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了一通火,劉前進心裏的火氣其實並沒有消去多少。他知道,糧食不夠吃,犯人們早晚還得生事。當務之急還是得趕快搞到糧食。遠遠地,他看到甄世成無精打采地坐在一塊石頭上,便打馬而去。
馬蹄聲驚擾了甄世成,看到劉前進過來,他連忙站起來:“支隊長……”
劉前進翻身下馬,指了指石頭:“坐,坐下說。”
兩人坐下。
劉前進問:“剩下的糧食,對付著過了雞冠嶺,應該沒啥問題吧?”
甄世成點點頭:“應該可以。要是在老龍口不被敵人燒那把火,咱們的糧食肯定夠吃到嶺東寨。”
劉前進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對了,一直沒跟你說。你在糧庫救了彭政委,支隊應該給你請功啊。”
甄世成搖搖頭:“不用不用,誰碰見當時的情況都會那麽做的。”
“你救彭政委的時候,火勢燒得挺大吧?”劉前進盯著甄世成。
“大!可大了!我背著彭政委衝出來的時候,房梁都燒斷了!”
“那你衝進去的時候,火勢大不大?”
甄世成猶豫了一下:“…也不小。”
“你是怎麽知道彭政委昏倒在糧庫裏麵的?”
“我是在糧庫外麵聽到槍聲跑進去的,當時門口犧牲了好幾個戰士,我冒著大火衝進去,看見彭政委倒在地上,就把他救出來了。”
劉前進起身。
甄世成也跟著站起來,小心地問:“支隊長,怎麽,有問題嗎?”
“沒有,很好!你很勇敢!”劉前進笑了一下,走開,正在低頭吃草的馬懂事地跟在後麵。
看著劉前進的背影,甄世成覺得頭一下下地大了起來。他有點後悔救彭浩了,如果不出手相救,是不是就不會有這麽多找上門的煩心事了?
他正胡思亂想著,周圓不知什麽時候踅到跟前來了:“甄大科長,想什麽呢?”
甄世成嚇了一跳,惱火地看著周圓。
周圓看著漸行漸遠的劉前進:“支隊長來表揚你的吧?”
“表揚我什麽?”
“表揚你舍生忘死,火海裏救出彭政委呀。”
“是,他是應該表揚。我要是晚救他一會兒啊,彭政委怕真要壯烈啦。”
“行了,你這回有革命資本了。彭政委不會虧待你的。”
“看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救彭政委是圖什麽。賽貂蟬,這話你可別再對別人說啊!”
“看看,跟你開句玩笑話,你緊張什麽?”
“我緊張什麽,淨瞎說。”甄世成匆匆走開,走了幾步,又回頭,“這種話,往後不要說了啊!”
周圓望著走遠的甄世成,眼裏滿是困惑和迷離。
困惑和迷離的還有劉前進。直覺告訴他,甄世成一定有問題。當他把自己的懷疑告訴彭浩時,彭浩卻不認同:“哪有那麽多問題!確實是他救了我,沒有他,我這會兒早光榮了。我還專門謝過他。”
劉前進問:“是你找的他?”
“對呀,這種事當然應該我主動去謝謝他,怎麽,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
“按照甄世成的說法,他衝進倉庫的時候,門口的戰士都犧牲了,這就是說,裏麵的火已經著起來了。那樣大的火,他如果不是為了救你,怎麽會硬往裏麵衝呢?救火沒有從裏往外救的道理。換句話說,他是救你在先,救火在後。”
“這個,甄世成告訴我說,是他看到咱們的戰士犧牲了,才斷定裏麵一定有情況,就衝進去的。他本來是想找敵人的,沒想到,發現我躺在地上,就把我救了。”
“他這個解釋……倒是能說得過去。可是,我就覺得他那天出現在現場有點不對勁兒……”
“這又是你的直覺是不是?”彭浩的話裏有點挖苦,“你就覺得太巧合了是不是?我那天去碰上土匪燒糧庫不也是巧合嗎?如果不是這些巧合湊到一起,糧庫的糧食還能剩嗎?我還能活到今天在這跟你東拉西扯嗎?”
劉前進耐心地說:“老彭,我不是那個意思-”
“劉前進,你現在是誰都懷疑,甄世成救了我一命你也能想三想四。是不是我叫土匪那把火燒死了,你心裏就舒坦了?啊?”
“老彭,你冷靜點,你不能因為甄世成救了你一命,就讓我對他的疑點視而不見嘛!”
“我也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劉前進!對甄世成的做法我起初也有過懷疑,可我在跟他的談話中,他給出的解釋是能讓我信服的。我根本就不是因為他救了我一次,我就讓他的話給蒙蔽了!他如果真的有問題,那麽他就不應該把我救出來,讓我直接燒死,他不就沒有這些麻煩事了嗎?”
劉前進不耐煩地:“那你說糧庫被燒怎麽解釋?”
