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慧拿回的竹管裏裝的是一張老龍口糧庫的布防圖,上麵有詳細的軍事標記。布防圖被放大十幾倍之後,鋪在唐靜茵的臥室裏。唐靜茵指點著布防圖,對花子說:“鶴頂紅送出來的這張圖,搞得很細,很好。”
花子仔細端詳,臉上漸有興奮之色:“這下好啦!有這個我們就如虎添翼了。”
唐靜茵看著花子:“天黑以後你一定要設法混進糧庫,點著它!這樣共軍勢必大亂。到時候我帶弟兄們從關押總指揮的那個大院的西門進去,把總指揮他們救出來。”
花子說:“西門上著鎖哪,那個門早不用了。”
唐靜茵說:“這個你不用管,內線到時會辦好。”
花子說:“我在糧站一點火,共軍的注意力就應該被吸引過去,你那邊再動手,共軍肯定措手不及。”
唐靜茵點頭:“我要叫姓劉的嚐嚐一箭雙雕的滋味!”
“不過,唐司令,你手下就這點兵力,是不是……勢單力薄了點啊……”
“阿慧已經去借兵了。隻是-”唐靜茵收住話。
“你是怕他們不借?”花子問得小心翼翼。
唐靜茵歎了口氣:“上次在逍遙嶺讓劉前進誑了咱們一把,好幾個山頭的頭人都不滿意啊。不過,真跟劉前進動起手來,我也沒太指望那些散兵遊勇,他們的士氣根本不能跟咱們相提並論。多些人跟著壯壯聲威,不過是聊勝於無罷了。”
對自己的老婆,寧嘉禾再清楚不過了。他知道這幾天的消停,並不能說明唐靜茵已經馬放南山不管他了,相反,他更確信唐靜茵是利用這幾天的時間在醞釀一個大的計謀。他也像一隻假寐的老虎,在半夢半醒之間,隨時都做好了猛撲出去獵獲目標的準備。
放風的時間裏,男犯們從各自的屋裏出來,一個個伸著懶腰。寧嘉禾、裘雙喜、傅明德、小痦子像商量好了似的,一起在茅房前排隊。
“媽的,解個手也盯得這麽緊,還能讓人尿出來了嗎?”裘雙喜看了眼不遠處持槍荷彈的看管戰士,罵罵咧咧。
魯震山瞟了眼裘雙喜:“尿不出來,就尿到褲子裏。”
“姓魯的,你怎麽老跟我過不去?你到底什麽意思?”
魯震山一笑:“磨牙放屁,消磨時間唄。”
一直默不作聲的寧嘉禾突然看到旁邊石凳一角劃了個醒目的“十”字。
寧嘉禾過去,坐在石凳上,手順著石凳下沿摸索著,停下,抽出一張紙條,握在手裏,沒事人一樣起身。進了茅房,寧嘉禾找了個角落展開紙條,上麵寫著:槍聲為號,走。
寧嘉禾將紙條團成一團,扔進便池裏……
出了茅房,裘雙喜湊過來:“總指揮,這幾天怎麽沒動靜了,咱倆什麽時候才能出去呀。”
寧嘉禾歎了口氣:“你我出去好辦,可有一個人,不好辦啊……”
裘雙喜一愣:“找到那個參謀次長了?”
寧嘉禾搖搖頭。
唐靜茵判斷得沒有錯。她帶著大隊人馬在老龍口鎮外的樹林裏等到月掛中天了,阿慧才一個人孤零零地騎著馬趕來了。
阿慧下馬,唐靜茵迎上去:“就你一個人回來了?他們不肯借兵?”
阿慧沮喪地:“別提了,我跑了四個山頭,他們都不答應,說現在他們自顧不暇,哪還有心思管別人。更主要的是,他們全都對上次逍遙嶺的事耿耿於懷。”
唐靜茵惡狠狠地罵道:“這幫勢利之徒!一個個全忘了總指揮給他們配備武器彈藥的時候,都是怎麽表忠心的了。現在要救總指揮,一個個倒成了縮頭烏龜!”
“阿姐,不用他們,咱們一樣能救總指揮!”
唐靜茵搖搖頭:“說是這麽說,共軍戒備森嚴,我總不能拿著雞蛋硬往石頭上撞啊。”
“那怎麽辦?”
