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蓮見西門慶正在係褲子,心中火起,罵道:“沒廉沒恥的貨,你和奴才淫婦大白日裏在這裏真的幹這勾當兒!剛才我該打那淫婦兩個耳刮子才好。你與我實說,和這淫婦偷了幾遭?若不實說,等大姐姐來家,看我說不說。我若不把奴才淫婦臉打得血腫,也不算。”
西門慶穿好衣服,笑道:“怪小淫婦兒,悄悄兒罷,休要嚷得人知道。實對你說,今日才頭一遭。”
“哼,一遭二遭,我不信。”金蓮氣呼呼地,還想說什麽。西門慶已是笑著出去了。
宋惠蓮挺乖覺,打這日起,常來金蓮這邊,或替她造湯飯,或替她做針指鞋腳,或跟著李瓶兒下棋,趨附著金蓮。金蓮隻得是心中有數,隨二人如此這般,圖西門慶喜歡。惠蓮背地裏得了西門慶給的衣服首飾、香茶之類不算,隻銀子,竟能成兩地帶在身邊,在門首買花翠脂粉,漸漸顯露打扮得比往日不同。西門慶又對月娘說她做的飯菜湯水好,不教她上大灶,隻教她和玉簫兩個,在月娘房裏後邊小灶上,專頓茶水,整理菜蔬,打發月娘房裏吃飯,與月娘做針指。惠蓮得這份寵愛,也就漸漸地飄起來了。
一日,新正佳節間,西門慶外出賀節,吳月娘去了吳大妗子家。午間,玉樓、金蓮都在瓶兒房裏下棋。玉樓突然問道:“咱們今日賭什麽好?”
金蓮說道:“咱們下三盤,賭五錢銀子東道。三錢買金華酒,那二錢買個豬頭來,教來旺媳婦子燒豬頭咱們吃,聽說她會燒得好豬頭,隻用一根柴禾兒,燒得稀爛。”
“大姐姐又不在家,卻怎辦是好?”玉樓問道,“吃東西不可丟下大姐姐。”
金蓮看了她一眼:“存下一份兒,送在她屋裏,也是一般。”
三人擺下棋子,下了三盤,李瓶兒輸了五錢銀子。金蓮使了丫頭繡春去將小廝來興兒叫來,把銀子遞與他,教他買一壇金華酒,一個豬頭,又吩咐道:“買來送到後邊廚房裏,教來旺兒媳婦惠蓮快燒了,拿到三娘屋裏等著,我們就去。”
玉樓不同意:“六姐,教她燒了拿到這裏來吃罷,在後邊吃,李嬌兒、孫雪娥兩個看答著,是請她們還是不請?”
金蓮聽了,點頭同意。
惠蓮正在後邊和玉簫在石台基上坐著嗑瓜子兒。來興把買來的酒和豬頭送到廚下,便來叫惠蓮,把金蓮和玉樓的話說了。
惠蓮聽了,隻是不動身子:“我不得閑,與娘納鞋哩,隨便教別人燒燒吧,哪就點名教我燒?”
“燒不燒隨你,交與你了,我有事去。”來興兒說完,揚長而去。
玉簫勸道:“你且丟下,替她燒燒吧。你曉得五娘嘴頭子,又想惹個什麽事出來不成?”
惠蓮笑了:“五娘怎麽就知我會燒豬頭?”說著,起身走到大廚灶裏,舀了一鍋水,把那豬頭剃刷幹淨,隻用一根長柴安在灶內,用一大碗油醬,並茴香大料拌得停當,上下錫古子扣定,哪消一個時辰,把個豬頭燒得皮脫肉化,香噴噴五味俱全,取大冰盤盛了,連薑蒜碟兒,教小廝兒用方盒拿到前邊瓶兒房裏,又打開金華酒壇,篩酒來。玉樓先揀上齊整的留下一大盤子並一壺金華酒,使丫環送到月娘房裏。然後三人坐定,圍著桌兒,斟酒共酌。
正吃著,惠蓮笑嘻嘻地走進來,說道:“娘們嚐嚐這豬頭,今日燒得好不好?”
金蓮說道:“三娘剛才還誇你好手段兒,燒得果真稀爛。”
瓶兒問道:“真個你隻用一根柴禾兒?”
“不瞞娘們說,還消不得一根柴禾兒哩。”惠蓮有點得意了,“若是一根柴禾兒,就燒得脫了骨。”
玉樓叫繡春:“拿個大蓋兒,篩一盞與你嫂子吃。”
瓶兒連忙教繡春斟酒,又揀了一碟豬頭肉兒遞與惠蓮,說道:“你自燒的,你嚐嚐。”
惠蓮說道:“小的自知娘們吃不得鹹的,沒曾好生加醬,胡亂吃罷了。下次再燒時,小的便知道了。”又插燭似地磕了三個頭,接過盞碟,在桌頭旁邊立著吃酒。
到晚夕月娘回來,小玉把豬頭端上,又把眾人賭輸贏的事說了。月娘高興,不願白吃,跟眾人說好,初五擺酒請客。李嬌兒等人也覺得熱鬧,於是大家分定日子,輪流擺酒。初六是嬌兒擺,初七玉樓占了,金蓮本該排在初八,偏偏初九是她的生日,於是挪到初九,瓶兒自然移到初十。金蓮問雪娥,雪娥半天不言語,月娘說罷了。
到了初十那天,是瓶兒擺酒,西門慶一早出去,眾人都在瓶兒房中熱鬧玩耍。到後晌時分,西門慶來家,玉簫替他脫了衣裳,西門慶問道:“娘往哪去了?”