劉前進沒頭沒腦的這句話,真把彭浩給噎住了。
晚上的支部擴大會上,大家商量的是明天如何過雞冠嶺的事,如何向瓦紮頭人借路成了大家議論的焦點。
彭浩說:“雞冠嶺在彝族地區,解決雞冠嶺的問題一定要注意民族政策。我的意見是,明天我們先派人去跟那裏的瓦紮頭人接觸一下,以便咱們順利通過雞冠嶺。”
甄世成插話:“瓦紮頭人可不好商量事,我為買糧的事跟他接觸了兩回,都被趕回來了,我感覺他對解放軍有敵意。”
文捷說:“先不要下這樣的結論。十多年前紅軍長征路過大小涼山,不也是通過談判跟彝族的土司小葉丹結盟的?我認為老彭的這個建議值得考慮。”
侯仲文說:“這樣的接觸太危險了,萬一他不肯讓路,把我們去談判的人扣為人質,豈不是羊入虎口嗎?”
彭浩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去會會這位頭人!”
劉前進說:“你能去嗎?你的傷還沒好利索呢。”
彭浩拍了拍肚子:“已經沒事了。”
劉前進說:“還是我去吧!跟這幫土司頭人鬥,就是要談談打打,你一味遷就,他還以為你軟弱可欺呢。”
彭浩說:“憑你這種態度,我就不放心。”
劉前進還要說什麽,被老班長製止了:“就讓支隊長去吧,再給他配個助手,遇事也好有個擔待照應。”
老班長的建議得到了大家認可。彭浩說:“這個助手必須得力,前進,有事你要多和大家商量,不要獨斷專行。”
劉前進不樂意了:“我什麽事沒和大家商量,獨斷專行了?”
“得了,你這種錯誤不是沒犯過,還用舉例子啊?”彭浩說。
劉前進還要爭辯,老班長按住他:“行啦,彭政委這是愛護你,別不知好歹!”
劉前進苦笑:“多謝愛護啦!好了,各位,誰給我當助手啊?”
眾人還在商議,侯仲文舉了下手:“我去吧。”
關曉渝一愣,既擔心又敬佩地看著侯仲文。
劉前進說:“侯大隊長,一大隊押解的可都是要犯,你要是走了,誰來管理他們?”
侯仲文說:“有彭政委把握大局,王友明、嚴愛華他們都在,沒問題。”
劉前進要上山借路的情報,“鶴頂紅”當天晚上便逼著周圓盡快送出去。看著桌上的發報機,她清楚這一次他們真的是鋌而走險。這一夜,她幾乎無眠。
逃出來的寧嘉禾跟唐靜茵在深山老林裏過了幾天自由自在的二人世界,他為唐靜茵畫的一幅素描還專門叫花子找來相框鑲了起來,擺在顯眼處。他沒想到,這幅小畫居然還讓唐靜茵感動得落了淚。寧嘉禾深感覺自己虧欠這個女人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他能回報的就是盡量幹點什麽事。他知道如果自己終日這樣清閑下去,唐靜茵也有小看他的那一天。
拿起桌子上的一枚短劍把玩著,他想唐靜茵知道自己的這個決定後一定會高興的。
唐靜茵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進來,看到寧嘉禾在撫弄短劍,她便猜出自己的丈夫在想什麽了。把咖啡遞給寧嘉禾,她接過短劍:“紅粉贈佳人,寶劍送英雄。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啊!”
寧嘉禾喝了口咖啡:“校長贈劍,寓意深長,我當然不能辜負他老人家的期望。我該動作起來了。”
“是啊,大小山頭的頭目都是你這個總指揮任命的,可你躲在共黨的大獄裏,我這個半拉寡婦根本調動不了他們!”
寧嘉禾拉過唐靜茵的手:“說這麽難聽……”
“難聽?你把我一個人撇在深山老林裏,我跟守寡有什麽區別?”
寧嘉禾想起什麽,站起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該給台灣方麵發封電報了,讓他們盡快空運一批槍支彈藥過來。”
唐靜茵回身拍了兩下巴掌。門輕輕推開,阿慧進來:“司令,總指揮。”
唐靜茵說:“阿慧,我不是說過了嘛,沒有外人的時候,叫我阿姐,叫他姐夫。”
“是,阿姐、姐夫。”
唐靜茵將寧嘉禾手裏的那張紙遞給阿慧:“用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第三套密碼。去吧。”
“是。”阿慧轉身離開,隨手帶上房門。
“靜茵,你這位副官……”
“越來越漂亮了,是不是?”
寧嘉禾搖了搖頭:“戎馬倥傯,在這方圓幾百裏的荒蠻之地,你們兩個……不容易啊。”
唐靜茵點上一根煙,抽了一口:“一個漂亮的女司令再加上一個年輕的女副官……嘉禾,你擔心我們太招搖了?”
寧嘉禾點了點頭。
“放心吧嘉禾,阿慧絕對不是一隻花瓶。我能做的、我會做的,阿慧她都能做得到;有些不方便我去做、我不能做的事,阿慧也會做得很好。”
寧嘉禾看著唐靜茵。
唐靜茵繼續說:“這些年來,你是知道的,我教會了她許多東西,已經把她打造成了一名超標準的黨國軍人……你慢慢看吧,阿慧她不會辜負我的。”
寧嘉禾沉思,不置一辭。
周圓是趁關曉渝被小李叫走的空當把情報發出去的。唐靜茵看完電文,對寧嘉禾說:“劉前進明天一早就要離開嶺東寨了,咱們應該好好利用一下這個時機。”
寧嘉禾看著阿慧:“讓‘鶴頂紅’盡快把嶺東寨的布防情況摸清楚!”
