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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夜已經深了,月光從監舍窗口探進來,像是要窺視什麽秘密。躺在木板床上的苟敬堂睜著兩眼,一直睡不著。

  裘雙喜翻了個身,睜開惺忪的睡眼,驀地看到苟敬堂睜著的兩眼,嚇了一跳:“媽的,想什麽呢老苟?還不睡!”

  苟敬堂看他一眼,翻了個身。中午發生的那件事一直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中午,男犯們停工準備吃飯,苟敬堂四下張望,找什麽的樣子。王友明過來:“苟敬堂,幹什麽呢?”

  “報告政府,我撒尿!”苟敬堂賠著笑臉。

  “快去快回!”

  “是。”苟敬堂跑開。

  王友明在石場裏收拾犯人們扔在地上的家什。

  苟敬堂哼著歌走到一塊大石頭後,解開腰帶掏出家夥,很是受用地把一泡熱尿甩到了石頭上。方便之後,苟敬堂提著褲子從石頭後剛跨出一步,就看到大菊正在懸崖邊將平板車上的碎石頭往崖下倒。這時,大菊身後出現了一個他熟悉的身影,這個人抬起腳朝著大菊使勁踹去……

  石頭後的苟敬堂看到這一幕,驚愕地張大嘴巴。他在石頭後麵發呆了半天,一溜小跑著回去了。整個下午,他的心裏都撲騰撲騰難以平靜,他不知道這件事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後來聽人說那個大菊是自己跳崖死的,他就更加害怕了。

  苟敬堂在大通鋪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是因為心裏老想著白天的事,還有一個,他怕睡著了以後,自己萬一說了夢話,保不準就會喊出那個人的名字來。

  第二天早晨,男犯們吃完飯準備上工,王友明扶著侯仲文來到了工地。

  王友明大聲喊道:“大家注意了-昨天女犯那邊出了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今天一早,侯監區長帶著傷來看看大家,跟大家說幾句話。”

  侯仲文直了直身子:“昨天的事,我在醫院裏聽了以後,很難過,也很氣憤!大菊跳了懸崖,是既可憐又可恨哪!一個連活下去的勇氣都失掉的人,她不可憐,不可恨嗎?我跟她談過話,她一直覺得自己原來當過妓女,低人一等,思想上太脆弱!一遇到點小坎坷、小波折,就受不了,這怎麽能行?我今天說這些話,就是要告訴大家,對那些願意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人,我們不光要減他的刑期,還要為他的精神減刑,讓他能看到新的出路!”

  裘雙喜嘀咕:“人都死了,還他媽唱高調!”

  小痦子碰了下苟敬堂:“哎,你說這個大菊,怎麽就想不開呢?”

  苟敬堂滿懷心事,小痦子瞅著他。

  昨天晚上從錦屏鎮回來,周圓就一直待在屋裏。關曉渝給侯仲文送吊爐餅去了,她守著新買的兩掛毛線暗自流淚。周大姑給她的那根竹管,她掏出來惱火地摔在地上,竹管在地上蹦了幾蹦,滾到了床下,她翻了好一會兒才在牆角找到。從床底鑽出來,已經急出了一頭冷汗。第二天一早,關曉渝還沒有起床,周圓悄悄把竹管送到了“鶴頂紅”指定的一個地點,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上午,周圓搭了個便車來到築路指揮部。還沒進到工棚,就聽見劉前進粗門大嗓地在裏麵吆喝:“才幹了多大一會兒就讓他們休息?這是讓他們改造來了,不是當大爺!哪個工區要是再敢擅自做主隨便休息,我就拿它的監區長是問!”

  周圓進來,看見三個幹部模樣的人正蔫頭耷腦地在挨訓。

  劉前進看見周圓,語氣緩和了許多,對三個人說:“那什麽,也不能光幹活,把革命警惕性放鬆了,要時刻注意防範土匪的破壞和搗亂……你們回去吧。”

  三個人出去。

  劉前進指了指周圓:“你怎麽跑這兒來了,有事嗎?”

  “怎麽,沒事就不能來啊?”周圓轉身看著牆上的工程進度圖。

  “築路工地熱火朝天,大家忙得不可開交,哪有沒事的人啊!說吧,你又要采訪哪個工區、哪個人?”

  “我今天誰也不采訪。”周圓轉身從口袋裏掏出個紙包,藏在身後,“我要送你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先別管什麽東西,你先坐下,閉上眼把鞋脫了。”

  劉前進臉一繃:“搞什麽名堂!”

