“我昨日沒見娘著鞋進來。”

  “胡說!我沒穿鞋進來,莫不我精著腳進來的!”

  “娘,你若穿了鞋,怎的屋裏沒有?”

  “賊奴才,不裝憨兒!肯定隻在這屋裏,你替我老實尋才是的。”

  秋菊在三間房裏,床上床下,尋了個遍,哪裏有那隻鞋。隻得說道:“倒隻怕娘忘記落在花園裏,沒曾穿進來。”

  “敢是昏了!我的鞋穿沒穿在腳上,我不知道?春梅,你跟著這賊奴才往花園裏尋去。尋出來便罷,尋不出我的鞋來,教她在院子裏頂著石頭跪著。連我腳上的鞋也不見了,要你這奴才在屋裏做什麽?”

  春梅真個押著秋菊,進花園到處尋了一遍,哪裏找得著。春梅氣得罵了幾句,押她回來回話。金蓮教拉出去在院子裏跪著。

  秋菊哭喪著臉說道:“等我再往花園裏尋一遍,尋不著隨娘打罷了。”

  春梅不肯去,金蓮吩咐再押著去尋一遍。春梅無可奈何,押著她到處尋找,自然沒有。秋菊慌了,被春梅打了兩個耳光,要拉回來見金蓮。

  秋菊說道:“還有那個雪洞裏沒尋哩。”

  春梅說道:“那藏春塢是爹的暖房兒,娘這一向又沒到那裏,尋不出來,看我怎麽和你答話。”於是押著秋菊進了洞內。

  東搜西尋,在一個紙包內果然翻出一隻大紅平底鞋兒來。春梅拿過來瞧,心中生疑:“娘的鞋怎麽到這來?”拿著鞋來見金蓮。

  金蓮接過鞋,問在哪裏尋到的。

  春梅問道:“在藏春塢,爹暖房書篋內一個紙包裏尋出來的,和一些拜帖子紙、排草、安息香包在一處。”

  金蓮拿在手裏,與另一隻鞋比較,都是大紅四季花嵌八寶緞子白綾平底繡花鞋兒,綠提根兒,藍口金兒。隻有鞋上鎖線色兒差些:一隻沙綠鎖線兒,一隻是翠藍鎖線,不仔細認不出來。金蓮套在腳上試了試,尋出來的這一隻略緊些,這才恍然大悟,知是來旺兒媳婦惠蓮的鞋,心裏想:“哼,不知幾時給了賊強人,不敢拿回屋裏,悄悄藏放在那裏,不想卻被奴才翻將出來。”於是說道:“這鞋不是我的。奴才,快與我跪著去!”吩咐春梅:“拿塊石頭與她頂著。”

  秋菊哭了起來,說道:“不是娘的鞋是誰的鞋?我替娘尋出鞋來,還要打我。若是真的尋不出來,不知還怎的打我哩。”

  金蓮罵道:“賊奴才,休說嘴!”

  秋菊流著淚,哀哀哭著,跪在院子裏。春梅撿了塊大石頭頂在她頭上。

  金蓮另換了一雙鞋穿在腳上,嫌房裏熱,吩咐春梅把妝台放在玩花樓上,上那裏梳頭去。臨去,教秋菊好好兒跪著,待梳了頭再來打她。

  上樓剛坐定,就聽下麵有人在說話:“小大姐,為什麽來投充了新軍,撿起石頭頂頭上?”

  金蓮問春梅:“誰在說話?難道奴才沒頂著石頭?”

  春梅答道:“是姐夫來了。秋菊頂著石頭哩。”

  金蓮向下叫道:“陳姐夫,樓上沒人,你上來吧。”

  小夥子拔步撩衣上了樓,見金蓮在樓前麵開了兩扇窗兒,掛著湘簾,臨鏡梳頭。他走到旁邊一個小杌兒坐下,看著金蓮黑油般頭發,手挽著梳還拖著地兒,紅絲繩兒紮著,一窩絲攢上,戴著銀絲髻,還墊出一絲香雲;髻內安著許多玫瑰花瓣兒,露著四鬢,打扮得就是個引人神魂顛倒的活觀音。

  金蓮梳好頭,向麵盆內洗了手,穿上衣裳,喚春梅拿茶來與姐夫吃。見經濟隻是笑不做聲,問道:“姐夫笑什麽?”

