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九章 仇敵

  [芬蘭]弗蘭斯埃米爾西蘭帕

  Frans Eemil Sillanp(1888--1964)

  個女兒。此外,在這異常肅穆的場合還有一年多前曾在這兒當雇工的女人,她的名字叫伊達。

  然而故事還得從頭講起……

  皮埃蒂萊莊園坐落在一個小山岡上,莊園主年輕時幹過不少小差使,後來發跡了,人也隨著歲月變老了,女人也跟著發福了,繼承人長大了……幾十年的時間一晃過去。在此期間、刈草機、脫粒機、電燈等一切現代化東西都有了。不過主人對這些玩意兒並沒有什麽特殊愛好,它們隻是時代發展的結果,一切都為了實用。同樣,孩子們上學,有時騎自行車,參加舞會……也不像一些人想象那樣反映了主人的精神世界。他們隻知道安安穩穩地、瞻前顧後地生活,發家致富。發家致富對他們也不是新鮮事,更沒有特別去追求。他們這種不聲不響的持續的生活指南從遠祖和老兩口結婚那天起就開始了。糧食、森林和金錢、牲口和家具以及信奉上帝的旨意、門當戶對的自然婚嫁都是財富。人一生也許能碰上一宗大的好買賣,這種買賣可能在精神上和物質上都帶來莫大的快慰,而老莊園主恰好在孩子們尚不懂事的時候做了這樣一宗買賣。孩子們當時雖然尚不懂事,但從外人不無羨妒的讚揚聲中,心目中不由自主地對父親格外地欽佩。他們想將來長大也會飛黃騰達。在學校、舞會、自衛隊裏……無人不曉,他們是皮埃蒂萊莊園的子弟,他們很會幹活,說真的,也善於精確地使用每一文錢,當然方法同老頭子和老太婆截然不同。要知道,如今有各式各樣的消遣和娛樂-但這幾個小子在那些場合哪怕花一個馬克也得掂掂分量。唯有伊瓦利已開始有點兒胡來,但也從不亂花大錢。

  十五年前皮埃蒂萊莊園著了一場大火,盡管保了火險,損失仍很慘重。然而它卻變禍為福,新建的房子反而比舊的更加漂亮。莊園主一個銅子兒沒花,請大夥來幫了一天忙,管了一頓吃喝,光彩奪目、富麗堂皇的莊園大梁全高高地架起來了。

  然而皮埃蒂萊莊園主達維梯的黃金時代已一去不複返。他時常咳嗽,步履蹣跚,但仍抖擻著精神在興建一座鋸木廠。

  不難猜測,鋸木廠是準備給第二個兒子的,因為祖傳的莊園無疑要傳給老大,小兒子已入贅給人家。在鋸木廠內還為伊瓦利修建了非常豪華的住宅。大家知道,他已同馬爾蒂拉家的閨女定親,鋸木廠和一切附屬設施已通過特殊的商業文書轉到伊瓦利的名下。

  在鋸木廠的問題上,像搞商業文書這類事本來是多餘的。女主人有次當著鄰居的麵就數落起來。說各式各樣的收據、憑證一大堆……咱們可從沒擺弄過這些玩意兒!但是莊園主笑眯眯地說:“你怕啦,要是像你那樣,還要卡烏皮卡倫幹嗎!”大家聽了哈哈大笑。

  偌大一個鋸木廠從陡峭的山岡一直延伸到湖畔,卻沒占皮埃蒂萊莊園一寸土地。然而工程一開始進展得並不順利。不論父親還是兒子都缺乏一種使工程順利建成所不可缺少的激情。當然,他們兩人都照常幹活,而且表麵上老頭子一點也沒鬆懈。事情發生在一個星期日的晚上,伊瓦利在外玩了一個通宵,直到拂曉才回家。星期一早晨起床對,老頭子鄙夷地朝躺在床上的兒子瞪了一眼,嘴裏嘟噥了幾句。兒子伸了一下懶腰,睡眼惺忪地回答,說他現在不能再拚死拚活地幹啦,因為成果還不知由誰來享受呢!那些商業文書,就是在這不平常的時刻發生了這場不平常的爭論而辦理的。

