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外表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張律師竟然是個飆車族。曆曉天記得他們離開茶室的時候,是晚上十點四十分,根據距離測算,他估計從茶室到學校,怎麽也得需要二十分鍾。可當他坐上那部近乎飛起來的寶馬後,他知道他猜錯了,他們隻用了不到十分鍾,就到了照和路。
“滋”,藍色寶馬車發出一陣尖厲的刹車聲,隨後在一條沒有路燈的小街上停了下來,曆曉天和貝樂的身體同時往前衝去。曆曉天生怕自己的鼻子撞到前麵的擋風玻璃上,不由得大叫起來,不過還好,他身體的衝力在他的鼻子臨近玻璃僅半寸的距離時突然停住了。
“我的媽啊。”他捂住胸口,長舒了一口氣,但隨即又覺得頭暈目眩。
“你還好吧?”是張律師的聲音,他已經在車外了,此時正看著他們,臉上還帶著一種惡作劇式的微笑。他大概是故意在我們麵前露一手的。真無聊!我們又不是F1大賽的評委。他忍住朝張律師豎起中指的衝動,拉開車門,搖搖晃晃地下了車。貝樂則從另一邊門跳了下去,咦,會氣功的小子也受不了了,他回過頭去,就見貝樂在牆角嘔吐了起來。啊!好惡心,我也快吐了。不過,他又馬上改變了主意。我要忍住,他對自己說,我得讓貝樂看看,他也有一樣不如我的,至少我沒吐。
想到這裏,他做了一個深呼吸。他記得老媽過去總這樣。每當她被老爸氣得半死,她就會坐在床上做深呼吸。
“我要把髒東西全都吐出去,免得讓自己生皺紋!”老媽說的髒東西就是老爸。老媽還告訴他,隻要身體不舒服,心裏不開心,做幾個深呼吸就能馬上得到緩解。有一次,他記得他打遊戲輸給了表妹,他做了三個深呼吸,果然心情好了許多。那天晚上,他重整旗鼓,終於把表妹殺得片甲不留,不過他沒料到,就因為這件事,他心愛的手表居然遭了殃。
“你好些了嗎?”張律師關切地在問貝樂,曆曉天還看見他遞了一塊糖給貝樂,“來,把這個含在嘴裏,你會覺得舒服點。”貝樂接過了糖。曆曉天走了過去。
“你可真菜。”他道。“你不難受嗎?”貝樂詫異地看著他。“當然,我沒事。讓我再坐一次我也行。”他得意地誇下海口。
這時,張律師笑著拍了下他的胳膊。“行啊,好小子,我等會兒送你回家。”“哦,不用不用。”他連忙道。
張律師和貝樂同時笑了起來。曆曉天朝他們做了個“鄙視”的手勢。“好了,我們說正經的吧,你說你爸的車是在這裏被發現的?”張律師收住笑問貝樂。
“嗯。可這裏離學校還有兩條街的距離。我奇怪我爸為什麽沒把車直接開到校門口。”貝樂嘴裏含著糖,說話有點不清不楚的。
“會不會是因為不想被探頭照到?”曆曉天問。
“如果不想被探頭照到,那就是說,他們想偷偷進學校,可我爸媽是從大門進去的,我從監控錄像裏看見了。”貝樂道。
“我們還是先沿著你爸的路線走一遍吧。如果你爸把車停在這裏,”張律師往左邊看過去,“那他就一定得從那條路走,學校在那一邊,是不是?”
“對。”
“那我們走一遍試試。看看這條是不是近路。”
“我走過了,這是條遠路,從這兒到學校得走八分鍾,可從旁邊的思月路走過去才一分半鍾。而且,那裏也可以隨便停車,我爸完全可以把車停在那裏。”貝樂道。
“是嗎?這就奇怪了。”張律師望著前方忽然道,“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這輛車被移動過,它可能原來停在別的地方,後來被人開到了這裏。”
貝樂抿住嘴沒說話。張律師回過頭去,注視著他,“你怎麽想,貝樂?”張律師的口氣好像是在對一個成年人說話。“我也這麽想。其實……我看監控錄像的時候,發現一件奇怪的事。”貝樂似乎有些猶豫。
“沒關係,貝樂,說說看。”張律師鼓勵道。
“就是時間上有點問題。那天晚上九點左右,監控錄像突然斷了,等它恢複的時候,上麵顯示的時間已經是九點二十分了。”
“就是說,這當中整整差了二十分鍾。”張律師若有所思地說。
“嗯。”
“你是不是覺得,可能是有人乘這二十分鍾的時間,移動了你爸的車?”
貝樂重重點了下頭。“對!車被發現的時候,車前麵,喏,就是這個位置,還有個撞壞的痕跡,是個小坑,大概有網球這麽大。”貝樂用手比畫著,“這是後來他們把車還給我們後,我們發現的,警察從沒跟我們說過車上還有這樣的痕跡。”
“他們一定也注意到了,但他們肯定認為這樣的小坑不足以說明車主遇到了嚴重的車禍。”張律師像在替警方辯護。
“可那不可能是我爸自己撞的,我爸的車技很好,而且我知道在他離開之前,他的車上麵什麽坑都沒有。”貝樂肯定地說。張律師看著貝樂,靜靜地問:“如果不是你爸撞的,那又是誰呢?”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覺得有可能是學校的人。”貝樂頓了頓,似乎在看張律師的反應,當他發現張律師沒有反駁他的意思後,他才說了下去,“學校的監控室是由保安管理的,我想他們自己不會想到要暫停二十分鍾,就算換錄像帶也要不了那麽長時間。得有人下命令,他們才會停止錄像。而能夠命令他們的人,肯定是學校的領導。”
“還有另一種可能,某個保安偷偷溜出門,他不想被拍到他擅離職守,所以才故意停止了錄像。”張律師提出了另一個假設。這一點貝樂顯然沒想到,不過,他並不服氣。“我覺得這事不太可能。這也太巧了,我爸湊巧那天晚上出事,錄像卻湊巧那天晚上斷了二十分鍾。”“你有沒有看過所有的錄像?也許,他們每天都會有一段時間不錄像呢,不為什麽,就為了自己方便。你要知道,那些做看守工作的人,有一大半都有過擅離職守的經曆,他們也是人嘛,是人總有自己的事。”貝樂不說話了。張律師笑起來。“貝樂,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但是下任何結論都要講證據,不能憑空瞎猜。這樣吧,你既然懷疑學校的領導,我們不妨先去找找你們的校長,讓他說明一下,為什麽監控錄像會中斷二十分鍾。”
“不行不行!”曆曉天立刻叫起來。
張律師訝異地朝他看過來。
“監控錄像是曉天偷的,現在學校把我們當罪犯看待,他們還誣賴我們偷了圖書館的書。”貝樂用最簡短的話把他們的處境說了一遍。
張律師聽完後,愕然地看著他們,“真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事。”“是啊,我們都成逃犯了!”曆曉天想想就覺得好冤枉。“那你們現在有什麽打算?”張律師問道。“我就是想把這件事弄清楚,我爸媽失蹤肯定跟圖書館有關。他們進去後,就沒有再出來。”貝樂道。“你自己?你們兩個?”張律師瞥了一眼曆曉天。“我當然也算一個,我可不想被人誣賴一輩子。”
張律師顯然覺得他們很幼稚。
“可你們還是小孩子,應該在學校念書。”張律師又把目光投向貝樂,“你看這樣行不行,我找警察局的朋友幫忙,讓他們重新調查你爸失蹤的案子。不管怎麽樣,這種事最好還是讓警察出麵比較妥當,我希望你們……”
“謝謝你,張律師。”貝樂口齒伶俐地打斷了張律師的建議,“我還是想自己搞清楚我爸媽的事,因為他們是我的爸媽,不是警察的爸媽。如果您真的想幫忙,就在關鍵時刻替我們說幾句話吧。”
“關鍵時刻?”