“看來,當下最要緊的事,是救出總指揮。隻有樹起總指揮這杆大旗,大小山頭的勢力才會九九歸一啊!”
“那是以後的事,先說說今天晚上怎麽辦吧。”
唐靜茵看看手表:“今晚能不能成事,就看花子的啦!”
睡覺前擦槍,是劉前進保持了多少年的習慣。一看到他擦槍,彭浩就故意氣他:“連個仗也撈不著打,擦那麽亮給誰看。”
“就因為沒有仗可打,更得天天過過癮。”劉前進頭也不抬,擦得極為認真。
“那你接著擦吧,我出去轉轉。”彭浩拿過手電筒,打開,換上兩節新電池。
劉前進抬起頭:“還出去幹什麽?都這麽晚了。各大隊我都轉了轉,沒有問題,你放心睡吧。”
彭浩指了指右眼:“我今天跟你差不多,這隻眼直跳,直覺不太好。”
“喲,你也會了‘直覺’……”劉前進笑笑,看著彭浩出去。
糧庫門口戒備森嚴,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悄然走來,巡邏的戰士顯然認識他,從他身旁走過。男人將沉重的大門推開一條縫隙,鑽進去。
月光中,一輛馬車停在倉庫後窗外,在小飯店背著褡褳的中年男人朝木板後窗有規律地敲了三下。窗板活動起來。
兩個巡邏戰士巡查過來。中年人警覺地拍了窗板一下,窗板不動了。
兩個戰士上前盤問:“老鄉,這裏不能停留,趕快離開。”
“解放軍同誌,這車的大軸壞了,我修好馬上就走。”
“那你們快點啊。”
“好,好,馬上走,馬上走。”中年人看著戰士離開,走到窗前,又有規律地敲了三下。
窗板拿下,兩個夥計跳進糧庫,往外搬運糧食,外麵的夥計接應,麻利地碼到馬車上。
糧庫裏,穿軍裝的男人低聲催促:“快點!”
花子在臭烘烘的馬棚裏待了半天,始終沒找到機會靠近糧庫。眼看著月亮越升越高,花子知道不能再等了。他提著一個扁形汽油桶,踩著一堆雜物躍上房頂。
月光中,馬車上已經裝滿麻袋,夥計利落地在封車。穿軍裝的男人一邊關窗,一邊示意他們快走。馬車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花子從天窗下到糧庫,動作迅速地將桶裏的汽油往糧垛上潑灑起來。
彭浩的身影從一堆糧垛後閃出,他手裏的電筒照射著碼得整整齊齊的糧堆,有異樣的響動拽住了彭浩的腳步,他抽動著鼻子,一股刺鼻的汽油味讓他愣住了。
“什麽人?”彭浩斷喝一聲,抽出手槍,往糧庫深處跑去。
後麵的事情有點亂。劉前進在住處聽到槍聲帶人跑去的時候,糧庫裏已經火光一片,跑來的戰士都在救火,糧庫門口還躺著幾具犧牲戰士的屍體。
驟起的火光讓犯人們很是興奮,寧嘉禾、裘雙喜、傅明德、苟敬堂、小痦子等人一齊撲向窗口。
“老天開眼,助我們出去吧。”苟敬堂激動的聲音已經發顫了。
魯震山掀開被子,聽著外麵的動靜。
裘雙喜拍打著門板:“我要撒尿!放我出去!”
馬大虎在外邊喊:“要尿就往褲襠裏尿!”
裘雙喜、傅明德、苟敬堂等繼續拍打著門板、窗戶。
王友明、馬大虎帶一隊戰士衝進來,大聲嗬斥:“不許喊!不許叫!”
犯人們像是沒聽見,踮著腳向外望著繼續喊叫。
槍聲密集,阿慧帶著土匪向救火的戰士射擊。土匪占據有利地形,鋪開一張密集的火網瘋狂進攻。
劉前進一邊指揮戰士倉促應戰,一邊指揮救火。激烈的槍聲中,土匪暫時占了上風。幸虧老班長帶著戰士從另一側跑來救援,才壓住了土匪的勢頭。
槍聲漸漸稀落下來,劉前進突然意識到什麽,他對老班長喊道:“你帶人在這邊頂著,我去宿營大院,別讓土匪亂中劫獄!”