  這樣,建設工程進展順利了,鋸木廠竣工並開始投產,但一樁意想不到的事情也跟著發生。

  當伊瓦利皮埃蒂萊在春季法庭辦理了鋸木廠不動產過戶的法律手續後,法庭第二次開庭卻判處他根據現有財產狀況付一筆孩子贍養費。贍養費的受領人是伊達庫爾馬拉。她和伊瓦利發生關係是在皮埃蒂萊莊園幹活的時候,現在她已離開了皮埃蒂萊莊園,因此莊園主、女主人以及他們的兒子再尖酸刻薄的咒罵也都無濟於事,隻有平心靜氣地對待這個不可逃避的事實。老達維梯在建造鋸木廠時毫不動搖,現在也將為這場官司進行殊死拚鬥。不過這是打官司,不隻對付一個伊達。可是他連伊達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清楚,更甭提孩子叫什麽名字了。不僅如此,最傷腦筋的還是那份匆匆忙忙搞出來的商業文書。在搞商業文書時,他已察覺到馬爾蒂拉家的人從中搞鬼,但他覺得必要的犧牲是值得的,因為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才能讓兒子投身到這項工程中來。可是問題就出在這裏:假如那個女人打贏官司,假如她的孩子活著,就得從文書上規定的款額中拿出一份來付給那個女人。

  打官司好辦,有錢能使鬼推磨嘛。律師費盡心機打老遠雇來兩個季節工,作證說他們也和伊達發生過不正常的關係,並要求取消判決。但是法庭沒有同意,因為案情證據確鑿,仍判處伊瓦利付給伊達四萬馬克。

  在法庭宣判的前夕,老達維梯曾算了一下究竟要花多少錢。但當他算到利息和利息的利息以及償付時間之長時,他再也算不下去了。在此期間也許還會製訂出什麽新的法律,貨幣也許會增值……總共不下於十萬馬克!

  老達維梯皮埃蒂萊真正走上死路很可能是從那天夜晚開始的,盡管他天天忙碌,對錢財更加吝嗇。“他興許還想將兒子糟蹋掉的錢再撈回來呢!”一些愛嚼舌頭的人這樣議論道。不過說實在的,法庭的判決即使將伊瓦利的那份財產全泡湯,皮埃蒂萊莊園依然存在。同樣也是明擺著的,老兩口-他們在一起度過閃光的年華,共同積攢了這份財產-在這由關錢財的事情上,態度是一致的,他們的心是息息相通的。這種息息相通最好的例子是,有次一個老佃農來要幾根木頭,而這些木頭是從破屋上拆下來,而且並不白拿,要頂工錢的。“不行呀,那幾根木頭咱們自己還有用場呢!”這些老頭兒一天能幹多少活!一天劈一車柴火,給他們吃三餐飯就足夠了。

  上麵說的這些事情,當然可以按照祖傳的遺風辦,可打官司卻非同小可,需要仔細考慮。“要不要上訴?”這也是兩頭的事,到了那兒,判決未必一定會改變,不過贏得時間可能就是最大的勝利。應當將全家召集在一起商量一下。對這種事,婆婆媽媽或念聲“阿門”是不行的,必須采取行動,要上訴,於是就上訴了。

  幾個月來,他們全家關在密不透風的小屋裏,焦躁地、不耐煩地等待著。有時老達維梯想和兒子伊瓦利推心置腹地談一談。但是兒子剛想說什麽,父親嘴巴一咧,露出一對虎牙,以低沉的聲調憤憤地說:你想和她私下了結嗎?並一次性付筆錢?不,假若那個孩子碰巧有個三長兩短,或者法院的判決又改變呢?那錢不白花啦?還是再等待吧。