花子匆匆進來,唐靜茵說:“你明天一早跑個腿,去告訴大小山頭的頭人們,誰要是膽敢賣糧給解放軍,我就把他們的寨子夷為平地!”
寧嘉禾提醒花子:“借路的事……你也要跟頭人們說清楚。不聽話的,別怨我寧某人到時候翻臉不認人!”
此刻,坐在發報機前的周圓手捂在耳麥上,緊張地聽著呼號。外麵突然傳來小江的聲音:“關幹事,回來了?”
周圓慌忙摘下耳麥,關掉發報機,歸回原位,然後衝到床前拿起一本書佯裝看著。幾乎與此同時,關曉渝推門進來。
周圓抬起頭:“怎麽去這麽老半天……”
“支隊長說點事兒……”關曉渝拎起放在屋角上的皮箱,把發報機裝起,鎖上。
周圓問:“這是幹什麽?要出發嗎?”
“支隊長讓關兩天。”關曉渝將手裏的鑰匙晃了晃,揣起來。
周圓的電報訊號突然斷了,讓寧嘉禾、唐靜茵都急出一頭汗來。
唐靜茵指著發報機:“給我一直呼叫,不要中斷!”
寧嘉禾琢磨了下,說:“坐在這兒幹等不是辦法啊,還是讓花子跑一趟吧,探探虛實。”
唐靜茵點頭:“把咱們的人馬都帶上,如果嶺東寨沒有防備,就直接打他一家夥……不能讓他們太順當了。哼,我讓他姓劉的去‘借路’!”
不知怎麽,周圓在聽到要把發報機關上兩天的消息後,她突然覺得心裏生出一種輕鬆。她當時想的是,如果再多關幾天就更好了。坐在床上聽著關曉渝用短笛吹出的一首略帶傷感的曲子,她覺得特別吻合自己眼下的心境。
悠悠的短笛聲還吸引了一個人,他就是明天一早就要和劉前進上雞冠嶺借路的侯仲文。站在門口的小江要給侯仲文向屋子裏通報,被侯仲文製止了,他隻是站在窗外靜靜聽著。
關曉渝吹的是江西民歌《妹妹送哥上前方》,在解放區裏曾經廣為傳唱,情人間離別的傷感經過短笛的演繹,有了另外一種味道。
周圓看到窗外的人影,起身開門,見到窗下的侯仲文,驚奇地說:“侯大隊長?你……怎麽不進來啊?”
侯仲文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屋內:“這笛子……是關幹事吹的?”
“對呀,進來坐會吧。”周圓回頭朝屋裏喊,“曉渝姐,侯大隊長讓你的笛子吸引來了!”
屋子裏的笛子聲戛然而止。
侯仲文擺著手要走:“我走了,走了……”
關曉渝出來,有些意外地:“侯大隊長,進來坐會兒吧。”
侯仲文猶豫著。
關曉渝說:“坐會兒吧,時間還早哪。”
“那……好吧。”侯仲文進屋。
周圓朝關曉渝擠了擠眼:“我去轉轉啊!”沒等關曉渝說什麽,她已經跑出了院子。
侯仲文跟著關曉渝進屋:“我剛從支隊長那兒談完事,正往回走,聽見這麽哀婉、傷感的笛子曲,就邁不動步了……”
關曉渝不好意思地說:“我吹得不好。”
“誰說不好?你把送親人上戰場的那種情緒都吹出來了。”
“怎麽,侯大隊長知道這首曲子?”
侯仲文笑笑,拿起桌上的短笛:“這是江西民歌,《妹妹送哥上前方》,也算是一首革命情歌吧。”
關曉渝欣喜地:“你也會吹笛子?”
“會一點兒……”侯仲文拿起笛子,輕輕吹了起來。關曉渝看得有點入神。
“鶴頂紅”的情報,讓周圓知道了劉前進明天要上雞冠嶺的事。盡管她急得不行,可從“鶴頂紅”那裏得到的消息,畢竟不能作為去看劉前進的理由。好在關曉渝回來說了這件事,她才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去了。
劉前進和彭浩的臨時住處黑燈瞎火,房門上掛著一把鎖頭。周圓掃興地正想離開,彭浩和甄世成走來,彭浩看到周圓:“喲,周幹事,有事嗎?”
周圓從兜裏掏出本小冊子:“我沒事,我給支隊長送這個。彭政委,你的傷……怎麽樣了?”
“好多了。”
彭浩邊開門邊說:“進來坐坐吧,小周。”
周圓看了看甄世成,甄世成對彭浩說:“政委,我不進去了,我去炊事班安排一下明早的飯。”
“你去吧。糧食的事還得抓緊想辦法啊。”
“我知道。”甄世成看了眼周圓。周圓也正看著他。
兩人進屋,彭浩給周圓倒了杯水:“來,來,坐吧。”
周圓環顧著屋子,突然笑了:“我一進屋就看出來了-這邊,肯定是支隊長的床鋪。我猜得沒錯吧彭政委?”