老班長揮槍痛擊:“你快去吧!”
劉前進跑去。
劉前進的猜測沒有錯,唐靜茵讓阿慧去攻打糧庫,就是要讓劉前進兩頭顧不上。
臨時監舍裏的犯人們從聽到外麵的槍聲響起開始,便炸了鍋,叫喊得最凶的當然是寧嘉禾他們這個監舍。
王友明在大院裏跑來跑去,製止著犯人們的叫囂。
大院西門,唐靜茵帶著土匪摸到門口,她四下看看,推了把緊閉的大門,大門“吱嘎”一聲響,唐靜茵提起大門悄然進去。後麵的土匪跟了進來。
糧庫前,老班長帶著戰士打退了土匪。阿慧邊撤退邊還擊。
糧庫裏的大火越燒越旺,火光和濃煙籠罩著四周。趕來的戰士都在救火,火海裏,衝出了一個人影,居然是甄世成。他的背上,還背著一個人。
“快來人哪!”甄世成喊叫著。
馮小麥迎上去,一看,趴在甄世成背上的人竟是滿身血汙、已經昏迷過去的彭浩!
“彭政委!”馮小麥帶著哭聲大叫,“政委!彭政委!”
“快救彭政委!”甄世成喘著粗氣。
文捷、關曉渝、嚴愛華、周圓等人跑上前,七手八腳地從甄世成背上將昏迷不醒的彭浩扶到馮小麥後背,背出火海。
糧庫裏外,緊張又有些忙亂。
侯仲文帶著戰士跑來。關曉渝正指揮救火,左腳一崴,倒在地上。侯仲文見狀,衝進火場,把關曉渝抱了出來。
甄世成看著關曉渝和侯仲文。煙火襯映下,甄世成的神情有些扭曲……
外邊院裏突然響起第一槍的時候,要犯那間屋裏的寧嘉禾就立即站起來高喊:“天兵來了,大家做好準備!”
馬大虎和戰士們持槍聚到門口、窗前,大喊:“不許鬧事!”
院子裏槍聲大作,馬大虎回身對門口的戰士說:“把他們看緊嘍!”
馬大虎帶著戰士衝向外院。唐靜茵提槍率匪兵衝過來,她甩手“啪啪”兩槍,門前的戰士應聲倒地。
唐靜茵大喊:“黨國的弟兄們,遊擊軍救你們來了!”
槍聲激烈。
“總指揮,你在哪?”唐靜茵大喊著四下找尋。
裘雙喜大叫:“唐司令,我們在這兒!”
唐靜茵辨別著聲音,一槍將門前的戰士打倒,又打落門上的鎖頭。
大門口,增援的戰士趕到,院門口的火力加大了,傅明德、魯震山、小痦子、裘雙喜等人退回去。
躲到屋廊下的寧嘉禾正不知所措的時候,唐靜茵從暗處伸手拉了他一把。
院子外的槍聲突然激烈起來,劉前進帶著十幾個戰士跑過來。
唐靜茵、寧嘉禾在阿慧和一幫匪兵的簇擁下,拐過一麵高大的風火牆,沿巷道急奔而去。
馬大虎帶著戰士在後麵緊追不舍。
劉前進和戰士猛烈射擊,土匪們節節潰退,卻不見了唐靜茵和寧嘉禾的蹤影。
唐靜茵、寧嘉禾跑向西門。
“我來掩護,你們快走!”阿慧舉槍閃出。
唐靜茵、寧嘉禾二人上馬,策馬飛奔而去。阿慧不敢戀戰,急忙撤走。
少頃,劉前進率眾戰士追來,他惱火地看著從西門跑出來的王友明。
王友明喘著粗氣:“支隊長,寧嘉禾跑了……敵人是從西門摸進來的。”
劉前進大吼:“廢物!這個門的哨兵呢?怎麽沒發現敵人?”
