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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風雲不測瓶兒招贅 怒火頓生金蓮挨踢

  金蓮說道:“我知道是小廝接你來的。可哪個院裏有你的魂兒?罷了吧,賊負心的,你還把我當孩子哄哩!那淫婦先把俺們打發來了,又弄神弄鬼的,晚夕叫了你去。搗了一夜麽?搗夠了,才放你回來,是不?玳安這賊囚根子,見風使舵,老成得很。對著他大娘是一樣話兒,對著我又是一樣話兒。昨晚他回馬來家,回大娘的問話是‘和應二叔眾人看了燈回來,都在院裏李桂姨家吃酒,教我明早去接哩’。落後我問他,他隻是笑著不言語。我就知道這裏麵有事兒。待我問急了,才說出真話。你沒想到?賊囚根,他怎的就知我和你一心一計?想必你教他來著?”

  “我哪裏教了他。”西門慶見瞞不住也哄不住了,方才把自己昨晚在瓶兒家過夜的事說出,尤為細說的是瓶兒住著半截空房,心中害怕,一心要自己娶她過來的事兒,還說了香蠟細貨兌換銀兩湊著蓋房和要與金蓮一處住並做姊妹的事兒。“她直說你人好,住在一處有個說話的姊妹,恐怕你不肯。”

  金蓮說得幹脆:“我也不多著個影兒在這裏,巴不得她來。我這裏也空落落的,她來了與老娘做個伴兒。自古船多不礙港,車多不礙路。我不肯抬她,當初哪個抬我來?我還有什麽話說的?倒隻怕人心不似奴心。你還問聲大姐姐去。”

  “隻是這麽說哩,她孝服還未滿哩!”

  過了幾日,西門慶約了經紀人,把瓶兒床後茶葉箱內堆放的香蠟等物,都秤了斤兩,共賣了三百八十兩銀子。瓶兒隻留下一百八十兩日用,其餘二百兩交與西門慶湊著蓋房。西門慶請陰陽先生擇用二月初八日興工動土,又將五百兩銀子委付家人來昭並主管賁四,卸磚瓦木石,管工計帳。西門慶自己也少出去走動,常在家看管起蓋花園。如此過去一月有餘。

  已是三月上旬,到了花子虛的百日,瓶兒請過西門慶,和他計議。

  “該把那靈燒了。房子賣得,你就賣了;賣不得,你著人來看守。隻早把奴娶過去罷,省得奴在這裏,晚夕空落落的,我心裏怕,常有狐狸鬼混得慌。你回家對大娘說,隻當可憐見奴的性命罷。隨你把奴做第幾個,奴情願服侍你鋪床疊被,也無抱怨。”瓶兒說著求著,淚如雨下。

  西門慶說道:“你休煩惱。前些日子我把你這些話兒到家對房下和潘五姐也說過了,等到與你把房蓋完,那時你孝服已滿,娶你過門不遲。”

  “好,那好!你有真心,盡早把奴的房蓋好。娶過奴去,到你家住一日,死也甘心。省得奴在這裏度日如年。”瓶兒抹去眼淚。

  “你的話,我都知道,你放一百個心。”西門慶再勸慰道。

  “再不的,我燒了靈,搬在五姐那邊樓上住兩日,等你蓋好了新房搬移不遲。”瓶兒說道。她見西門慶沒言語,又繼續說:“你好歹到家和五姐說說,如何?我還等你的話。這三月初十是他的百日,我好念經燒靈。”

  西門慶點頭應諾。這夜,與瓶兒在一起歇了。

  次日,西門慶回到家中,將瓶兒的請求一五一十對潘金蓮說了。

  金蓮仍很幹脆:“可真好哩!奴巴不得騰兩間房與她住,隻怕別人不一定願意。你還是去問聲大姐姐去。我落得河水不礙船,看大姐姐怎麽說。”

  西門慶徑直走到月娘房裏來。月娘正在梳頭。西門慶坐於一旁,把瓶兒要嫁的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月娘聽完,說道:“你不好娶她的。頭一件,她孝服未滿;第二件,你當初和她男子漢相交,朋友妻不可欺;第三件,你又和她有連手,買了她的房子,收著她寄放的許多東西。常言道:機兒不快梭兒快。我聽人說,花家房族中的花大是個刁徒潑皮的人,倘或不慎,倒沒的惹虱子頭上撓。奴說的是好話,趙錢孫李,依不依隨你。”

  幾句話說得西門慶閉口無言,若有所失地走出前廳來,自個坐在椅子上沉吟,又不好回瓶兒的話,又不好不去。尋思了半日,還是進了金蓮的房間。

  “大姐姐怎說?”金蓮問道。

  西門慶搖搖頭,把月娘的話說了一遍。

  “大姐不肯?不過,她也說的是。你又買了他的房,又娶他的老婆,當初又相交了一世,這是怎回事呢?叫人瞧不起。”

  “這倒沒什麽,倒隻怕那花大那廝設圈子跳,知道挾製她孝服未滿,在中間鬼混,怎生計較?我如今又不好回她的話。”西門慶真的想不出個好法子來。

  “呸!這有什麽難處事的?我問你,今日回她去,還是明日回她去?”