“他是說,我們被抓住以後。”曆曉天甕聲甕氣地替貝樂作了回答。
張律師看看貝樂,又看看他,臉上慢慢露出微笑。他讓步了。
“好吧,你是個有主見的孩子。我就不多說了,這是我的名片。”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交給貝樂,“如果遇到什麽困難,打電話給我,我會盡力幫你。”
“謝謝。”貝樂感激地說。
“謝謝。”曆曉天也跟著說了一句。
張律師微笑著向貝樂伸出了手,兩人用力握了一下。
“祝你們好運!”張律師道。
張律師把車開到旭日中學的門口,下車按了門鈴。
不一會兒,學校大門前閃過一個高大的身影,接著,門開了。
躲在後車座上的曆曉天發現開門的不是原先看大門的老頭,而是之前追趕過他們的一個校工。
“你有什麽事?”校工上下打量著張律師。
“是這樣的,我想問路。可不可以幫個忙?”張律師彬彬有禮地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小紙片來,那是三分鍾前貝樂寫好交給他的,上麵有附近一家牛肉麵店的店名,“就是這家店。”
張律師把紙條遞給校工。
“胖嫂牛肉麵,不就在那兒嗎?”校工朝馬路對麵一指。曆曉天看見貝樂把手放在了汽車的門把手上,這扇車門早在張律師按門鈴之前就被打開了,現在隻是虛掩著。
“在哪兒啊?”張律師假裝茫然地朝校工指的方向望去,那家牛肉麵店很小,隱藏在對麵馬路的一條小弄堂裏。從校門口朝那邊望,的確看不到,“師傅,我對附近不熟悉,能不能麻煩你帶我到馬路邊去指一下路?”張律師請求道,同時他摸出一包中華煙笑著遞了過去,那是幾分鍾前他在附近的便利店買的。
“那地方不就在對麵嗎?你自己去找找不就行了?”校工撓了撓耳朵,低頭瞅著香煙,說道。
“我眼睛不好,而且我對附近真的不熟悉。師傅,你就幫個忙吧。”張律師說話間已經不由分說地把那包煙塞到了校工的上衣口袋裏。
校工露出訕訕的微笑。“唉,問路就問路,你這是幹什麽--知道嗎?我這裏離不開人,我同事去上廁所了,現在就我一個人……”
一個人?這句話曆曉天可聽清了!他跟旁邊的貝樂交換了一個眼色。“隻要到馬路邊給我指一下方向就行了,很快的……”張律師道。那個校工又猶豫了兩秒鍾。“好吧,我就幫你這個忙。這可是你自己給我的,我可沒向你要。”他拍了拍胸前的那包中華煙說道。
“當然當然。”張律師笑著說,說話間他有意識地朝車內瞥了一眼。曆曉天和貝樂明白張律師的意思,他是在提醒他們:得行動了,動作要快哦,如果慢一拍,連我也跟著倒黴。
OK,收到!
校工終於走出校門,來到了馬路邊。他給張律師詳細說明牛肉麵店位置的時候,曆曉天和貝樂以最快的速度跳下車奔進了兩米開外的校門。等他們躲進校門口旁邊的樹叢時,他們聽見門外傳來校工跟張律師道別的聲音。“謝謝你,師傅。”“嗬嗬,小意思。”
接著,校門外傳來一陣汽車啟動的聲音,曆曉天正想象著張律師以飛快速度開離校門口的那股帥勁,卻感覺有人推了他一下。是貝樂。怎麽啦?他用眼神問道。
貝樂朝外指了指。
他探出小半個頭朝樹叢外望去,就見另一個校工從教學樓方向匆匆走來,他手裏還拿著兩三本雜誌。當他走到校門口的時候,前麵那個校工正好在關門。
“你出去過了?上哪兒去了?”後麵那個校工問道。
“嗬嗬,沒什麽,有人來問路。”
“媽的,你留神點!現在可是非常時期,要是讓校長知道你自說自話離開崗位,他搞不好會--咦,這是什麽?”一股煙味隨風飄來。曆曉天和貝樂趕緊捂住了鼻子。
“嗬嗬,還是中華呢,哪兒來的?”後麵那個校工問道,聽起來,他好像也點上了一支。現在他已經不關心同伴“擅離職守”的事了,“嘿,這不可能是你買的吧?”
“別人送的,就剛才那個問路的,你可別跟人說。”
“那當然,我跟你是什麽關係?”
“嗬嗬,那我就先謝了。”前麵那個校工說話的口氣輕鬆了下來,“對了,你剛才去查過圖書館那棟小樓,那邊情況怎麽樣?”“看見沒有?”校工將雜誌遞給另一個。
“這是什麽?電視雜誌?誰給你的?”
“就是樓裏的那個小丫頭。我路過小樓的時候,她站在門口叫我,問我要不要看雜誌。嘿,我也搞不懂了,她今天是出了什麽毛病,怎麽對我們那麽客氣?--你要不要看?”
“嗬嗬,這小丫頭成天跟那老太婆關在一起,脾氣不怪那才是怪事。別管了,她給你看,你就拿著吧,反正也不要錢,無聊的時候看看也可以嘛。”
兩個校工邊聊天,邊走進了門衛室。
“現在可以過去了吧?”曆曉天問貝樂。
“差不多了。”貝樂答道。
從校門口到舊圖書館,他們必須橫穿過一條四五米寬的大路,雖然這條路的兩邊都亮著路燈,但現在校工都在門衛室,路上沒人,所以正是穿過去的最好時機。
他們快速鑽出樹叢奔過那條大路。等他們氣喘籲籲跳進大路對麵的另一片樹叢,正準備轉身跑向圖書館時,門衛室的門突然開了,兩人立刻趴在了泥地裏。
“你出來幹嗎?”一個校工問。“我剛才好像看見過去一個人影。”“我怎麽什麽也沒看見?你不要一驚一乍的,好不好?”
前麵那個校工站在門衛室門口,盯著大路兩邊的樹叢,曆曉天和貝樂兩人趴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那個校工看了好久,才終於放棄,“大概是我看錯了。”他道。
“我就說嘛,來,我們繼續聊。”另一個校工拉著他的同伴重新走進了門衛室,那個方向傳來玻璃門被關上的聲音。曆曉天向貝樂做了一個OK的手勢。
兩分鍾後,他們來到了舊圖書館的門前。曆曉天本來不知道這地方遍布監控探頭,自從進過保安室後,他就覺得自己每走一步都是在跟“死神”打交道。
“他們隨時都能看到我們,我們應該在頭上套上絲襪。”他聲音發抖地說。
其實他們兩個出來得匆忙,誰都忘記帶上絲襪了。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舊圖書館的門口,曆曉天正想問貝樂準備怎麽進去,就聽傳來“咯吱”一聲。雖然很輕,但曆曉天還是能聽出那是木門移動的聲音。接著,那扇褐色木門打開了一條小縫,從裏麵露出小半張女孩的臉。
原來她早就在門後等著了,難道她送保安雜誌也是為了讓他們放鬆警惕?這麽看來,貝樂猜對了,她真的想見他。難道貝樂父母的失蹤真的跟她有關?既然如此,那天晚上她堅持要把貝樂“繩之以法”,難道是在演戲?