王友明帶著哭腔:“兩個哨兵都犧牲了,是早就遇害了,好像在起火前……”
劉前進雙目圓睜,咬牙切齒。他知道,是內鬼早就設計好了圈套。這一仗,他敗在了唐靜茵這個瘋婆子手上。
一匹快馬飛奔在薄明的山路上,遠遠看去,馬上是影影綽綽的兩個人。
快到山頂了,唐靜茵回頭望去,遠處火光漸弱,偶爾有零星的槍響傳來。
二人下馬。
寧嘉禾喘息稍定:“…靜茵……”
唐靜茵揭去臉上的偽裝,甩開如潑的黑發,現出本來的麵目。
“嘉禾!”她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兩人激動不已,摟抱在一起。
糧庫被燒得滿目瘡痍,老班長指揮戰士們在清理現場。
甄世成看著被燒掉大半的糧庫,麵無表情。老班長吩咐戰士:“撒在地上的這些糧都別糟蹋了,洗幹淨了再曬一曬,還能吃。”
甄世成過來:“都燒焦了,收拾不起來了。”
老班長說:“燒焦了也是糧食,總比啃樹根強嘛!這幫兔崽子,燒糧站是想絕咱們的路呀。”
老班長突然又問:“誰先發現糧站被燒的?”
甄世成愣了下:“彭政委吧?我來救他的時候,他都昏倒在糧庫裏了。”
老班長盯著甄世成:“那,你是怎麽知道彭政委昏倒在糧庫裏的?”
甄世成說:“我來糧庫看看有什麽情況,正好趕上了。”
“幸虧你趕上了,要不然,彭政委怕是要夠戧……”
臨時搭建的手術台上,躺著一直昏迷的彭浩。
文捷、淩若冰站在手術台兩側忙碌著,她倆的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
嚴愛華用毛巾擦拭文捷額頭的汗水。
房門前站著焦灼不安的周圓。關曉渝隔著玻璃窗,焦急、提心吊膽地注視著房內的手術。
劉前進頹然地蹲在門旁,見馮小麥在哭,沒好氣地說:“哭什麽哭?老彭還沒死!滾!”
小李將馮小麥拉走。
甄世成走過來,關心地問:“支隊長,彭政委怎麽樣了?”
“正搶救呢。”劉前進抬頭看著甄世成,“你是怎麽發現彭政委的?”
甄世成連著眨了幾下眼:“救火的時候發現的,我也弄不明深更半夜他跑到糧庫去幹什麽。”
“你深更半夜去幹什麽?”
“我每天晚上都去炊事班,商量第二天早上給大夥準備什麽早飯,有時候也順便到糧庫看看。”
嚴愛華出現在門口:“支隊長,文大隊長說彭政委的腹腔內有大量淤血,沒有專用設備無法排除,子彈無法取出,傷勢很嚴重……”
劉前進起身,焦急地說:“不管用什麽辦法,一定要把彭浩給我救活!”
“那行,我跟文大隊長說一聲。”嚴愛華扭頭進去。
關曉渝過來:“你放心吧支隊長,有文大姐和淩醫生,彭政委會好的。”
周圓心緒不寧地來回走動著。
劉前進看著周圓:“小周,你消停一會兒行不行啊?老這麽走來走去……我都讓你晃迷糊了!”
周圓委屈地說:“人家著急嘛……”
臨時病房內,文捷急得沒了主意,問淩若冰:“淤血總是出不來,怎麽辦啊若冰!”
淩若冰想了想,拿過一支導管,一頭插進彭浩的腹腔,一頭含著嘴裏。
文捷忙說:“我來吧。”
淩若冰沒言聲,開始吸吮起來。文捷愣怔地看著。
嚴愛華趕快端過來一個臉盆,淩若冰手掐導管,轉頭把口裏的汙血吐到臉盆裏。
文捷拿過一塊紗布,擦了擦淩若冰嘴角的血跡。淩若冰又繼續吸吮著導管,臉盆裏一會兒便裝了小半盆汙血……
淩若冰終於取出了彭浩腹腔裏的子彈頭。“當”的一聲,子彈頭落入盤子裏的聲音清脆響亮。
病房裏的人都想和淩若冰說點什麽,滿頭大汗、一臉蒼白的淩若冰在水盆裏洗完手,悄然走出了病房。
彭浩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一直守在病床旁的劉前進緊緊拉住彭浩的手:“你個死老彭,總算睜眼了!”
彭浩艱難地笑了笑:“不完成任務……我是不會死的。”
“你怎麽受的傷?”