  經濟說道:“我笑你定是丟了些什麽東西。”

  “賊短命的,我丟了什麽關你何幹?你怎的曉得?”金蓮奇怪地問道。

  “你看,你看,我好心倒做了驢肝肺,你倒說起我來。既然這樣,那我去吧。”起身轉往樓下走去。

  金蓮一把拉住:“怪短命的,會做樣兒!來旺媳婦死了,沒人磕牙打嘴,才來認老娘了?”又問道:“你是猜著我不見了什麽物件兒不是?”

  這經濟小夥兒向袖中拎出一樣東西來,笑道:“你看這個好東西,是誰的?”

  金蓮一瞧,眼兒一亮,說道:“好短命的,原來是你偷了我的鞋去了!教我打著丫頭,轉著圈兒尋哩。”

  “你的東西怎會到我手裏?”

  “哼,我這屋裏會有誰來?定是你賊頭鼠腦,偷了我這隻鞋去了。”

  “你老人家不害羞。我這兩日又往你這屋裏來了?我怎生偷你的?”

  “好賊短命,等我對你爹說。你偷了我鞋,還說我不害羞。”

  “你隻會拿爹來唬我罷了。”

  “你好小膽子兒!明知道你爹和來旺兒媳婦子七個八個,你還調戲她,想那媳婦教你戲弄。既不是你偷了我的鞋,這鞋怎落到你手裏?趁早如實供出來,還我鞋來,你還便宜。自古物見主,必索取。但迸半個不字,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你老人家是個女番子,且是倒會的放刁。這裏無人,咱們好說話。你要鞋可以,拿一件東西換。不然,天雷也打不去。”

  “好短命!我的鞋應當還我,教我拿什麽與你換?”

  經濟笑著說道:“五娘,你拿你袖的那方汗巾兒賞與兒子,兒子便與了你的鞋兒。”

  金蓮不肯:“我明日另尋一方好汗巾兒。這汗巾兒是你爹天天見著的,不好與你。”

  “不!別的與我一百方也不要,偏要你老人家這方汗巾兒。”

  金蓮笑道:“好個牢成久慣的短命的,我也沒氣力和你纏,給你吧。”於是向袖中取出一方細撮穗白綾挑線鶯鶯燒夜香汗巾兒,上麵連銀三事兒都掠與他。經濟連忙接在手裏,與她深深地唱個喏。

  金蓮囑咐道:“好生收藏,休教大姐看見!她不是好嘴頭子。”

  “我知道。”經濟袖了汗巾兒,把鞋遞與她。然後說出得鞋的來曆。

  原來,鞋是小鐵棍兒昨日進花園玩耍時在葡萄架下拾的,早晨遇見經濟,見經濟手上拿著一副銀網巾圈兒,便拿出這鞋來換,被經濟認出是金蓮的鞋,哄了拿來交還金蓮。

  金蓮聽罷,粉麵通紅,銀牙暗咬,說道:“這賊小奴才,油手把我的鞋弄得這般烏黑,看我教他爹打他不打。”

  經濟連忙說道:“你這就要弄殺我了。打他不要緊,定賴在我身上,說我說的,老人家,你就得饒人處且饒人,千萬休要說罷了!”

  “饒了他?”金蓮搖搖頭,“我饒了小奴才,還能在這個家活下去?”

  兩人正說在熱鬧處,小廝來安兒來尋,西門慶正尋經濟寫禮帖兒。金蓮連忙催他去了。

  金蓮下得樓來,把經濟還來的鞋給秋菊看,到這時還明白不過來的秋菊瞪圓了眼睛,說道:“這可是怪了,怎麽跑出娘的三隻鞋來了?”氣得潘金蓮教春梅把她拉倒地打了十下,打得秋菊抱股而哭。又罵了一陣,罵得秋菊忍氣吞聲。

  陳經濟小跑到了前廳。原來是提刑所賀千戶新近升了淮安提刑所掌刑正千戶。西門慶挑定禮物,教經濟封尺頭寫禮帖兒,然後差了鉞安送去。

  西門慶回到金蓮房中,見房間裏悶殺殺的,秋菊在隔壁房裏哭泣,春梅立在門口不做聲,金蓮一臉怒氣,便問出了什麽事。

  金蓮便把小鐵棍兒拾鞋的事說了一遍,又說道:“都怪你!教賊該殺的小奴才,把我的鞋拾了,拿到外頭,誰沒看見?被我知道,要了過來,你不打他兩下,莫不慣了奴才。”