  “她教我今日回她一聲去。”

  “你今日去到她那裏,這般對她說:‘我到家對五姐說了,五姐那樓上現堆放著許多藥料,你這些家夥去,到那裏沒處堆放。不如再等幾日,你這邊房子也蓋得七八成了,再催促匠人早些裝修油漆停當,你這邊孝服也將滿。那時轟轟烈烈娶你過去,卻不更好?強似搬在五姐樓上,葷不葷,素不素,擠在一處也不成個樣子。’你這樣說,管保她滿意。”

  西門慶聽言,大喜,摟住金蓮就要親嘴。金蓮推開他,說道:“人家想他,他不來,這會兒高興了,隻圖自己痛快。”

  西門慶等不得約定的時分,匆匆趕到瓶兒家,瓶兒問道:“你到家,所言之事如何?”

  西門慶告訴說:“五姐說了,一發等收拾油漆你新房子,再搬去不遲。如今她那邊樓上,堆得破零二亂的,你這些東西搬去,哪裏堆放是好?隻有一件事怕將來有麻煩,你家大伯子說你孝服未滿,如之奈何?”

  “他不敢管我的事!”瓶兒果斷地說道,“休說各衣另飯,當官寫立分單,已倒斷開了。隻我先嫁由爹娘,後嫁由自己,自古嫂叔不通問,大伯管不得我自己私裏的事。我如今過不得的日子,他顧不得我;我要嫁人,他管什麽?他若但放出個屁來,我教那賊花子坐著死,他便不敢睡著死。大官人,你放心就是,他不敢惹我。”又問道:“你這房子得幾時方收拾完備?”

  “我如今吩咐匠人,先替你蓋出這三間樓來,油漆完畢,約在五月頭上。”

  “我的哥哥,你要上緊些,奴就等這幾日吧!”瓶兒說著,暗暗地擦去眼淚。

  說話間,丫環擺上酒,兩人歡娛飲酒。是夜,西門慶抱著瓶兒睡,說不盡的溫存安慰的話語。從此,西門慶也是隔三過五必來夜宿,不讓瓶兒感到孤單寂寞,瓶兒心裏也就好受多了。

  看看五月端午節將近,三間玩花樓裝修將完,隻少卷棚還未安磉。這日,五月蕤賓佳節,家家門插艾葉,處處戶掛靈符。瓶兒治了一席酒,請過西門慶,一者解粽,二者商議過門之日。二人商定,擇五月十五日,先請僧人念經燒靈,然後西門慶這邊擇娶婦人過門。西門慶心中總牽掛著花家族兄那件事,於是問瓶兒:“燒靈那日,花大、花三、花四請他不請?”

  “我每個人送個帖子,隨他來不來。”

  十五日這天,瓶兒請了報恩寺十二個僧人,在家念經除靈。這日又正是應伯爵的生日,十個結拜兄弟該到齊。西門慶先封了三錢銀子做人情賀生日,另拿了五兩銀子給玳安去置辦酒席,以便晚夕為瓶兒除服。安排完畢,西門慶帶著兩個小廝騎馬去應伯爵家。在應家吃喝玩樂到日西時分,玳安來接,悄悄耳語:“娘請爹早些去罷。”

  西門慶應付了幾杯酒,叫玳安到僻靜處問他:“今日花家來了誰?”

  “花三往鄉裏去了,花四在家裏害眼,都沒人來。隻有花大家兩口子來,吃了一日齋飯,花大先回家,留下他老婆。後來,他老婆要家去。二娘叫她到房裏,與了她十兩銀子、兩套衣服,那老婆還與二娘磕頭感謝。”

  “他沒說什麽?”西門慶再問道。

  “他一字通沒敢提什麽,隻說了到明日二娘過來,他三日要來爹家走走。”

  西門慶聽到這兒,滿心歡喜。又問:“齋供了畢不曾?”

  玳安回道:“和尚老早就去了,靈位也燒了,二娘說請爹早些過去。”

  “我知道了,你外邊看馬去,我去去就來。”

  不料,此番話全被從過道經過的應伯爵聽去。西門慶無可奈何,隻得把自己要娶瓶兒的事說與眾人聽了。眾人自是喜鬧一場,將西門慶放了出來。

  西門慶一溜快馬,到了獅子街。

  瓶兒已摘去孝髻,換了一身豔服。堂中燈燭輝煌,一桌齊整酒肴早已備好。上位獨獨隻安放一張交椅,讓西門慶上坐。兩個丫環打開一壇好酒,然後是迎春看菜,繡春執壺。李瓶兒滿斟一杯遞上前去給西門慶,又插燭似地磕了四個頭,說道:“今日拙夫靈已燒了,蒙大官人不棄,奴家得奉巾櫛之歡,以遂於飛之願。”行畢禮起來,西門慶下得席來,亦回敬瓶兒一杯,方才坐定。

  西門慶問道:“今日花大兩口子沒說什麽?”

  “今日午齋後,奴叫他進到房中,說了大官人這邊做親之事,他滿口說好,一句閑話也沒有,隻說明日三日哩,教他娘子兒來咱家走走。奴與他十兩銀子,兩套衣服。兩口子喜歡得不得了。臨出門謝了又謝。”瓶兒回道。

  “他既然如此說話,我容他上門走走也不差什麽。但有一句閑話,我不饒他。”西門慶說道。

  瓶兒又加了一句:“他就放辣騷,奴也不放過他。”

  這時,馮媽媽和迎春丫環把湯和菜一齊拿上。瓶兒親自洗手剔甲,做了些蔥花羊肉一寸的扁食兒,銀鑲盅兒盛著南酒,陪著西門慶吃。西門慶隻吃上半甌,把下半甌送與瓶兒吃。一往一來,連著吃上幾甌,吃得二人心歡情濃。瓶兒高興還因為是想到過門日子近了。她一臉喜容,對西門慶說道:“方才你在應家吃酒,奴已候得久了。怕隻怕你醉了,才叫玳安來請你早些歸來。不知那邊有人覺察了麽?”