  一個又一個夜晚和白晝、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地過去了。年邁的達維梯整日冥思苦想,夜不成眠,人漸漸委頓,鋸木廠的經營放鬆了,對兒子星期一早上那類事再也顧不上生氣啦。而伊瓦利卻越來越放肆,不到周末就出去胡天胡地,酒越飲越凶。有天夜裏兒子又出去了,老頭子躺在呼呼酣睡的老伴身旁久久不能入眠,突然他腦中閃出一段夢幻般的往事。他內心不由一怔,感到非常慚愧。這還是他年輕時候發生的……幾十年來,他每晚都躺在床上做禱告,這件事怎麽從來沒想到請求上帝的寬宥呢!?

  聖誕節前有一天,老頭子終於開門見山地對伊瓦利說:

  “看來鋸木廠的事必須加以解決啦。”

  於是他著手解決鋸木廠的事。在節日的前夕,皮埃蒂萊老頭和他的繼承人在房內展開一場激烈的談判。他們一個個板著麵孔,爭得麵紅耳赤,但他們走出房門時卻誰也不吭聲,嘴巴閉得嚴嚴的。可最終消息還是透露出來了,因為總得需要個證人才行。原來是這樣解決的:伊瓦利放棄鋸木廠及廠內的附屬房屋和一切權益,以微不足道的價格轉讓給尚未成年的妹妹瑪爾塔。這一戲法的目的一點也不費解。

  打那以後,伊瓦利尋歡作樂更是有增無減。他騎了一匹馬到處去參加馬賽,從一個鎮到另一個鎮,前前後後跑了七個地方。有時他腳上穿著馬靴,在本鄉的舞會上踢踢踏踏地跳個不停,臉上露出一股狂放不羈的神態,似乎對大家知道的或影影綽綽知道的一切表示滿不在乎的樣子。對他的舉止,有的人見了欣賞不已,有的人感到十分討厭,因為各人的年齡和愛好不同。

  但誰都看得出來,老皮埃蒂萊的身體越來越羸弱,隨著春天的到來,他的末日也許來臨了。現在皮埃蒂萊莊園遇到的可不再是因禍得福的火災,莊園主要一命嗚呼了。

  老莊園主病了,伊瓦利和第三個兒子尼洛因不願聽他的埋怨和有關繼承問題的絮叨,都躲得遠遠的,隻有大兒子馬爾蒂-莊園的繼承人-在一旁侍候。瑪爾塔-鋸木廠的女主人,在舞會上人們就是這樣稱呼她的-行動較為審慎,具有女性的氣質,表現出對生活充滿信心的樣子。不過他們都已作好老頭子歸天的準備。他們一想到不久就要清理家產,高興得心花怒放。那時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要維護,有話要講。瑪爾塔的情況更明顯,她知道在清理財產時自己是個舉足輕重的角色。不久前全家在一起進行了一次談話,但她壓根兒沒往心上去。在那次談話中,大家對鋸木廠的實際財產作了估計,因為當時在商業文書上寫的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數目……皮埃蒂萊瑪爾塔外表酷似她的母親,豐腴的圓臉,難看的寬鼻梁,但衣著十分考究,又上過中學,既純潔又有錢。她說話矯揉造作,但令人聽了非常甜蜜,一顰一笑總露出雪白的大門牙。從她身上可以發現,一個不久前還過著粗獷農民生活的芬蘭鄉下人,現在是怎麽生機勃勃地跨入現代文明生活的。瑪爾塔在舞場上有眾多的舞伴,而且回家路上許多人競相陪送,其中有不少是挺不錯的小夥子。也有一些想入非非的年輕人對瑪爾塔的鋸木廠已胸有成竹:既然這筆買賣是合法的,而且在法庭已立下字據,也就是說已經貨款兩清。以後等兩老一死,她還可以像其他繼承人一樣從皮埃蒂萊莊園再分得一份。