  西門慶見金蓮怒氣衝著自己來,也不問青紅皂白,來去原由,一時性起,走到前邊,見那小猴子正在石台基旁玩耍,衝了上去,揪住頭發,拳打腳踢,打得這孩兒殺豬也似地叫喚才住了手。

  這小猴子躺在地上,昏死過去。來昭和一丈青兩口子聞知,跑來扶救,半日方醒過來。與孩子擦去鼻口的血,抱進房裏慢慢細問,方知為拾鞋之事。

  這一丈青也不是好惹的,見孩子被打成這個樣兒,心疼,不好罵西門慶,隻指東罵西認準潘金蓮罵:“賊不逢好死的淫婦、王八羔子!我的孩子和你有什麽冤仇?他才十一二歲,曉得什麽?知道生在哪塊兒!平白無故地調唆打他,打得鼻口流血,假若打死了,淫婦、王八兒稱得了你什麽願!”先是在後邊廚房罵,後又到前邊罵,整罵了一兩天還不住口。金蓮當時正和西門慶在房裏吃酒,不知道這事。

  晚夕上床,西門慶見金蓮腳上穿著兩隻紗綢子睡鞋兒,大紅提根兒,說道:“哎呀!如何穿這個鞋在腳上?怪怪的不好看!”

  金蓮說道:“我隻一雙紅睡鞋,卻被那小奴才拾了一隻,弄油了我的,哪裏再討第二雙來?”

  西門慶說道:“我的兒,你明日做一雙穿在腳上吧。你不知道,你達一心隻喜歡穿紅鞋兒的,看著心裏愛。”

  “怪奴才,瞧你的德性!我想起一件事來,要說又忘了。”金蓮說著,教春梅把惠蓮的那隻鞋取過來,“你認得這鞋是誰的?”

  西門慶看了看,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是誰的鞋。”

  “你看你,裝傻樣,想瞞我?你幹的好事!那死了的來旺王八媳婦子的一隻臭蹄,寶上珠一般。收藏在山子底下藏春塢雪洞兒裏,拜帖匣子內,和著些字紙、香兒包在一處。什麽稀罕寶物兒。”金蓮隻管數落,又指著秋菊罵道,“這奴才還當是我的鞋,翻出來給我,教我狠打了一頓。”吩咐春梅:“趁早把這臭蹄兒掠了出去。”

  春梅把鞋掠在地下,看著秋菊說道:“賞與你穿了吧。”

  那傻嗬嗬的秋菊拾鞋在手,說道:“娘這個鞋,隻好盛我一個腳指頭兒罷了。”

  金蓮一聽,杏眼圓睜,柳眉倒豎:“賊奴才,還叫什麽娘哩!她是你家主子前世的娘!不然,怎麽把她的鞋這等收藏得珍貴妥貼,到明日好傳代。沒廉恥的貨!”

  秋菊怕了,拿著鞋往外走。

  金蓮叫了回來,吩咐道:“取刀來,等我把淫婦剁做幾截子,掠到茅廁裏去,叫賊淫婦陰山背後永世不得超生!”又向西門慶說道:“你看著越心疼,我越發剁個樣兒你瞧。”

  西門慶笑道:“怪奴才,丟開手罷了。我哪有這個心?”

  金蓮豈肯信,說道:“你沒這個心,就賭個誓。淫婦死得不知往哪去了,你還留著她鞋做什麽?早晚看著,好思想她不是?正經俺們和你好一場,你也沒這個心兒,偏對她就有這些兒的。還教人和你一心一意哩。”

  西門慶笑道:“罷了,怪小淫婦兒,隻顧胡說。她在時,也沒在你麵前行差了禮法。”說著,摟過金蓮親嘴兒,兩個雲雨做一處。

  次日,潘金蓮早起,打發西門慶出門,記掛著要做那紅鞋,拿著針線筐兒,往花園翡翠軒台基兒上坐著,描畫鞋麵。又去把瓶兒和玉樓請了來。兩人都帶來了自己的鞋麵鞋樣。

  三人一處坐下,拿起鞋麵,你瞧我的,我瞧你的。玉樓問金蓮:“六姐,你平白又做平底子紅鞋做什麽?不如高底鞋好著。你若嫌木底子響腳,也像我用氈底子,卻不好?走著又不響。”