“我發現有人往糧垛上倒汽油……就衝進去……我開槍報警……那個人掏槍打了我……”
劉前進點點頭。
文捷和淩若冰前後腳進來。
文捷問:“彭政委,有什麽感覺嗎?”
彭浩朝文捷笑笑:“謝謝你。”又轉頭看看淩若冰:“謝謝……”
“多虧甄科長發現你,否則-真是不堪設想啊。”文捷說。
“是嗎?”彭浩轉頭看劉前進,“其他情況呢?”
劉前進歎了口氣:“糧食被燒了,寧嘉禾逃跑了,還犧牲了六名戰士……”
“是不是咱們的布防……有問題?”彭浩虛弱地問。
“布防方案是咱倆商量的,能有問題嗎?”劉前進盯著彭浩。
“他現在需要休息,不要和他多說話了。”淩若冰輕聲說。
文捷點頭:“對對,淩大夫說得對。”
劉前進起身要走,彭浩拉住他的手,文捷和淩若冰對視了下,兩人出去。劉前進又坐下。文捷輕輕帶上房門。
侯仲文和王友明匆匆走來,侯仲文看見文捷,忙問:“彭政委怎麽樣了?”
“他剛醒過來,現在需要休息。”
侯仲文從門窗看見劉前進:“支隊長在啊?我們進去看一眼吧。”
文捷推開門,侯仲文和王友明進去。侯仲文三步兩步跨到病床前:“彭政委,你可嚇死我們了!”
彭浩笑笑:“我沒事了,老侯,你那邊-”
侯仲文看看彭浩,又看著劉前進:“支隊長,寧嘉禾的逃跑,我有責任!如果我也在大院裏堅守崗位……”
劉前進揮了下手:“行了,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
侯仲文轉頭看了眼王友明,說:“友明說,敵人是從西門進來的,門是鎖著的,這怎麽可能呢?難道是……有內鬼?”
彭浩說:“沒有內鬼,敵人是絕對不會這麽輕易得手的!”
劉前進起身:“行了老侯,我們走吧。再不讓他休息,文捷要進來攆我們走啦。”
侯仲文點頭:“對對,剛才文大隊長就交代過。彭政委,你歇著吧。”
三個人告辭了彭浩,前後腳出來。
劉前進問:“那幾個壞蛋怎麽樣了?關他們小號了?”
“關是關了,可有什麽用?還是讓寧嘉禾跑了。”侯仲文語氣沉重地說。
寧嘉禾獨自一人跑了,讓裘雙喜、傅明德、小痦子、魯震山等人都十分沮喪。
苟敬堂看著眾人:“你們怎麽都不說話了?過去張口總指揮閉口總指揮,關鍵時候怎麽樣?他還不是把咱們全丟下了?這就叫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
裘雙喜瞪著眼:“你他媽羅唆什麽?有能耐你也跑!”
“我沒能耐,我就想靠著你們這些有能耐的人跑!可現在怎麽樣?你們還不是跟我一個熊樣?”
傅明德語重心長地說:“敬堂兄,總指揮本來是想帶我們一起走的,可那個形勢……你也是看到的。他一個人走,也是不情願。”
“不情願?不情願他能走?”
魯震山看著苟敬堂:“你以為總指揮像你,苟且偷生就知足了,你真沒白姓這個苟字!”
苟敬堂挖了魯震山一眼。
裘雙喜清了清嗓子:“各位,總指揮幾次三番都有逃出去的機會,他不出去,就是為了把我們一起帶出去,這一點,在座的各位不會不同意吧?”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裘雙喜肯定地說:“各位放心,總指揮不會不管我們!”
苟敬堂不屑地一撇嘴:“做夢吧!”
裘雙喜正色道:“我今天把話挑明了說,就為撈出咱們這裏的一位重要人物,總指揮也是不會袖手旁觀、一走了之的!”