“都在六娘房裏吃酒哩。”
“都吃的是什麽酒?”
“金華酒。”
“不是還有年下你應二爹送的那一壇茉莉花酒麽?打開吃。”
西門慶說道,當即教玉簫把酒找出打開。西門慶嚐了嚐,說道:“正好你娘們吃。”於是教玉簫並小玉兩個提著,送到瓶兒房裏來。惠蓮正在月娘旁邊侍立斟酒,見玉簫送酒來,連忙走下來接住。玉簫遞了個眼色給她手上捏了一下。惠蓮心中知意。
月娘問玉簫:“誰使你送酒來?”
“爹使我來。”
“你爹來家好久了?”月娘又問道。
“爹剛才來家。問起娘們吃的什麽酒,我說是金華酒,便教我把應二爹送的這壇茉莉花酒拿來與娘們吃。”
月娘聽了,說道:“你爹若吃酒,房中放桌兒,有現成菜兒打發他吃。”
玉簫答應了,往後邊去了。
惠蓮在席上站立了一會,推說道:“我後邊看茶來與娘們吃。”
月娘點頭吩咐道:“你去吧。對你姐說,上房揀妝裏有六安茶,頓一壺來俺們吃。”
惠蓮應了一聲,抽腿轉身出了房門,走到後邊。玉簫站在堂屋門首,向她努了努嘴。惠蓮掀開簾子進了月娘房,隻見西門慶坐在椅子上正吃酒。她走向前,一P股坐在他懷裏。兩人就親嘴咂舌做一處。惠蓮一麵用手揝著那話,一麵噙酒哺與他吃,說道:“爹,你有香茶,再與我些。前日與我的,都沒了。”又道:“我還少薛嫂兒幾錢花兒錢,你有銀子與我些兒。”
西門慶正在高興上,說道:“我茄袋內還有一二兩,你拿去。”說著動手解她的褲子。
惠蓮不肯:“不好,隻怕人來看見。”
“那你今日不出去,晚夕咱在後邊好生耍耍。”
“後邊人多,不如還在五娘那裏最好。”
二人說定,惠蓮從西門慶身上下來,掀開簾子,見四近無人,趕緊往後邊看茶去。正巧孫雪娥從後邊過來,先是聽見房裏有笑聲,一會兒,又見惠蓮神色異樣地出來,心中明白了。
這時,月娘教小玉來催茶,惠蓮提著茶來到前邊。
月娘問道:“怎的茶這咱才來?”
惠蓮道:“爹在房裏吃酒,小的不敢進去。等著姐屋裏取茶葉,剝果仁兒來。”
眾人吃了茶,惠蓮斜靠桌兒站立,看著月娘眾人擲骰兒,故意高聲說道:“娘把長幺搭在純六,卻不是天地分?還贏了五娘。”過一會又說道:“你這六娘,骰子是錦屏風對兒。我看三娘這麽三配純五,隻是十四點兒,輸了。”
玉樓惱了,說道:“俺們在這裏擲骰兒,插嘴插舌,有你什麽說處?”
惠蓮頓時一臉紅,站不是,坐不是,出了房門。
眾婦人飲酒玩耍到掌燈時分,西門慶掀簾子進來,看上去半醉樣子,笑道:“你們吃得好。”
月娘說道:“你在後邊吃酒罷了,女婦男子漢,來這做什麽?”
“既是這樣說,那我去了。”西門慶轉身出房門,金蓮隨即跟了出來。西門慶拉著金蓮說道:“小油嘴兒,我有句話兒和你說,我要留惠蓮在後邊一夜兒,後邊沒地方。就在你這邊歇一夜兒吧。”
金蓮不同意:“我不好罵的,又中哪邪了!胡亂隨你和她哪裏搗去。教她在我這裏?就算我依了,春梅也不容。你不信,叫了春梅來問問。她若肯了,我就容你。”
西門慶無可奈何:“罷,罷,我和她往山子洞兒那裏過一夜,你吩咐丫頭拿鋪蓋,生些火兒,不然,這一冷怎麽當。”
金蓮忍不住笑了:“我不好罵出你來的!那賊奴才淫婦是養你的娘?你是王祥,寒冬臘月行孝順,在那石頭床上臥冰哩!”