  金蓮說道:“不是穿的鞋,是睡鞋。也是他爹,因我不見了那隻睡鞋,被小奴才兒偷了,弄油了我的,吩咐教我重新做這雙鞋。”

  玉樓說道:“又說鞋哩。李大姐也在這裏聽著,昨日因你不見了這隻鞋,來昭家孩子小鐵棍兒在花園裏拾了,不知你怎麽知道了,對爹說,打了小鐵棍兒一頓,說是把那猴子打得鼻口流血,躺在地上死了半日。惹得一丈青在後邊海罵,罵哪個淫婦、王八羔子學舌,打了她孩兒。說她孩兒一點尿不曉得什麽,便唆調打得這個樣子。這是活了,若死了,淫婦、王八羔子也不得清潔。俺不知罵淫婦、王八羔子是誰,後來小鐵棍兒進來,大姐姐問他為啥挨打,這才知道是拾了一隻鞋,問姑夫換圈兒招的打。原來罵的王八羔子是陳姐夫。好在隻是李嬌兒在旁邊坐著,大姐沒在,若是讓大姐聽了,又是一場鬧。”

  金蓮問道:“大姐姐沒說什麽?”

  玉樓說道:“你還說哩,大姐姐好不說你哩。她說:‘如今這一家子亂世為王,九條尾狐狸精出世了,把昏君禍亂得貶子休妻。想著那去了的來旺兒小廝,好好地從杭州回來,說他老婆養著主子,又說他怎的拿刀弄杖,硬把他打發出去了,又把個媳婦逼得吊死了。如今為了一隻鞋子,又這等驚天動地地反亂,你的鞋好好穿在腳上,怎的教小廝拾了?想必是吃醉了,在那花園裏和漢子不知餳成怎樣的一塊,才掉了鞋。如今沒法遮羞出氣,拿小孩子兒頂缸,打他這一頓,又不是為什麽大事。’”

  金蓮聽了,一肚子是火:“沒的那扯淡!什麽是大事?殺了人是大事了,奴才不是拿刀子要殺主子?孟三姐,你不是不知道,那日來興兒說來旺兒揚言殺主,咱兩個唬成什麽樣兒?你是他大老婆,倒說這個話!你也不管,我也不管,教奴才殺了漢子才好。那宋惠蓮成日在你那後邊使喚,你縱容著她,不管教她,欺大滅小,和這個合氣,和那個合氣。各人冤有頭,債有主,你揭條我,我揭條你,吊死了你還瞞著漢子不說!早是花了錢,好人情說下來了,不然怎了?你這時推幹淨,說麵子話兒!左右是左右。我調唆漢子也罷,若不教他把奴才老婆漢子一條提攆得離門離戶也不算,恒屬人挾不到我井裏頭!”

  玉樓見金蓮已是粉麵通紅,忙勸道:“六姐,你我姊妹都是一個人,我聽見的話兒有不對你說的?說了,隻放在心裏,休要使出來。”

  金蓮哪肯依她,到晚夕西門慶進了房來,一五一十告知西門慶。到次日,西門慶要攆來昭三口子出門。多虧月娘再三攔勸。西門慶隻好打發他們往獅子街房子裏看守,換了平安兒來家看守大門。後來月娘知道又是金蓮背後調唆,越發惱金蓮。

  過了兩日,剛換回來看守大門的平安兒報知:“守備府周爺差人送了一位相麵先生來,名喚吳神仙,現在門首伺候見爹。”

  西門慶見了守備帖兒,請將進來。不一會,那吳神仙頭戴青布道巾,身穿布袍,足蹬草鞋,腰係黃絲穗絛,手執龜殼扇子,自外飄然進來。年約四十上下,生得神清如長江皓月,貌古似太華喬鬆,威儀凜凜,道貌堂堂。西門慶忙降階迎接,接至廳上,雙方見禮,神仙稽首就坐。

  須臾茶罷,西門慶動問神仙高名雅號,仙鄉何處,因何與周守備大人相識。

  吳神仙座上欠身道:“貧道姓吳名奭,道號守真,本貫浙江仙遊人,自幼從師,天台山紫虛觀出家。雲遊上國,因往岱宗訪道,途經貴處。周老總兵相約,看他老夫人目疾,特送來府上觀相。”

  西門慶說道:“老仙長會哪幾家陰陽?道哪幾家相法?”