“什麽重要人物?誰啊?”小痦子掃視著眾男犯。
“是誰,你得去問寧總指揮。”傅明德的話引來一陣怪笑。
關曉渝帶著小江給劉前進送材料回來,在路口碰上了侯仲文。聽侯仲文說要去看彭浩,關曉渝便跟著來了。
彭浩的臉色還是不好,看見兩人來了,掙紮著要坐起來,被侯仲文按下:“快躺下,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休息。”
“可不一直在休息嘛,剛才又睡了一覺。”彭浩抬起左手想看手表,才想起手表早就不見了。手腕上空有一圈白印子。
關曉渝問:“手表在哪兒?我給你拿。”
彭浩說:“可能昨晚跟土匪搏鬥,掉了吧。小麥打飯去了,等會兒我讓他去找找。”
“你沒有手表怎麽行,我馬上叫人去糧庫找一找。”侯仲文起身要走,看到門口站著的小江,對關曉渝說,“讓小江去吧……”
“行,讓他去吧。”關曉渝說。
小江就去了。他蹲在地上用一根短棍撥拉著燒焦的糧食。地上有散落的彈殼,小江撿起來看看,擦幹淨揣進兜裏。
“小江,你找什麽呢?”老班長過來。
“彭政委的手表掉了,侯大隊長和關幹事讓我來這兒找一找。”
“找到了?”
“還沒有。”
“來,我和你一起找。”老班長也蹲下,用手撥拉著燒焦的糧食。兩人找了半天,總算在灰堆裏找著了,擦掉上麵的浮灰,手表居然完好無損。
看到失而複得的手表,彭浩很高興,小江說要謝應該謝老班長,是他找到的。
老班長說:“你要是不說給政委找手表,我上哪兒找去。”
小李進來:“老班長,支隊長請你過去。”
彭浩說:“你快去吧。”
老班長站起來:“你好好養傷,我去了。”走到門口,老班長想起什麽,回身對馮小麥說:“甄科長一大早出去,說是去老鄉家給彭政委買隻雞。一會兒你去夥房看看,燉好了給端過來。”
“好,我這就去。”馮小麥答應。
彭浩說:“我都沒事了……這個甄世成,還當我是小媳婦坐月子啊。”
老班長還沒到,文捷在跟劉前進匯報彭浩的傷情:“下午給他換了藥,傷口愈合得還不錯,你放心吧。明天跟著咱們上路應該沒有問題。”
“本來在老龍口休整一天就行了,出了這麽大的事,一耽誤就是三天。”劉前進歎了口氣,“老彭沒跟你說什麽?”
“他說,要找出這次事故的原因,早點兒向上級報告。”
“我一直愁怎麽匯報哪。”
“我們的布防可能有疏漏,讓敵人鑽了空子。可是老彭說,布防方案是你倆共同商量的,非常嚴密呀!”
劉前進搖搖頭:“事故的原因是我中有敵,內外勾結!”
“有證據嗎?”
“現在還沒有。等老彭稍好些,老彭、你、我,咱仨碰個頭兒-再好好琢磨一下內鬼的事。這個‘鶴頂紅’,近來有點肆無忌憚了。”
“我們是不是應該請領導協助調查一下,這樣查得會更快些。”
劉前進想了想:“好,回頭叫關曉渝擬個電報,快點兒發出去。”
門開了,老班長進來:“文大隊長也在啊。我剛才在彭浩那兒。前進,你找我?”
“坐,坐,老班長。”劉前進拖過把椅子,“彭浩怎麽樣了?”
“他精神頭還不錯。叫我告訴你,不用派人專門伺候他。隊伍休整差不多了,就抓緊趕路吧。他路上慢慢養著就行了。”
劉前進點點頭:“甄世成沒去看看啊?”
“他還挺忙,糧庫一燒,這糧明顯不夠了,他這兩天四下跑著買糧。不過,他這心可是挺細,一大早上老鄉家買了隻烏雞回來,說是給彭政委補身子。”
“這個甄世成,還挺會來事。”劉前進說。
老班長說:“會來什麽事,到現在他還沒去看看彭浩呢。”
“人家救了彭政委,這不比看多少回都頂事啊。”文捷插話。
“他這是……怕老彭領他的情?”劉前進看看文捷和老班長,“這可不像他。”
老班長說:“那我回頭催他去看看。”
劉前進說:“你不用說。”
“怎麽了?”
劉前進想了想:“…也沒怎麽著,你別跟他說就是了。”
老班長盯著劉前進:“前進,你怎麽吞吞吐吐……你從來不這樣說話呀。是不是,隊伍裏出什麽事了?”