  西門慶笑著道:“又被應花子猜著,逼勒小廝說了幾句,混鬧了一場,諸弟兄還要與我賀喜,想灌我幾杯。我趁他們不注意,走了出來。他們察覺後又來攔阻,我說好說歹,放了我來。”

  “這還算解趣哩。”瓶兒笑著說道。這一高興,放開懷吃酒,不覺正是臉映桃花,眼閃秋波。西門慶看她醉態情眸,不由得自己也酒哄心頭,不能自製。二人口吐丁香,臉偎仙杏。瓶兒把西門慶抱在懷裏說道:“我的親哥,你既是真心要娶我,還不趁早些。你又往來不便,不要丟得我在這裏日夜懸望。”

  五月二十日是帥府周守備的生日。周守備不僅請了夏提刑、張團練、荊千戶、賀千戶一般武官,也請西門慶飲酒觀戲。日西時分,玳安騎馬到了守備府,走到西門慶席前,悄悄說道:“小的來時,在街口撞遇馮媽媽,二娘使了她來請你,說是顧銀匠整理首飾完備,今日拿盒送了來,請爹瞧去,還要和爹說話哩。”

  西門慶聽了,拿了些點心湯飯與玳安吃了,就要起身。周守備哪肯放,攔住拿巨杯相勸。西門慶借口家中有要事,飲了一大杯酒,辭別周守備,直奔瓶兒家來。瓶兒接著。茶湯用畢,西門慶吩咐玳安回馬家去,明日來接。玳安去後,瓶兒叫迎春從盒兒內取出首飾頭麵來,與西門慶過目。西門慶看見,黃烘烘火焰一般,果然付好首飾頭麵。看了收過去,定下二十四日行禮,出月初四準娶。瓶兒心中好不歡喜,連忙安排酒菜,和西門慶暢飲。

  開懷吃了酒,使丫環房中搽抹涼席,兩人同進紗帳之中,脫去衣裳,並肩疊股,再飲酒調笑。飲到高興時,二人雲雨求歡。西門慶乘著酒興,坐在床上,要瓶兒橫躺在自己身邊,與他品簫。瓶兒自是十分用心,把一個西門慶歡樂得通身舒服,又連飲數杯。

  西門慶醉中問瓶兒:“問句你不高興的話,當初花子虛在時,也和他幹此事不幹?”

  瓶兒說道:“他?逐日睡生夢死,奴哪裏耐煩和他幹這營生!他每日隻在外邊胡來,到了家,奴怎願沾他的身。況且,老公公在時,和他另在一間房睡著,我還把他罵得狗血噴頭。這我都對老公公說了,要打趟棍兒也不算人。什麽材料兒,奴與他這般玩耍,可不砢硶殺奴罷了!誰似冤家你這般可奴之意,就是醫奴的藥一般。白日黑夜,教奴隻是想著你。”

  這話說得西門慶舒心透了,抱過瓶兒,再行雲雨。旁邊迎春丫環送上一個小方盒,內裝各樣細巧果品;又遞上一個小金壺,滿泛瓊漿異香。從黃昏掌上燈燭,且玩且飲,直耍到一更時分,還不能入睡。這時,大門口傳來打門聲,馮媽媽開門一瞧,是玳安。玳安滿頭是汗,小褂兒也濕了。

  西門慶聞聽是玳安來了,說道:“我不是說了明日來接麽?這麽晚來做什麽?”於是叫他進來。

  玳安慌慌張張走到房門簾前,不敢進去,說道:“姐姐,姐夫都搬來了。還帶來許多箱籠到家。大娘使我來請爹,快去商議事哩。”

  西門慶聽了,不知道有何急事,一邊穿衣,一邊自言自語道:“這深更半夜,會有什麽事?須得趕回家去瞧瞧。”

  瓶兒也起身穿衣,做了一盞暖酒與西門慶吃了出門。

  西門慶一路打馬,飛奔到家,隻見後堂中正亮著燈燭,女兒、女婿都坐在那兒,旁邊堆著許多箱籠、床帳、家夥。西門慶心下一驚,問道:“怎麽這個時候來家?”

  女婿陳經濟行禮磕了頭,哭著說道:“近日朝中,俺楊老爺被科道官參論倒了。聖旨下來,拿送南牢問罪。門下親族用事人等,都問以枷號充軍。昨日,府中楊幹辦連夜奔來,透報與父親知道。父親慌了,教兒子同大姐和這些家夥箱籠,且暫在爹家中躲避一些時日,他自己起身往東京我姑娘那裏,打聽消息去了。待事寧之日,恩有奉報,不敢有忘。”

  西門慶問道:“你爹有書沒有?”