  神仙答道:“貧道粗知十三家子平,善曉麻衣相法,又曉六壬神課。常施藥救人,不愛世財,隨時住世。”

  西門慶聽了,益加敬重,誇道:“真乃謂之神仙也。”於是令左右放桌兒,擺齋管待神仙。

  神仙說道:“周老總兵送貧道來,未曾觀相造,豈可先要賜齋?”

  西門慶笑道:“仙長遠來,一定未用早齋。待用過,看命未遲。”

  說話間,齋食素饌上來。西門慶陪著神仙吃了些許。抬過桌席,拂抹幹淨,請上筆硯。

  神仙說道:“請先觀貴造,然後觀相尊容。”

  “屬虎的,二十九歲了,七月二十八日子時生。”西門慶報出自己的八字。

  神仙暗暗掐指尋紋,良久說道:“官人貴造:戊寅年,辛酉月,壬午日,丙子時。七月二十三日白露,已交八月算命。月令提剛辛酉,理取傷官格。子平雲:傷官傷盡複生財,財旺生官福轉來。立命申宮,是城頭土命:七歲行運辛酉,十七行壬戌,二十七癸亥,三十七甲子,四十七乙醜。官人貴造,依貧道所講,元命貴旺,八字清奇,非貴則榮之造。但戊土傷官,生在七八月,身忒旺了。幸得壬午日幹,醜中有癸水,水火相濟,乃成大器。丙子時,丙合辛生,後來定掌威權之職。一生盛旺,快樂安然,發福遷官,主生貴子。為人一生耿直,幹事無二,喜則和氣春風,怒則迅雷烈火。一生多得妻財,不少紗帽戴。臨死有二子送老。今歲丁未流年,丁壬相合,目下丁火來克。若你克我者為官鬼,必主平地登雲之喜,添官進祿之榮。大運現行癸亥,戊土得癸水滋潤,定見發生。目下透出紅鸞天喜,熊羆之兆。又命宮驛馬臨申,不過七月必見矣。”

  西門慶心中歡喜,問道:“我後來運限何如?有災沒有?”

  神仙說道:“官人休怪我說,但八字中不宜陰水太多,後到甲子運中,常在陰人之上,隻是多了底流星打攪,又被壬午日破了,不出六六之年,主有嘔血流膿之災,骨瘦形衰之病。”

  西門慶又問道:“於今如何?”

  神仙道:“目今流年,隻多日逢破敗五鬼在家吵鬧,些小氣惱,不足為災,都被喜氣神臨門衝散了。”

  西門慶再問道:“命中還有敗否?”

  神仙道:“年趕著月,月趕著日,難說呀?”

  西門慶高高興興地說道:“先生,你相我麵何如?”

  神仙說道:“請尊容轉正,貧道觀之。”

  西門慶把座兒移了移。

  神仙相道:“夫相者,有心無相,相逐心生;有相無心,相隨心滅。吾觀官人,頭圓項短,必為享福之人;體健筋強,決是英豪之輩;天庭高聳,一生衣祿無虧;地閣方圓,晚歲榮華定取。這是幾樁好處。還有幾樁不足,貧道不敢說。”

  “仙長但說無妨。”

  神仙於是接著說:“請官人走兩步看。”

  西門慶站起身走了幾步。

  “你行如擺柳,必主傷妻;魚尾多紋,終是勞碌。眼不哭而淚汪汪,心無慮而眉縮縮,若無刑克,必損其身。妻宮克過方好。”

  “已刑過了。”西門慶答道。

  “請出手來看一看。”

  西門慶舒手與神仙看。

  “智慧生於皮毛,苦樂觀乎手足。細軟豐潤,必享福逸祿之人也。兩目雌雄,必主富而多詐;眉抽二尾,一生常自足歡娛;根有三紋,中歲必然多耗散;奸門紅紫,一生廣得妻財;黃氣發於高廣,旬日內必定加官;紅色起於三陽,今歲間必生貴子。又有一件不敢說:淚堂豐厚,亦主貪花。穀道亂毛,號為淫杪。且喜得鼻乃財星,驗中年之造化;承漿地閣,管末世之榮枯。”

  承漿地閣要豐隆,準乃財星居正中。

  生平造化皆由命,相法玄機定不容。

  待神仙相畢,西門慶說道:“請仙長相相房下眾人。”即令小廝去後邊請出月娘。那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也都知道相命一事,跟了出來,立在軟屏後潛聽。