彭浩也笑了:“錯了,這邊是我的。”
周圓驚訝地說:“不可能啊!支隊長他……會那麽仔細?多整潔啊!”
周圓走過去,輕撫床鋪上疊放整齊的行李和軍裝。相比之下,彭浩的床鋪反倒顯得不太規整和些許的淩亂。
彭浩說:“支隊長十多歲就參了軍。我們的部隊是個大學校,它不光行軍打仗,還教會我們養成好品格、好作風和好的生活習慣。在這一點上,我不如他。”
“支隊長這麽好的人,一定有不少女同誌喜歡他吧?”周圓大著膽子問。
“你說呢?”彭浩看著周圓。
周圓肯定地說:“一定不少!”
“那你算不算一個?”
周圓想了想,用力點了下頭:“算!”少頃,又有點不好意思:“彭政委,你不會笑話我吧?”
彭浩說:“笑話什麽?支隊長……確實不錯。”
此時的劉前進正在對張連長交代任務:“從現在起,一直到過雞冠嶺之前,你都要把時刻準備打仗這根弦給我繃緊了!”
張連長說:“放心吧支隊長!晚上睡覺我都抱著槍!”
劉前進回到住處,周圓剛走。彭浩臉上浮出幾分詭異的笑:“你再早一點回來,就能碰到一個人了。”
“誰?”
“周幹事。人家專門跑來看你的。等了半天你也不回來,我剛把她送走。”
劉前進邊脫衣服邊問:“她有什麽事嗎?”
“你明天上山借路,她不放心唄。看不出,這丫頭平時大大咧咧,關鍵時候還挺體貼人的。”
劉前進笑笑:“你不還懷疑過她嗎?”
“我到現在也懷疑。可我不能因為懷疑她了,就把人家一棍子打死。她要真有問題,我相信也逃不過你的眼睛。”
“這話我愛聽。”劉前進笑了,“今兒晚上晚點睡,咱倆多說會兒話吧。”
“說啥?怕你一去回不來,再沒機會說話了?”
彭浩笑笑,拿過兩隻飯碗,倒上茶。
“這個小周是個有心人啊,你看-”彭浩指了指周圓拿來小冊子,是一本《少數民族風俗習慣》。
劉前進翻了翻:“她這是叫我現上轎現紮耳朵眼,臨陣磨槍哪。”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啊。”彭浩端起一碗茶水,“來,以茶代酒,祝你順順利利回來!”
劉前進瞅了彭浩一眼,也端起茶碗,碰了一下碗邊:“我要真是光榮了,可是替你彭浩送的命。這叫一報還一報啊。”
“所以說,你得給我活著回來。我需要你,支隊需要你!”
“得得得,還全國人民需要我,全世界人民需要我呢!我就不愛聽你們說這些口號似的話。”劉前進意識到什麽,“我不是那意思,反正吧,也邪了門了,這心裏別扭的時候,拿你出出氣我就覺得順溜了。你不會真生我的氣吧?”
“劉前進,我那是不願跟你一般見識!不過,我還要好好提醒你……”
“我知道你要提醒我什麽。”劉前進打斷彭浩的話,“消除隔閡、扔掉成見,好好跟老革命侯仲文同誌一塊兒共闖難關,完成任務,對不對?你就放心吧,我的彭政委!”劉前進盯著彭浩。
彭浩被盯得有點不自在:“又拿這種眼神看我。咱們從江濱出發以後,你這眼神可就老是沒有放過我呀,你不會懷疑我是內鬼-那個到處下毒的‘鶴頂紅’吧?”
“你胡說八道啥呀!”劉前進喝下一大碗茶水,大碗蓋住了他的臉。
這個夜晚最難過的人是甄世成。
離開彭浩,甄世成就來找關曉渝了。他想借著周圓不在屋的機會,好好跟關曉渝談一談。可剛進院裏,小江就告訴他侯仲文在屋裏。窗戶上,果然映著兩個人的身影,屋裏傳出的笛子聲,更是讓甄世成氣得心口發痛。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院子的。
關曉渝和周圓這個晚上都興奮得睡不著覺了。
周圓說:“真想不到,侯大隊長居然還挺有文藝細胞。”
關曉渝說:“豈止是有文藝細胞,他懂得可多了。”
“你倆在屋裏談得那麽投機,我都不好意思進來了。”
“去你的!快睡覺吧。”關曉渝吹滅油燈,躺下。
周圓挨著關曉渝躺下:“不理我拉倒,我也不理你。我現在開始自拉自唱,有能耐你就別搭茬啊。”
關曉渝翻了個身,背對著周圓。
黑夜裏,周圓望著天棚自言自語:“有那麽一個人,他是個老同誌,是參加革命早、資格很老的老同誌-其實他也不是老得不得了……”
周圓看看關曉渝,見關曉渝沒有反應,她繼續說:“他啊,他不管對什麽人都不苟言笑,永遠是端端方方一本正經。我得給他起個外號-”
關曉渝睜開眼,轉過頭:“什麽外號?”
“你不是不理我嗎?你管什麽外號……”
關曉渝轉過身來,動手胳肢周圓:“說嘛,叫什麽?”