劉前進不語。
“支隊長,內鬼的事,你應該跟老班長說說。他也是咱們支部委員嘛。”文捷說完,看看老班長。
老班長愣了片刻:“你們是說,我們內部-有‘鬼’了?”
文捷點點頭,劉前進長出了一口氣。
老班長的神情嚴肅起來,他看著劉前進:“你是懷疑甄世成有問題?”
“嗯。昨天晚上,他是什麽時候出去的?”
老班長想了想:“下午就走了,本來我還想跟他核計核計買糧的事。晚上他好像還約了個糧販子見麵。”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沒回來,後來不就糧庫著火了嗎?他把彭浩救出來了。”
劉前進琢磨著:“我一直弄不明白,他是怎麽知道彭浩昏倒在糧庫裏的,他怎麽就上糧庫去救了彭浩呢?”
老班長說:“這個,我還問過他。他說正巧他去炊事班看看第二天早上做什麽早飯,順便就到糧庫裏看看,就趕上了。”
“他平時晚上也到炊事班去看嗎?”
老班長點頭:“去。這個甄世成啊,覺少,還挺有責任心,早晨起得也早,天一麻麻亮,就起來了,去炊事班看看,去糧庫看看,有時候去買點菜……”
“照你這麽說,這個甄世成還真不錯。”
“你懷疑甄世成哪方麵有問題?”老班長問。
“這幾天,他沒有反常的地方嗎?”劉前進反問。
老班長想著:“叫你這麽一問,還真有個情況,我一直沒想明白……”
劉前進眼睛一亮:“什麽情況?”
“我就是覺得……倉庫裏的糧食……好像少了。”
“少了……叫唐靜茵那個瘋婆子一燒,當然少了。”
“不對,就是燒了,那些糧灰兒也應該在呀。敵人要是來搶糧、偷糧,不應該燒吧?”
劉前進笑了:“他們偷不走,搶不走,當然得燒了,這個好解釋。”
老班長點點頭:“也對……”
劉前進自語:“…不過,我帶著人追擊他們的時候,也並沒有看見他們帶著糧食跑呀……”
周圓發完關曉渝擬好的電文,一直坐在收發報機前發呆。
關曉渝以為她病了,讓她上床上躺一會兒。周圓真就聽話地躺到了床上,臉衝著牆裏發起了呆。
以往經她的手送出去的情報也不在少數。可哪一回也沒像這次給她造成的精神壓力這麽大。看到糧庫被燒得滿目瘡痍的樣子,聽說犧牲了六個戰士,還有那麽多人受了傷……她覺得這都是自己一手幹下的壞事。她到現在終於明白了,實際上,自從被指派進了共產黨的“地幹班”開始,她就再也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了。從那一刻起,她就成了別人手上的一張牌,成了別人的工具,是別人實施殘酷殺戮的一顆子彈,一把槍。在沒有看到自己送出的情報造成什麽危害時,她一直沒有過多去想這些事情。現在這些看得見的後果就擺在麵前,她便覺得自己手上已經沾上了血,那股血腥氣味把她衝得暈頭漲腦。
周圓神經質地把兩手放在鼻子前嗅著,像是真的嗅出了什麽,突然趴到床前幹嘔起來。
關曉渝嚇壞了:“你怎麽了啊周圓!你等著,我給你找文大姐來看看。”
周圓一把抓住關曉渝,夢魘乍醒般地說:“啊,我……我想我媽了!我沒事,沒事……”周圓看到桌上的電報紙,一骨碌爬起來:“發報嗎?發吧。”
關曉渝按下周圓:“發什麽報啊!不是剛發完嗎?”
“…是啊,剛發完……”
電文在程部長手裏捏了半天。高參謀一直站在旁邊,觀察著程部長一張冰冷的臉:“事情已經這樣了,程部長,你別動氣啦。”
程部長把電文拍到桌上:“不動氣是假的!竟然跑了寧嘉禾,傷了彭浩,還死傷了這麽多人!劉前進是幹什麽吃的!”
“老龍口的布防方案是劉前進和彭浩共同研究的,出了問題,不能全怪劉前進。”
“他是支隊長,是軍事幹部,出了問題,不怪他怪哪個!”