曆曉天還在兀自瞎猜,楚寧已經把門開大了。
“快進來。”她輕聲道。
曆曉天和貝樂趕緊鑽進了門。
她輕輕關上門時,神情緊張地朝樓上瞄了一眼。
“我奶奶已經睡了,我們不能吵醒她。你們跟我來。”她在前麵引路,曆曉天和貝樂跟在她的身後。
楚寧看上去就好像是睡了一半才跑出來開門的,她穿著白色長睡裙,外麵套著紅色睡袍,長長的頭發披在身後,還赤著腳。
“小聲點,這樓梯有年頭了,踩重了就會有聲音。”她輕輕踩上樓梯,回頭提醒道。
曆曉天和貝樂小心翼翼地跟著她上了樓。
房子裏沒有開燈,整個大廳都隱沒在一片黑暗中,但曆曉天還是睜大眼睛,盡力想看清楚房子裏的全貌,因為他意識到今天他終於踏進了他夢寐以求的地方,而且他和貝樂可能是旭日中學唯一進過這棟小樓的學生。
不過,這種榮幸並不能改變他對舊圖書館的印象。這地方顯然沒他想象的那麽好,四壁斑駁,地板坑坑窪窪,空蕩蕩的門廳地上散落著幾片已經枯萎的花瓣,借著微弱的自然光,他還看見樓梯扶手和家具上滿是灰塵。另外房子裏還有股陰沉沉的黴味。為什麽有人願意住在這種地方?
楚寧在二樓的一個房間門前停住了腳步,等他們走近,她才打開門,那裏麵已經亮了一盞小小的台燈,四壁的書架上則放滿了各種各樣的書。
“這是我平時做功課的小書房。”楚寧在他們身後關上了門。曆曉天注意到,在她關門前,她機警地朝走廊兩邊張望了一番。
“你奶奶的房間在幾樓?”曆曉天問道,他被她的舉動搞得有點心驚膽戰。
“在三樓。”轉眼間,楚寧已經恢複了鎮定,她甚至還朝他笑了笑,“別擔心,她已經睡了,隻要上樓的時候輕一點就不會吵醒她,她對上下樓梯的聲音特別敏感。”
吵醒她又如何?我們有必要這麽怕她嗎?曆曉天真想問。
“你們坐吧。”楚寧指了指房間裏的一張紅沙發,隨後直截了當地進入了正題,“我收到你寫的條子了,我想問,你的父親真的是姓貝嗎?”她問貝樂。
她問的是句廢話。貝樂的父親當然姓貝。
“是的。”貝樂回答得很沉著,接著他報了一個電話號碼,“你是不是打過××××××××?在我爸媽失蹤後,我們接到過好幾個奇怪的電話,都是女的打來的,說要找貝先生,卻說不清要找哪個貝先生,再問下去,對方就掛了--那是不是你?”貝樂的眼睛緊緊盯著楚寧的臉。楚寧緩緩點頭。“我不知道你父親的真實姓名,他隻告訴我他姓貝,在網上,他叫自己‘謝天地’。”謔,這名字可真酷!“你為什麽打電話找我爸?是不是你也在找他?”楚寧又點了下頭。
“對,我一直在找他。”她的語速瞬間快了起來,“我不知道那天之後,他到哪兒去了。他和他妻子沒跟我說一句話就走了。他說他要跟我奶奶見麵,當時我奶奶在她自己的房間看電視,我跟我奶奶說起了他們,當然,我是說,那是我媽的朋友。我奶奶同意見他們,但她喜歡的電視劇還有一小會兒才結束,她讓他們在她臥室旁邊的小客廳等一等。於是,我就把他們領到小客廳,跟他們說了奶奶的意思。接著,我下樓去找那些學校裏的人,奶奶讓我趕他們回去,她不想一個晚上見太多的人,有時候她的精力很差……然後,我就給你父母去沏茶,等我回到小客廳的時候,發現你父母不見了!”楚寧說到最後那句時,眼睛睜得老大,說話的聲音也驟然響了起來。
“他們不見了?”曆曉天插了進來,“他們會不會自己去參觀你家的房子了?”他聯想到了自己,從來沒進來過的人,都會想要四處走走看看。
“我一開始也是這麽想的。我先去奶奶的房間找他們,我以為他們等不及自己去找奶奶了,可我奶奶一個人在看電視。她以為我在催她,就對我說,還有五分鍾就好了,還讓我拿些點心給你父母吃。我當然不敢告訴我奶奶,我正在找他們,我怕她會誤會他們不願意等她,而且她也不喜歡有陌生人在家裏亂走。我離開奶奶的房間後,就先檢查了三樓,我沒找到他們。接著我去了底樓,也沒見到他們。那時,校長和教務主任正要離開,我沒敢問他們,隻好又去了二樓,那個臉長得有點像鱷魚的家夥正好下樓……”
“咦?他沒走嗎?”曆曉天笑道,他很高興有人跟他一樣,也覺得副校長像鱷魚。
“他說他去找奶奶問點事,但看見奶奶在看電視,就又退了出來,決定以後再說。”楚寧明顯對副校長的話題不感興趣,“就這樣,我上上下下找了好幾次都沒找到你父母,最後,我隻能對奶奶說,他們有急事走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向她解釋。她一定認為,他們不願意等她,自己走了。”
“你去讓那些學校的人離開,一直到你發現我爸媽不見,這當中大概花了多長時間?”貝樂語速很慢地問道。
楚寧想了想才說:“大概七八分鍾。因為那兩個學校的人,就是校長和教導主任還跟我說了一會兒話。他們想知道奶奶為什麽要趕他們走。那個討厭的校長,一開始還不肯走,他羅唆了一大堆……”
“你真的認為我爸媽已經離開這裏了嗎?”貝樂問道。
楚寧的神色有些不確定。“是,在你沒闖進來之前,我一直認為你爸媽不知出於什麽原因自己走了。因為--他給我的書不見了!”