  陳經濟向袖中取出:“有書在此。”雙手遞上。

  西門慶拆開觀看,上麵寫道:

  眷生陳洪頓首書奉

  大德西門親家見字。餘情不敘。茲因北虜犯邊,搶過雄州地界,兵部王尚書不發人馬,失誤軍機,連累朝中楊老爺俱被科道官參劾太重。

  聖旨惱怒,拿下南牢監禁,會同三法司審問。其門下親族用事人等,俱照例發邊衛充軍。生一聞消息,舉家驚惶,無處可投。先打發小兒、令愛,隨身箱籠家夥,暫借親家府上寄寓。生即上京,投在家姐夫張世廉處,打聽示下。待事務寧貼之日回家,恩有重報,不敢有忘。誠恐縣中有甚聲色,生令小兒另外具銀五百兩,相煩親家費心處料。容當叩報,沒齒不忘。燈下草草,不宣。

  仲夏二十日洪再拜

  西門慶看罷,慌了手腳,教吳月娘安排酒飯,管待女兒、女婿;又令家下仆人,打掃廳前東廂房三間,與他兩口兒居住,把箱籠細軟都收拾到月娘上房來。陳經濟取出那五百兩銀子,交與西門慶打點使用。西門慶叫了吳主管來,與了他五兩銀子,教他連夜往縣中孔目房裏,抄錄剛從東京行下來的文書邸報。

  吳主管抄來給西門慶看。西門慶看罷,三魂七魄不知往哪裏去了。事情果然不假,連蔡京也卷了進去,楊戩、陳洪是案上有名。西門慶急忙打點金銀寶玩,馱裝停當,把家人來保、來旺叫到臥房之中,悄悄吩咐,要二人星夜上東京打聽消息,一旦有不好聲色,火速回報。二人自然不敢怠慢,拿了二十兩盤纏。五更夜天,雇腳夫起程,上了去東京的道路。

  西門慶忙亂了一夜,天亮時,吩咐來昭和賁四,把花園工程止住,打發匠人回去,不做了。每日將大門緊閉,誰叫也不開,家中所有的人無事不準外出。西門慶自己隻在房裏走動,如熱地蚰蜒一般,坐立不安,吃喝不下,那二十四日行禮,初四娶李瓶兒的事也丟到九霄雲外去了。月娘見他每日在房中愁眉不展,麵帶憂容,便說道:“他陳親家那邊有事,犯不著你這般憂愁。冤有頭,債有主,你平白焦愁些什麽?”

  “你婦人家知道些什麽!”西門慶說道,“壞就壞在親家上,女兒、女婿兩個業障又搬來咱家住著,這是一。平昔街坊鄰舍,惱咱的極多,常言機兒不快梭兒快,打著羊駒驢戰。倘有小人指戳,拔樹尋根,你我身家性命不保。”

  瓶兒卻不知這邊發生了什麽大事,等了兩日,不見動靜,一連使馮媽媽來了兩遍,隻見大門關得如鐵桶相似,撞叫不開。二十四日這天,瓶兒又使馮媽媽送首飾頭麵來,請西門慶過去說話,仍叫門不開。馮媽媽隻得去對過房簷下等。過了一會兒,玳安出來飲馬,看見馮媽媽,問道:“馮媽媽,你來做什麽?”

  馮媽媽說道:“這還用問,今天是什麽日子?你二娘使我送首飾頭麵來,怎的不見動靜?要請你爹過去說話哩。”

  玳安不敢明說家中的事,隻得應付道:“俺爹連日有些小事兒,不得閑,你老人家還拿回頭麵去。等我飲馬回來,對俺爹說就是了。”

  馮媽媽可不肯,說道:“好哥哥,我在這裏等著,你拿進頭麵去,和你爹說去,你不知,你二娘那裏好不惱我哩。”

  玳安隻得先把馬拴下,接過頭麵,回進家裏,半天才出來,對馮媽媽說:“我對俺爹說了,頭麵爹收下了,教你上複二娘,再待幾日兒,我爹會出來去二娘那裏說話。”

  馮媽媽回去告訴了瓶兒。瓶兒隻得耐心等著。等過了五月,進了六月,朝思暮盼,音信全無。把個好好的瓶兒弄得茶飯頓減,精神恍惚。到晚,孤眠枕上,輾轉難眠。忽聽見外邊打門聲,仿佛見西門慶來到。自己迎門笑接,攜手進房,問其爽約之情,各訴衷腸之話,綢繆繾綣,徹夜歡娛。雞鳴天曉,西門慶突然抽身回去。瓶兒恍然驚覺,大呼一聲,精魂已失。馮媽媽聞聽,慌忙進房來看視。

  瓶兒問道:“西門慶他剛才出門去了,你關上門不曾?”

  問得馮媽媽莫名其妙,心驚肉跳,隻能直言:“娘子想大官人想得心迷了,哪裏得大官人來?影兒也沒有。”

  自此,瓶兒常常夢境隨邪,隻覺得夜夜有狐狸假名托姓,來攝其精髓。漸漸地,形容黃瘦,飲食難進,臥床不起。

  這獅子街大街口上,有個行醫的太醫,名喚蔣竹山,年紀還輕,不上三十歲,生得五短身材。馮媽媽見瓶兒病重,向瓶兒說了,請來蔣竹山看看。

  蔣竹山被請進臥室,見病人霧鬢雲鬟,擁衾而臥,似不勝憂愁之狀,卻也有病西施之姿色。竹山就床診視脈息之後,開言說道:“小人適診病源,娘子肝脈弦出寸口而洪大,厥陰脈出寸口久上魚際,主六欲七情所致,陰陽交爭,乍寒乍熱。似有鬱結於中而不遂之意也。似瘧非瘧,似寒非寒,白日則倦怠嗜臥,精神短少;夜晚神不守舍,夢與鬼交。若不早治,久而變為骨蒸之疾,必有屬纊之憂矣。可惜,可惜!”

