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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蟬聲聒噪,悶熱寂寥。

  隊伍從土坡上下來,麵前出現一條十來米寬的河道。河水有深有淺,有的不到膝蓋,有的齊過腰深。跑在前頭的王友明帶著戰士在河裏試了半天,選定了下水的地方。他們從河邊搬了些大小不等、滑澀不均的石塊鋪在河裏。一條歪歪斜斜的石頭路從這頭通到對岸。

  劉前進趕到時,大隊人馬已經開始過河了。大家在河麵上跳來跳去,不時有人掉下去,又濕漉漉地爬上來。

  “費這事幹什麽?把鞋子脫了光腳過嘛!”劉前進朝人群吆喝著,自己脫了鞋下到水裏。

  侯仲文過來:“不行啊支隊長,河底的碎石塊刮傷了腳就麻煩了。”

  周圓和關曉渝挽著褲腿站在河沿,劉前進指著兩人:“還磨蹭什麽?不打算過啊!”

  “這水太急了,支隊長,我看著就頭暈!”周圓喊道。

  劉前進朝河邊走過來:“連個河都不敢過,膽小如鼠啊你!瞧人家怎麽過的?這還沒叫你上刀山、下火海哪!”

  周圓喊:“誰說我不敢過了?你別把人瞧扁嘍!”

  這時,不知打哪冒出的嗩呐聲由遠而近。

  大家回頭看,原來是支迎親的隊伍。接新娘的轎子顛來顛去,紅紅的像一團火在跳躍。

  馬大虎匆匆跑來:“支隊長!老鄉說,他們要趕在中午前到男方家拜堂呢!要等咱們大隊伍全過完就晚了,能不能讓他們先過?”

  劉前進一揮手:“那還用說!讓人家先過!別耽誤了新媳婦進門。”

  迎親隊伍過來了,他們在石頭上顛顛跳跳的挺從容,一看就知他們是過河的老手。

  大家看著一團火在河麵上歡快地顛跳著。

  周圓和關曉渝看得有點直眼,劉前進大聲問:“哎,你們說,那新娘子長得啥樣?”

  關曉渝看了眼劉前進:“那誰知道。”

  周圓肯定地說:“一定很漂亮,很美!”

  劉前進點頭:“那是,我琢磨肯定比你強!”

  周圓眼一豎:“憑什麽?你又沒看見那新娘!”

  劉前進說:“就是比你強!”

  “有的男人就愛說反話!”周圓睃了一眼劉前進。

  劉前進對關曉渝說:“瞧見了沒有?周幹事還挺自信啊!”

  關曉渝笑笑:“小周比誰都自信!”

  迎親轎子吹吹打打地過去了。劉前進光著腳上岸,對江邊的管教喊:“好了,新娘子過去了,咱們趕緊點啊!”

  大隊人馬又開始下河,劉前進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隊伍眼瞅著過完了,可周圓卻一直站在江邊。

  “怎麽,你留在江這邊,不打算走了?”劉前進說。

  “我等著你哪,咱倆的賭還沒打完哪!”

  “什麽賭啊?”

  “你說什麽賭?當然是賭新娘子美還是醜啊。”

  “扯,人家早走沒影兒了,咱倆還賭個什麽勁啊。”

  周圓一指:“賭這過河的石頭!一塊美,一塊醜!第一塊為美!最後跳到岸上,是美,你就輸,是醜你就贏!怎麽樣?”

  “瞎胡鬧,趕緊過河!什麽時候都忘不了玩!”劉前進嘴上說著,眼睛卻不由自主地數著石塊。

  周圓用手去擋劉前進的眼睛:“不許數!數也沒用!咱倆賭的是運氣!”

  “我的運氣從來就沒差過。來吧。”劉前進下河,周圓跟在後麵跳上了第一塊石頭,嘴裏響亮地喊著“美”,又蹦到第二塊石頭上,又喊著“醜”,一路跳躍過去,周圓的嘴裏交替喊著“美、醜”。跳在前麵的劉前進本來還繃著一臉的嚴肅,不知何時早就被周圓的率真浪漫感染成了頑童樣的一張笑臉。

  “等一會兒,慢點好不好?”蹦跳著的周圓停下來喘著氣,鼻尖上已冒出點點汗珠。

  劉前進停下,隔著幾塊石頭回過身來:“怎麽,認輸了?”

  “你才認輸哪。你蹦那麽快,誰能趕得上。”周圓嗔怪道。

  “你閉上嘴少說兩句話就趕上了。在心裏數著不行嗎?”