“什麽書?”貝樂立刻問。
“是古籍。那天他來的時候帶了三本古籍,說是想給我奶奶看看,但其實我奶奶也未必能看出什麽來,她眼睛不好,當然,這些我都沒說。我把他們領到小客廳時,他從三本書裏抽出一本給我,讓我帶給奶奶先看一下。我奶奶那時候正專心看電視呢,哪有工夫看什麽書,而且奶奶說了,電視劇還有一會兒就結束,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擾她。她看電視的時候不喜歡別人打擾,可我也不想違背你父親的意思,因為他說話的時候,看上去,看上去……”楚寧一時無法找到適合的詞。
“看上去什麽?”貝樂追問。
“怎麽說呢?他看上去好像一定要我辦這件事,我想也許他覺得這很重要,反對他也不好,於是就順手把它放在三樓走廊的櫥櫃裏了。我想等我奶奶的電視劇結束再拿給她看。可是!等我發現你父母不見後,那本書也不見了。最初我以為是你父母把它帶走了,我想也許你父親看見我把它放在裏麵了……其實就是這本書讓我認為你父母已經走了。”楚寧微微蹙眉,神情有些憂鬱,“可是,那天你突然闖進來,說了你的名字。我沒聽清你叫什麽,隻聽見你的姓,姓貝的人很少,而且你說,你父母是四年前失蹤的,這讓我突然想到了他們,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回事……我又想到了那本書,其實我沒看見他們走,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走的,但我突然很想把事情搞清楚,我想知道是不是你父母拿走了書,他們為什麽要離開,而且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說謊……我也不知道你父母突然離開跟那本書的失蹤是不是有關,所以我就報了警,我知道說那本書已經遺失四年,這很荒唐……”楚寧說到最後有些語無倫次,而且聲音也越來越輕,最後她終於安靜了下來。
貝樂快速接過了她的話頭。
“我父母是在四年前的五月五日晚上失蹤的,他們是開車走的,他們的車後來被發現停在學校附近的一條小路上。我們報了警,但是警察沒找到他們,他們後來再也沒出現過。我看過那天晚上的監控錄像,他們確實來過學校,也來過這裏,但是……”貝樂望著楚寧,停頓了好久才說下去,“他們沒有出去過。”
楚寧捂住嘴發出一聲低呼。
“沒--有--出--去?”她放下手後,又追問了一遍。
“是的,沒有。”
“我,我也不知道,他們能從哪兒出去……可那,那是怎麽回事?”她眼神恐懼地望著前方,好像已經猜到了答案,隻是不願意說。
“他們沒離開過這裏……我覺得,你說的那本書應該不是他們拿走的。是別人。”
“那會是誰?”她的眼珠一動不動地卡在了那裏。
“還用問嗎?就是那天晚上在這棟樓裏的人。”曆曉天代替貝樂作了回答,接著他開始扳手指,“撇開你和你奶奶,還有貝樂的父母不算,還有三個人,校長、副校長、武主任。”
“他們三個人都很討厭!誰都有可能是賊!”楚寧皺著眉頭說,不知她是不是想岔開話題,她忽然走到書架前,“我給你們準備了飲料,都忘記拿出來了。”她輕輕打開門,從最下麵一格拿出兩瓶橙汁來。
“謝謝。對了,你為什麽要找貝樂的老爸老媽?你是不是想委托他們做什麽?”曆曉天接過飲料的時候,問道。這個問題顯然也是貝樂想問的,他話音剛落,貝樂就接著問:“你是不是上過他們的博客?我爸博客上的網名就叫謝天地。”
“是的。我看過你父母的博客。”她回答得很幹脆,但馬上語速又慢了下來,“我……我覺得他們幹的事有點像私家偵探,而且他們跟我說,如果是特別有意思的事,他們會免費提供服務。博客上麵有你父親的電話號碼。所以,我就給他們發了短信。--其實後來,我也打過你父親的手機,但一直關機。”
“你找他們幫什麽忙?是有案子要讓他們破嗎?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曆曉天一連問了三個問題,他覺得楚寧剛才是在回避他的問題。
楚寧沉默了一會兒。“是的,我是有件事想讓你父母幫忙。因為我發現……”她猶豫再三才開口,“我發現我爺爺還活著。--我想你們應該知道一些關於我爺爺的事,一九六〇年他就離家出走了,後來再也沒回來過,我們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可是,可是那天我卻在馬路上碰見了他……”
“哇!真的?”曆曉天叫道。
貝樂雖然也露出驚奇的神色,但相對冷靜許多。
“我聽說你是從小在國外長大的,就算見過你爺爺,那時候你也很小,你能記住你爺爺長什麽樣嗎?而且,如果你爺爺一九六〇年就離家出走的話,你就不可能看見過他現在的照片。你怎麽知道那是他?”
“是的,你說得對,我沒見過我爺爺,他的照片都是年輕時拍的。但是前幾年,我弄到一個軟件,隻要按照軟件的程序操作,輸入某人的照片,它能合成一張這個人老年時的照片。”楚寧走到書桌前,拉開了抽屜,“有一次,我覺得好玩,就輸入了我爺爺年輕時的一張照片,它為我合成了一張我爺爺年老時的照片。我本來覺得這隻是一個好玩的遊戲,可是有一次……我卻在馬路上看見了同一張臉……那次差點嚇死我!而且他頭上也有一個疤。”
“疤?”
“我聽我爸說,我爺爺年輕時曾經把腦袋磕在廚房的鐵爐上,所以他後腦上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疤,如果不戴帽子或假發的話,就很明顯。”她指指自己的腦袋,接著又從抽屜的最裏麵拿出一張打印紙來。“瞧,就是這張。”打印紙上有張彩色照片。
曆曉天和貝樂都湊了過去。
“我總覺得這張臉在哪兒見過,很熟悉,但說不上原因,也許這就是血緣關係吧,我們天生就有種親近感。”楚寧凝視著那張照片。
“你是什麽時候看見你爺爺的?”貝樂問道。
“是二〇〇五年的三月初。我是在書店遇到他的,他看上去真老,不過可以理解,他都已經六十六歲了。他穿著一件舊夾克,不過走路倒很快。”
曆曉天覺得這事實在太離奇了。他可從來不信什麽死而複生的故事,難道楚傑真的沒死?怪了,如果沒死,為什麽不回家?難道是有了別的女人?--老媽常嘮叨,男人不回家就一定有了別的家,是這個原因嗎?
“你有沒有上去跟他打招呼?”貝樂問楚寧。
楚寧點了點頭。“我跟蹤了他一段路,後來就上去跟他說話了。他說我認錯人了,但我覺得我肯定沒有……”
“為什麽?”曆曉天和貝樂異口同聲地問道。
“因為我先在他背後叫了一聲楚傑,我前麵至少有五個人,隻有他一個人回過頭來。”楚寧回答得非常肯定。
熙熙攘攘的書店裏,一個身著褐色夾克、白發蒼蒼的幹瘦老人正在收銀處付錢。他把手伸進口袋摸索著,過了幾秒鍾,從裏麵掏出幾個硬幣放在收銀台上。在他身後不遠處,楚寧躲在一排書架後麵,她正一邊假裝翻書,一邊在仔細觀察老人的一舉一動。
老人終於結完賬走了,她立刻放下手裏的書跟了上去。
老人慢慢走下台階,楚寧猶豫著,最後,她終於下了決心。
“楚傑!”她在他背後大叫一聲。
當然,她是躲在人群裏喊的,她隻想試探一下老人的反應,她也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猜錯了。可是,她驚訝地發現,在人來人往的書店台階上,隻有老人一個人對這個名字有反應。他停下腳步,先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慢慢把頭轉了過來,那一刹那,她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沒錯!就是他!就是他!她見過他,盡管那隻是一張合成的圖片,沒有任何權威性,但他卻跟照片上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爺爺,他真的是爺爺嗎?他站在那兒,目光半是警覺半是疑惑,接著,他從口袋裏掏出一頂帽子戴上了。但這沒用,她早就發現他後腦的那塊疤了。老人站在原地,又朝四周巡視了一番,等他確定確實沒人喊他後,他才慢慢轉過身,走下了最後一級台階。她看見他穿過馬路,連忙跟了上去。她太好奇了,她想知道他是誰,去哪兒,還想走近好好看看他。
可是,老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他先是假裝怡然自得地在街上慢慢逛,一會兒停下來欣賞天上的雲彩,一會兒又逗引路邊的小孩。然而,當她以為他會這麽一直走下去時,他忽然加快腳步,迅速拐進了一條小馬路。等楚寧反應過來再追上去時,他已經不見了蹤影。不過她腦筋動得快,她馬上想到,那條路上有個超級市場。
結果真的被她猜對了。她走進超市時,他正在超市裏閑逛,手裏還提了一個塑料籃,裏麵就放著那本他剛剛在書店買的書。
書!這再次提醒了她。爺爺喜歡書,爺爺是個書癡。
他在生鮮食品區轉著圈,不時拿起一個水果放在鼻子底下聞一聞,但他沒把任何一個放進籃子。他並不打算買它們。
她在後麵跟著他,始終保持兩三米的距離。她覺得這個距離既可以避免讓他發現,也可以讓她好好觀察他。他真的跟照片上的爺爺長得一模一樣。她真想立刻打個電話告訴奶奶,可是一想到奶奶曾經說過的話,她又動搖了。
“你爺爺的一生是個噩夢,他隻想安安靜靜地看書,但別人總是打擾他。其實像他這樣的人是不該結婚的,他也從來不喜歡小孩。好了,別再打聽他的事了。”
那是她十歲時,有一次無意中在底樓的儲藏室翻到爺爺的照片時,奶奶對她說的話。
後來她回想起父親也曾當著她的麵抱怨過自己的父母。
“我跟他們根本談不上什麽骨肉親情,我四歲就被他們送給傭人撫養。等老傭人去世,我回去認他們的時候,我已經快成年了,他們對我來說隻是個稱呼而已。當然,我出國是我媽出的錢,但我在美國的時候,她除了給我寄錢,幾乎從來不跟我聯係。我打電話回去,她也不能說話,我聽說那是她從樓梯上摔下來後造成的,一開始說是聲帶出了問題可以治,但從那以後就沒恢複過。其實,我懷疑那是我爸幹的,聽我家的老傭人說,我爸表麵上斯文,其實脾氣很暴躁,她還在我家幹活的時候,我媽就曾經幾次想離開他……”
爺爺不喜歡小孩,這一點她深信不疑,要不然他怎麽會把當時隻有四歲的獨生子送給傭人撫養?但是父親說爺爺的脾氣很暴躁,楚寧可一點都沒看出來,至少眼前這個老人看上去不像是個窮凶極惡的人,他就像一片幹巴巴的枯葉,死氣沉沉,沒有任何殺傷力。
他到底是不是我爺爺?