  瓶兒說道:“有累先生,俯賜良劑,奴好了重加酬謝。”

  竹山笑著說:“小人無不用心。娘子若服了我的藥,必然貴體痊安。”說畢起身離去。

  瓶兒送藥金五星,使馮媽媽討將藥來。婦人晚間吃了竹山的藥下去,果然平靜入睡,一夜不驚恐。第二日起來時,神色變好,飲食漸漸加添,也能梳頭走動,不過三五日,精神複舊。

  這日,瓶兒安排了一席酒肴,備下三兩銀子,使馮媽媽請過竹山來相謝。那蔣竹山第一天為瓶兒診病時,已懷覬覦之心,這幾日,已是日思夜想。馮媽媽一請,蔣竹山即具服而往。延之中堂,瓶兒盛妝出見,道了萬福。茶湯兩換,請入房中。蔣竹山定睛看時,酒肴已陳,麝蘭香藹。小丫環繡春在旁,描金盤內托出三兩白金。

  瓶兒高擎玉盞,向前施禮,說道:“前日奴家心中不好,蒙賜良劑,服之見效。今粗治水酒一杯,請過先生來,知謝知謝。”

  竹山趕緊還禮道:“此是小人份內之事,理當措置,何必計較。”又見三兩謝禮,說道:“這個,學生怎麽敢領?”

  瓶兒說道:“些須微意,不成禮數,萬望先生笑納。”

  二人推來讓去幾番,竹山方才收了。瓶兒遞酒,安了坐次,飲過三巡,竹山偷眼睃視瓶兒,粉妝玉琢,嬌豔驚人,非病時可比,不覺血衝腦門,心跳砰砰。他先用言語挑之:“小人不敢動問,娘子青春幾何?”

  “奴虛度二十四歲。”瓶兒答道。

  “又一件,似娘子這等妙年,生長深閨,處於富足,何事不遂,以至於前日有此鬱結不足之病?”竹山又問道。

  瓶兒聽了,微微笑道:“不瞞先生,奴因拙夫去世,家事蕭條,獨自一身,憂愁思慮,安得無病?”

  竹山點點頭道:“原來娘子夫主歿了。多少時了?”

  瓶兒答道:“拙夫從去歲十一月,得傷寒病死了,今已八個月來。”

  竹山問道:“請的哪家先生?吃誰的藥來?”

  瓶兒答道:“大街上胡先生。”

  “是那東街上劉太監房子住的胡鬼嘴兒?”竹山見瓶兒點了點頭,又說道:“唉,他又不是我太醫院出身,知道什麽脈!娘子怎麽請了他?”

  瓶兒說道:“也是因街坊上人薦舉,請他來看的。隻是拙夫沒命。不關他事。”

  竹山又問道:“娘子還有子女沒有?”

  “兒女俱無。”瓶兒答道。

  竹山又歎道:“唉,可惜娘子這般青春妙齡之際,獨自孀居,又無所出,何不尋其別進之路?甘為幽鬱,豈有不生病之理?”

  瓶兒笑了笑,說道:“奴近日也正講著親事,早晚過門。”

  “喔。”竹山心中一跳,連忙問道,“動問娘子,與何人作親?”

  瓶兒不在意照實直話:“是縣衙前開生藥鋪的西門大官人。”

  “喲,苦哉,苦哉!”竹山叫了起來。

  瓶兒見竹山一臉苦容,用心問道:“這是怎講?”

  “咳,罷,罷,既已作親,說了反倒不好,不說了罷。”竹山搖搖頭,端起酒杯,仰脖喝幹。

  “先生何不指教?還請先生說出無妨。”瓶兒說道,一邊教丫環斟酒。

  “既是無妨,那就說了,娘子若是聽著不高興,隻當小人沒說。”竹山說道,他略停了停,見瓶兒認真聽著,也就說了去:“娘子因何嫁他?小人常在他家看病,最知詳細,此人原是破落戶,現在又專在縣中抱攬說事,舉放私債,五分的利坑人。又販賣人口,欺淩善良,家中不算丫頭,大小老婆有五六個,常時用棍棒打老婆,稍不中意,就令媒人領出賣了。他是打老婆的班頭,坑婦女的領袖。娘子這是早對我說了,不然進入他家,如飛蛾投火一般,坑得人上不上,下不下,那時悔之晚矣。況近日他親家那邊出了事,幹連在家,躲避不出。他那新蓋的房子也隻是半落不合的,多丟下了。東京關下文書,坐落府縣拿人。到明日,他被拿去東京,蓋的這房,定是入官抄沒的數兒,娘子為何定要嫁他做什麽?”

  隻竹山這番話,把個瓶兒說得閉口無言。瓶兒想著自己還有許多東西丟在他家,又見他在行禮娶親之時,連請不到,莫不是坑我這個沒腳蟹女人。尋思半晌,暗中跌腳後悔,心中嗔怪道:“一次兩次請他不來,原來家中出了事。不過,出了天大的事,也得來傳個話呀。”想到這裏,瓶兒對西門慶越加疑惑不滿。眼見得這蔣先生語言活動,一團謙恭,若嫁個這般人物也罷了,不知他有無妻室?於是瓶兒問道:“既蒙先生指教,奴家感戴不淺,倘若有什麽相知人家,願舉保來說,奴無有個不依之理。”

  蔣竹山正等這句話哩。他見瓶兒被自己這番真真假假的話說動了心,暗自歡喜,趕忙接嘴問道:“不知娘子要何等樣人家?小人打聽確實,好來回娘子。”

  瓶兒說道:“人家倒也不論乎大與小,隻像先生這般人物的。”

  蔣竹山聽罷此言,勝似天降仙女,地湧金銀,心中癢癢,又不知搔處,慌忙走下席來,雙膝跪在地下,說道:“不瞞娘子說,小人內幃失助、中饋乏人,鰥居已久,子息全無。倘蒙娘子垂憐見愛,肯結秦晉之緣,足稱平生之願。小人雖銜環結草,不敢有忘。”

  瓶兒笑了,以手攜之,說道,“且請起,未審先生鰥居幾時?貴庚多少?既要做親,須得要個保山來說,方成禮數。”

  竹山剛起身,聽言又跪下,哀告道:“小人行年二十九歲,正月二十七日卯時建生,不幸去年荊妻已故,家緣貧乏,實出寒微,今既蒙金諾之言,何用冰人之講!”