  “不行,你耍賴怎麽辦!”周圓說著,往前一跳,一塊石頭一晃,周圓直通通跌入河中,嘴裏發出一聲尖叫。

  劉前進跳進河裏,一把將撲騰著的周圓提起來。周圓嗆了幾口水,連驚帶嚇,抱住劉前進不放。

  劉前進抱著周圓三步兩步向河岸走去:“你呀,冒冒失失,哪像個姑娘家。”

  周圓從慌亂中穩過神,瞄了一眼劉前進,抿嘴一笑閉上眼睛,臉上蕩著好看的紅暈。她雙臂把劉前進摟得更緊了。

  到了岸邊,劉前進腳剛落地,周圓便問:“是美還是醜?”

  劉前進苦笑了下:“美!美!美、美、美、美、美!就算你贏了!”

  “什麽就算我贏了?就是美嘛。記住啊,你輸了!”周圓認真地說完,跑開。

  劉前進覺得胸前發涼,低頭一看,前胸的衣服已經濕了一大片。他自嘲地笑笑,想不明白自己剛才怎麽就會跟這個小丫頭貧嘴了半天。

  過了河的押解隊伍在一片樹林裏歇息。寧嘉禾、裘雙喜、苟敬堂、魯震山坐在一起,小痦子在用撲克牌給一個犯人算命。

  裘雙喜看著四下,悄聲對寧嘉禾說:“總指揮,唐司令這兩天怎麽沒動靜了?”

  寧嘉禾像是沒聽見,舉頭望著遠處的大山。

  裘雙喜歎了口氣:“要是昨晚逃出去,這會兒唐司令該在山上大擺宴席犒勞咱們了。”

  魯震山冷笑了一聲:“大白天做夢,你也不看看時候對不對!”

  “你這麽有種,昨晚不也跟著我們跑了嗎?”裘雙喜嘲諷地看著魯震山。

  “你-”魯震山握緊拳頭。

  “怎麽?你敢動手!”裘雙喜毫不示弱。

  “老裘!”寧嘉禾按住裘雙喜,回頭對魯震山說,“都是患難弟兄,別傷了和氣。”

  “哼!”魯震山起身走開。

  “什麽玩意兒!”裘雙喜看著魯震山走去,“總指揮,我看這小子就是有毛病,你還拿他當個寶了,走一步都帶著他……”

  小痦子湊過來:“得了得了,裘長官別生氣,抽張牌玩玩。”小痦子利落地洗牌,捋牌,將牌送到裘雙喜麵前:“隨便抽一張。”

  裘雙喜賭氣地抽出一張,摔到地上,是黑桃K。

  小痦子指著黑桃K,搖頭晃腦地念道:“手持寶劍頭頂冠,有權有勢做高官,新桃舊符天地變,風雨過後豔陽天。”

  苟敬堂推了小痦子一把:“這小子講得還真他媽好!”

  小痦子撿起地上的牌:“從牌相上看,命途多舛,先吉後凶,有囹圄之難。幸有貴人相助,可逢凶化吉,樊籠能打破,彩鳳能飛天。”

  裘雙喜點頭:“但願你算得靈驗!”

  “算得不靈,分文不取,算得靈驗,請給卦錢。”小痦子伸手。

  “我給你一角(腳)!”裘雙喜輕輕踹了小痦子一腳。

  苟敬堂急切地:“給我算算。”

  小痦子把黑桃K插進牌裏,洗了洗牌,讓苟敬堂抽牌。

  苟敬堂抽出一張牌,摔到地上,是梅花四。

  小痦子念:“金屋藏嬌四朵花……”

  裘雙喜看著苟敬堂說:“你小子豔福不淺,有一妻三妾四個老婆啊!”

  苟敬堂得意地笑了笑。

  小痦子念:“一妻一女兩老媽。采得野花惹下禍,頭破血流蹲籬笆。”

  苟敬堂氣惱地:“胡說八道,算得不準!”

  寧嘉禾一笑:“算得不準你能在這兒嗎?”