西門慶也笑了:“怪小油嘴兒,休奚落我。罷麽,好歹叫丫頭生個火兒。”
“你去,我知道了。”打發西門慶去了,金蓮回到瓶兒房裏。
待酒席散了,金蓮吩咐秋菊,抱了鋪蓋送進山子底下藏春塢雪洞裏,籠了一盆火。
宋惠蓮把雜事做完,走到花園門首,還以為西門慶未到,進了洞內,隻見西門慶早已秉燭而坐。進到洞裏,隻覺冷氣侵人,塵囂滿榻。惠蓮在袖中取出兩枝棒兒香,就燈火點了,插在地下,這才見地下還籠著一盆火兒,可身上正冷得打戰。惠蓮把床鋪收拾好,上麵蓋了一件貂鼠禪衣,關好門,上床就寢。西門慶脫了裏外衣裳,披白綾道袍,坐在床上,把惠蓮的褲子脫了,抱在自己懷裏,兩隻腳蹺在兩邊,那話突入牝中。二人正做在得意處,潘金蓮已是輕移蓮步,悄悄走來竊聽了。
許久,仍見裏麵燈燭尚明。隻聽見惠蓮笑著說:“冷鋪中舍冰,教你活受罪。尋個地方的本事也沒有,走到這寒冰地獄裏來了。口裏銜條繩子,凍死了好往外拉。”過了一會兒,又說道:“冷合合的,睡了吧。你怎麽隻顧端詳我的腳?你看過那小腳兒來的,是不是見我這雙沒鞋麵兒,要給我買雙鞋麵兒怎的?看著人家做鞋,不能夠做!”
西門慶說:“我兒,不打緊,到明日替你買幾錢各色鞋麵,我隻是看你比你五娘腳兒還小。”
惠蓮接著說:“拿什麽比她?昨日我拿她的鞋略試了試,還套著我的鞋穿。我倒不在乎大小,隻是鞋樣子周正才好。”
西門慶沒言語,不知在幹啥。
過了多時,惠蓮問西門慶:“你家第五的秋胡戲,你娶她來多少時了?是女招的,是後婚兒來?”
西門慶回答道:“也是回頭人兒。”
惠蓮笑了:“怪不得這樣久慣牢成的,原來也是個意中人兒,露水夫妻。”
金蓮聽到這裏,氣得兩隻胳膊都軟了,半天移腳不動,不知是凍得,還是氣得。心裏說道:“若教這奴才淫婦在這個家裏,明兒會把俺們都吃她撐下去了。”
金蓮真想聲張罵起來,又怕西門慶性子不好,護著她逞了那淫婦的臉。待要忍耐下去,心中不甘,明兒她還不認帳。想了想:“罷罷,留下個記兒,讓她知道,明兒再和她答話。”於是走到角門著,拔下頭上一根銀簪兒,把門倒銷了,懊恨回歸自己房中。
次日早晨,惠蓮不敢貪戀歡床,先起來,穿上衣裳,蓬著頭走出來。見角門沒插,吃了一驚,又搖門,搖了幾搖,不得開。回過頭去告知西門慶,西門慶隔壁叫迎春來開了。這才見門被簪銷著,見是金蓮的簪子,就知晚夕她來過了。惠蓮心中有鬼,不得安寧,回到自己房裏,梳了頭,先去月娘房裏打了卯兒,然後來到金蓮房裏。
金蓮正對著鏡子梳頭,惠蓮走上前去,小心服侍,拿抿鏡,掇洗手水,十分殷勤。金蓮眼也不瞧她。
惠蓮說道:“娘的睡鞋裹腳,我來收拾。”
“由他,你放著,叫丫頭進來收。”金蓮又叫秋菊,不見人應。“這賊奴才,往哪裏去了?”
惠蓮說道:“秋菊掃地哩,春梅姐在那裏梳頭哩。”
金蓮說道:“你隻別要管他,丟著罷,一發等她們來收拾,歪蹄潑腳的,沒得沾汙了嫂子的手。你去服侍你爹,爹也得你這麽個人兒服侍他,才可他的心。俺們都是露水夫妻,再醮貨兒,隻嫂子是正名正項轎子娶將來的,是他的正頭老婆秋胡戲。”
惠蓮一聽,正說著昨晚夕洞子裏的話哩,連忙向前雙膝跪下,說道:“娘是小的一個主兒,娘不高抬貴手,小的一時兒也立腳不住。當初不是娘寬恩,小的也不肯依隨爹。就是後邊大娘,不過隻是個大綱兒。小的還是娘抬舉多,莫不敢在娘麵前欺心?隨娘查訪,小的但有一字欺心,到明日不逢好死,一個毛孔裏生一個疔瘡。”
金蓮說道:“不是這等說,我是那種眼裏放不下砂子的人?漢子既要了你,俺們莫不與你爭?隻不許你在漢子跟前弄鬼,輕言輕語的。把俺們踹下去了,你要在中間踢跳。我的姐姐,對你說,把這樣的心兒且吐了些兒吧。”
惠蓮忙說道:“娘再去訪,小的並不敢欺心。怕是昨日晚夕娘錯聽了。”
“傻嫂子,我閑得慌,聽你怎的?我對你說了吧,十個老婆,買不住一個男子漢的心,你爹雖然家裏有這幾個老婆,或是外邊請人家的粉頭,來家通不瞞我一些兒,一五一十就說與我聽。你六娘當時和他一鼻子眼兒裏出氣,他什麽事兒來家不告訴我?你呀,比她還差些吧!”