  馬大虎懂事地出去。

  周圓將劉前進摁到椅子上:“閉眼呀!”

  劉前進閉眼。

  周圓打了一下劉前進的腿:“脫鞋!”

  劉前進用一隻腳把另一隻腳的鞋蹬下來。周圓蹲下來把劉前進的襪子脫下,她皺著鼻子:“臭、臭!天下第一臭!是不是從來到工地你就沒洗過腳哇?”

  “你到底要幹什麽?”劉前進不耐煩了。

  周圓從紙包裏拿出一雙毛襪子給劉前進穿著:“天涼了,甄世成發的布襪子也不暖和,我給你織了一雙。”

  “哎哎-”劉前進推著周圓,“我腳臭,這不糟蹋毛襪子嘛。”

  周圓拉著劉前進的腳:“什麽叫糟蹋?給你凍出個毛病來怎麽辦!”

  劉前進還是把毛襪子扯下來。

  周圓起身,一把搶過毛襪子摔到地上,狠狠地踩起來。劉前進拉起周圓,撿起毛襪子拍打著:“你這是幹什麽?”

  周圓眼圈紅著:“劉場長,你怎麽老是對我冷冰冰的?你跟我說過,咱們是革命同誌,應該互相關心、愛護。你還讓關曉渝照顧侯監區長住院呢,我給你織雙襪子算什麽?”

  “那是兩回事。這個……你還是拿回去吧。”劉前進將毛襪子遞向周圓,周圓頓了頓,氣呼呼地一把接過,拿起桌上的火柴就要劃火。

  劉前進一把拉住周圓的胳膊:“你這是幹什麽!”

  “我燒了它!反正你不要,你管我燒不燒的!”

  “你……行了行了,給我吧,怎麽跟小孩子似的。”

  “不想要就別要,我可不勉強。”

  劉前進奪過毛襪子:“好!好!我收下!我收下!謝謝你了!”

  周圓生氣地別過臉去抹眼淚。

  劉前進翻看著毛襪子,把手伸進一隻襪筒:“手藝不錯,比發的布襪子暖和多了……還有什麽事呀你?一塊說。”

  周圓還背著身在抹眼淚,沒好氣地說:“沒有事我就不能在場長大人這待會兒了?”

  劉前進起身要走:“那你待著吧,我還有事,讓馬大虎陪著你。”

  “唉,我話還沒說完哪-”周圓回過身。

  “你說吧。”

  “還有件事,你得……得支持我工作,給我找間暗室。”

  “暗室?什麽暗室?”

  “就是洗相片的地方,不能跑光,一跑光照片就洗不出來了。”

  “這個……”劉前進琢磨著,“等我問問吧,看哪有空屋子。”

  “侯監區長那兒就有間空屋子,就是你批給他的場部後山那個破倉庫,他嫌遠不太用,說可以給我,但得你批準。”

  “那就給你唄,不用我再批了。”

  “謝謝劉場長!”周圓笑了,眼裏的淚光還在閃動。

  劉前進正在往外走,桌上的電話響了,他操起電話:“是我……啊,程部長……進度還可以。鄭運斤啊……”劉前進看了眼周圓,周圓知趣地出去。

  程部長在電話裏說:“既然鄭運斤身上還有疑點,那就還是把他關在新錦屏吧,對他的排查要加緊!”

  劉前進說:“我明白。”

  甄世成喜歡住在大車店裏。這裏的條件要比農場好多了,這裏所有的人對他也都敬重有加,讓他覺得很受用,隔三差五便找個事由住下來。

  甄世成提著水壺上樓,後麵有人叫他:“甄科長!”

  甄世成回頭,居然是滿臉堆笑的陳老板。甄世成臉上現出驚惶神色,他疾速下樓,逼視著陳老板,低聲:“你怎麽在這兒?”

  “什麽話嘛,這個店難道隻準你甄科長住,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就不能住了?”

  甄世成臉上的淩厲之色慢慢轉化為怯意:“…咱倆的事已經了結了,你就不要再來找我了。”

  正在翻看賬本的周大姑從眼角瞄著兩人。

  “好久不見,弄點好酒喝喝吧。”陳老板挎住甄世成的肩頭,朝櫃台喊道,“夥計-”

  阿寬跑過來:“陳老板,有什麽吩咐?”