她跟著他又轉到了零食區,就在他準備走向餅幹區的時候,她終於下了決心。
她鼓起勇氣走了上去。“爺爺。”她擋在老人的麵前,開口叫道。
老人抬起頭,詫異地看著她。
“你在叫我?”老人問道。
她盯著他的臉看,的確,跟那張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樣,隻是,他的兩個眼睛都陷在皺紋裏,她看不出他是不是在裝糊塗。
“我是楚寧。爺爺,您,您叫楚傑吧?我想,您就是我的爺爺……”她知道自己的開場白顯得有點傻,但至少把意思表達清楚了,而且她想她的聲音足夠響,他不會聽不清。
老人聽清了她的話,先是露出困惑的神情,隨後就笑了起來。“小家夥,你認錯人了吧。”他的反應讓她很失望,但她很固執。“不,我沒有認錯,您真的跟我爺爺長得一模一樣。”老人笑笑,越過了她,她立刻跟上。“我說的是實話,如果您不是我爺爺,那您能告訴我您叫什麽名字嗎?您有身份證嗎?能不能給我看看?”老人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你這個小丫頭也太沒禮貌了,我不認識你,你有什麽權力查我的身份證?”他板著臉質問她。
說實在的,他板起麵孔的模樣還真的有點凶,楚寧不由得朝後退了一小步,但嘴裏仍舊不依不饒,“要是您不是我爺爺,那你就拿出證明來,要是拿不出,您肯定就是我爺爺!”
老人好像是怕她的聲音會驚動周圍的人,考慮了一會兒後,他微微彎下身,湊近她,低聲道:“好吧,你等等我,我的身份證在包裏,我到寄包的地方去拿。你先替我拿著這個籃子。”他的目光陰沉沉的,不知為何,當時楚寧沒有立刻跟上他,等她反應過來,追到寄包處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根本沒帶包。他買的那本書就在籃子裏,所以,他說什麽去寄包處拿包完全是謊話。可當時我居然就相信了,我拿著那個籃子傻傻地等著,而他,就這麽在我眼皮底下溜了……”楚寧懊惱至極。
曆曉天看著她,心想,四年前,你也不過十二歲,十二歲的女孩怎麽鬥得過老奸巨猾的老頭?說實在的,要說智商,十二歲的男孩可比十二歲的女孩強多了。要是我,我就會跟著這老頭一直到他住的地方,才不會傻兮兮地上去認親。
“你爺爺的脾氣真的很壞?”貝樂喝了口橙汁問道。
“那是我爸說的。他也是聽他的養母,就是把他養大的那個老傭人說的。”楚寧坐到了沙發旁邊的地毯上,雙手抱著膝蓋,看上去比之前放鬆了很多。
“你爸是什麽時候出生的?”貝樂又問。
“一九五六年。”
“他要是四歲那年被送給老婆婆收養,那就是一九六〇年,是不是?”“喂,我們都會做算術!”曆曉天抗議,他最討厭有些人把別人都當白癡。貝樂沒理他,繼續問楚寧。“我記得你爺爺也是在一九六〇年失蹤的,到底哪個在前,哪個在後?”
“我爸的養母說,她是四月把我爸領回家的,六月我爺爺就出走了。”
“那就是說,你爺爺是先把老婆婆和你爸趕走,然後才離開家的,對不對?”
“嗯。”
“你有沒有問過你奶奶關於你爺爺的事?”
“我問過,但她不太肯說。我隻聽我爸說,爺爺以前對奶奶不好,兩人常打架,所以我也不想跟奶奶提起過去的傷心事。”楚寧低頭撥弄著裙子上的花邊,“不過,我奶奶一直很珍惜爺爺留下的書,她每天都自己擦書櫃。她跟我爺爺是堂兄妹,還比我爺爺大四歲,她都七十四歲了,現在還是每天堅持擦書櫃。所以我想,我奶奶心裏還是有我爺爺的,不管我爺爺過去怎麽對她。”
“每天擦書櫃也不見得就是喜歡你爺爺吧。”曆曉天越來越覺得楚寧沒他想象的那麽聰明。楚寧抬起頭朝他盯了過來,“你什麽意思?”口氣又跟前天晚上一樣霸道。“啊,沒什麽。我隻是覺得你有意避開了一個最大的可能。”曆曉天油腔滑調地說。“什麽可能?”楚寧臉上充滿了戒備。曆曉天回頭看看貝樂,後者笑著鼓勵:“曆曉天,你想說就說吧。”
“好吧,那我就說了。”曆曉天故意清了清喉嚨,“我覺得呢,最大的可能就是,當年你奶奶為了繼承你爺爺的財產,殺了你爺爺。反正你爺爺對她也不好,她一定對他早就沒感情了,所以殺之而後快。至於她為什麽願意每天擦擦弄弄,一種可能是,她在演戲……等等,別急,還有第二種可能,這筆遺產現在是她的,而且來得也不容易,當然得好好珍惜。還有,也不排除她想鍛煉鍛煉身體,老太太想長壽嘛……”
“胡說八道!”楚寧瞪圓眼睛,噌的一下從地上跳起來,那架勢就好像要朝他撲過來,不過曆曉天現在一點都不怕她。
“我隻是說出最合理的假設,你要認為我是胡說,那也隨便你。另外,我還覺得,你在街上看到你爺爺,那隻是巧合,你湊巧碰到一個跟你那張圖片上長得很像的人。假如你那張不是合成照片,而是你爺爺本人的照片也許還有點說服力,可現在……嗬嗬,得了吧。”他坐到沙發上翹起二郎腿,把橙汁瓶對準自己的嘴,灌了一口。
他以為接下來楚寧會大聲駁斥他的話,但令他意外的是,楚寧好像忽然放下了武器,她雙肩往下一垂,心平氣和地說:
“我知道關於合成照片的事說服不了你們,我還有一件東西可以證明我爺爺可能還活著。”
“那就拿出來吧。”曆曉天以挑釁的口吻道。楚寧橫了他一眼,答道:“好,我給你們看。不過東西不在這個房間,在我奶奶的書房。你們得跟我上樓。”什麽破玩意兒,你拿過來不就得了,還得勞駕我們跟去?