這幾句話說得惠蓮閉口無言,在房裏站了一會兒,走了出來。剛到儀門夾道內,撞見西門慶,氣得說道:“你真是個好人兒!原來昨日晚夕人家對你說的話兒,你就去告訴與人,今日教人數落了我一頓。我和你說的話兒,隻放在心裏,放爛了才好。怎麽想到對人說?你這嘴頭,就是個走水的槽,有話再不告你說了。”
西門慶莫名其妙,問道:“什麽話?我並不知道。”
惠蓮瞅了一眼,往前邊去了。
自從被金蓮識破了心事,惠蓮每日隻在金蓮房裏把小意兒貼戀,端茶送水,做鞋腳針黹,殷勤侍奉。月娘那邊,每日隻打個卯兒。金蓮似乎也不提過去的事兒,同她去瓶兒房裏下棋抹牌,有時遇到西門慶來,金蓮還故意令她旁邊斟酒,教她一處坐了玩耍。
轉眼過了元宵。正月十六日這天,合家歡樂飲酒。西門慶與吳月娘居上坐,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西門大姐都在兩邊列坐,都穿著錦繡衣裳,白綾襖兒,藍裙子。隻有月娘穿著大紅遍地通袖袍兒,貂鼠皮襖,下著百花裙,頭上珠翠堆盈,鳳釵半卸。春梅、玉簫、迎春、蘭香四個家樂,箏歌板,彈唱燈詞。獨於東首設一席,給女婿陳經濟坐。小玉、繡春三四個丫環在上麵斟酒。宋惠蓮不得上席,坐在穿廊下一張椅兒上,口裏嗑瓜子兒,傳喚小廝們熱酒上菜,一肚子不樂意。
西門慶見女婿沒酒了,吩咐潘金蓮去斟酒。金蓮連忙下來滿斟一杯,笑嘻嘻遞與陳經濟,說道:“姐夫,你爹吩咐好歹飲了奴這杯酒兒。”
經濟心裏高興,一邊接酒,一邊把眼兒隻往金蓮身上溜,說道:“謝謝五娘,等兒子慢慢地吃。”
金蓮用身子擋住燈光,左手執酒,看看經濟用手來接時,右手向他手背隻一捏。那經濟何等機靈的小夥兒,雙眼四周一掃,見眾人不注意這邊,在下輕輕地用腳尖碰了金蓮小腳兒一下。金蓮微笑低聲說道:“怪油嘴,你丈人瞧著怎辦?”
二人T情玩耍,以為他人不知,卻未見到穿廊下的宋惠蓮正在窗格子外瞧個一清二楚。惠蓮心下自思:“尋常在俺們麵前,男是男,女是女,卻原來還有這一段勾搭。今日被我看著了,到明日她再苛求我,自有話說。”
這時,應伯爵差人來請西門慶去賞燈吃酒。西門慶吩咐月娘幾句,帶上玳安、平安兩個小廝去了。
月娘眾人吃了一會,隻見銀河清淺,珠鬥爛斑,一輪團圓皎月從東而出,照得院宇猶如白晝,眾人或有去房中換衣者,或月下整妝者,或有燈前戴花者。那玉樓、金蓮、瓶兒三個再加上惠蓮,在廳前看經濟放焰花兒。過了些時,嬌兒、雪娥、西門大姐都隨月娘後邊去了,金蓮便對玉樓、瓶兒說道:“他爹今日不在家,咱對大姐姐說,往街上走走去,走百病兒。”
惠蓮聽見,說道:“娘們去,也帶我走走。”
金蓮看看她,說:“你既要去,就往後邊問聲你大娘和你二娘,看她們去不去,俺們在這裏等著你。”
惠蓮連忙往後邊去了。
玉樓想了想道:“她去問不成,等我親自去問。”
瓶兒說道:“我也往屋裏穿件衣裳去,回來路上冷,隻怕夜深了。”
金蓮說道:“那,李大姐,你有披襖子,帶件來我穿著,省得我往屋裏去拿。”
瓶兒答應去了,隻剩下金蓮一人看經濟放焰花兒。金蓮見四下無人,走近經濟,在小夥身上捏了一把,笑道:“姐夫原來隻穿這麽單薄衣裳,不怕冷麽?”
這時,家人來旺的兒子小鐵棍兒,一個十來歲的小孩,笑嘻嘻地跑來向經濟要炮仗放。經濟趕緊與了他兩個,支得他去外邊耍去了,便和金蓮打牙犯嘴,嘲戲地說道:“你老人家見我身上單薄,肯賞我一件衣裳兒穿穿不?”