  “給我弄兩個菜,我跟這位解放軍同誌好好喝兩杯。”

  阿寬看看甄世成,甄世成臉色難看地推開陳老板的胳膊,轉身要上樓。

  阿寬不知如何是好:“甄科長……”

  “我和甄科長是老朋友,你去弄就是了。”陳老板吩咐完阿寬,上樓去了。

  阿寬回身看周大姑,周大姑琢磨著,衝旁邊的夥計說:“去吧,弄兩個好菜!”

  夥計走開,周大姑對阿寬往樓上使了個眼色。阿寬領會,也上了樓。

  甄世成和陳老板腳前腳後進了屋。陳老板隨手關上門。

  甄世成惱火地盯著陳老板:“你怎麽還沒完沒了啦?我告訴你不幹就是不幹了!”

  “甄科長,用不用我把門打開?你再大聲點呀?”陳老板笑吟吟地說。

  門外的阿寬聽著房裏麵的動靜,周大姑過來,阿寬讓到一邊,周大姑仔細聽著。

  甄世成的聲音傳出來:“你不用嚇唬我!我甄世成不是被誰嚇大的?你再這麽糾纏不休,我就……就-”

  陳老板笑了:“就找政府把我抓起來,對不對?”

  甄世成的底氣明顯不足,他還在死撐著麵子:“你-你這個無賴!”

  “好了,罵兩聲得了,別給臉不要臉!你再這麽不識抬舉,我說三更廢了你,都不會等到五更天。我隻要往新錦屏打一個電話,你立馬就身敗名裂,和那些關押在監獄裏的犯人一個下場!”

  門外,小夥計端著托盤上來。周大姑示意阿寬,阿寬從小夥計手裏接過托盤,小夥計走開。

  陳老板笑了下,回身從桌上倒了杯茶,遞到甄世成麵前:“年輕人火氣盛,可以理解。喝點水,壓壓火。”

  甄世成臉扭到一邊。

  陳老板自己把水喝了:“甄科長,你也不是個糊塗人。還是想明白點吧,你我現在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蹦不了我,也跑不了你,咱們的合作還得繼續。你放心,以後我會把價碼再給你抬一抬,讓你的無本生意利潤更大。”

  “無本生意?我這是提著腦袋給你賣命!這是無本生意嗎?”甄世成怒氣更大了。

  “看你說的,太難聽!以後可不準這麽說了!這是咱們倆的生意,互惠互利!好了,以後我還得仰仗甄科長這棵大樹啊!”陳老板說得語重心長。

  門外的周大姑想了想,匆匆下樓。

  阿寬敲了敲門:“陳老板,甄科長,你們要的菜好了。”

  陳老板開門,阿寬端著托盤進來:“周老板交代,這兩個菜,是她送給二位的。”

  “周老板夠交情!來,來,甄大科長-噫,怎麽沒有酒啊?夥計,麻煩你去-”

  “酒來嘍!”周大姑一路笑聲地進門,極麻利地把兩個酒盅擺到甄世成、陳老板座前的桌麵上,“沒想到二位貴客還是老朋友!你二位在我老婆子這小店這麽一坐啊,套句文詞,那叫什麽……叫‘蓬蓽生輝’啊!”

  陳老板說:“好了好了周老板,你就不要拽文了,快上酒,我要跟我這位科長兄弟先幹三盅!”

  周大姑邊倒酒邊說:“上酒,上酒,讓你們兄弟倆連幹三盅……”

  甄世成說:“你也喝一盅吧,周老板。”

  陳老板說:“對對,周老板你也來一盅……”

  周大姑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個酒盅-比前邊的大一圈的酒盅:“行,我喝,就算給二位助個興。你看我,酒盅都備好了。你們不讓我喝,我還得自己討一杯喝呢……”

  周大姑一邊說著,一邊給三個酒盅一一斟滿。

  陳老板端起他的一盅:“兄弟我今天特別高興!我先幹為敬了-”

  陳老板剛要把酒送進嘴裏,周大姑拉住他的胳膊:“慢著點陳老板兄弟……”

  周大姑把陳老板手上的酒盅拿過來,不由分說地把她的大一圈的酒盅塞到陳老板手上:“咱倆換換-你陳老板今兒個好興致,該用這盞大盅子喝酒。喝完這盅,我告訴二位,我這盅子可是有大來曆的,不是至尊至貴的客,我從不拿出來……”

  陳老板端起大酒盅,看著,爾後,很是豪邁地一大口把酒喝淨:“我領周老板的情,先幹為敬!”

  周大姑舉起酒盅:“甄科長,來,都幹了!”

  甄世成悻悻地喝光盅子裏的酒。

  周大姑也將手裏的酒喝下:“放心吧甄科長,天大的事,一會兒也就雲開霧散了!”