真麻煩!曆曉天心裏抱怨。
她走到門口,輕輕拉開門。
他們跟著楚寧順著黑漆漆的走廊來到樓梯口,上三樓的時候,她再次小聲提醒:“輕點,不然會吵醒我奶奶的。”
曆曉天向她做了一個鬼臉。
三樓的走廊跟二樓的相比,顯得亮一些,曆曉天想,這大概是因為屋頂是透明的。
“這上麵是哪兒?”曆曉天朝螺旋樓梯的頂端望去,玻璃屋頂外麵星光閃耀。
“那上麵是樓頂,什麽也沒有,平時我們也很少上去。--噓!別說話!”楚寧將食指放在嘴唇上,回頭警告道。
曆曉天馬上閉上了嘴。
楚寧赤著腳慢慢朝前走,腳步慎重得好像生怕踩到地雷。一直等她走到走廊的盡頭,她才停下腳步,朝他們招招手。
他們像猿猴一般,揮開雙臂,輕手輕腳地大步跨到她身邊,此時,她已經把門打開了一條縫。等他們完全在她身邊站定,她慢慢推開了門。裏麵漆黑一團。
她走到房間角落裏,“吧噠”一下拉開了日光燈。老奶奶的書房呈現在他們麵前。
屋裏全是老式的紅木家具:三個雕刻精美的老式書櫥,一張寬大的紅木書桌,兩個表麵貼著青花瓷磚的矮櫃,兩把古色古香的椅子,一張墊腳用小圓凳,一個看上去有一百公斤重的桌子,牆上還掛著一麵蛋圓形的鏡子,看那鏡框,恐怕也是紅木做的。
“老紅木最值錢。”這是老爸過去說過的話。不過在曆曉天看來,住在一間這樣的屋子裏就跟住在博物館裏差不多,他一點都不喜歡。如果讓他選擇,他寧願選擇不值錢,卻充滿溫馨感的普通木頭家具。
楚寧小心翼翼地帶上門,隨後走到那麵蛋圓形的鏡子麵前,踮起腳尖,把手伸到鏡子後麵。等她的手從那裏收回來時,曆曉天看見她手裏多了一把鑰匙。
原來老奶奶把鑰匙藏在鏡子後麵。
楚寧沒向他們作任何解釋,就徑直走到書櫥前,將鑰匙插了進去。她打開書櫥門後,又搬了張椅子在書櫥邊,踩了上去,將最上麵那層書一一搬了下來,這時曆曉天發現,原來那些書後麵藏了一道暗門。
“是保險櫃嗎?”他小聲問。
“也算吧,但這裏隻有我爺爺的東西。”她一邊回答,一邊用鑰匙打開那扇鐵質的小門,從裏麵拉出幾本厚厚的本子來,“接著。”她命令道,曆曉天伸出手,落到他手裏的是一本老式照相簿,他正想翻開,她又命令道:“嘿,還有。”這回貝樂伸出了手,跟曆曉天拿到的不同,他手裏的是一本有著彩色錦緞封麵的厚本子。
“好了,沒了。”她拍了下手上的灰,撩起裙子,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曆曉天湊到貝樂麵前,問道:“喂,你那本是什麽?”“好像是本日記。不過記得都很簡單,隻是說每天吃什麽,喝什麽,看了什麽書。”貝樂聚精會神地翻看著裏麵的內容。
“嗬嗬,全是繁體字啊!”曆曉天瞥了一眼日記的內容。
“我爺爺那個時代的人當然都用繁體字。”楚寧走上去,一把奪過貝樂手裏的日記本,嘩嘩翻到最後一頁,遞到了曆曉天麵前,“你剛才問我要我爺爺還活著的證據是不是?看吧!”
“繁體字我看不懂。”繁體字就是煩,簡直就像一堆亂麻。
“你看最後的日期!不用看內容!”楚寧不耐煩地說。
日期?曆曉天再次把腦袋湊了過來,繁體字雖然他不認識,但那最後一篇日記上方的日期他認得--七月二日。“是七月二日,那又怎麽樣?”他滿不在乎地說著,驀然,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七月二日?”“想起什麽來了吧?”
“你爺爺不是六月份離家出走的嗎?怎麽七月還會記日記?”
“對啊,你說奇不奇怪?”楚寧臉上微微現出一點得意。
曆曉天瞥了她一眼,道:“這會不會是你奶奶偽造的,反正你爺爺也不在了,她模仿他的筆跡寫篇日記還不是很容易?”
“你胡扯!”楚寧這下真的生氣了,她臉色鐵青,一把奪回日記本,朝他的腦袋砸來。
啊!這個潑婦!他捂著中招的腦袋,尖叫起來。
這輩子他還沒被誰打過,一時間,他真想變成一隻老虎向她撲去。潑婦!仗著自己比我大幾歲,高一點,就想欺負人嗎?“喂!臭女人!我又沒說是你偽造的日記,我說的是你奶奶!而且我隻是在假設!”
“假設也不行!”楚寧對他怒目圓睜。不好,眼看著這個潑婦要再次向他發動攻擊,就他這瘦小身型可不是她的對手,情急之下,他想到了貝樂。這小子會氣功,也許還會點穴,就像武俠小說裏那樣,就這麽輕輕一點,就能讓她傻站在那裏動彈不得。“我是想到什麽說什麽,你爺爺一去不返最可能就是被人殺了--喂,貝樂,姓貝的!”他用胳膊擠擠身邊的貝樂,但後者不僅沒回應他,還捧著照相簿一個人走到椅子邊坐了下來。
他在看什麽?曆曉天走到他身邊,發現他正盯著一張楚傑的舊照片發呆。照片裏的楚傑還很年輕,二十多歲,英姿颯爽的他穿著挺括的西服,瀟灑地靠在一部小汽車上,微微笑著。
“姓貝的,你在看什麽?這不就是她爺爺嗎?”他問貝樂。
貝樂沒回答他,卻問楚寧:“你爺爺的書都放在這個房間嗎?”
“不,這裏隻放了些奶奶平時想看的書。其他的書都被整理起來放在別的房間了。”楚寧說完又立刻補充了一句,“那些房間都是上鎖的,連我平時也進不去,所以別指望我帶你去看。”她舉起手裏那本厚重的日記本又朝曆曉天晃了晃。
懶得理你。曆曉天白了她一眼。
貝樂好像沒看見他們之間的戰爭,默默走向書櫥,目光開始在書架上一層層地搜尋起來。他的舉動讓曆曉天和楚寧都倍感困惑,他們不自覺地聚攏到貝樂的身後。
“你在找什麽?”楚寧問道。
貝樂沒說話,目光仍然在書櫥裏搜尋,驀然,他眼睛一亮。
“哈!”他笑道。
“你找到什麽了?”
貝樂沒回答,反而站起身問道:“我剛才忘記問你,我爸到底為什麽要來這裏看你奶奶?”
“他說關於我爺爺的事,我奶奶應該最清楚。”
“嘿,我說是吧。你爸的思路跟我一樣。”曆曉天咧開嘴笑,心想,有頭腦的人想的都差不多。
楚寧橫了他一眼,但這一次她倒沒有反駁。
“我能打個電話嗎?”貝樂又問。
“電話?你要打給誰?”楚寧道。
“我想打給我父親的朋友,請他幫忙確認一件事--這可以用嗎?”他已經發現了書桌上的電話,指著它問道。
“哦,好吧。”楚寧還沒把話說完,貝樂已經拿起了電話。
曆曉天聽到他對著電話聽筒在那裏低聲嘀咕:“趙先生,對不起,我是貝樂,就是貝海青的兒子,我今天早上給您打過電話……對不起,我知道已經很晚了,我就想問您一件事,就一件……您說我爸……”
曆曉天豎起耳朵想聽聽貝樂接下去會說什麽,但這時,一個清脆響亮的聲音攪亂了他的思緒。
叮咚--是門鈴聲!