周圓格格笑著:“我說我說……”
關曉渝鬆手。
“老正,就叫老正!”周圓坐起來,端然而坐,“你看像不像-一本正經不苟言笑,叫人永遠猜不透他肚子裏正在誦讀哪本經……阿彌陀佛……”周圓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關曉渝笑得躬起身子。
“你笑了就是像,對不對,啊?”
“對什麽?叫我跟你一塊瞎說八道啊?”
“不說拉倒!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心思。”
“別胡說了,快睡吧。”
二人都躺下。
月影之中,關曉渝大睜著兩眼。
“怎麽,還想‘老正’哪?”周圓問。
“去你的……人家又不姓正……”
窗外,月亮躲進了雲層裏。
嶺東寨的早晨霧氣蒙蒙。彭浩、文捷、關曉渝、周圓、老班長把劉前進、侯仲文送到了寨口。
“行了,別送了。整得像我和老侯真的回不來似的。”劉前進嘻嘻哈哈。
周圓突然哭了。眾人都有點不知所措。劉前進過來,一本正經地伸出手:“謝謝周圓同誌來送行。我要是壯烈犧牲了,你可得給我寫篇文章好好吹一吹!”
“不準你胡說!”周圓一把打開劉前進的手,怒氣衝衝地瞪著眼,眼裏的淚水無聲滑落。
劉前進突然覺得眼圈發熱,他拍拍周圓的肩膀,忙轉過身去,掩飾地說:“這整的什麽事,還婆婆媽媽起來了。都回去吧,回去吧。”
劉前進從小李手裏拉過馬飛身上去,打馬而去。
侯仲文也上馬,對大家說:“我們走了,你們放心吧。”他的目光落在關曉渝臉上,發現關曉渝的眼睛也濕潤了。
在一位中年彝人的引領下,劉前進和侯仲文大汗淋漓地爬上了通往雞冠嶺的一條小路。劉前進被路旁兩個尖頂的草垛和一間木屋吸引,跑過去好奇地趴在窗上朝裏張望,房子裏堆積著成袋的糧食。
一個持槍的年輕彝人跑過來怒喝:“什麽人?看什麽呢?”
劉前進笑道:“我們是解放軍,這糧……我們買點行嗎?”
年輕彝人打量著劉前進,又盯著中年彝人看了看,將中年彝人拉到一邊,說著什麽。
中年彝人過來,對劉前進尷尬地笑了笑:“解放軍同誌,我們瓦紮頭人有令,說糧食不能賣……”
“為什麽不能賣?”侯仲文問。
“我們瓦紮頭人就是這麽定的,沒辦法。”中年彝人指指山路,“我們快走吧。”
劉前進看看木屋,和侯仲文跟上中年彝人。三人走出了樹林,來到了一條小溪邊。
中年彝人站下來,指指山上角樓:“你們淌過這條小溪,順著前麵那條山路就可以走到瓦紮頭人的官寨了。”
侯仲文塞給中年彝人一塊銀圓:“謝謝了。”
中年彝人背著柴禾走上另一條山路。劉前進和侯仲文轉身朝著小溪走去。
甄世成太想讓關曉渝感受到自己對她的關心,他把一紙袋核桃放在桌上。關曉渝說:“老同學,你老這麽照顧我,我可有點不好意思啊。”說著,起身去倒水。
“采購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就捎了點,這東西補腦子。”甄世成翻看著桌上的檔案,上麵的一本正是侯仲文的。
關曉渝一回頭,見甄世成正在翻檔案,一步跨過來“啪”地合上:“你幹什麽?”
甄世成尷尬地:“我……”
關曉渝惱火地將紙袋塞給甄世成:“你走吧!”
“曉渝,你別誤會。我什麽也沒看到……”
“你快走!快走!”關曉渝推著甄世成。
甄世成不走,關曉渝朝門外喊:“小江!小江-”
“到!”小江進來,“怎麽了,關幹事?”
“我走,我走就是了。”甄世成慌張地往外跑,關曉渝抓起裝核桃的紙袋舉到半空,猶豫了一下,狠狠往桌上一蹾。
甄世成不願見周圓,可周圓卻主動找上門來見他了。坐在桌前打著算盤的甄世成對周圓愛答不理。
周圓拿出一份材料:“軍區宣傳部要咱們支隊的情況,準備出一期簡報,我寫完了,可是不經過支隊長審閱,我也不敢往上報啊!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甄世成繼續打著算盤。
周圓鼓了鼓勇氣,試探著問:“那本書……你看了?”
甄世成頭也不抬:“哪本?”
“亂世佳人》啊。”
甄世成抬頭看著周圓,周圓心裏一陣慌亂。
甄世成說:“你看我忙的,就差拿腳撥拉算盤珠兒了,還‘佳人’呢。等什麽時候不忙了,我再和你這二八佳人好好嘮嘮吧。”
老班長走進來,周圓慌亂地起身往外走:“甄科長,那等領導回來再說吧。”
老班長看著周圓的背影:“我怎麽覺得這小周看你的眼神不大對勁?”
甄世成一愣,隨即鎮定地:“怎麽……哪不對勁了?”
老班長話裏有話地說:“你應該比我清楚呀。”
甄世成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她是不是看上我了?”