  陳老板又拿起酒瓶,起身剛要倒酒,突然變顏變色地哼叫了一聲,兩隻手捂住肚子,直勾勾地盯著周大姑:“你-”

  穩坐桌前的周大姑笑吟吟地看著陳老板。

  酒瓶落地,陳老板的身子也癱倒在地。甄世成嚇得站起來,看著周大姑:“你-”

  周大姑平靜地說:“甄科長,你堂堂新錦屏的大科長,哪能叫他一個糧販子握在手心。我老婆子可不想讓你這個大主顧栽在他手裏。”

  甄世成大驚失色:“你-你聽到什麽了?”

  “我什麽也沒聽著,我就是看不慣有人要壞你的事!”周大姑笑得很收斂。

  監舍裏的犯人都不會想到,從傅明德變成了鄭運斤之後,這個大人物還會回到他們中間。

  侯仲文掃視著眾男犯,語氣裏透著嚴厲:“大家聽著,傅明德,不對,應該叫他鄭運斤了。現在已經改判無期徒刑,回到我們監區繼續接受勞動改造。今後大家要對他嚴格監督,發現他有不老實的言行,立即報告。聽見沒有?”

  眾男犯齊聲回答:“聽見了!”

  侯仲文和王友明走了之後,提著行李的鄭運斤還站在門口,他好像還沒有想出如何麵對這夥“老朋友”的辦法。裘雙喜接過鄭運斤手裏的行李:“壇主,不,將軍,我的長官,你站在那兒我們可承受不起!”

  鄭運斤一笑:“壇主、將軍,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

  魯震山一直冷冷地看著鄭運斤。鄭運斤過來,輕慢地說:“魯團副,謝謝你舉報了我,讓我原形畢露,從此不必再過那種隱姓埋名、提心吊膽的日子了。”

  魯震山說:“鄭長官,你參加過台兒莊會戰,是條好漢。好漢做事好漢當,坐不更名,站不改姓才對呀!”

  鄭運斤坐下:“怪我自作聰明,心存僥幸!不過,能成全你魯團副立功減刑,我鄭某人也算對得起你了,哼!”

  裘雙喜說:“魯團副,你這年歲也不小了,混得可不怎麽樣啊……這麽些年了,你就再沒有什麽大長進?”

  魯震山看了眼裘雙喜,轉過身去。

  兩山夾一溝,山上樹高林密,溝裏怪石嶙峋。彭浩、劉前進、文捷各騎一馬,從遠處馳來。三人來到溝口,勒馬停下,四處尋望。

  劉前進說:“鹿鳴穀這裏地形險要,是新錦屏的咽喉,也是土匪進犯的必經之地。”

  文捷四下看看:“這裏不是設了一個固定暗哨嗎?怎麽見不到人。”

  “要是能看見,那還叫暗哨嗎?”劉前進下馬,朝山上爬去,文捷、彭浩也下了馬,跟在後麵上山。

  三個人爬上山坡。不遠處,一隻岩羊跳上一塊平坦的青石,駐步張望。看到從山坡上冒出的三個人,岩羊驚愣著,劉前進從腰間抽出手槍剛要瞄準,“砰”的一聲,彭浩已經先開了槍。岩羊中彈,從青石上滾下來。

  文捷朝彭浩豎起大拇指:“彭政委,夠快的呀!”

  劉前進收起槍,從口袋裏拿出一枚彈殼,悄悄放到地上。他看看彭浩,又看看文捷:“怎麽誇起老彭來了,分明是我一槍命中的嘛!”

  彭浩不解:“你連槍都沒開,怎麽是你‘一槍命中’了?”

  劉前進故意氣彭浩:“誰說我沒開槍?剛才那一槍就是我開的。”

  “明明是我開了一槍嘛!文捷,你來證明。這小子耍賴!”

  文捷說:“我證明,隻開了一槍,是彭書記開的。”

  劉前進正色道:“我說槍是我開的,有物為證。不信,找找彈殼!”

  三個人都在地上尋找起來。

  彭浩說:“彈殼早崩飛了!上哪兒找去?”

  劉前進撿起他剛才放在地上的那枚彈殼:“我找到了。”

  彭浩去搶彈殼:“這是剛從我槍裏崩出去的嘛。”

  劉前進躲開彭浩的手:“你看,這彈殼就是從我槍裏彈出來的。你要不信,可以做技術鑒定啊!”