  病中的老莊園主一直放心不下的也正是這件事。他幾番將瑪爾塔叫來,要她保證在分家時鋸木廠一定要按實估價。瑪爾塔不悅地說,首先她沒要求搞這個把戲,其次她可以去向伊達庫爾馬拉說明事實真相,而後廢除同伊瓦利之間的買賣關係。

  “你尚未成年,這筆買賣是我決定的,”父親說。

  “既然如此,你自己決定好啦,何必找我羅嗦呢!”

  這場談話是在老莊園主還沒有出現死的征兆時進行的,同時被老頭子叫去談話的還有老大馬爾蒂,但馬爾蒂隻和他扯些莊稼以及鄰居們在幹些什麽活之類的事。老頭子對馬爾蒂很了解,知道他壓根兒不會給他出什麽主意。可是談話總不能老沉默下去。有次眼看又要冷場了,老頭子開口道:

  “這筆財產看來是丟定啦。”

  “是這樣的。”

  “你知道他還往馬爾蒂拉家去嗎?”

  “好像有時還去。”

  老頭子聽後又陷入沉思之中:哪怕伊瓦利一個子兒得不著,這筆財產也得設法傳下去。是否可以讓律師想想辦法,宣布伊瓦利破產……而那個孩子自然……哎……這個該詛咒的念頭多駭人聽聞呀!這不等於將伊瓦利徹底毀啦!不,絕不能那樣做……可我已想不出什麽兩全其美的辦法啦。那個女人將分得一份,這是多麽巨大的一筆錢啊!而且一直要支付到孩子長大成人……哦……我不中用了……快死了,但即使活著又有什麽辦法呢?

  “假如那個孩子死了呢……”

  當皮埃蒂萊老莊園主腦際閃現出這一線希望時,顯得異乎尋常的鎮靜,他不由得對內心深處產生的念頭發出會心的微笑。他似乎試了一下,希望那個全家誰也沒見過的孩子死去,但同時又緊緊拽住這個希望的韁繩,萬一希望落空就隨手抽回。

  室外麻鷸已叫了,從窗扉洞開的堂屋傳來咕咕的叫喚聲,由此可以想到,牲口廄的門也開了,上好籠套的牲口正在往外走……一個失去希望的人,麵對這一處充滿生機的景象,心頭是多麽淒涼可怕!

  皮埃蒂萊莊園的女主人是個虔誠的教徒,但她的腦袋又小又胖,動不動就發困,隻要一聽事情與己無關,馬上就打瞌睡。哪怕說的是信仰上帝死後入天堂的事或確關混合飼料含脂率的問題,她聽上三分鍾,準打哈欠,假如談話人不有意停頓一下使她驚醒,她甚至會呼呼地睡過去。

  現在又出現這樣的情景。五月一個星期五的下午,年輕的傳道士-老牧師剛剛去世,他臨時代理牧師的工作-極力要皮埃蒂萊老莊園主說出必要的真心話,以便給他吃聖餐。當代理牧師冗長而耐心地解釋為什麽非這樣不可時,疲憊不堪的女主人又甜蜜地睡著了。後來代理牧師向莊園主提了一個問題,對方遲遲不回答,於是突然出現了一陣難堪的冷場,這一下女主人醒了。

  “我不能將上帝的聖餐給這位老人,”代理牧師說。

  “哎,這可是他一再要求和期望的,請牧師給他吧,對牧師的辛苦我們會酬謝的。”

  “上帝會酬謝的,尊敬的女主人!可這位老人現在不懂得聖餐的意義,他連儀式都做不了。”

  “當然能……達維梯,你說行嗎?”