  小痦子點著牌:“從牌相上看,梅花剩四朵,葉枯枝也殘,安分能保命,苟且難偷安。”

  “淨他媽胡扯!”苟敬堂不滿地走開。

  小痦子收起梅花四,一邊洗牌,一邊對傅明德說:“傅壇主,你也來抽一張。”

  傅明德搖搖頭:“這種蠅營狗苟小把戲,我從來不信。”

  “這不是把戲,是天機,傅大壇主不敢算,是怕天機泄露吧?”小痦子盯著傅明德。

  傅明德一笑:“天機隻有天知道……”

  小痦子收回牌:“你可以不抽牌,不過-”

  眾人疑惑地看著小痦子手裏的撲克牌。

  小痦子左手拿牌,在右手背上不停地磕著,磕著,有一張牌漸漸被磕了出來。

  眾人疑惑地看著。

  那張牌被磕掉在地上,是黑桃A。

  裘雙喜說:“是大老尖啊!傅壇主,你的命不錯啊!”

  傅明德冷淡地:“咱們的命都不錯啊!穿衣有人發,吃飯有人供,連拉屎都有人給你看狗……”

  苟敬堂催促說:“小痦子,快講講。”

  小痦子看了看傅明德,念:“一支神箭飛中天,射落毒日掃狼煙。壇前講道本是幻,金戈鐵馬是真官。”

  傅明德下意識地一驚!

  魯震山盯視著傅明德。

  裘雙喜、苟敬堂不解,相互對望。

  小痦子拿起紙牌:“從牌相上看,壇主是真人不露相,非等閑之輩也……”

  傅明德心不在焉地:“你看我是什麽人呢?”

  小痦子一字一板:“池中蛟龍,籠中猛虎,假道真君,虛文實武!”

  傅明德笑起來。

  魯震山微微頷首。

  小痦子笑嘻嘻地說:“傅壇主,牌相泄露天機,我所言不虛吧?”

  傅明德突然惱了:“信口雌黃,一派胡言!”

  寧嘉禾眯起眼睛,打量著小痦子。

  在逍遙嶺白忙乎了一場,讓唐靜茵覺得備受打擊。對各山頭的頭人們失信了一回倒是其次,關鍵是,這從一個側麵證明“鶴頂紅”傳出的消息有了問題。而如果這條線出現閃失,那她和寧嘉禾的聯絡就勢必不暢。阿慧在電台前坐了半天,也沒收到一點有用的消息。唐靜茵盯著鋪在桌上的地形圖看了半天,決定讓阿慧直接到老龍口鎮去等著接頭。因為那裏是先遣隊西行的必經之地。

  先遣隊的運糧隊先一步到達了老龍口。運糧隊的馬車上坐著一個身穿軍裝、年齡五十開外的敦實軍人。他的嘴裏,叼著一杆煙袋。這個人叫丁長春,是先遣隊支部裏五個委員之一。劉前進和彭浩都在他的手下當過兵,兩人後來雖然都升了職,可還是按照習慣喊丁長春為“老班長”。對這個稱呼,丁長春感到相當受用。押解隊伍從北校場監獄出發的頭兩天,老班長就帶著運糧隊從水路出發了。他要在老龍口和先遣隊會合。

  從船上卸下的糧食拉到了地方政府幫忙找好的糧庫裏。搬運隊裏有個熟悉的身影出現,是裝扮成絡腮胡子的花子。

  花子扛著一袋糧食,走到糧庫門前,向警衛遞上一支竹簽,低頭走進倉庫,將肩上扛的糧袋碼在高高的糧堆上。而後,趴著後窗東瞧西望。

  巡邏的戰士看見,喝問:“幹什麽哪你?”

  花子聞聲一驚:“運糧的,想找個地方方便一下。”

  在戰士的注視下,花子賠著笑臉出去。

  糧庫門口,老班長正帶著戰士清點糧食。

  “老班長!”一聲炸雷似的大吼嚇了老班長一跳,回頭一看,劉前進猴裏猴氣地已經站在了自己麵前。彭浩忍不住笑。

  “臭小子,你成心要嚇死我啊!”老班長佯裝生氣。

  彭浩問:“老班長,什麽時候到的?”

  “比你們早不了多少時候。哎,我琢磨著你們應該明後天才到老龍口啊,怎麽提前了?”老班長往煙袋鍋裏按著煙末。

  “快馬加鞭往前趕唄,還有啊,想早點見到你老人家……”劉前進打著哈哈。

  彭浩拍打著車上的糧食:“老班長,這幾天我們可都是野菜當家,肚子裏就盼著多見點兒糧啊。”

  “我剛才跟甄世成說了,今晚上就讓大夥好好吃一頓。我還帶了頭豬呢。”

  劉前進樂了:“這不趕上過年了?老班長一出馬,就是不一樣啊……”

  三個人笑著。

  周圓和關曉渝安排好住處,就跑到老街上閑逛來了。街上商鋪林立,叫賣聲吆喝聲不斷。

  兩人從一家小吃店出來,手裏都提著一大把剛買的零食。周圓哼著歌,一臉的笑意。

  “碰著什麽喜事了?從過了壩河以後你就有點反常啊。”

  周圓一愣神:“是嗎?”繼而又一笑:“那就對了,心裏高興唄。”

  “是不是支隊長跟你說什麽了?”