糟了!曆曉天在心裏暗叫一聲。
“這時候誰會來?”楚寧也是一臉緊張。
“那還用問!一定是學校的人!”曆曉天回頭提醒貝樂,“哥們!我們得走了!有人來了!”但貝樂好像沒聽見,繼續對著電話嘀咕。
他到底在說什麽!曆曉天心急如焚,他想去開門,想去看看門外的情形。但他剛伸出手,就停在了半空中,他看見門把手轉動了起來。
“喂!喂!看那門!”他對楚寧說。
“哦!”楚寧瞪大眼睛低呼一聲,隨即大口喘起氣來,她的模樣看上去真像一條離開水的金魚。
“你怎麽啦?”曆曉天低聲問她。她沒回答。
就在這時,門突然開了,一陣陰冷的風從外麵吹來。曆曉天和楚寧同時倒退了一步。接著,一個頭發花白、戴著金絲邊眼鏡、穿著藕色毛衣的老年婦女出現在門口。
“奶奶。”楚寧叫了一聲。這就是楚家老太太,旭日中學的大老板嗎?曆曉天呆呆盯著她看。
“楚寧,你在這裏幹什麽?”從老太太的喉嚨裏冒出一句略帶慍怒的問話聲,但那聲音沙啞,幾乎隻能聽見氣音。曆曉天想,原來她說話是這樣的,怪不得貝樂的竊聽器根本聽不到她說話的聲音。
“我,我們……”楚寧像個小女孩般把雙手背在身後,低著頭,支支吾吾。
曆曉天感覺老夫人的目光朝他射了過來,出乎他的意料,並沒有想象的那麽嚴厲。
“我們是,我,我們是……”他不知道該怎麽介紹自己才好。他不想說自己是楚寧的朋友,他討厭她,她剛剛還打過他,但如果不這麽說,他又該怎麽解釋他們現在的處境呢?
正在猶豫時,他聽見貝樂清晰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我們是楚寧的朋友。”他回過頭去,見貝樂正好掛上電話。“哦,是嗎?”老太太似乎不太相信貝樂的話,但她沒有再問,而是腳步穩健地走了進來。叮咚叮咚--樓下又響起一陣響亮的門鈴聲。老太太微微蹙眉。“有人來了。楚寧,快去開門。”她命令道。楚寧剛想答應,曆曉天就拉了拉她的袖子。他相信她明白他的意思。
“怎麽了?”老太太見孫女不動,臉上現出疑惑的神情。
“奶奶,那一定是學校的人,可不可以不要讓他們進來?他們一定是來抓我的朋友的,我不想讓他們被帶走。奶奶,求您了,書一定不是我朋友偷的。其實,其實書是在四年前丟失的,他們在冤枉我的朋友……”楚寧可憐巴巴地懇求道,並慢慢靠近她的奶奶。
“你說那本書是四年前丟的?”老太太神情嚴肅地盯著孫女。
“是的。”楚寧神色尷尬地點點頭,但馬上又大聲道,“奶奶,那書不是我爺爺的。您還記得四年前,我帶來的那對夫妻嗎?他們就是貝樂的父母……”她指向貝樂。
老祖母神情詫異地朝貝樂望去。
叮咚叮咚--
“奶奶,奶奶……”楚寧急切地叫道。
老太太走到書桌前,從筆筒裏抽出一支筆,又從便箋簿上撕下一張紙,快速地在上麵寫了起來。曆曉天伸長脖子看見便箋紙上寫著一句話,“我在請楚寧的朋友喝茶,請勿打擾。”--
“你把這個交給樓下的那些人吧。”老太太把紙條遞給楚寧。楚寧說了聲謝謝,拿起紙條飛快地奔出門去。叮咚叮咚--門鈴還在響。但此時,屋裏所有人都已經不把它當回事了。
老太太在書桌前慢慢坐了下來。“你叫什麽?”她問貝樂。“我叫貝樂,寶貝的貝。”“你姓貝?好怪的姓氏。”老太太又把目光轉向曆曉天,“你呢?你叫什麽?”
“我叫曆曉天。”
“你們都是旭日中學的學生?”老太太慢悠悠地問道,看見兩人還站著,她指指那兩把古色古香的椅子,笑著說,“坐下吧,這不是課堂。”
看來老太太脾氣不錯,真搞不懂楚寧在怕什麽。曆曉天和貝樂一人占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你們都是旭日中學的學生嗎?”老太太又問。
“對,我們都是。”曆曉天答道,他現在已經一點都不怕老太太了。同時,他都有點懷疑自己當初的猜想了,這樣一個羅裏羅唆的老太太真的有可能謀殺親夫嗎?
“貝樂,剛剛楚寧的話,我沒聽明白,她說你父母什麽?”
老太太好像耳背一般歪著頭問道。
“我爸媽四年前來過這裏,後來他們就失蹤了,再也沒回來。我看過學校的監控錄像,他們進來之後,就沒再出去。他們的車後來被發現停在附近的一條小路上……”貝樂又開始重複那些事情了。曆曉天想回頭嘲笑他兩句,卻被他臉上的怪異表情搞糊塗了。為什麽貝樂的眼神裏充滿了警覺和厭惡?--曆曉天不確定自己的感覺是否準確,但應該是厭惡吧。
“你父母怎麽會來這裏?”老太太像是根本沒注意到貝樂的異樣,溫和地問道。貝樂卻好像沒聽見她的問話,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老太太的臉發呆。這家夥怎麽了?“嘿,她在問你呢!”曆曉天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後者才醒悟過來。
“我爸媽來這裏是因為楚寧。楚寧讓他們幫忙找她的爺爺,她懷疑她爺爺還活著--您不覺得驚訝嗎?”貝樂最後的提問顯得有些突兀。
老太太笑了起來。“有什麽好驚訝的,她跟我說過這些。她說她在馬路上看見一個跟她爺爺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可這怎麽可能呢?都這麽多年了,誰知道她爺爺現在長什麽樣。她還說什麽她從電腦裏弄出一張她爺爺的照片,後來還拿給我看了。嗬嗬,我不知道她是怎麽弄的,但電腦這種東西我可不信,太玄乎了。”老太太拉開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小包巧克力糖來,遞給他們,“這是學校的那些領導送給我的,我牙不好,不能吃。”
曆曉天趕緊接了過去,他想要剝開糖紙。貝樂輕蔑地斜了他一眼道:“你比女人還饞!”
“你說什麽?”曆曉天一愣。
“我說你比女人還饞,總是不停地吃吃吃!你以後一定會變成跟我五叔一樣的大胖子!”貝樂尖銳的聲音讓曆曉天火冒三丈。
太過分了!曆曉天跳起來,一把揪住貝樂的衣領,正想給他一拳,就聽到“當”的一聲。一回頭,他看見老太太正寒著臉用圓珠筆敲打鎮紙。
好吧。現在不是時候,等我們回去,我再跟你算賬!你可別忘記,是誰跟你出生入死,患難與共的?“你們吵什麽,不就一顆糖嗎?想吃就吃,不想吃就別吃。”老太太放下了圓珠筆。“那我等會兒再吃。”曆曉天把巧克力糖放回到老太太麵前的桌上,縮回身體的時候,他沒忘記又狠狠瞪了貝樂一眼。
老太太看上去好像不太高興。
“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她口氣冷淡地問道。
“您說楚寧曾經給您看過從電腦裏打印出來的照片。”曆曉天回答。“是的,是的。我看到過,我真不明白這孩子是怎麽了,怎麽會對她爺爺的事那麽感興趣。”“聽說她爺爺是一九六〇年失蹤的。他真的是離家出走嗎?”貝樂問道,他的口氣比之前顯得友善了一些。老太太推了推眼鏡,朝貝樂瞥了一眼。“孩子,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他可能不是離家出走,而是被人殺了。”曆曉天插了進來,他知道這不是貝樂的觀點,而是他的觀點。不過因為貝樂剛才跟他鬧過,他想整整這家夥,同時也想看看老太太的反應。
“被人殺了?”老太太有些驚訝。從她慢慢向上彎的嘴角,曆曉天判斷她想笑,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猜錯了。因為一瞬間,她又皺起眉頭,顯出黯然的神情,“也許你說的對。都這麽多年了,如果不是遇到了意外,他怎麽會不回來?”