  莊園主做了一個起身的手勢,但牧師趕緊製止說:“聖餐不是可以枕著安安穩穩睡大覺的枕頭,也不能當吃的……”

  “要是老牧師活著,決不會發生這種事的,”女主人哭喪著臉道,說罷放聲哭了起來,哭聲中還時而夾著尖刻的咒罵,時而夾著委屈的泣訴……“假如要求不行,咱們堂堂正正地花錢還不行嗎,何況……”突然在這號泣聲中加入青年牧師朗朗的、慷慨激昂的祈禱聲。他懇求上帝瞧瞧這些在痛苦中呻吟的罪孽深重的子民,“讓他們張開眼睛看看,您的寬宥不是塵世金錢能買到的……主啊,請您拯救我……您的仆人經驗不足,請給我指出一條該走的道路……”

  這時老莊園主仰起了頭,瞥了一眼,從他的眼神中看得出,他對這難堪的場麵一清二楚,他歎了口氣:

  “我相信上帝,我不忠實,救救我吧!”

  青年牧師認為這是他要求懺悔的表示,於是給病人發了聖餐。這時女主人不得不站立起來,也不發困了。後來的一切正如女主人所說的那樣。莊園主吃了聖餐,精神煥發,如實地向牧師敘述了塵世的苦惱、他得病的原委和種種痛苦與煩惱以及商業文書和法庭的始末,還談了這場鬥爭中他主要的對手,那個孩子……

  “不過那個孩子不是我的。我說,我曾經有個孩子,但是那時候我沒有……”病人一時又失去知覺。

  牧師離去後,女主人好像從蒸氣浴室中走出來,滿頭大汗地來到堂屋。那兒坐著一個叫薇奴的放血婆。她來這兒首先是想問候一下莊園主的健康,其次是……順便告訴他一個重要消息,從她說話的口鼻表情來判斷,顯然是個非常鼓舞人心的好消息。

  “今天早上,庫爾馬拉家伊達的孩子死啦。”

  “這是真的嗎?”皮埃蒂萊莊園女主人問。假如要責備她聽了這個消息滿心喜悅,一點也不過分。

  “那還有假,我親眼見到韋利麥基給做的棺材,”放血婆回答說。

  伊瓦利不在家,但瑪爾塔和另外兩個哥哥在家。他們聽了這個消息先後站起身來走了,似乎他們彼此有什麽事要避開對方。

  薇奴被女主人引進臥室看望了病人,並招待她喝了可口的濃咖啡,莊園主喝罷咖啡,精神也好多了。初春,日色微暗,屋裏也不用點燈,放血婆薇奴又是有生以來頭一次在皮埃蒂萊莊園主家喝咖啡,這天晚上不論從哪一方麵都具有節日的氣氛。現在一切都好啦!女主人覺得應該讓神誌不清的老頭子知道這一切,她以一種和藹的聲調將薇奴帶來的好消息告訴他,然後薇奴按照基督的教義又作了簡短的補充。看樣子莊園主聽明白了,再也沒有將這件事和自己年輕時代模模糊糊的記憶混淆在一起。

  但他聽了沒有吭聲,沉沉地睡過去了,也許年邁、疲憊的身心需要休息一下,以備明天早上進行最後的決鬥!

  第二天早上的鬥爭真是一個利害錯綜複雜、許多因素糾纏在一起的鬥爭。皮埃蒂萊莊園主夜裏睡了一覺,餘勇倍增,看來肉體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都未能稍挫他的進擊。他呻吟了一陣,接著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個來小時的胡話,大聲吆喚牧師,而不知牧師早已來過並履行了自己的職責。他還不斷念叨著伊達的孩子和一個誰也沒聽說過的朱娜的孩子-後一個顯然是他以往幹下的什麽荒唐事。