金蓮笑道:“賊短命,得寸進尺了!剛才踩我的腳兒,我不言語,如今大膽來問我要衣服穿。我又不是你的相好,何故把與你衣服穿?”
“你老人家不與就罷了,如何紮筏子來唬我?”經濟假裝一臉不高興地說道。
“賊短命,你是城樓上雀兒-好耐驚耐怕的蟲蚊兒。”金蓮用手輕輕地戳著經濟的額頭,說道。
正說著,玉樓和惠蓮走來,向金蓮說道:“大娘因身上不方便,大姐不自在,故不去了。教娘們出去走走,早些來家。李嬌兒害腿疼,也不去。雪娥見大姐姐不走,怕爹來家喚她,也不出門。”
金蓮說道:“那好,都不去罷了,隻咱和李大姐三個去,爹來家,隨他罵。再不把春梅小肉兒和上房裏玉簫、你房裏的蘭香、李大姐房裏的迎春都帶了去,等爹來家問,就教她們答話。”
誰知小玉在那頭聽了,走來說道:“俺也跟娘們走走。”
玉樓說道:“你去對你奶奶說說,我們在前頭等著你。”
過了一會兒,小玉問了月娘,笑嘻嘻出來。
當下三個婦人,帶領著一簇男女。來安、畫童兩個小廝打著一對紗吊燈跟隨。經濟著馬,點放著煙火花炮,給眾婦人瞧。
宋惠蓮急了,說:“姑夫,你好歹略等等兒。娘們帶我走走,我去到屋裏搭搭頭就來。”
“不等了,俺們這就行。”經濟答道。
“你不等,我就要惱你一生。”惠蓮說道,走到屋裏換了一套綠閃紅緞子對衿襖兒,白挑線裙子,又用一方紅綃金汗巾子搭著頭,額角上貼著飛金和麵花兒,金燈籠墜子,然後出來跟在金蓮她們後麵走百病兒。
月兒升高了,月色之下,眾婦人恍若仙娥一般,都是白綾襖兒,遍地金比甲,頭上珠翠堆滿,粉麵朱唇,陳經濟與來興兒左右一邊一個,隨路放著焰花兒。
上了大街市,隻見香塵不斷,遊人如蟻,花炮轟雷,燈光雜彩,簫鼓聲喧,十分熱鬧。遊人見這邊一對紗燈引導一簇男女過來,皆披紅垂綠,以為公侯家眷,不敢仰視,都躲路而行。
隊伍中,隻見宋惠蓮最是活躍,聲音也最大,一會叫道:“姑夫,你放那桶子花我瞧。”一會兒又聽道:“姑夫,再放個元宵炮仗我聽。”這一程落了花翠拾花翠,那一程鞋掉了,扶著人兜鞋兒,忽左忽右,隻管和陳經濟嬉笑玩樂。
玉樓看不下去,說了兩句:“如何隻見你掉鞋?”
玉簫說道:“她怕地下泥,套著五娘鞋穿著哩。”
玉樓不信:“過來我瞧瞧,真的能套著穿五娘的鞋。”
金蓮說道:“難怪她昨日問我討了一雙鞋,誰知成精的狗肉她套著穿。”
惠蓮於是摟起裙子來與玉樓看。果然是穿著兩雙紅鞋在腳上,用紗綠線帶兒紮著褲腳。
一行人走過大街到了燈市裏,又去了瓶兒獅子街房子,轉了個大圈,這才回到家中。金蓮問知西門慶還不曾來家,又要經濟在門首放了兩筒一丈菊和一筒大煙蘭、一個金盞銀台兒,才進後邊去了。西門慶直至四更來家,去到瓶兒房裏歇宿。
次日,西門慶醒得遲,聞聽荊千戶來拜,忙起來梳頭包網巾,整衣出來,陪這位新升本處兵馬都監在廳上說話,同時使平安兒去後邊要茶。
平安兒來到後邊,見宋惠蓮正和玉簫、小玉在院子裏撾子兒,賭打瓜子,玩成一堆兒,壓根兒不理平安兒。平安兒急了。惠蓮說道:“怪囚根子,爹要茶問廚房裏上灶的要去,如何隻在俺這裏纏?俺這後邊,隻是預備爹娘房裏用的茶,不管你外邊的帳。”
平安兒沒奈何,走到廚房來。這日該來保媳婦惠祥上灶。惠祥對平安兒說道:“怪囚,我這裏忙著做飯,空不出手來。你問後邊要兩盅茶出去就是了,巴巴地來問我要茶。”
平安兒說道:“我去了後邊,後邊不打發茶。惠蓮嫂子說,該是上灶的事,她不管哩。”
惠祥聽言,罵道:“賊潑婦!她便認定了她是爹娘房裏人,俺天生是上灶的來?我這裏又做一大家人的飯,又替大娘子炒素菜,有幾隻手?說起來也就倒茶兒罷了,巴巴地點名兒來尋上灶的。‘上灶的’是你叫的?誤了茶也罷,我偏不打發上去。”
平安求道:“荊老爹來坐了這半天了,好嫂子快些打發茶,我拿上去吧。遲了,又惹爹罵。”
惠祥不肯。這裏推那裏,那裏推這裏,耽誤了大半日。等到玉簫取茶果、茶匙兒出來,平安兒送出茶去,荊都監已是再三要起身,被西門慶留住。茶上來,西門慶嫌冷,喝罵平安兒另換茶送上來,吃了,荊都監才起身離去。
送走荊都監,西門慶進來問道:“今日茶是誰頓的?”