“會不會是跟別人結婚了?”曆曉天脫口而出。
老太太微微一笑。“對。如果他真的跟別人結了婚,自然就不會回來了。老實說,這種事也不是沒可能,他向來就很任性,從來就不考慮別人的感受,總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他也從來沒喜歡過他的……妻子--嗬嗬,知道嗎?我,比他大四歲,是應父母之命跟他結婚的,我們之間沒什麽感情……”老太太垂下眼瞼,似乎跌回到了過去。
“老爺爺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不高興的事?不然怎麽會離家出走?”貝樂的問話讓她重新睜開了眼睛。
她注視著貝樂,有那麽一刻,她好像想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但馬上又改變了主意。
“確實,那天他跟我吵了一架,說他喜歡上了一個別的女人--這種事跟你們這種小孩說,你們也未必能明白。”老太太嘀咕了一句,朝窗外望去,“那個女人是他的中學同學,畢業後沒兩年就結婚了,但她男人身體不好,結婚才三年,她就成了個寡婦。後來,她就去了東北。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聯係上的,總之,在他出走之前,他經常躲在這裏打電話。他平時不是個愛說話的人,所以顯得很反常……”老太太忽然無聲地笑起來,“真奇怪,這些話,我沒對任何人說過,卻對你們這兩個初次見麵的小孩說,真奇怪啊,真奇怪……”“您的意思是,老爺爺出走跟那個去東北的女人有關?”老太太沒回答。“那隻要查一下來電顯示,就知道對方是什麽號碼了。您查過嗎?”曆曉天道,但他心想,這問題不用問,她肯定查過,而且不是在她丈夫出走之後,是在那之前(老媽就經常查老爸的電話),也許這就是她最終決定對他“下手”的動機。
然而,老太太卻給了他一個異常簡短的回答。“沒有。”她的眼睛仍望著窗外。
這句話曆曉天壓根不信。老媽指使他偷看老爸的手機時,曾經跟他說過,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放任老公給別的女人打電話。
“如果您真的想知道老爺爺的下落,您就不會不查。除非,您覺得不用查了,您知道他在哪兒……”曆曉天注視著楚老太太瘦削的後背,身上忽然莫名其妙地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因為他忽然意識到,這個表麵看上去文雅脆弱的老太婆,很有可能真的殺了她的丈夫!
老太太笑著邊搖頭邊轉過身來。“你這孩子的想象力怎麽跟楚寧一樣豐富?”她話音剛落,楚寧就推門走了進來。“奶奶,我已經把他們打發走了。”她說話又急又喘。曆曉天發現她已經換上了一身日常的衣服。
“他們是誰?”老奶奶問道。
“是校長他們。他們說,從監控錄像裏麵看見……我的朋友了。”她朝貝樂和曆曉天看過來,“他們說,他們會等在外麵,一直等到你們出去。”“你們到底犯了什麽事?”老奶奶的目光又朝曆曉天這個方向掃過來。“我們什麽都沒幹!”曆曉天叫道。楚寧看看貝樂,猶豫了一下道:“貝樂就是前幾天闖進來的人,他們懷疑他偷了書。就是我說的那本書。”
老太太盯住貝樂,“就是你闖進來的?”她沉著臉問道。“對。”“也是你裝的竊聽器?”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嗯。”貝樂點了點頭。
老太太霍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的利索勁讓曆曉天大吃一驚。她慢慢走到他們身邊,臉色陰沉得像塊幕布。“你為什麽要裝竊聽器?你想偷聽什麽?誰讓你幹的?”她說的每個字都像鋒利的刀片。
“我隻想知道我爸媽的下落。”貝樂冷靜地答道。“你爸媽……”“就是四年前來過我們家的那對男女,奶奶。”楚寧解釋道。
老太太轉向她。淩厲的眼神讓曆曉天膽寒。
楚寧不由得朝後退縮了一下。
“對不起,奶奶,我不該騙您。其實,其實他父母不是我媽的親戚,而是我請來的私家偵探,他們,他們是來幫我破案的。”她低著頭說。
破案?老太太的神情仿佛在問。
“是關於我爺爺。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他們後,他們就說想來看看您。他們說爺爺的事,奶奶您最清楚。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後來他們就不見了……”
“那本書是怎麽回事?”老太太突然問道。
“您說的是那本丟失的書吧?對不起,我不該騙您,”楚寧的臉因羞愧而漲得通紅,“我剛剛說了,那不是爺爺留下的書。那其實是貝樂的父親帶來的。他當時拿了三本書過來,交給我一本,讓我帶給您看,但當時您在看電視,所以我就……”
“那是本什麽樣的書?”老太太再度打斷了楚寧的陳述。
“我隻是隨便翻了一下,沒仔細看,但我想應該是本小說。我還記得書名裏好像有個石頭的‘石’字。”《礁石記》!曆曉天忍不住回頭看了貝樂一眼,後者似乎也已經忘記剛才兩人的吵鬧,朝他會心一笑。“也是古籍嗎?”“是的。”“他說過什麽?”老太太的口氣突然變得急切起來。“他?”楚寧答道。“就是貝樂的父親,他說過什麽,我是說關於這本書。”老太太的呼吸有點沉重。
“他說那本書有兩百多年的曆史,是他朋友的老祖宗寫的。我翻了下,那還是手抄本,是用毛筆寫的,很工整的小楷,字特別漂亮,裏麵的字我大部分認識,但都是古文,我看不懂……”
“還有呢?”
“沒有了。”楚寧疑惑地看著她奶奶。
“你還能想起什麽?”
“我?”
“什麽都可以。”楚老太太好像忘記屋子裏還有曆曉天和貝樂的存在,急迫地說。楚寧又想了一會兒,但還是搖了搖頭。“我想不起來了。”老太太好像沒聽見,轉身走到窗邊,默默地望著窗外發呆。
曆曉天從側麵看見她的嘴在上下翻動,像在自言自語。“奶奶,那真不是爺爺留下的書。”楚寧在祖母背後嚷道。
老太太慢慢轉過身來,兀自搖了搖頭。“好吧,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有的事可真是天意,天意--你剛才問我什麽?”她突然朝曆曉天的方向看來。
天!我都快忘記剛才說到哪兒了!曆曉天抓抓自己的頭。
“哦,對了,你剛才說到來電顯示的問題。”老太太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輕輕擦拭額頭的汗水,“我沒查過什麽來電顯示。那時候可不比現在,電話哪有什麽來電顯示,去電話局也不是隨便就可以查的,還要介紹信。我要是去查,就等於告訴所有人我在幹什麽,我可不想讓別人對我們家的事說三道四。家醜不可外揚,知道嗎?”
曆曉天不得不承認,這個理由還真的是合情合理。六十年代,他根本想象不出那是個什麽樣的時代。不過他也跟著老媽看過幾集那個時代的電視劇,他知道那時候一男的要是在馬路上拉一女的手,就有可能被當成流氓。所以,老太太的顧忌和想法也許很正常。他有點泄氣。難道自己真的猜錯了?
“那他會去哪兒?”他嘟噥道。
老太太冷笑一聲。“隨便他去哪兒,我管不著。好了,那都是我們家的事,跟你們這兩個孩子沒關係,你們可以走了。我也得去休息了。楚寧,送他們出去。”她似乎情緒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