  “你們把我的財產分了吧……分吧……肯定夠你們分的……莊園給馬爾蒂……鋸木廠給伊瓦利……錢平均分給尼洛和瑪爾塔……至於那個孩子嘛,不是已經死了嗎?”他說最後這句話時完全是另外一種語氣,眼睛睜得大大的,透過人群望著門外。這時其他人的視線也跟著轉向門外,但一個個旋即耷拉下腦袋。原來門口站著的是伊達,他們打伊達離開這兒以後還從未見過麵呢!她先到正房,一看那兒沒人,就徑直來到這裏。莊園主發現大家驚愕的樣子,臉上忽地浮起一絲奇怪的笑容:

  “還是我的眼睛尖,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伊達,過來坐!”他換了一副和藹可親的語氣說道,而後身子往後一靠,以後身子再也沒有挪動,始終寧靜地躺著,嘴上掛著笑容。

  “不錯,孩子是死啦,可現在總得埋葬吧!”伊達鎮靜地說道,“正是為了這件事,我才來聽聽孩子的父親有什麽吩咐。我沒有錢……伊瓦利,你究竟管還是不管?”

  性格倔強的伊達在這種場合也氣得渾身發顫,有點支持不住,但還是把話說完了:“你心裏自然明白,在這個問題上,你是逃脫不了的。”

  “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滿麵漲得通紅的伊瓦利咆哮著說。接著說話的是女主人,她一個接一個地幾乎將伊達和伊達的親族、伊達的證人和證人的親族、伊達的律師、市鎮兒童保護督察員和他們的親族,最後連皮埃蒂萊自己的律師和所有的律師都罵遍了。

  “何況,你知道嗎,鋸木廠是瑪爾塔的,一個錢也沒有……”

  “是羅,鋸木廠是我瑪爾塔的,誰也別想從我瑪爾塔手裏奪走一文錢!”

  從聲調中聽得出來,瑪爾塔認準這是最好的時機,幹脆將大夥對她的疑慮挑個明白。這一語雙關的話涵義很多。大夥都知道,瑪爾塔已有出嫁的打算,身上萌生出年輕人雄心勃勃的創業精神,因為她在這個世界上有財產。現在問題的焦點已不是伊達,也不是她死去的孩子,更不是重病纏身的老莊園主。他仿佛仍雙目緊閉,嘴角掛著一絲微笑,在傾聽著他們的談話,準備作出最後有分量的結論。但是他還沒開口,伊瓦利就以喃喃的、慣有的那種惡狠狠聲調對瑪爾塔說道:

  “老天爺,可別坑我呀,當初不是說好了的嗎?”

  當問題一涉及鋸木廠,伊達已被撂到一邊。在外麵消磨一夜、喝得醉醺醺的伊瓦利已擺出拚命的架勢。這時女主人開腔了。她張口就把伊達臭罵一通,最後大聲吼道:

  “你給我滾,騷貨!”

  “別……別走,現在你可不能走呀!”這時心地善良、將來當家肯定會守住這份家產但未必能發家的馬爾蒂訥訥地喊道,“爸爸,你現在可不能……”

  這時大夥的視線才轉向床上,望著莊園主說什麽來著?屋裏頓時出現一片寂靜。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因為老莊園主已停止了呼吸。

  故事就這樣結束了。三個月內將按照法律程序更加詳盡地討論皮埃蒂萊莊園的財產。那時的爭論將比這次更加激烈,因為這次他們以為老莊園主躺在那兒聽著他們的爭論呢。他確實是躺在那兒,但什麽也沒聽到!將來爭論的焦點是:是否應該按照那個微不足道的價錢將鋸木廠分給瑪爾塔,同時再平均分給她一份遺產。那樣,她將真正成為世上少有的擁有萬貫家產的姑娘!

  至於孩子的贍養費,那孩子活著的幾個月以及分娩和喪葬的費用-至少其中一部分,理所當然應由伊瓦利償付,哪怕告到國王麵前,也無濟於事,因為證據確鑿。假如他說沒錢,那麽可以宣布破產,而後再訴諸法庭解決。

  (任元華 譯)

  1946年獲獎作家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