  神仙見月娘出來,連忙道了稽首,也不敢坐,在旁邊觀相,說道:“請娘子尊容轉正。”

  月娘把麵容朝著廳外。

  神仙端詳了一會,說道:“娘子麵如滿月,家道興隆;唇若紅蓮,衣食豐足。山根不斷,必得貴而生子;聲響神清,必益夫而發福。請出手來。”

  月娘從袖口中露出十指春蔥來。

  “幹薑之手,女人必善持家;照人之鬢,坤道定須秀氣。這是幾樁好處,還有些不足之處,休道貧道直說。”

  西門慶說道:“仙長但說無妨。”

  “淚堂黑痣,若無宿疾必刑夫;眼下皺紋,亦主六親若冰炭。”

  女人端臉好容儀,緩步輕如出水龜。

  行不動塵言有節,無肩定作貴人妻。

  相畢,月娘退後。

  西門慶又道:“還有小妾輩請仙長看看。”

  先是嬌兒過來。

  神仙觀看良久:“此位娘子,額尖鼻小,非側室,必三嫁其夫;肉重身肥,廣有衣食而榮華安享;肩聳聲泣,不賤則孤;鼻梁若低,非貧即夭。請走幾步我看。”

  嬌兒走了幾步。

  神仙念道:

  額尖露臀並蛇行,早年必定落風塵。

  假饒不是娼門女,也是屏風後立人。

  嬌兒相畢下去。

  吳月娘叫道:“孟三姐,你也過來相一相。”

  玉樓走了過來。

  神仙觀道:“這位娘子,三停平等,一生衣祿無虧;六府豐隆,晚歲榮華定取。平生少疾,皆因月孛光輝;到老無災,大抵年宮潤秀。請娘子走兩步。”

  玉樓走了兩步。

  神仙念道:

  口如四字神清徹,溫厚堪同掌上珠。

  威媚兼全財命有,終主刑夫兩有餘。

  玉樓相畢,該金蓮過來。那金蓮隻顧嬉笑,不肯過來。月娘催之再三,方才出見。

  神仙觀看這個女人,沉吟半日,說道:此位娘子,發濃鬢重,光斜視以多淫;臉媚眉彎,身不搖而自顫。麵上黑痣,必主刑夫;人中短促,終須壽夭。

  舉止輕浮惟好淫,眼如點漆壞人倫。

  月下星前長不足,雖居大廈少安心。

  金蓮相畢下去,西門慶又叫瓶兒上來。

  神仙觀看這個女人:皮膚香細,乃富室之女娘;容貌端莊,乃豪門之德婦。隻是多了眼光如醉,主桑中之約;眉靨漸生,月下之期難定。觀臥蠶明潤而紫色,必產貴兒;體白肩圓,必受夫之寵愛。常遭疾厄,隻因根上昏沉;頻遇喜祥,蓋謂福星明潤。此是幾樁好處。還有幾樁不足處,娘子可當戒之:山根青黑,三九前後定見哭聲;法令細纏,雞犬之年焉可過?慎之,慎之!

  花月儀容惜羽翰,平生良友鳳和鸞。

  朱門財祿堪依倚,莫把凡禽一樣看。

  相畢,瓶兒下去。月娘叫雪娥出來相一相。

  神仙看了,說:這位娘子,體矮聲高,額尖鼻小,雖然出穀遷喬,但一生冷笑無情,作事機深內重。隻是吃了四反的虧,後來必主凶亡。四反者,唇反無棱,耳反無輪,眼反無神,鼻反不正也。

  燕體蜂腰是賤人,眼如流水不廉真。

  常時斜倚門兒立,不為婢妾必風塵。

  雪娥下去,月娘叫大姐上來相一相。

  神仙說道:這位女娘,鼻梁仰露,破祖刑家;聲若破鑼,家私消散。麵皮太急,雖溝洫長而壽亦夭;行如雀躍,處家室而衣食缺乏。不過三九,當受折磨。

  惟夫反目性通靈,父母衣食僅養身。

  狀貌有拘難顯達,不遭惡死也艱辛。

  待大姐下去,又叫春梅也上來讓神仙相相。

  神仙睜眼兒見了春梅,年約不上二九,頭戴銀絲雲髻兒,白線挑衫兒,桃紅裙子,藍紗比甲兒,碎步飄然上前,道了個萬福。神仙觀看良久,說道:此位小姐,五官端正,骨格清奇。發細眉濃,稟性要強;神急眼圓,為人急躁。山根不斷,必得貴夫而生子;兩額朝拱,主早年必戴珠冠。行步若飛仙,聲響神清,必益夫而得祿。三九定然封贈。不過,這左眼大,早年克父;右眼小,周歲克娘;左口角下隻一點黑痣,主常沾啾唧之災;右腮一點黑痣,一生受夫愛敬。