  彭浩一把奪過劉前進手裏的彈殼,舉到眼前仔細察看著:“這還用做鑒定?這就是從我槍裏崩出去的。”

  劉前進笑笑,搖搖頭。劉前進走到高坡上,朝坡下高喊:“來兩個人!”

  兩個戰士從樹林裏出來,向坡上跑來。

  文捷說:“喲,還真有流動哨。他們早發現咱們了吧?”

  “那是。”劉前進看著兩個戰士跑上來,指指大青石下的岩羊,“換崗的時候把羊送到炊事班去,就說是彭政委給大家改善夥食。”

  兩個戰士抬著岩羊下山了。

  “你們倆到底怎麽回事啊?我都搞不明白了。”文捷看著兩人。

  劉前進轉身欲走,彭浩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說!你搞什麽名堂?”

  劉前進笑而不答。

  文捷上前拉開彭浩:“劉場長,我也叫你搞糊塗了,你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彭浩突然明白過來:“前進,你用我的那枚空彈殼‘套’弄我打死的那隻岩羊,演了一場惡作劇。你是想演繹這件事的過程,去推斷和證明另外一件事……”

  劉前進打斷彭浩:“你說得太麻煩了-簡單點說,那兩次,三枚彈殼是凶手在開槍殺人之後故意放到屍體附近的。是人家早謀劃好了的,就是要陷害你,栽你的贓!”

  文捷恍然大悟:“這……你是怎麽弄明白的?”

  劉前進說,有一天他擦槍的時候,一粒子彈從拋殼口跳出來,掉到地上。他在地上找了半天,撿了個空彈殼。他急了,又拱到桌子底下,才找到那粒子彈。當時,他把子彈和彈殼並排擺在桌上,看了一會兒,突然明白過來什麽,又急忙拿起老班長的記錄本翻到其中一頁,上麵記著:“6月9日,老龍口糧站倉庫。我看見小江在揀彈殼,他說給彭政委找手表……”

  “我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內鬼用自己的子彈殺害了我們的戰士,卻在屍體附近放上了老彭槍裏彈出來的彈殼……”劉前進說得有些激動,“今天上山,我就是要當著你倆的麵,演一場好戲!”

  文捷麵露焦急:“這麽說,內鬼早就盯上了彭書記槍裏彈出來的彈殼了?”

  “那當然了!”劉前進肯定地說。

  一直驚愣著的彭浩張開手掌,看著手裏的彈殼,彈殼反射出灼目的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

  很長一段時間裏,彭浩已經不願再去想發生在老龍口糧庫裏的那件事了。那天晚上,他聞到一股汽油味道,就猜到是有敵人進了糧庫,裏麵的土匪發現他之後,兩人就扭打在了一起,彭浩的表帶被扯斷了。土匪的心思顯然放在縱火上,並不想戀戰。自以為打死彭浩之後,便忙著往糧垛上繼續潑灑汽油。彭浩舉槍報信的三聲槍響,讓土匪倉皇中對他射了幾槍後便逃之夭夭。

  劉前進說:“老班長以為小江是去給老彭找手表了,其實小江更想找的是從老彭手槍裏崩出來的那三個彈殼。”

  彭浩點點頭:“虧了老班長寫了那麽一句閑筆呀,要不然,這個疙瘩還真是難解了。”

  文捷說:“照這樣看,小江是殺害井台邊那兩名戰士的凶手了?”

  彭浩搖搖頭:“小江沒參加雞冠嶺追擊戰,更沒到過官寨的井台邊。”

  “是啊,”劉前進說,“小江沒到過井台邊,那就是另有其他人槍殺了兩名戰士,之後,這個人把那兩個彈殼放在了兩名戰士的身旁。”

  文捷說:“這麽說,殺害小李和那兩名戰士的凶手不是同一個人了。”

  劉前進說:“開始我們還懷疑凶手是同一個人,這樣就正中了敵人轉移視線的奸計!狡猾啊,程部長說我們遇到了高手,一點不錯!”

  文捷說:“這樣看,小江的背後,還應該有條大魚。”

  彭浩說:“那條大魚,應該就是指使小江去揀彈殼的人。”

  文捷站起來:“小江已經死了,死無對證-我們怎麽辦啊!”