“這件事,確實與那個‘鶴頂紅’有關。他們也有這個看法。所以才讓我們幫忙找組織部門審查一下一支隊的幹部。”
“幹部檔案都轉給他們帶走了,要審查,隻能靠他們自己。”
“另外,他們還請求指揮部協助調查,看看有沒有可疑的電台一直在跟隨他們。”
“這個倒可以。你去通訊團查一查吧。”
高參謀很快就把結果帶回來了,通訊團監測出有兩個可疑的無線訊號跟著押解隊伍。雖然可以推斷,這兩個訊號可能是外敵和內鬼進行聯絡的訊號,但因為用的是新密碼,通訊團一時還破譯不出電文的內容。
程部長想到不久前軍區來了位投誠的國民黨電訊專家,便讓高參謀迅速聯係軍區;同時告訴一支隊,最近,他們身邊有可疑電台如影隨形。
老班長有個好習慣,喜歡記日記,每天都把發生的事情記到一個小本上。為這個,甄世成常常笑話他。不過,笑話歸笑話,甄世成也承認“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有時什麽事情記不住了,他還得向老班長的小本本求救。
今天從劉前進那回來,老班長本來記上了“內鬼”的事,可琢磨琢磨,還是把寫好的一頁撕掉燒了。隻是把幫著小江為彭浩找手表和彭浩受傷的情況認真記下。
甄世成回來的時候,老班長正戴著老花鏡在翻看賬本。甄世成探過頭看了看,拿起桌上的算盤“嘩啦啦”地打了幾下,放到老班長麵前:“我早都算好了。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土匪這把火一燒,咱們剩下的糧食吃不了三天!”
“形勢嚴重啊!缺什麽也不能缺糧,要早做打算啊。”老班長從眼鏡上方看著甄世成。
“上哪兒弄糧食去?我跑了兩天,成效不大。”
“出事那天晚上,你不是去和糧販子談了嗎?談得怎麽樣?”
甄世成愣怔了下:“也沒談出個結果,他要的價太高,談崩了。”
老班長摘下花鏡,不小心將鏡腿別斷了,他從布袋裏翻出塊膠布,纏住了鏡腿。
小李進來。
甄世成問:“你怎麽來了?支隊長找我?”
小李一笑:“沒找,我過來看看甄大科長不行啊。”
“我又不是大姑娘,有什麽好看的。”
小李看到桌上有盒油紙包著的壓縮餅幹,拿過來,抽出一塊吃起來:“你管著大夥吃喝,這可比大姑娘還重要。”
甄世成笑了:“臭小子,還挺會說。”
“哎,甄大科長,咱們這糧……還夠吃幾天哪?”
甄世成一愣:“是支隊長叫你來問的吧?”
“不是,我自己想問的,我怕餓著嘛。參軍前在家裏餓怕了。”
“當兵吃糧,還能餓著你嗎?不該問的別問,快走吧!少在這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小李不滿地:“你看你,我不就隨便問問嗎?你急什麽?”
“誰急了?你走走走,快走!”甄世成一把將壓縮餅幹盒奪過來,扔進抽屜。
小李往後退著:“老班長你看,甄科長這剛成了大英雄,脾氣也見長了。”
甄世成指著小李:“什麽大英雄,別亂說啊!”
“你從火場裏救出彭政委,這還不是大英雄?”
甄世成想說什麽,忍住了,回頭看看老班長。
小李說:“甄科長,你沒去看看彭政委啊?他可是問過好幾回了,一直說想當麵感謝你呢。”
甄世成盯著小李:“他真問了?”
“當然!你是他的救命恩人,等著升官吧!”
甄世成向小李揚起拳頭:“你……你再胡說八道我揍你!”
小李迎上來:“你……你發什麽火啊?”
老班長急忙解圍:“小李,快走吧,甄科長正心煩呢。”
小李嘟囔著走了。回去跟劉前進把經過說完,劉前進笑了:“他要揍你?”
“可不嗎?拳頭都舉起來了,要不是老班長攔著,我肯定挨揍。”
“這小子,還有點尿性啊。”
“支隊長,你什麽意思呀?”
劉前進擺擺手:“沒你的事,去吧。”
小李疑惑地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