  “嗯,不過,不是說什麽了,是罵了我一頓!”

  “那你還高興成這樣?”

  周圓點頭。

  “你有毛病啊?”

  周圓神秘地說:“不是一般的罵,是……愛護的那種罵,叫你覺得……心裏暖洋洋的那種……”

  關曉渝不解:“那是怎麽個罵法?”

  “這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關曉渝搖搖頭:“你呀,我看快成花癡了……”

  街道旁,一個姑娘守在雜貨攤前看著關曉渝和周圓走來,姑娘喊著:“香煙火柴-針頭線腦-”

  周圓下意識地看過去,臉上現出稍縱即逝的不安。

  雜貨攤上,飄著一塊醒目的紅綢子。

  賣貨的姑娘是阿慧。

  阿慧熱情地朝兩人喊:“解放軍阿姐,過來看看吧,我這還有女孩子用的東西。”

  關曉渝拉著周圓過去,被貨攤上各種小東西所吸引。

  阿慧翻出一件女孩子穿的肚兜遞給關曉渝:“來一條吧,解放軍妹子,這是我自己繡的。”

  關曉渝接過,翻看著:“喲,繡得真好。”

  周圓看看紅綢布,看著阿慧:“姑娘,你一個人出來家裏放心嗎?”

  阿慧看著周圓:“阿媽癱在家裏,我不出來掙錢不行啊。”

  周圓點點頭,阿慧從貨攤下又拿出一個肚兜:“解放軍阿姐,你也來一個吧,就當幫我和阿媽一個忙吧。”

  周圓接過。肚兜下壓著一根竹管……她的臉上現出慌亂的神色。關曉渝又埋頭選了兩樣女孩子用的小東西,才拖著周圓高高興興離開了小貨攤。

  花子來到貨攤前,對阿慧說:“拿包煙。”

  阿慧問:“要啥牌子的?”隨手拿過煙,遞給花子。

  花子接過煙,四周看了看,低語:“告訴唐司令,共軍在糧站的防範很嚴,太難下手。請她動用內線,設法摸清布防情況。”

  阿慧點點頭:“知道了。”

  到中午了,街上仍不時有小商販叫喊著走過。一個披著褡褳的精幹中年男人走進小飯店裏。

  靠裏的一張飯桌上,背對門口坐了一個穿軍裝的男人。男人拿著火柴正劃火點煙。

  中年男人走過去,拍了下穿軍裝男人的肩膀:“老弟,久等了,你要的東西我帶來了。”

  穿軍裝的男人一哆嗦,手裏的火柴盒掉到地上。

  是一盒“火人”牌火柴。

  趁關曉渝不在房間,周圓從兜裏翻出那根竹管,從裏麵抽出一張紙條,打開,上麵寫著“啟用第三套新呼號”幾個字。

  關曉渝推門進來,手裏端著臉盆:“你不去洗洗臉啊,小江給打了兩桶水哪。”

  “一會兒洗……”周圓慌張地背過身去,將紙條團了團,塞進嘴裏。

  關曉渝把毛巾晾到繩子上,自語:“這個小江,一路上沒有幾句話,做事倒挺踏實勤快的。”

  “關幹事,”小李在門外喊,“支隊長讓你馬上去他那裏開會。”

  “知道了。”關曉渝攏了把頭發,對周圓說,“你安心睡吧。支隊長給咱們在門口安排了兩個崗哪。”

  “我知道,你快去吧。”周圓笑了一下。

  劉前進是讓缺糧的滋味嚇怕了。安排好犯人們的宿營,他趕緊喊文捷、侯仲文、甄世成、關曉渝、老班長、張連長來開會。

  劉前進拿著粉筆,在牆上畫著布防圖:“…一班負責警衛糧站東門,一大隊的戰士負責警衛西門,二大隊的戰士負責警衛南門,三大隊的戰士負責警衛道口。四門緊閉,絕不能讓敵人靠近糧庫一步。各自的任務都清楚了吧?”