霧氣氤氳的晨曦中,一個身著軍裝的身影閃到大樹後,將什麽東西放在石凳下。兩個巡邏的戰士走來,那個身影躲在樹後,等戰士走遠才悄然離去。
天光放亮,裝扮成貨郎的花子出現在寨口,花子搖著撥浪鼓招徠生意:“針頭線腦桂花油!”
三三兩兩的村民圍了上來,挑選著各種小東西。花子來到樹下,四下看看,佯裝提鞋,從石凳下摸出一根竹管,塞到懷裏。花子挑起扁擔往外走,一邊四下查看,一邊吆喝:“針頭線腦桂花油-”
老班長抽著煙袋過來,看到走遠的花子,想起什麽,招呼著:“貨郎,等等,等一下-”
花子像是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貨郎!你等等!”老班長趕過來,“你這個貨郎,這麽喊都聽不見,還能做生意嗎?”
花子賠著笑:“我耳朵背,小時候抽風抽的。要點什麽?”
老班長從上衣口袋掏出老花鏡,指著纏膠布的鏡腿:“有沒有小螺絲,給我修修。上歲數了,沒有鏡子看什麽都礙眼。”
花子為難地:“這個東西……這是蹊蹺貨,我這可沒有。”
老班長從貨擔上拿起個眼鏡:“要不,你拿這個鏡框給換個鏡片。我瞅著這兩副鏡子一樣大小。”
花子為難地:“這……不大合適吧?”
“有啥不合適的,你這個該賣多少錢我一分不差你的。”
花子隻得接過老班長的眼鏡,從鏡框上取著鏡片。他笨拙地拉著鏡框,一下將鏡片拉掉摔了個粉碎。
“你-你會不會呀?這麽個活都幹不好!你-你是什麽貨郎嘛!”
花子的臉“刷”地變了色:“我-我-”
老班長盯著花子,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老班長一把抓過花子的手,摸了摸。
花子警覺地抽手,下意識地往腰上摸槍。老班長極利落地反扭起花子的胳膊。花子拚命掙脫,把一頂破草帽甩掉,露出個光頭。
花子坐在木凳上,一言不發。彭浩、老班長、文捷坐在對麵。
老班長從竹管裏抽出一張紙條,彭浩、文捷傳看,是一封用報紙撿字剪拚成的密信:劉前進已上山借路,速襲嶺東寨。
老班長收回紙條:“說吧,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爭取個主動。”
花子裝出一副無辜的表情:“我就是來取情報的,其他的事我也不知道。”
彭浩指了下花子:“你閉緊嘴巴什麽都不說,我照樣治得了你!”
花子低著頭。
彭浩示意馮小麥帶走花子。
彭浩說:“一定要看好這個假貨郎,等支隊長回來,再好好審審,他一定還有什麽事情沒交代出來。”
文捷說:“把張連長叫來開個會吧,做好嶺東寨的布防,絕不能給土匪以可乘之機。”
唐靜茵和寧嘉禾在嶺東寨附近的山上等了兩個多小時,還沒見到花子的身影。寧嘉禾說:“看來,花子是凶多吉少了。”
唐靜茵朝著小路張望:“不應該呀,莫非內線那邊出了什麽問題,牽連上花子了?”
“早知如此,不如多用電報聯係幾次了。”
“平時我們的情報是通過電報接送,如果長時間聯係不上,可能就是出了什麽問題,那就得派人去約定地點取情報了。”
“也就是說,不到萬不得已,我們是不會派人去了?”
唐靜茵點點頭:“我現在最怕的是花子被共黨抓獲,他知道的東西太多了。”
寧嘉禾折了節樹枝,在手裏玩弄著。
“不管怎麽說,勞改支隊現在是群龍無首,這正是我們乘虛而入、解救被囚弟兄的絕好機會!不等花子了,還是行動吧!”唐靜茵站起來。
寧嘉禾抓住唐靜茵的胳膊:“你冷靜點!劉前進絕非魯莽之輩。我怕他設下引蛇出洞之計,誘我們上當,爾後聚而殲之。”
“你把姓劉的估計得太高了!”
“謹慎點兒好啊,再等等花子吧。”寧嘉禾用樹枝掃了掃一塊石頭上的塵埃,坐下。
唐靜茵焦灼不安地踱來踱去,寧嘉禾坐在石頭上閉目養神。唐靜茵惱火地想說什麽,還是忍住了,又踱步而去。寧嘉禾睜開眼,看著唐靜茵的背影,又看看手表,思忖著……
此時,被關在小屋裏的花子像一頭困獸,試圖拉折窗上的鐵柵欄。柵欄紋絲不動,花子惱火地捶著柵欄。門外有響聲傳來,花子豎著耳朵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
不知過了多久,小屋裏的光線暗下來。花子躺在木板床上,外麵一陣蟋洬的腳步聲傳來,花子警覺地聽著,腳步聲停下。花子坐起,盯著門上的小窗口。
小窗慢慢推開,窗口伸進一個草紙卷著的東西,“吧嗒”一聲落在地上。
腳步聲消失了。
花子衝到門前,拿起草紙卷著的東西,打開,是一把齒鋸。還有一張紙條,紙條上是一行粗拙的字跡-速告唐司令,嶺東寨有伏兵!