  一輛裝滿圓木的大卡車沿山路蜿蜒駛來。前麵一輛車的副駕駛位置上,坐著軍區後勤處的梁處長。開車的戰士指著遠處的一座高山:“梁處長,轉過那座山,就到新錦屏農場了。”

  梁處長舒了口氣:“總算到了。這一路上我都提心吊膽,生怕出事呀。”

  戰士說:“聽說唐靜茵匪幫在這一帶活動猖獗,他們要是知道這車上拉的是什麽東西,非紅眼不可。”

  梁處長點點頭:“所以咱們才裝了一車圓木嘛。”

  汽車疾駛而去。

  梁處長不會想到,他們的車隊早被花子盯上了。在一處山坡上,花子正帶著二十幾個土匪向山下打量,他放下望遠鏡,泄氣地罵道:“媽的,我當是什麽好東西呢。一車木頭……撤!”

  唐靜茵聽說運輸隊拉了一車木頭去新錦屏,當即表示懷疑:“不對,那些木材下邊很可能藏匿著別的東西,像過冬的衣物或是糧食。”

  寧嘉禾也認可唐靜茵的分析,對花子說:“以後再碰上這種事,你要多長個心眼,不妨丟幾顆手榴彈,放他幾槍,敲打敲打,探探虛實,那些穿的吃的,我們也缺。”

  花子忙不迭地點頭:“我記住了,特派員、唐司令!”

  梁處長帶來的東西既不是穿的也不是吃的,而是藥品。

  看到戰士搬開車上的圓木,劉前進指著梁處長說:“行啊,你這應該叫詭計多端吧?”

  “這都是叫土匪給逼的呀。”梁處長拍了拍藥品,“這裏有不少都是消炎藥。”

  文捷說:“太感謝軍區首長了。眼瞅著換季了,這陣農場患感冒的人特別多,我們正愁這事哪。”

  梁處長見戰士要搬裏麵的箱子,忙說:“那幾箱別動,是給軍分區準備的。程部長指示,寧肯多繞點路也先給新錦屏送來。”

  劉前進說:“要是程部長把給他們的那一份也給我們,我就更謝謝他了。”

  劉前進和梁處長相互開著玩笑,一旁的彭浩像是有什麽心事。

  彭浩想讓梁處長幫一個忙,他把老班長的記錄本和自己寫給軍區的一份報告裝進一個大信封裏,就來找劉前進了。

  劉前進在屋裏喝著小酒,桌上還放著一包花生米。其實晚上他已經和梁處長喝了一通,不勝酒力的梁處長沒喝幾杯就喝趴下了,這讓喝了半截子的劉前進很是難受,有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感覺,讓戰士把梁處長攙回去休息,他自己就回來接著喝了。剛剛喝出點飄飄然的意思,彭浩來了。

  劉前進忙起身收拾起酒瓶,不經意將桌上的花生米帶到了地上。

  外麵的門敲得緊,劉前進顧不得撿,隻得去開門。

  彭浩進來,抽了抽鼻子:“又喝上了……”

  劉前進拿過酒盅,滿了一杯:“今天高興嘛。”

  “是啊,梁處長送的這些藥品能用一陣了。”

  “這不是主要的,”劉前進蹲下撿地上的花生米,不時往嘴裏送著,“來,來……本來我就想找你喝呢,你的破事兒總算整明白了,這才是最叫我高興的。”

  劉前進把撿起來的花生遞給彭浩:“吃點花生米。今天這花生米炒得,火候正好。”

  彭浩也蹲下來撿花生米:“前進,你這酒的癮頭可見長……”

  “今天這不高興嘛……”劉前進抬頭笑著,眼裏泛著懶散的光,一P股坐在地上。

  “是啊,我的事把你折騰得夠戧,總算有個說法了。”

  “不光對我有個說法了,你對人家淩醫生也該有個說法了。”

  彭浩一瞪眼:“你瞎扯上人家幹什麽!”

  “怎麽叫瞎扯上人家?你現在是崇公道娶蘇三……”

  “怎麽講?”

  “差官愛女犯,名正言順哪!”

  彭浩正色道:“人家不是女犯!你怎麽回事!真是喝多了你!”

  “對對,淩醫生是冤假錯案。這下你的事也弄明白了,你倆就放心在一塊吧,好事啊……”

  彭浩拉起劉前進:“你呀,老扯些沒用的。我和淩若冰是接觸多些,但那都是為了工作!”

  “要是她喜歡你呢?”

  “你還胡說?”

  “我敢打賭,她喜歡你,你們兩個一定能走到一起!”

  “不跟你瞎扯了。行了,說正事。”彭浩把劉前進推到椅子上。

  “我剛才說的都是正事。”劉前進一本正經,打了個響亮的酒嗝。

  彭浩無奈地瞅了劉前進一眼,掏出寫好的那份材料,放在劉前進麵前:“好好看看,看完給我簽個字!”