  大家點頭,七嘴八舌地回答:“清楚了。”

  劉前進拿抹布把牆上的布防圖擦掉:“我們除了要防範外麵的土匪來偷襲糧站,還要防備內部的犯人尋機潛逃。特別是對寧嘉禾、傅明德、裘雙喜這幾個重點人物,一定要嚴加看管,絕不能讓他們再逃了!”

  侯仲文說:“放心吧支隊長,我會派專人嚴加看管。”

  劉前進問彭浩:“老彭,你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彭浩說:“沒什麽了,早點讓大家休息吧。”

  劉前進看看文捷,文捷搖頭。

  侯仲文舉了下手:“我再說兩句啊。大家都知道,咱們現有的管教幹部人手一直不夠。鑒於這種情況,我認為對有些改造得不錯的罪犯,應該發揮一下他們的積極性,讓他們幫我們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彭浩看著侯仲文:“比如呢?”

  侯仲文說:“比如做個飯,擇個菜什麽的,一些表現好的女犯人就可以幹。”

  侯仲文說話的時候,關曉渝一直看著他。

  甄世成碰了下關曉渝,關曉渝看著甄世成:“幹什麽?”

  甄世成的目光從侯仲文臉上移到關曉渝臉上:“老侯的臉上不長花,光下巴上有塊疤,倒是挺像……彎月亮,那也用不著這麽看吧?”

  彭浩轉臉看甄世成:“甄科長,老侯的意見,你看行不行?”

  甄世成沒聽見,還在與關曉渝嘀咕。

  彭浩提高了聲音:“甄科長!”

  甄世成反應過來:“…啊,什麽事?”

  彭浩問:“你尋思什麽呢?”

  “我……”甄世成支吾著,不知說什麽好了。

  侯仲文看著甄世成:“我剛才見你一個勁兒看我,還以為你覺得我這主意不錯呢。”

  “什麽主意?”甄世成訕訕地問。

  關曉渝忍不住笑起來。

  劉前進被關曉渝笑得莫名其妙:“這怎麽……這會還開出笑話來了。”

  關曉渝使勁忍住笑,說:“沒事,甄科長說侯大隊長下巴上的那塊……疤,像個彎月亮!”

  侯仲文摸著下巴上的疤痕,尷尬地說:“怎麽……還扯到這兒來了……”

  彭浩說:“侯大隊長下巴上這塊疤,是在戰場上留下來的紀念,是吧老侯?我記得在黨校的時候你跟我說過這事。”

  關曉渝瞅了眼甄世成:“聽見沒,這是塊光榮的疤、革命的疤!”

  侯仲文擺擺手:“不說這個,不說這個……開會,開會!”

  彭浩說:“老侯,你把剛才的意見再說一說。甄科長,這回你好好聽著啊,別再想東想西的啊。”

  屋裏回蕩著嘀嘀嗒嗒的電訊聲。周圓頭戴耳機坐在桌前,抄寫著電碼。關曉渝站在一旁。

  周圓抄完電碼,摘下耳機,關掉收發報機,將電文交給關曉渝。

  “我給支隊長送去。”

  周圓站起來,看著關曉渝跑出去。她剛把房門關上,門卻又被生生地推開了。

  進來的是甄世成:“喲,賽貂蟬,還忙革命工作呢?”

  周圓正色道:“甄科長,你不要給人亂起外號好不好?革命隊伍裏亂叫外號,像什麽嘛,還賽貂蟬!”

  甄世成一笑:“我看得起的人,才給他起外號呢!不入我法眼的人,我還懶得答理哪!”

  “這麽說,我是你看得起的人了?”

  “那當然。你年輕漂亮,會寫文章、會照相,你是咱們支隊第一才女嘛!”

  “你有事嗎?”

  甄世成從背包裏拿出一支手電筒:“給,照顧女同誌,每人發一支。”

  周圓接過手電筒:“謝謝你!”

  “我怕你們女同誌夜晚出入不方便,請示支隊長好幾次,他才答應買的。”

  “還是甄科長關心我們啊!”

  甄世成進屋,眼睛看著發報機:“你說對了。我是管後勤的,我不關心你們,誰還能關心你們啊?”

  甄世成看到桌上擺著幾本書,隨手翻了翻。

  周圓走過來:“甄科長也喜歡看書?”

  周圓整理著書,將一本《亂世佳人》放在了最上麵。

  甄世成從當中挑出一本《青年近衛軍》:“這本能借我看看嗎?”

  “沒問題。”周圓遞過《青年近衛軍》,又將那本《亂世佳人》放回下麵。

  “那我走了。我還得給文大隊長送手電去。”

  周圓將幾本書收好:“甄科長,我去送吧。一會兒我去給文大隊長送個材料。”

  “那謝謝啦。”甄世成走到門口,又回來,“再多借我一本吧。”

  “行啊,你要哪本?”