  瓶兒又笑了,心想還真有比我還急的,說道:“你既無錢,我這裏有個媽媽,姓馮,拉她做個媒證,也不消你行聘,擇個吉日良辰,招你進來入門為贅,你意下如何?”

  蔣竹山不料如此之易,連忙倒身下拜:“娘子就如同小人重生父母,再長爹娘,夙世有緣,三生大幸矣。”

  兩人在房中,各遞了一杯交歡盞。親事既成,蔣竹山痛痛快快,直飲到天晚才回家去。

  蔣竹山走後,瓶兒與馮媽媽商議,說道:“西門大官人家出了這事,吉凶難保。再說,奴家這邊沒人,大病一場,險不喪了性命,為今之計,不如把這位先生招將進來過日子,有何不可。”第二天,瓶兒使馮媽媽給蔣竹山通信過去,擇六月十八日大好日子,把蔣竹山倒踏門招進來,成其夫婦。

  婚後三日,瓶兒湊了三百兩銀子,臨街打開一座門麵,兩間開店,煥然一新,與竹山看病賣藥,不久,又買了一匹驢兒與竹山騎著,來往行醫。竹山如同一步登天,坐在店裏神氣,騎在驢背上也要搖擺搖擺身子。

  瓶兒生病,病愈招贅蔣竹山,又為蔣竹山開店買驢,這些事,西門慶絲毫不知。

  看看已是七月初頭,一日,西門慶在花園亭中歇涼,望著那未完工的樓房卷棚發愣,惦著來保、來旺二人辦事的結果如何,忽見玳安進來,說是來保、來旺回來了。西門慶躍身起來,趿著鞋直奔廳堂。

  原來這來保、來旺跟隨西門慶多年,機靈善變,又常被使去生意場和官吏間打探周旋,極知門徑。到了東京,設法弄清門路,進了蔡京太師府,雖未見到蔡京,卻拜見了蔡京的兒子、祥和殿學士兼禮部尚書、提點太一宮使蔡攸,遞上“白米五百石”的揭貼,也就是送上白銀五百兩,婉言說明自己是楊戩的親家陳洪家的家人,蔡攸便差管家把二人帶到專管此案的當朝右相、資政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李邦彥府上。也該西門慶走運,正值李邦彥散朝回家。二人有蔡府管家引領,進府無阻擋。見了李邦彥,二人下跪叩頭,照樣送上揭貼禮單。李邦彥見是蔡府引領來的,又與楊戩有親,便將朝廷處置明告二人:聖心回動,楊戩沒事,但是手下之人,還要發落幾個。二人聽到西門慶的名字也在典刑正法之列,慌忙磕頭,再告明自己就是西門慶的家人,求老爺開恩超生。那李邦彥見五百兩金銀隻買一個名字,樂得此人情,便將西門慶的名字改作賈慶。西門慶是禍事除去,有驚無險。

  這來保、來旺二人出了李府,謝別蔡府管家,星夜兼程,回到清河,將所幹之事從頭到尾細說一遍。西門慶聽到自己被列入發落的行列時,臉都白了。當得知名字已改,才一塊石頭落地。他對月娘說:“若不早早使人去打點,怎麽了得。”

  第二天,重又神清氣爽的西門慶,大開正門,複工花園。

  一日,玳安騎馬打獅子街過,看見瓶兒家門首開了個大生藥鋪,裏邊堆著許多生熟藥材,朱紅小櫃,油漆牌麵,吊著幌子,十分熱鬧。心想:大概二娘搭了個新夥計,開了個生藥鋪。回家來告訴西門慶,西門慶這幾天正忙著料理這一兩個月來積下的事兒,半信不信,聽了也沒放在心上。

  已是七月中旬,金風淅淅,玉露冷冷。這日,西門慶在路上被應伯爵、謝希大兩人拉住問新嫂子娶了不曾。西門慶隻得說是為親家出事另改了日期。二人又硬拉扯著西門慶去院裏吳銀兒家吃酒壓驚解悶。吃了一天的酒,到日暮時,半酣而歸。半路上,偏遇見了馮媽媽。

  西門慶醉言道:“你二娘在家好麽?我明日和她說話去。”

  馮媽媽嗔怪道:“大官人還問什麽好?把個現現成成做熟了飯的親事兒,吃人掇了鍋兒去了。”

  西門慶一聽,酒也嚇醒了一半,失驚問道:“莫不她嫁人去了?”

  馮媽媽說道:“二娘那等使老身送過頭麵,往你家去了幾遍,不見你,大門關著,通叫不開。對玳安哥說了,教你早動手,你不理。今日教別人成了,你還說什麽?”