  劉前進紅著眼睛看完彭浩寫的匯報材料,抬起頭。

  彭浩又從大信封裏拿出老班長的日記:“有老班長的日記在,我心裏更踏實點。明天正好讓梁處長給捎到軍區。”

  劉前進搖搖頭:“還是交關曉渝走機要渠道好。梁處長的車裝著木材在山路上跑,招招搖搖地,他們一旦遭遇上敵人……”

  “你口無遮攔,張口就來-就不能盼著點好!梁處長捎回去早一天是一天,我還恨不得現在就能送到呢。”

  劉前進點頭:“好吧,早一天清楚早一天利落。這件事,別說把我整得焦頭爛額,程部長也輕快不了。說你是內鬼,他比我還難以接受。你畢竟是他推薦來的,要順藤摸瓜摸下去,他也成內鬼了,他不鬧心嗎?”

  劉前進在材料上簽上字:“你的事早一天清了,咱倆也好一心一意合起來抓那個真正的內鬼!”

  彭浩拿過材料,苦笑著。

  梁處長第二天一大早上路了,劉前進摟著梁處長的肩膀相送:“我怎麽覺得你這酒還沒醒。還是叫人送你們一程吧,這樣我也放心。”

  梁處長說:“你能給我送到程部長那兒啊?得了,越是興師動眾的,土匪們還越警覺了。我這樣挺好,放心吧。”

  彭浩將那個大信封遞給梁處長:“這個,請你務必親自交給程部長,他看完之後,再麻煩你一並帶到軍區。”

  劉前進說:“要不是事關重大,我們就不勞你梁大處長了。”

  梁處長說:“叫你這麽一說,我還不敢捎了。這麽重要的東西,你們應該通過機要渠道上報啊。”

  劉前進說:“那得老長時間啦!哪趕上你梁處長日夜兼程快啊。這東西,我是恨不得現在就能交到軍區首長那兒!”

  梁處長將信封放進公文包裏:“行啊,後會有期。我走了!”

  送走梁處長,彭浩對劉前進說,咱們去看看老班長吧。

  青鬆翠柏,綠草山花。兩人坐在老班長的墓碑前,像是在跟老班長嘮家常。彭浩將點燃的一根煙放在碑座前。劉前進看著墓碑上鑲嵌的老班長的照片,輕聲說:“老班長,這回你該閉上眼了……”

  阿慧和花子帶著土匪在公路邊剛埋伏好,遠處,就傳來隱隱的汽車轟鳴聲。唐靜茵是昨天傍晚接到“鶴頂紅”的電報,才知道頭一天花子錯過了的運輸隊拉的竟然是一批藥品。“鶴頂紅”逼著周圓把這個情報發出去,就是想讓唐靜茵不要再錯失一次良機。同時,“鶴頂紅”還把傅明德的事也一並說了。這個消息令寧嘉禾很是驚訝,因為在他的心裏,他一直把參謀次長鎖定在傅明德身上。現在,傅明德的真實身份已經暴露,難道參謀次長另有其人?

  梁處長的車隊緩緩駛來,拐彎處,閃出花子和偽裝成孕婦的阿慧。阿慧捂著肚子走了幾步,站在路中央大呼小叫地直喊痛,花子焦急地衝著駛來的汽車揮著手。

  汽車停下,梁處長下了車:“老鄉,是不是要生了?捎你們一段路吧。”

  “多謝親人解放軍!多謝!”花子感激不盡地拱著手。

  梁處長和花子扶著阿慧走向汽車。車上的兩個戰士跳下車,準備上前幫忙。

  躲在石頭後麵的土匪突然開槍射擊,毫無準備的兩個戰士倒在車旁。梁處長一愣神,阿慧從懷裏抽出槍,對準他開了一槍。後麵車上的戰士還沒反應過來,已經遭了土匪的黑槍。

  坐在駕駛室裏的戰士正要掏槍,花子手裏的槍先響了,戰士應聲趴在方向盤上。

  “快!”花子指揮土匪搬開車上的圓木,露出下麵的藥品:“喲,真是好東西!”

  阿慧拉開車門,見到車座上放著的公文包,一把拎走。

  唐靜茵把彭浩寫的那份帶公章的報告看了一眼,遞給寧嘉禾,自己翻看起老班長的那個記錄本。

  篝火正旺。阿慧坐在火盆旁,若無其事地烤著一塊幹糧。

  花子站在一旁:“司令、特派員,阿慧這次可是立了大功啊,不傷一兵一卒,就把共軍斬盡殺絕。那些藥品,更是寶貝啊!”