  甄世成抽出那本《亂世佳人》,衝周圓晃了晃:“看這名字就不錯。亂-世-佳-人-有點意思……”

  甄世成頗有意味地看了周圓一眼。

  周圓的臉色一變。

  甄世成哼著歌曲,笑吟吟地走了。

  周圓愣在那裏。

  在老龍口見到老班長和充足的糧食,可以算押解隊伍上路以來,劉前進和彭浩遇上的最高興的一件事了。本來想這天晚上總算可以先放下一切不快,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沒想到關曉渝又送來了程部長的“催命”電報。

  劉前進把電報放在桌上,長歎了口氣:“我現在最怕程部長來電報了。”

  關曉渝說:“程部長急著讓我們盡快排查內鬼,還有那個參謀次長的事。”

  彭浩看了眼關曉渝:“這兩件事都沒有實質性進展,盡快,怎麽盡快呀……”

  劉前進無奈地說:“先拖著吧,有進展了還用他催?”

  此時此刻,躲在深山裏的唐靜茵也在為電報的事鬧心。

  燈下,阿慧戴著耳機坐在桌前,不時旋轉著軍用收發報機上的電鈕。

  唐靜茵焦慮地在屋裏來回走動:“這個‘竹葉青’怎麽回事,到現在還不跟我們聯絡。你確信她拿到情報了?”

  “我手遞手給她的,不會有錯。”阿慧說著,手裏的旋鈕還在滾動。“阿姐,來了。”突然響起的一組信號讓阿慧激動得差點蹦起來。

  唐靜茵興奮地說:“趕緊發報。轉告‘鶴頂紅’,急需老龍口鎮糧站布防圖。明天中午有人駕船到老龍口河邊接取情報。”

  阿慧的手有節奏地敲擊著電鍵,屋裏回蕩著嘀嘀嗒嗒的電訊聲。

  在老龍口的一間屋子裏,也回蕩著嘀嘀嗒嗒的電訊聲。周圓頭戴耳機一邊抄寫電碼,一邊不時緊張地朝門口掃視,她的筆下是一組長長的數字。

  電訊聲戛然而止。

  周圓開了房門,端著空臉盆笑盈盈地出來:“小江,能幫我打盆水嗎?”

  小江接過臉盆,打水去了。

  周圓左右看看,見沒有動靜,急忙走到院門口,將一根竹管塞到院牆外一塊大石頭下,隨手從地上拿了塊泥巴,在石頭上做了個記號。

  院牆外大石頭下的那根小竹管,當夜便出現在一張點著蠟燭的小桌上,一隻男人的大手在紙上畫著布防圖,上麵標著詳細的標記。

  過壩河時,劉前進與周圓的“打情罵俏”並沒有逃過彭浩的眼睛。兩個人躺在黑夜裏睡不著時,彭浩提起了此事:“沒想到,你和周圓進展得還挺快啊!”

  “啥進展得挺快?你看我倆在一起過個河就‘挺快’了?扯淡!”

  彭浩心平氣和地說:“你看你看,急赤白臉的。你現在這表現,就很說明問題。”

  劉前進抓起枕頭扔向彭浩:“你還胡說!”

  “你都這樣了……說沒事兒我信嗎?”

  劉前進翻了個身:“懶得理你……”

  “就看你這個態度,一準兒是認真了,是真喜歡人家小周了。”

  “胡說八道,趕快睡覺!”

  彭浩坐起來:“這神經一天到晚繃得累死個人,得找個輕鬆的話題說說吧。坦白吧,給我講講,到底怎麽想的。”

  劉前進兩手墊在腦後,眼看著天棚:“你還別說,這小周,是挺招人喜歡的……她來的頭一天,我在北校場一見了她,就覺得她挺招人喜歡……”

  “劉前進哪劉前進,你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哪!”

  跟劉前進的“羞羞答答”相反,這個時候,周圓正和關曉渝坐在一張床上大大方方談劉前進。

  周圓說:“你都不知道,支隊長的勁兒可大了,一把就把我抱住了!”

  “支隊長真抱你了?”

  “可不是嘛!我都快喘不過氣兒來了,抱得死死的!”

