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的差異不獨是色彩的差異,也是職能的差異,不同色彩羼雜的現象時有發生。傑斯塔月的棕褐亂發。飄人斯拉萬月的雲層,飄著飄著變成了黛青色。帕爾袞月的蔥綠中,年邁的布薩月企圖延長枯黃。然而在自然法則的王國裏,這些反常現象難以持久。
夏季可稱為“婆羅門”。他遏製綠色快樂的擴展,踢飛枯葉,點燃祭火,進行尋求抑欲之路的苦修。當他誦畢吠陀經文,凝神屏息,天氣異常悶熱,枝葉不動;但徐徐呼氣時,大地瑟瑟抖顫。水果是他的主要食品。
秋雨季為“刹帝利”不算為過。他的開路先鋒隆隆地敲擊鼓鼙,他頭纏陰雲的頭巾,威武地蒞臨。他不滿足於蠅頭微利,征服乾坤是他的壯誌。他奮勇廝殺。占領茫茫天宇,成為八方天地的首領。一行行棕櫚樹下淡藍的霧嵐裏,聽得見他的戰車嘎嘎行駛。他的彎刀不時拔出刀鞘。刺入“方向”的胸膛。他的箭壺裏裝著取之不竭的神箭。他的腳凳鋪著草綠綢緞,頭上蔥鬱密葉的華蓋垂著一綹綹金色花的瓔珞,身旁立著被擒獲的東方女神,含著眼淚,用噴灑過花汁的紈扇為他扇風,手鐲上嵌的閃電灼灼閃光。
冬季是吠舍種性。稻穀熟了。他起早貪黑,收割、打場,忙得不可開交。原野的花籃裏盛著綠豆、豌豆、蕎麥豐收的喜訊。一群黃牛趴臥在牧場上反芻。場院裏竹鑼裝滿糧食。碼頭上滿載的貨船即將起航。木輪車在土路上緩慢地行進。家家戶戶響起舂米的聲音,準備歡慶米糕節。
以上談了三種主要種性。至於首陀羅種性,不言而喻是秋季和春季了。前者為冬天後者為夏天提兜拎包。這體現了自然與人類的區別。自然界裏,侍奉意味著美,謙恭是光榮的同義詞。自然的殿堂裏,首陀羅種性絕不低賤,承擔責任者擁有全部飾物。秋天的蔚藍披巾綴有葉狀的金飾。春天芳香的鵝黃紗巾印著姹紫嫣紅的繁花。他們穿著多彩的繡鞋在阡陌上漫步,臂釧、耳環、戒指鑲嵌著數不勝數的寶石。
至此介紹了五個季節。人們常說一年六季,那純粹是為了弄雙配對罷了。他們不知道單數中釀成自然的千姿百態。用2去除365天--頭兩個數字36,除得盡,最後的小數字5,可不好擺弄。成雙成對的太多了,不免令人厭倦。所以不知從哪兒跑出一個3來,撼動一大串2,奏響樂調繁富的歌曲。宇宙的聖殿裏,單數這魔鬼不讓偶數的天國昏睡,並破壞仙伎優哩婆濕足鈴的節奏。天宮音樂會上調整紊亂的節奏時,韻律的樂趣之泉噴湧而出。
一年分六季當然也是有道理的。吠舍種性人被踢到三種主要種性的底層,但他們人數眾多,構成龐大的社會基層。從這個角度而言,一年最主要的是秋季和冬季,這兩季擁有完滿的直熟。農作物成熟的秘密過程,貫穿所有的季節,表現出來則是在秋冬兩季。因而人們視野開闊地觀察它們,看到年份的少年、青年、老年的三個形象和成就。它在秋季身著新裝,眩人眼目;在霧季遍野顯示成熟的剛健之美。冬季它的果實裝滿家家戶戶的籮筐。
人們本可以將秋季、霧季、冬季合並為一個季節,沒有這樣做是因為他們喜歡層次分明地觀賞自己的收獲。期望的東西是一個,把它反複撫弄是一種享受。一張掌麵大的紙幣攜帶方便,換成同樣價值的厚厚的一遝,可以得到心理上的滿足。故而人們分解了收獲的季節。秋季、霧季、冬季裏有莊稼的寶庫,家庭主婦的寓所由三部分組成。林木的家庭主婦隻有內宅、外宅兩部分--春季和夏季。法爾袞月芒果樹開花,傑斯塔月芒果成熟。春天聞到香氣,夏天品嚐果實。
一年當中,隻有雨季孤單無伴。他與夏季毫無共同之處:夏季貧困,而他富有。秋季的境遇也與他迥然不同。秋季拍賣了全部財物,河流、田野、碼頭等等全已寫在他人名下。債務人大多忘恩負義。
人們從不剖析雨季,是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說,雨季與人的家庭關係並不密切。誠然,全年的水果、作物依仗他的恩澤,但他並無足夠的資財去宣揚自己的奉獻。他不像秋季那樣在曠野、河埠、果園大肆宣傳自己如何慷慨大方。既然不存在直接的施納關係,人們對雨季便不抱收獲的希望了。
雨季是沒有需求的季節。實際上,他的一切需求是被音樂、嬉鬧、幽暗、光亮、活躍和肅穆掩蓋了。在印度,雨天意味著憩息,是賦閑的時光。
印度每個季節都有一兩個節日。想看到哪個季節奇妙地占有她的心,就應在音樂裏作一番調查,因為音樂泄漏內心的隱秘。
嚴格地說,隻有春季和雨季擁有樂曲。在音樂典籍裏,可以為每個季節提供樂曲,那是理論上的認識。至於廣為流傳的,我們知道,春季有帕桑特調和巴哈爾調,雨季有梅格調、穆拉爾調、德斯調等等。在歌曲的村莊舉行選舉,雨季必定大獲全勝。
詩魁迦梨陀娑迎接雨季,為雨季戴上他的曼達格朗特韻律的永不枯萎的花環。一些平日忙碌的人揶揄那是無稽之談。在他們看來,雲紗飄拂、雨鈴叮當的月份,脫離了一切事情的束縛。它涼蔭遮蓋的時辰的籃子裏,裝的盡是閑話的物品。他們的想法並不荒唐。假如人們衝出雜事的圈子,在臆想的天宮贏得席位,暢飲閑聊的美酒。而雨季這側童在棕色發髻上掛著素馨花花串,負責往他們的玉鍾裏斟酒,那麽,讓我們歡迎烏黑的雨雲,對它致以崇高的敬意!那麽,來吧,所有的閑人,所有富於幽默感和想象力的人!雷雨的長鼓已經敲響,來吧,所有熱血沸騰的人,遠處傳來了狂舞的號召!飽含人世千古離愁的淚泉已開始奔流,衝決重重阻礙,來吧,忠貞的情女,家務事的小屋已經上鎖,通往集市的路上杳無人影,在道道閃電的陪伴下上路吧!從花香浮蕩的林地,濕風帶來了消息:綠蔭斑駁的藤架下,坐著世代蘇醒的期待。
(白開元 譯)
1915年獲獎作家
[法國]羅曼羅蘭
Romain Rolland(1866一19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