平安答道:“灶上頓的茶。”
西門慶來到月娘房裏,告知月娘:“今日頓這樣茶去與人吃!你去廚下查查,哪個奴才老婆上灶,問出來,打她一頓。”
小玉在旁邊說道:“今日該惠祥上灶哩。”
月娘慌忙說道:“這歪辣骨找死,怎頓這樣茶上去了?”說完,使小玉叫惠祥在院子裏跪著,問她要打多少。
惠祥答道:“因做飯,炒大娘素菜,手上忙,茶略冷了些。”
月娘數罵了她一頓,饒了她起來。又吩咐道:“今後但凡你爹前邊來人,教玉簫和惠蓮後邊頓茶。灶上隻管大家茶飯。”
惠祥回到廚下忍住氣,等得西門慶一出去,便氣恨恨走到後邊,找到惠蓮,指著大罵:“賊淫婦,趁了你的心了罷了!你天生有時運,爹娘房裏人,俺們是上灶的。巴巴地使小廝點名問上灶的要茶。‘上灶的’是你叫的?你識我見,促織不吃癩蝦蟆肉,都是一鍬土上人。你橫豎不是爹的小老婆就罷了。就是爹的小老婆,我也不怕你。”
惠蓮哪會吃這一套?回敬道:“你好沒臉!你頓的茶不好,爹嫌你,管我什麽事?你如何走來拿我出氣?”
惠祥越發惱了,罵道:“賊淫婦,你剛才怎不調唆得打我幾棍?你在蔡家養的漢數不了,來這裏還弄鬼哩!”
惠蓮也罵了起來:“我養漢你看見了?沒的扯臊淡哩!嫂子,你也不是什麽清淨姑姑兒。”
“我怎不是清淨姑姑兒?蹺起腳兒來,比你這淫婦好些兒!你的漢子有一打兒。你背地幹那營生兒,隻說人不知道。你把娘們還放不到心上,何況以下的人?”
“我背地幹什麽來?怎的放不到心上?隨你壓我,我不怕!”
“有人與你做主兒,你當然不怕哩!”
兩人吵著、罵著。小玉請了月娘來,把兩個喝開了:“賊臭肉們,正經營生不幹,吵些什麽?教你們主子聽見,少不了你們一場,頭裏沒打得成,等會再打一頓是不是?”
惠祥說道:“若我挨了打,不把淫婦肚裏腸子勾出來不算人!我破了這條命,拚兌了你,也夠了本,咱大家都離了這門罷了。”說著,往廚房去了。
宋惠蓮見惠祥氣呼呼地去了,心中得意,抓了把瓜子兒嗑了起來。從此,這宋惠蓮越發抖起來,仗著西門慶背地裏同自己勾搭,把家中大小都不看在眼,整日與玉樓、金蓮、瓶兒、西門大姐、春梅在一處玩耍,儼然就是同她們一般似的。
看看清明來了。西門慶被應伯爵邀去,由孫寡嘴作東,到郊外遊玩去了。
吳月娘前些時教人在花園中紮了一架秋千,以便西門慶不在家時,眾姊妹遊戲解悶,消春晝之困。這日,月娘領著眾人來到秋千下,先時月娘與玉樓打了一回,下來教嬌兒和金蓮上去打,嬌兒長得胖,怕身體沉重打不動,辭了,教瓶兒同金蓮上去。打了一回,那金蓮打得最好,眾人直誇獎。
玉樓說道:“六姐,我和你一道打個立秋千。”
瓶兒下來,玉樓上去,吩咐眾人休要笑。當下兩個婦人玉手挽定彩繩,立身於畫板之上。月娘教惠蓮在下推送,春梅也來幫忙。原來玉樓也是玩得好的。秋千越打越高,春風中,彩裙飄越,露出兩雙玉腕,兩對金蓮,十分惹人喜愛。玉樓笑臉綻開,金蓮更是笑聲連連。
月娘說道:“六姐,你在上頭笑不打緊,隻怕一時滑倒,不是耍的。”
果然月娘話聲剛落,金蓮笑聲未住,就出事了。原來那站人的畫板滑,穿的又是高底鞋,金蓮高興起來,把握不住,身子輕飄,隻聽得“滑浪”一聲,金蓮就滑了身子。好在金蓮靈便,雙手放開彩繩,扶住架子,不曾跌著,隻差點把玉樓也拖了下來。
月娘說道:“我說笑不得,果然跌下來了,摔著了不?”