花子將紙條團了團,放進嘴裏咀嚼著,抓起齒鋸撲向窗口。
要不是文捷和老班長來查崗,負責看押的戰士還不知道花子早就逃跑了。看著被鐵鋸鋸開的窗戶,幾個人當時都傻了。
花子跌跌撞撞地跑出嶺東寨,便抄了近路跑去。他要是再晚來一會,唐靜茵和寧嘉禾真就帶著人馬要去攻打嶺東寨了。兩人看了內線傳出的情報,連忙撤兵。
一直守候在寨口樹林裏的彭浩早就做好了伏擊土匪的準備,可一直等到月上樹梢,也沒見到土匪的影子。正在疑惑的時候,張連長帶著哨兵跑來,告訴他土匪已經撤走了。
文捷聽到這個消息也覺得驚訝:“土匪大老遠跑來,就這麽撤了……說不過去啊。”
“他們知道我們有埋伏了……隻能這麽解釋了。而且,他們知道的時間不應該太長。”彭浩點了根煙抽了一大口,手裏玩弄著那盒“火人”牌火柴。
“這會不會和那個逃走的假貨郎有關係?”文捷猜測。
彭浩的神情頗為複雜。
馮小麥匆匆跑進來:“政委,支隊長回來了!”
彭浩一愣,朝門口迎去,文捷跟在後麵。剛到門口,劉前進和侯仲文已經進了院子。
彭浩迎上去:“你們可回來了!怎麽樣?還順利吧?”
“不能說順利,借路倒是可以,得三天以後。”劉前進摘下帽子,抓過桌上的水缸子喝了起來。
“三天以後?為什麽?”彭浩拉了把劉前進的手,劉前進慘叫一聲。彭浩一看,劉前進手上纏著白布:“怎麽了這是?”
侯仲文說:“我們一進瓦紮頭人的山寨,就被他們綁了。我們說是來和他交朋友的,可瓦紮頭人說,交朋友就得有誠意,讓我們走犁克朵再做定奪。”
“走犁克朵?”文捷不解。
侯仲文點點頭:“據說,這是彝家人檢驗朋友誠意的辦法。客人敢手托燒紅的犁鏵走上九步,就證明他有誠意,就和他交朋友。朋友之間有什麽事辦,就好商量了。”
“支隊長,你真就……”文捷解開劉前進手上的白布。
“沒事,就傷了點皮肉。看來,唐靜茵和寧嘉禾是派人恐嚇過他們了。好在瓦紮頭人還算明理,並不聽他們的擺布。他大張旗鼓地當著各山寨的頭人們吆吆喝喝要我們走犁克朵,不過是為搪塞一下唐、寧匪幫,說是三天以後讓路,也是想看看形勢再做決定吧。”
“我去給你拿點藥換上。”文捷出去。
“家裏怎麽樣?”劉前進問。
彭浩看了眼老班長,把花子的事和唐靜茵、寧嘉禾撤兵的事說了。
劉前進分析說:“看來,唐靜茵和寧嘉禾的出兵、撤兵……都是內鬼的事……這回的事,同臥雲寺的事……真是如出一轍啊!”
彭浩說:“可怕的是這內鬼對我們的情況十分了解,具體、全麵,還挺準確。”
侯仲文問老班長:“你們把假貨郎抓起來的時候,不是關得好好的嗎?他怎麽能輕易跑了哪?”
老班長說:“這個事我也納悶,看來,還是內鬼搗的鬼……”
劉前進說:“內鬼幫著假貨郎逃走,一定是讓他帶著另一個情報跑的。而就是這個新情報,使得唐、寧匪幫從你眼皮底下逃走了。看來,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內鬼的眼皮底下呀。”
彭浩歎了口氣。
文捷拿著藥回來,周圓居然跟在她身後。一進屋,周圓就衝過來:“支隊長,傷得重不重啊?”一不留神,她讓地上的一個矮凳絆了一下,劉前進一把拽住她。
周圓揉著小腿,疼得齜牙咧嘴,眼淚都下來了。
劉前進扶著周圓坐下:“慌什麽呀你!這還沒死人呢就慌成這樣!就衝這,你就沒啥大出息!”
“你怎麽樣啊?”周圓看看劉前進的手,“怎麽燒成這樣……”
文捷給劉前進換藥,周圓忍著痛站起來看著,臉上滿是焦急。
“小周,你怎麽知道支隊長回來了?”彭浩問。
“噢,我回去拿藥,正好碰上小周了。我們住隔壁院。”文捷說。
“支隊長,我要給你寫一篇深入虎穴的文章。”周圓說。
劉前進看了眼周圓:“拉倒吧,不是什麽深入虎穴,是去搞民族團結。敵我都不分,還寫什麽報道。”
“剛才在路上文大姐都跟我講了,說你了為向瓦紮頭人表示誠意,用手托著燒紅的鐵犁鏵走了九步……你在山上的表現太精彩了,我一定要寫好這篇通訊。”周圓轉向侯仲文,“侯大隊長,你回頭對我好好講講支隊長的事;還有你,你們倆都是深入虎穴的大英雄!”