  唐靜茵抬頭看著花子:“你的功勞不小,我和特派員都記著呢,下去吧。”

  花子退下。

  寧嘉禾還在看著彭浩寫的報告。唐靜茵將老班長的那個日記本丟進火盆裏,寧嘉禾一驚,忙將日記搶出來:“你昏頭了,這東西我要仔細研究研究,它會對咱們有更大用處的!”

  唐靜茵冷冷一笑:“那個破本本你都看了幾遍了,能有什麽用!”

  “當然有大用!這無意中得來寶貝,我看比那些藥品更貴重。”寧嘉禾拍打著記錄本上的灰塵。

  此時此刻,劉前進和彭浩都在為沒有護送梁處長一程而感到萬分懊悔。

  “你說,土匪是衝著那些藥品還是你的材料?”劉前進盯著彭浩問。

  “應該是那些藥品吧?我的材料對他們來說,能有什麽用?”彭浩搖搖頭,“我想不大明白……”

  劉前進歎了口氣:“我現在怕是坐下病了-一有什麽風吹草動,我就不能不往內鬼上琢磨。你說,梁處長軍車遭劫這件事,是叫這幫壞蛋撞上了,還又是內鬼作亂,給他們報的信?”

  彭浩看看劉前進,不知應該如何回答。

  文捷說:“彭書記的報告落到土匪手裏,我覺得問題不大,這對我們的工作應該不會造成什麽威脅。”

  劉前進點著頭:“報告是為老彭洗脫內鬼嫌疑用的,倒是沒有涉及什麽軍事機密,是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不過,我能想象出來,寧嘉禾那老小子會為你彭浩的事反複研究那個報告,還有老班長小本上記的那些事兒,也能讓他忙個不停,他是會從上麵聞出些味道來的。”

  文捷說:“沒了報告,彭書記你就再寫一個吧。”

  彭浩說:“再寫一份倒不難。隻是老班長的記錄本沒了,缺少證據,沒有說服力啊。”

  劉前進說:“我和文捷都看過老班長的記錄本,我倆給你證實,不比記錄本更有說服力嗎?”

  文捷說:“對,我倆給你作證。”

  彭浩琢磨著。

  劉前進焦急地說:“這還有什麽可考慮的,你趕緊起草報告,我倆給你寫個證實材料。”

  彭浩歎了口氣:“隻要你們不認為我是內鬼,我們能在一起開展工作,我的嫌疑早一天晚一天解除都無所謂。當務之急是要查清,這個內鬼到底藏在哪裏!”

  劉前進拍拍彭浩的肩膀:“我要的,就是你後麵這句話,查清、抓住這個可惡的內鬼,才是當務之急!”

  劉前進和彭浩想得都太樂觀了。程部長聽說此事,一時也沒了主意。高參謀氣急敗壞地說:“這件事,肯定還是新錦屏的內鬼在作祟!軍需品能安全送進新錦屏,就說明問題不是出在路上。而從新錦屏出來就遭到土匪伏擊,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新錦屏的內鬼把情報送出去了,才讓土匪有了準備!我就不相信,這個內鬼這麽難挖!到底是內鬼太狡猾了,還是我們的工作太沒有水準了?”

  “高參謀,你冷靜點!新錦屏的內鬼查不出來,劉前進和彭浩比你我還著急上火!彭浩的材料不明不白讓土匪搶了去,他更不好過!”程部長不想跟高參謀多說,走到窗前,望著外麵。

  “我看,他這材料被搶……也挺蹊蹺!”

  程部長轉過身:“你什麽意思?”

  高參謀不語。

  程部長說:“你是不是要說他自拉自唱?監守自盜?”

  高參謀還是不語。

  程部長說:“彭浩的材料丟了,還有劉前進和文捷給他作證,難道這兩個整天與彭浩朝夕相處的人不比你我了解彭浩?他們會做假來欺騙組織?”

  “他們作證?他們有證據嗎?就憑他們幾句話?程部長,我知道你對彭浩的印象一向很好,可是……你也清楚,彭浩身上的疑點確實最多,他又解釋不清。你如果真是為他好,我覺得就更應該徹底調查他。如果他沒有問題,那又怕什麽調查?程部長,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意識到,隻有把彭浩的汙點真正洗清了,他才不會影響你……為了讓你避嫌,程部長,希望你能批準由我負責的對他的調查!”

  高參謀的話還真把程部長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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