  關曉渝思忖著:“…這,這可太不像支隊長了。”

  “這有什麽?他是救我!要不這樣,我就被水衝跑了。”

  “得了吧,就咱們下河那水,那地方水多淺哪,連膝蓋都不到。”

  “那地方是不到膝蓋,可別處深哪。再說了,他要是晚救我一會兒,我再喝兩口水,還不嗆死我啊!”

  這一夜,周圓滿嘴裏跑的話都是劉前進的好,開始的時候,關曉渝還饒有興趣地聽著,聽到後來,她的兩眼實在不聽使喚地打起架來,怎麽睡過去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關曉渝還在呼呼大睡的時候,周圓已經躡手躡腳地起來了,她在院門口彎腰下腿“晨練”的時候,看到那塊大石頭上又被劃了一道痕跡,她裝作歇息坐在石頭上,手在石頭下摸到了一根細竹管。

  周圓想了想,回屋把幾件衣服放進臉盆裏。正想往外走,關曉渝醒了,睡眼蒙朧地看著周圓:“幹什麽你,洗衣服啊?”

  “你再睡會兒吧,還早哪。我去河邊。”

  關曉渝伸了個懶腰,爬起來:“我跟你一塊去。昨天來事了,換下的內褲還沒洗哪。”

  “咱不是要在老龍口休整幾天嗎?你等完事了一塊洗不行啊。”

  “淨瞎說,這東西能等嗎。怎麽,不想讓我跟你去啊?”關曉渝盯著周圓。

  周圓有點慌張:“看你說的,有你做伴我巴不得哪!”

  關曉渝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和周圓一塊兒端著裝滿衣服的臉盆出來了。

  一條小船停在河邊草叢中。裝扮成漁家女的阿慧站在船上,不停地向河岸張望。

  周圓和關曉渝有說有笑地走來。

  “昨晚把我困死了,你可真能說。”

  “你的覺也太多了,我說著說著,就聽見你呼嚕聲都起來了。太傷人自尊心了!”

  “誰叫你說個沒完了?虧了支隊長就罵了你一句,要是罵多了,我看你能說一宿!”

  “去你的!”

  兩人笑起來。

  “哎,昨晚你還說夢話了哪!知道嗎?”

  周圓有些緊張:“我說什麽了?”

  “讓支隊長再罵你一遍!”

  周圓舉拳要打關曉渝,關曉渝笑著跑開。

  小船上的阿慧看見關曉渝,有點緊張。她從包袱裏扯出一塊漂亮的頭巾紮上,又使勁往下拽了拽,操起槳掉轉船頭。小船劃出了草叢,向河邊劃去。

  周圓和關曉渝蹲在河邊一塊石頭上洗衣服。

  阿慧搖著雙槳,唱起情歌:“妹洗衣裳哥行船哎,佳人有約在河邊。哥妹好比船和水,相依相戀過百年……”

  關曉渝看著唱歌的阿慧:“她唱得多好聽呀!”

  周圓好似聽得入神,一不小心,手上的軍衣順水漂去。

  關曉渝急切地:“哎,衣服衝走啦!”

  周圓站起來,伸腳要下河撈,又縮回腳,她向小船上的阿慧喊道:“喂,使船的姐姐,幫我把衣服撈起來吧!”

  “好嘞!”阿慧應著,等衣服漂到船邊,伸手撈起捋了一下,順手摸出竹管,就勢又塞進去一根竹管。

  周圓緊張地看看關曉渝。

  阿慧搖船過來,將衣服扔給周圓:“解放軍同誌,你的衣服。”

  周圓接過衣服:“謝謝你了,使船的姐姐。”

  “不用客氣,軍民一家嘛!”阿慧駕船駛去。

  小李跑來:“關幹事,支隊長找你。”

  “你去吧,我替你洗。”周圓催著關曉渝。

  “謝謝了,回頭我請你吃好東西。”關曉渝起身跟小李匆匆離去。

  看著關曉渝走遠,周圓摸著衣服,摸到一根硬硬的竹管……

  回來住處,周圓又將竹管放在院門口的石頭下。整個早晨,她時不時地走到門口,一心想看看是誰來取走竹管。盡管她也知道自己和“鶴頂紅”單線聯係,不能見麵,可她清楚地知道那個人就在自己身邊。正因為這樣,她才總想拿著那本《亂世佳人》小心翼翼地試探跟自己接觸的每一個人。也許是她頻繁的進進出出引起了小江的注意,小江開始用一種怪怪的眼神看著她,特別是她一到院門口,小江冷冷打量她的目光,更讓她覺得如芒刺在背。她明知這樣不好,可還是管不住自己,在院子裏假裝翻弄晾曬的衣服,眼神卻一直瞟在院門口那塊大石頭上。