  西門慶問是誰。

  馮媽媽便把事情的全部過程說了一遍。這西門慶聽罷,氣得差點從馬上摔下來,隻是跌腳叫苦:“苦哉,苦哉!你嫁別人,我也不惱,如何嫁那個矮王八,他有什麽了得的!”於是揮鞭連連打馬來家。下馬進了儀門,隻見吳月娘、孟玉樓、潘金蓮和西門大姐四個人在前廳天井內借月色跳百索兒玩。見到西門慶來家,月娘、玉樓、大姐三個都往後走了,隻有金蓮不去,且扶著庭柱兜鞋哩。

  西門慶肚裏有酒,心中有氣,氣借酒力大發,酒促氣憤頓生,罵道:“淫婦們閑得不自在,平白天黑跳什麽百索兒!”見了金蓮,正是出氣的好處所,趕上前去,朝金蓮連踢兩腳,然後走到後邊,也不往月娘房中去脫衣裳,卻走進西廂書房,教丫環搬來鋪蓋,在書房歇宿。一會兒罵丫頭這不好使,一會兒罵小廝那不好用。一座偌大宅院,隻聽他嚷了大半夜。

  眾妻妾站在一處,心中害怕,不知何緣故招怒了大官人。吳月娘甚是埋怨金蓮:“你見他進門醉得那個樣,兩三步叉開一邊便了。還隻顧在他跟前笑成一塊,提什麽鞋兒!卻教他蝗蟲螞蚱,一倒都罵著了。”

  玉樓為月娘抱不平:“罵我們也罷了,如何連大姐也罵起淫婦來了?沒糟道的行貨子!”

  金蓮接過話來道:“這一大家子,隻我是好欺負的。一般三個人在這裏,隻踢我一個兒。好像誰偏受用怎的?”

  月娘一聽,惱了:“你先何不教他連我也踢幾腳不是?你沒偏受用,誰偏受用?這般不識高低的貨!我倒不言語,你隻顧嘴頭子嗶哩剝喇的。”

  金蓮忙轉過話來摭,說道:“姐姐,我不是這等意思,他不知哪裏因著什麽由頭兒,隻拿我煞氣。”

  月娘說道:“誰教你隻要嘲他來?他不打你,打狗不成?”

  玉樓對月娘說道:“大姐姐且叫了小廝來問問,今日在誰家吃酒。早晨出去時還是好好的,如何來家就變樣了。”

  月娘使小玉去把玳安回來,罵道:“賊囚根子,你爹今天又出了什麽事,這麽大的火氣?你不實說,教大小廝來吊拷你,打你十板子。”

  玳安隻得照實說了:“娘休打。爹今日和應二叔們都在院裏吳家吃酒,散得早了,來到東街口上,撞遇馮媽媽,說花二娘等爹不去,嫁了大街住的蔣太醫了。爹一路上惱得要不的。”

  月娘這才明白過來,說道:“信那沒廉恥的歪淫婦,浪著嫁了漢子。他卻來家拿人煞氣。”

  玳安又說道:“二娘不是嫁蔣太醫,而是把他倒踏門招進去了。如今二娘與了他本錢,開了片好不興旺的大藥鋪。先前我來家告爹說,爹還不信。”

  孟玉樓說道:“論起來,男子漢死了多少時兒,服還未滿就嫁人,使不得的。”

  “如今年月,論的什麽使得使不得的。漢子孝服未滿,浪著嫁人的,才一個兒?”月娘接著玉樓的話說道。“淫婦成日和漢子酒裏眠酒裏臥的人,她原守的什麽貞節?”

  聽了月娘的這幾句話。孟玉樓和潘金蓮都不吱聲了,低著頭,各自回房。這兩人都是再醮寡婦嫁人,嫁人時都不曾滿孝服。月娘氣上來一心說瓶兒,卻沒想到這一棒先打了身邊這兩個人。

  西門慶在廂房裏睡了一夜,第二天,為了換下來昭看守大門,把女婿陳經濟安在花園中同賁四一道管工記帳。雖說在花園中管工,非呼喚不敢進入中堂,更不必說內室,飲食都是小廝拿出來吃。因此,這陳經濟還未見過房中的幾個姨娘。這日,西門慶不在家,去給提刑所賀千戶送行了。月娘想起陳經濟搬來後,幫助管工辛苦,同玉樓、嬌兒幾個商量,吩咐廚下,安排了一桌酒肴點心,午間請女婿進來吃一頓飯。本來,僅是一頓飯,也無什麽利害,偏偏內室的牌響引出了陳經濟的本事。光是玩牌,還不至於有什麽差錯,偏偏又引出了個潘金蓮。這陳經濟見了潘金蓮,心蕩目搖,精魂勾去。直到西門慶來家,陳經濟才被月娘使丫環小玉從角門送出去。

  西門慶下馬進門,先到前邊工地上觀看了一遍,然後踅到金蓮房中來,金蓮慌忙接著,與他脫了衣裳,說道:“你今日送行去,來得挺早的。”

  “提刑所賀千戶新升新平寨知寨,合衛所的相知好友都去郊外送他,也給我送了帖兒來,我不好不去。”西門慶懶洋洋地說道。

  “你還沒吃酒吧,教丫環拿酒來你吃。”金蓮說著,吩咐春梅去看酒來。

  不多時,放了桌兒上酒,菜果都擺在麵前。飲酒中間,說起後日花園卷棚上梁,約有許多親朋,都要來送果盒酒,掛紅,少不得聽廚子置酒管待。兩人說了一會,天色已晚。金蓮教春梅撤去桌幾。春梅掌燈回自己房裏,這二人上床歇宿。西門慶因早起送行,辛苦了一天,吃了幾杯酒就醉了,倒下頭鼾睡如雷。