金蓮卻不在乎,說道:“孟三兒不行,還不如李大姐,等我和李大姐打個立秋千。”說著,拉著瓶兒一道上了秋千。
月娘說道:“你兩個仔細打。”一麵教玉簫、春梅在旁推送。
不知怎的,陳經濟進了園子,說道:“娘們在這裏打秋千哩。”
月娘說道:“姐夫來得正好,且來推送你二位娘。丫頭們氣力少,也累了。”
陳經濟早見金蓮在上麵,怎會不幹此美事,答應一聲,潑步撩衣,向前說了聲“等我送二位娘”,先把金蓮裙子帶住,“五娘站牢,兒子送了”,使準力氣,幾下把那秋千送到半空中。二人裙帶飄起,猶若飛仙一般。
瓶兒見秋千越打越高,唬得在上麵怪叫起來:“不好了,姐夫你也來送我送我兒!”
慌得陳經濟說道:“你老人家倒且急性,也等我慢慢兒地打發將來。通像這回子,這裏叫,那裏叫,把兒子癆病都使出來了也沒些氣力使。”於是把李瓶兒裙子掀起,露著她大紅底衣,摳了一把。
瓶兒不知經濟意思,隻說道:“姐夫慢慢些,我腿軟了。”
金蓮說了:“李大姐,別動,你把我的裙子兜住了。”等秋千停穩,二人下來。
春梅和西門大姐兩人打了一會,玉簫和惠蓮先後上去打立秋千。
這惠蓮上去便與別人不同,手挽彩繩,身子站得筆直,腳踩定下邊畫板,也不用人推送,三五下便把秋千蕩到半天雲裏,然後又輕飄飄地飛將下來,真如飛仙一般,十分可愛。
月娘對玉樓、瓶兒說:“你看這媳婦子,倒真是會打。”
正說著,一陣風來,把她裙子刮起,露出內衣。玉樓指與月娘瞧,月娘笑著罵了一句:“賊成精的。”眾人也都笑了。
來旺兒往杭州織造蔡太師生辰衣服,一切完畢,押著許多馱垛箱籠在船上,到了臨清閘上,停靠卸裝妥當,先走來家。到門首,下了頭口,收卸了行李。到了後邊,隻見雪娥一人在堂屋門首,作揖行禮。
雪娥滿麵微笑:“好呀。你來家了。路上風霜,多有辛苦。幾時沒見,吃得黑胖了。”
“爹娘在哪裏?”
“你爹今日被應二爹眾人邀去耍去了。你大娘和大姐都在花園中打秋千哩。”
“打那做什麽?秋千雖是北方戎戲,南方人不打,婦女們到這春三月,隻鬥百草耍。”
雪娥倒了一盞茶遞與他說:“你吃飯不曾?”
“我且不吃飯,見了娘,往房裏洗洗臉著。”來旺說著,又問道:“我媳婦子在灶上怎的不見?”
雪娥冷笑了一聲,說道:“你的媳婦兒,如今哪是過去的媳婦兒?日子可好過了,每日隻跟著她娘們夥兒裏下棋、撾子兒、抹牌玩耍,哪裏還做灶上活?”
這時,月娘已知來旺回來了,自前邊走來坐下。來旺兒向前磕了頭,立在旁邊回答月娘的問話。月娘問了些路上的事,賞了兩瓶子酒。過一會,宋惠蓮也來了。月娘說:“也罷,你辛苦,且往房裏洗洗頭臉,歇宿歇宿去。等你爹來,好見你爹回話。”
來旺回到自己房去。惠蓮先用鑰匙開了門,舀水與他洗臉,收進褡褳,說道:“賊黑囚才幾時沒見,便吃得這等肥肥地來家。”替他換了衣裳,安排飯食與他吃了。
來旺一覺起來,已是日西時分。
等得西門慶回來,來旺兒把杭州辦的事一一說了。西門慶十分歡喜,與了他趕腳銀兩,要他明日一早裝載進城,收卸停當,交割數目。又賞了他五兩盤纏,又教他管買辦東西。
次日,趁人不注意,來旺扯了雪娥,將自己私下帶的人事送與她:兩方綾汗巾、兩雙裝花膝褲、四匣杭州粉、二十個胭脂。雪娥便把來旺走後家中的事說了出來:惠蓮怎樣和西門慶勾搭,玉簫怎樣做牽頭,金蓮屋裏怎樣窩巢,先是在山子底下洞裏,後來在屋裏。“成日明睡到夜,夜睡到明。爹與她的衣服首飾、花翠銀錢,大包帶在身邊,使小廝在門首買東西,一日也用個二三錢銀子。”
來旺聽著,心裏直打悶棍:“怪不得箱子裏放著衣服首飾,我問她,她說是娘與她的。”
“哪是娘與她的?倒是爹與她的哩!”