  天庭端正五官平,口若塗朱行步輕。

  倉庫豐盈財祿厚,一生常得貴人憐。

  神仙相畢,眾婦女隨月娘退回後廳。西門慶封白銀五兩與神仙,又賞守備府來人銀五錢,拿拜帖回謝。

  吳神仙再三推辭,不肯受銀,說道:“貧道雲遊四方,風餐露宿,化救萬道,要這財何用?決不敢受。”

  西門慶不得已,拿出一匹大布送給神仙做一件大衣。神仙方才受了,令小童接了,收在包袱裏,稽首拜謝。西門慶送出大門,神仙揚長飄然而去。

  西門慶回到後廳,問月娘眾人所相如何。

  月娘說道:“相得也都好,隻是三個人相不著。”

  西門慶問哪三個人。

  月娘說道:“相李大姐有實疾,到明日生貴子。她現今懷有身孕,這個也罷了。相咱家大姐到明日受折磨,不知怎的折磨。相春梅後日來也生貴子,或者隻怕你用了她,各人子孫也看不見。我隻不信說她春梅後來戴珠冠,有夫人之分。咱家又沒官,哪討珠冠來?就有珠冠,也輪不到她頭上。”

  西門慶放得開,笑道:“他還相我目下有平地登雲之喜,加官進祿之榮,我哪得官來?他大概是見春梅和你們站在一處,又打扮不同,戴著銀絲雲髻兒,隻當是你我親生養女兒一般,或後來匹配名門,招個貴婿,故說些有珠冠之份的好話。自古算得著命,算不著好。相逐心生,相隨心滅。周大人送來,咱不好消了他的興頭,教他相相除疑罷了。”

  月娘教丫頭小廝在房中擺下飯,夫妻二人用了飯,各自休歇。

  西門慶手拿芭蕉扇兒,信步閑遊,來到花園大卷棚的聚景堂內。周圍放下簾櫳,四下花木掩映,正值日當午時分,聞見綠陰深處一派蟬鳴,風送花香,襲人撲鼻。西門慶坐於椅上以扇兒搖涼,見來安兒、畫童兒兩個小廝來井上打水,便叫道:“來一個,拿澆冰安放盆內。”

  來安兒忙走上前來辦了。

  西門慶又吩咐:“到後邊對你春梅姐說,有梅湯提一壺來,放在這冰盤內湃著。”

  來安兒答應去了。

  過了一些時,春梅與往常般戴著銀絲雲髻兒,穿著毛青布褂兒,桃紅夏布裙子,手提一壺蜜煎梅湯,笑嘻嘻走來,問道:“你吃了飯了?”

  西門慶答道:“我在後邊上房裏吃了。”

  春梅說道:“怪不得不進房裏來。你要吃梅湯?等我放在冰水裏湃一湃你吃吧。”

  西門慶點點頭。春梅湃上梅湯,走來扶著椅兒,取過西門慶手中芭蕉扇兒替他打扇,問道:“頭裏大娘和你說什麽話?”

  “說吳神仙相麵的事。”

  “那道士平白說戴珠冠,教大娘說‘有珠冠隻怕輪不到她頭上’。常言道: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從來旋的不圓吹的圓。各人裙帶上的衣食,怎麽料得定?莫不長遠隻在你家做奴才吧!”

  西門慶笑了,說道:“小油嘴兒,別胡說!你若到明日有了娃兒,就替你上了頭。”說完,把她摟在懷裏,手扯著手兒玩耍。問道:“你娘在哪裏?怎不見她?”