  這時正值七月二十幾天氣,夜間常時有些餘熱,潘金蓮睡不著,聽見碧紗帳內蚊聲嗡嗡,便赤著身子也不披衣,舉著燈燭滿帳照蚊子,照一個,燒一個。低首見西門慶正赤身仰臥枕上,睡得正濃,搖之不醒,呼之不應,看看覺得好笑。其腰間那話,帶著托子,累垂偉長,不覺淫心輒起,放下燭台,纖手捫弄。弄了一回,蹲下身去用口品吮起來。吮來吮去,西門慶醒了。西門慶笑罵道:“怪小淫婦兒,你達達剛睡睡,就鬼混死了。”一麵起來,坐在枕上,一發叫她扒在床上盡情吮咂。又垂首玩之,以暢其美。金蓮於是玩了有一頓飯時,西門慶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隔壁叫醒春梅,教她篩過酒來,在床前執壺而立。將燭移在床背板上,教金蓮馬爬在他麵前,那話隔山取火,插入牝中,令其自動,在上飲酒取樂。金蓮卻不十分接受,罵道:“好個刁鑽古怪的強盜!幾時新興出來的例兒?怪剌剌的,教丫頭看答著,什麽張致。”

  西門慶一邊樂著,一邊說道:“我對你說了吧,當初你瓶姨和我常如此幹,叫她家迎春丫頭在傍執壺斟酒,好不快活。”

  金蓮一聽,收起身子,說道:“我不好罵出來的!什麽瓶姨鳥姨,提那淫婦做什麽?奴好心不得好報,那淫婦等不得,浪著嫁漢子去了。你前日吃了酒,來家時,一般的三個人在院子裏跳百索兒,隻拿我煞氣,隻踢我一個兒,還惹得人家和我辨了回子嘴。想起來,奴是好欺負的。”

  西門慶正在興頭上,見金蓮收回身子,很不高興,聽她一番話,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道:“你與誰拌嘴來?”

  金蓮說道:“那日你進了房,上房的好不和我鬥氣,說我在她跟前頂嘴來,罵我不識高低的貨。我想起來為什麽,養蝦蟆得水蠱兒病,如今倒教人惱我。”

  西門慶便把那天生氣的原因說了出來:“不是我也不惱,那日應二哥他們拉我到吳銀兒家,吃了酒出來,路上撞見馮媽媽了,把瓶兒招贅的事告訴我,把我氣了個立睜。你若嫁了別人,我倒罷了。那蔣太醫什麽東西,賊矮王八,那花大去哪裏了,怎不咬下他下截來?他有什麽本事,這不是明著氣我麽?招他進去,又與他本錢,教他在我眼麵前開鋪子,大剌剌做買賣!”說著,說著,又生起氣來。

  金蓮說道:“虧你有臉兒還說哩!奴當初怎麽說來?先下米兒先吃飯,你不聽,隻顧來問大姐姐。常言道:‘信人調,丟了瓢。’你做差了,你抱怨哪個?”

  就金蓮這幾句話,把西門慶無明火衝起,說道:“你由她,教那不賢良的淫婦說去,到明日休想我再理她。”說完,倒頭便睡。

  第二天起來,西門慶見了月娘果然不答不理不說話。月娘也不知又何緣故如此,隻得隨他去,也不去理睬他。自此兩下都把心冷淡了。

  潘金蓮見西門慶偏聽己信己,自以為得誌,每日抖擻精神,妝飾打扮,人前市愛。忽想起那天在後邊見到陳經濟的事來,小夥兒生得乖滑伶俐,眼睛像定神般地往自己身上瞅,一似那饞貓見鮮魚。金蓮想著,心下自笑了起來,所以隻要西門慶外出不在家,便使春梅去把他叫進房來,與他茶水果點,不時兩個還下棋做一處。

  一日,西門慶新蓋卷棚上梁,親友掛紅慶賀,送果盒的也有許多,各個匠作都有犒勞賞賜,大廳上管待官客,吃到晌午時分,人才散了。西門慶看著收拾了家夥,歸後邊玉樓房裏睡去了。陳經濟走來金蓮房中討茶吃。金蓮正在床上彈弄琵琶,見經濟進來,問道:“前邊上梁,吃了這半日酒,你就不曾吃些別的什麽,還來我屋裏要茶吃?”

  “兒子不瞞你老人家說,從半夜起來,亂了這一天,誰吃什麽來。”經濟喪著個臉說道。

  “你爹呢?”金蓮又問道。

  “爹後邊睡去了。”經濟答道。

  “你既沒吃什麽,”金蓮看了看經濟,略停了停,叫春梅道,“揀妝盒裏拿我吃的那蒸酥果餡餅兒來,與你姐夫吃。”

  這小夥兒即登上金蓮的炕床,就在炕桌兒,擺開四碟小菜,吃著點心。一邊見金蓮彈弄琵琶,戲問道:“五娘,你彈的什麽曲兒?怎不唱個兒我聽?”

  金蓮笑道:“好陳姐夫,奴又不是你的伴兒,如何唱曲兒你聽?等你爹起來,看我對你爹說不說。”

  經濟聽了,慌忙跪下,笑嘻嘻兒央求道:“好五娘,望乞可憐見兒子,再不敢了。”

  金蓮忍耐不住,“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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