劉前進說:“怎麽樣老侯,來麻煩事了吧?你收拾啊,我不管。”
周圓嗔怪地說:“你不管不行!搞宣傳是我的工作,你有義務支持我的工作啊!”
“行行行,你願咋寫咋寫去吧,你這丫頭也太磨人了……”劉前進無奈地搖搖頭。
幾個人看著兩人的言來語去,頗有意味地相視一笑。
劉前進覺察出大家的異樣,對周圓說:“那什麽,你先回去吧。正好我們黨組幾個人都在,咱們開個會。”
周圓戀戀不舍地走了。
劉前進把上雞冠嶺見到瓦紮頭人的情況說了一下,顯得不太樂觀。
侯仲文補充說:“瓦紮答應讓路很勉強,這個人一直在左顧右盼,一有風吹草動,他很有可能反悔。”
彭浩想了想:“他要是不讓路,我們隻能武裝通過雞冠嶺了。”
劉前進說:“又要打仗,又要看押犯人,我們的兵力明顯不足,機動部隊就是調來,也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到的。還有一個嚴重的問題,現有的糧食隻夠吃個兩三天的吧?”
老班長說:“甄世成這兩天跑回了點,也就夠再多吃個一兩天吧。”
文捷說:“還是請地方政府支援一下吧。”
彭浩說:“遠水救不了近火呀。糧食的事,老班長,你還得督促甄世成再下點氣力,他不是有的是辦法嗎?下麵,大家還是集中談談內鬼的問題吧。”
屋子裏出現短暫的沉默。文捷咳嗽了一聲:“那我先說說吧。老龍口事件之後,我們對支隊的幹部也進行了排查,到現在還沒有什麽結果。不知道軍區那邊對可疑訊號破譯得怎麽樣了?”
彭浩說:“破譯專家說,這一帶的電報訊號很雜亂,敵特發報更換的密碼很頻繁,這樣一來,電報內容破譯起來,困難實在太大了。”
劉前進長出了一口氣:“在短時間內要破譯出敵人的所有電報還不太現實,我們隻有開動腦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用一切可以動用的手段,挖出內鬼。”劉前進喝了口水。“大家都知道,當前最主要的任務一個是過雞冠嶺,另一個是糧食問題;其實我們一直麵臨著的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還不是這兩樣,而是揪出內鬼!”
眾人嚴肅地看著劉前進。
劉前進拿起從貨郎身上搜出的密信:“這件事,本來不應該在這個場合說出來,可是我覺得目前的形勢越來越嚴峻,我們腦袋裏關於內鬼這根弦繃得還不夠緊!”
彭浩說:“內鬼活動之猖狂,超出我們的預想!這個內鬼-實實在在就在我們眼皮底下呀。”
劉前進說:“遠的先不談了,大家想想這一兩天嶺東寨發生的事情吧,說‘眼皮底下’,不算扯懸吧?”
這個會開得很是壓抑,懷疑對象一個個排除後,已經過了午夜。劉前進打著哈欠散了會。
送走侯仲文、文捷和老班長,劉前進問彭浩:“都有誰跟那個假貨郎見過麵?”
彭浩說:“我、文捷、老班長,還有王友明。我都想過了,應該不會有問題。”
劉前進說:“現在我們不能對任何人打保票啊。這件事,除了我和老侯可以排除,剩下的人,還是得一個個查!”
彭浩看著劉前進:“是啊,我也是那‘剩下的人’哪……”
兩人對視,劉前進無奈地一笑:“你呀,就委屈點吧。”
老班長回到住處,一進門,就聞到陣陣香味。背對著門口的甄世成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撕扯著手裏的燒雞。
老班長抽了抽鼻子:“吃飯的時候沒看見你,我就知道你小子又跑哪兒去偷嘴了!”
甄世成討好地笑笑:“沒有,沒有。”
“還沒有?半拉雞P股就掛在你嘴丫子上!油光鋥亮,還給我抵賴!”
甄世成下意識地摸了把嘴巴,起身用胳膊關上門:“哎呀老班長,你小點聲,我給你留了一大塊呢。”說著,從碗裏拿起一個雞腿遞給老班長,“快點,這味道可好了。”
老班長推開甄世成的手:“我吃過了。”
“那也吃得下。咱們吃的什麽,我能不知道嗎?”
“你知道就好。支隊上讓咱們管著那麽多人吃飯的大事,咱們卻讓他們吃不上飯,你這心裏好受啊?”
甄世成低下頭:“不是遇到匪徒燒糧倉破壞嗎?又不是咱們偷奸耍滑……”
老班長瞅著那半隻燒雞:“沒偷奸耍滑最好了!世成,我知道你這個學生兵過去沒打過仗,也沒遭過什麽罪,這回一路上受了不少苦,所以啊,平時你貪貪嘴,我不說你什麽。可現在是特殊時期,可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呀!”
“老班長,你可別冤枉我啊,這隻雞,是我自己掏錢買的,可沒花公家一個子兒。”
“這樣最好……世成啊,人是鐵,飯是鋼,部隊行軍打仗押犯人,沒飯吃可是啥事都得泡湯啊。有句話我一直想跟你說,監守自盜不光自己得掉腦袋,還扯連著好多人的命啊!”
甄世成點頭:“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