  “娘在屋裏,教秋菊熱好水要洗浴,等不到水熱,就在床上睡了。”

  “等我吃了梅湯,鬼混她一混去。”

  春梅在冰盆裏倒出一甌兒梅湯與西門慶。西門慶呷了一口,湃骨之涼,透心沁齒,如甘露灑心一般。

  吃畢梅湯,西門慶搭伏著春梅肩膀,來到金蓮房中。見金蓮睡在一張新買的螺鈿床上。原來,瓶兒房中安著一張螺鈿廠廳床,金蓮見了,即教西門慶用六十兩銀子,也替她買了這一張有欄杆的螺鈿床。這種床兩邊槅扇都是螺鈿攢造,安在床內,樓台殿閣,花草翎毛,裏麵三塊梳背,都是鬆竹梅歲寒三友,掛著紫紗帳幔,錦帶銀鉤,兩邊香球吊掛,那潘金蓮玉體赤露,比往日白淨三分,止著紅綃抹胸兒,蓋著紅紗衾,枕著鴛鴦枕,躺在涼席之上,睡意正濃。房裏異香噴鼻。

  西門慶見了,不覺淫心頓起,令春梅帶上門出去,自己悄悄脫了衣褲,上得床來,掀開紗被,見她玉體相互掩映,戲將兩股輕開,按塵柄徐徐插入牝中。比及星眸驚閃之際,已抽拽數十度矣。

  金蓮睜開眼笑了:“怪強盜,三不知多咱進來的?奴睡著了就不知道。奴睡得甜甜兒,鬼混死了我!”

  西門慶捧著她的臉說道:“我便罷了,若是個生漢子進來,你也推不知道吧!”

  “我不好罵的。誰人七個頭八個膽,敢進我這房裏來?隻許了你恁沒大沒小的罷了。”

  原來,金蓮自那日在翡翠軒旁聽得西門慶誇李瓶兒身上白淨,就暗暗將茉莉花蕊兒攪酥油澱粉,把身上都搽遍了,搽得白膩光滑,異香可掬,欲奪其寵。西門慶見她雪白肌膚,又穿著新做的兩隻大紅睡鞋,心裏愛得很,一麵蹲踞在上,兩手兜其股極力而提之,垂首觀其出入之勢。

  金蓮說道:“怪貨,隻顧端詳什麽?奴的身上黑,不似李瓶兒身上白就是了。她懷著孩子,你便輕憐痛惜。俺們是拾來的,由著你這等掇弄!”

  西門慶問道:“你等著我洗澡來?”

  “你怎得知道來?”

  “春梅說的。”

  “你洗,我來教春梅掇水來。”金蓮說完叫春梅備水。

  春梅進來,把浴盆掇在房中,注了湯。二人下了床,同浴蘭湯,共效魚水之歡。當下添湯換水,洗浴了一回。西門慶乘興把婦人仰臥在浴板之上,兩手執其雙足,跨而提之,掀騰幹,何止二三百回;其聲如泥中螃蟹一般,響之不絕。金蓮恐怕香雲拖墜,一手扶著雲鬢,一手扳著盆沿,口中燕語鶯聲,百般難述。

  當下二人水中戰鬧了一回,西門慶精泄而止。搽抹身體幹淨,撤去浴盆,止著薄纊短襦,上床安放炕桌果酌飲酒。金蓮教秋菊:“取白酒來與你爹吃。”又向床閣板上方盒中拿果餡餅與西門慶吃,恐怕他肚中饑餓。隻見秋菊半日拿上一銀注子酒來,金蓮才待斟在盅上,摸了摸,冰涼的,就照著秋菊臉上隻一潑,潑了一頭一臉。罵道:“好賊少死的奴才!我吩咐教你篩了來,如何拿冷酒與你爹吃?你不知安排些什麽心兒!”叫春梅:“與我把這奴才採到院子裏跪著去!”

  春梅道:“我替娘後邊卷裹腳去來,一些兒沒在跟前,你就弄下硶兒了!”

  那秋菊把嘴穀都著,口裏喃喃呐呐說道:“每日爹娘還吃冰湃的酒兒,誰知今日又改了腔兒。”

  金蓮聽見,罵道:“好賊奴才,你說什麽?與我採過來!”教春梅:“每邊臉上打與他十個嘴巴!”

  春梅道:“皮臉沒的打汙濁了我手!娘隻教她頂著石頭跪著吧。”於是不由分說,拉到院子內,教她頂著塊大石頭跪著。

  金蓮從新教春梅暖了酒來,陪西門慶吃了幾盅,掇去酒桌,放下紗帳子來,吩咐拽上房門,兩個抱頭交股,體倦而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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