來旺聽記在心,一肚子不高興的火氣。到晚夕,去後邊吃了幾盅酒,回到房中,打開箱子,看見一匹藍緞子,花樣十分奇異,便問老婆:“這是哪來的?誰人與你的?趁早實說。”
惠蓮不知來旺已知勾搭事,故意笑著答道:“怪賊囚,問什麽?這是大娘見我沒個襖兒,與了這匹緞子,放在箱中沒工夫做。還有誰肯與我?”
來旺罵道:“賊淫婦,還搗鬼來哄我!真的是哪個與你的?還有這些首飾哪來的?”
惠蓮惱了:“呸,怪囚根子!哪個沒個娘老子?就是石頭縫裏迸出來,也有個窩巢兒;為人就沒個親戚六眷?此是我姨娘家借來的釵梳!你說是誰與我的?”
來旺不吃這一套,一拳過去,險些把惠蓮打倒地上,說:“賊淫婦,還耍嘴哩!有人親眼看見你和那沒人倫的豬狗有首尾。玉簫丫頭怎樣做牽頭?先是在前邊花園內幹,落後吊在潘家那淫婦屋裏明幹,成日搗得不值了。賊淫婦,你還在我麵前唱戲兒。”
惠蓮大哭起來:“賊不逢好死的囚根子,你為什麽來家打我?我幹壞了你什麽事?你這樣是言不是語,丟塊磚瓦兒也要有個下落。是哪個嚼舌根的,沒空生有,枉口拔舌,調唆你來欺負老娘?老娘不是那沒根基的貨,教人就欺負死,也揀個幹淨地方,是誰說我?你去問去,宋家的丫頭若把腳略趄兒,把宋字倒過來。你這賊囚根子,得不上風兒就雨兒,萬物也要個實才好。人教你殺哪個人,你就殺哪個人?”
幾句話,說得來旺不言語了,半天憋出半句:“不是我打你,一時都被那廝騙了。”
惠蓮又說道:“這匹藍緞子,我和你說了吧,也是去年十一月裏,三娘生日。娘見我身上,上穿紫襖,下邊借的玉簫的裙子穿著,說我‘媳婦子怪剌剌的,什麽樣子,不好’,才與了我這匹緞。誰得閑做它?這哪個不知道?誰編著話嚼舌頭?你錯認了老娘,老娘不是個饒人的。明日,我咒罵了樣兒與她聽。破著我一條性命,拚了。”
來旺煩了:“你既沒此事,平白和人合什麽氣?快些打鋪我睡。”
惠蓮一邊打鋪,一邊說道:“怪倒路死的囚根子!昧了那黃湯,挺你那覺受福,平白惹老娘罵!”於是,把來旺掠翻在炕上,麵裏鼾睡如雷。
次日,惠蓮去後邊問玉簫,想知道誰透露此事,終莫知其所由,隻顧海罵。雪娥聽見,也不做聲。
一天,月娘使小玉叫雪娥,追尋不著,卻見雪娥從來旺兒屋裏出來,初以為是她找惠蓮說話,不想走到廚房,惠蓮在裏麵切肉。回過來,來旺正從自己屋裏跑出來。小玉這才明白來旺與雪娥有首尾,傳言開去,都知道了。
來旺同雪娥勾搭已非一日兩日,他要問清雪娥說的事是真是假。雪娥豈肯改口?這天,來旺又喝醉了,和幾個家人小廝,坐在前邊恨罵西門慶:“趁我不在家,使那玉簫丫頭拿一匹藍緞子,到我房裏哄我老婆,把她吊在花園裏奸耍。還有那個潘家淫婦,拿自己房窩奸。由他們去,隻休要撞到我手裏,我教他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把那潘家賊淫婦也殺了,我也隻是個死。你們別看我說,我定是做得出來的。潘家那淫婦,你們看她在家時擺死了漢子武大就知不是個好娘們,那是個淫婦。當初不是我上上下下尋人情,她還能活到今日?現今又挑撥我老婆養漢。我的仇恨與他結得有天來大。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破著一身剮,敢把皇帝打!”
來旺不顧天塌似地隻管說,小廝來興兒進去把此事添油加醋說給金蓮聽了。當時金蓮正在房中和玉樓閑聊。聽了此事,玉樓大吃一驚,問金蓮可是真的。金蓮也便把西門慶與惠蓮勾搭的事一一說給她聽。
玉樓說道:“怪不得賊臭肉的,見了俺們待起不起的,誰知原來背地有本帳!論起來,爹也不該要她,哪裏尋不出老婆來?教一個奴才在外邊唱揚,什麽樣子?傳出去了難聽。”
金蓮說道:“左右的皮靴兒沒反正,你要奴才老婆,奴才暗地裏偷你的小娘子,彼此換著做!”
玉樓問金蓮:“這樁事咱對爹說好還是不說好?大姐姐又不管。倘若那廝真個安心下手,咱不言語,他爹又不知道,一時遭了他毒手怎了?六姐,你該說說。”
金蓮銀牙緊咬:“我若是饒了這奴才,除非是他下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