  從晾曬的床單下可見幾雙軍鞋從院門口過去,周圓三步兩步跨出去,見幾個戰士正說說笑笑地走去。在那幾個人中,周圓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甄世成。

  周圓隻覺得腦袋都大了,她不知道怎麽就回了房間,小江叫了她幾聲她也沒有回應。小江跑出院外,看到關曉渝和甄世成正在說著什麽。

  院子裏傳來關曉渝和小江說話的聲音,周圓定了定神,忙坐回床上,胡亂拿起一本書翻看。

  關曉渝進來,將一個紙包放到周圓鼻子前:“謝謝你幫我洗衣服,這是犒勞你的!猜猜,是什麽?”

  周圓嗅了嗅,抬頭問:“點心?”

  “饞貓鼻子尖,吃吧,甄科長送來的。”

  周圓打開紙包,拿起一塊點心:“你也吃啊,這可是人家送給你的。不吃,可是辜負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關曉渝拿起一塊,咬了一口:“嗯,挺香。”

  “曉渝姐,你這個老同學,挺喜歡你的吧?”

  “送包點心就叫喜歡了?你可真能想。”

  “那倒不是。看他和你說話那股勁兒,那眼神,藏不住掖不住,是一種無法掩飾的喜歡,不是老同學對老同學那種樣子。”

  關曉渝琢磨著。

  “你好像並不買他的賬。我說得對不對?”

  “別說了,吃東西還堵不住你的嘴!”

  周圓自顧說著:“換了我,我也不買他的賬。這個甄科長嘛,有點鬼兮兮的精,要是給他起個外號……叫……甄小鬼還挺貼切。對嗎?”

  “得了吧,盡瞎給人家亂起外號!”

  周圓一本正經地問:“曉渝姐,對你這個老同學,你了解多少啊?”

  “了解多少……倒說不上。就在一起念過兩年書,其他的,我還真不大清楚。不過,甄世成這個人……我覺得,他跟原來好像沒什麽兩樣。不太複雜,挺愛算計的一個人兒……”

  周圓思忖著,好奇心讓她決定去會會甄世成。

  下午的時候,陽光很好。甄世成在院子裏用涼水擦著身子,嘴裏哼著一首歌。好好的一首歌,讓他哼得東歪西扭,聽不出原調來。

  周圓進了院子,四下看看。見隻有甄世成一個人,她湊過來輕聲叫道:“甄科長……”

  甄世成嚇得一哆嗦,回頭見是周圓,才舒了一口氣:“喲,賽……小周啊,你嚇死我了!人嚇人,嚇死人哪。”

  周圓小聲問:“東西……送走了?”

  甄世成一愣:“什麽東西?”

  周圓麵無表情:“你不知道嗎?好好想想?”

  甄世成想了想,笑了:“賽貂蟬辦事,我當然放心了。”

  周圓看著甄世成:“這種事你也能開玩笑?”

  甄世成撓撓頭:“行,往後嚴肅點兒。”

  周圓有意地:“我的書,你看了嗎?”

  “看了,挺有意思。”

  周圓還想問什麽,老班長走來:“周幹事來了?進屋坐吧。”

  “不了,老班長。我沒事,我走了啊。”周圓往外走。

  甄世成用毛巾擦著身子,追過來:“噯,坐一會兒嘛-”

  周圓已經出了院子。

  老班長問甄世成:“小周幹事有事吧,怎麽神神秘秘的。”

  甄世成看著周圓的背影:“沒啥事……”

  老班長疑惑地看著周圓的背影。

  甄世成將一盆涼水從頭倒下,爽快地喘了口氣,“啊”地大叫了一聲。

  老班長往屋裏走,想起什麽,回身:“吃完飯咱倆核計點事。”

  甄世成頓了頓:“什麽事?”

  “核計核計咱的糧能吃到啥時候。得趕著籌糧啊。”

  “哎呀,差點忘了,一會兒我還得帶人去買菜。晚上還約了個糧販子,跟他談的就是這事。晚上吧,晚上我回來咱再核計。”

  一老一少兩個人前後腳進了屋。

  凳子上胡亂放著軍裝和帽子。桌上放了一包煙、一盒火柴。火柴盒上是“火人”牌的商標圖案。

  老班長拿起煙看了看:“你小子抽上煙啦!啥個時候學的這新武藝?”

  “耍著玩兒,解悶兒唄……”

  甄世成拉開抽屜,連火柴帶煙一把劃拉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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