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愛華神色黯然地推開宿舍的門,關曉渝和周圓便迎過來。
“愛華姐,沒事吧?”關曉渝緊張地問。
嚴愛華苦笑了一下,沒說什麽。
關曉渝搖了一把嚴愛華:“到底怎麽了,你說句話呀!”
周圓拉住關曉渝:“她不說自然有不便說的道理,你就別難為她了。”
周圓的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聲叫:“周圓!”
周圓嚇了一跳,回頭看文捷:“是叫我嗎?”
“是叫你。去吧,沒事的。”文捷衝周圓一努嘴。
周圓猶豫著往外走,剛邁出幾步,像是想起什麽,匆匆撲到床邊,從枕頭下拿了什麽東西,揣進衣袋裏。
同所有接受“排查”的人都不一樣,周圓走進監獄會議室的時候,臉上還流露著一抹陽光。隻是看到擺在劉前進和彭浩對麵的那把孤零零的椅子時,她才意識到要收斂點似的,把聲音放低:“政委,支隊長……”
劉前進自顧低頭看著彭浩記下的筆錄,像是不知道周圓就站在麵前。受了冷落的周圓不悅地白了劉前進一眼,站在原地不動。
彭浩指了指椅子:“坐吧,小周同誌。”
周圓看了一眼劉前進,動作很大地碰了下椅子,椅子發出沉悶的一聲怪叫。周圓賭氣坐下。
“學過醫嗎?”劉前進問話的時候,眼睛還在材料上。
周圓沒有回答。
“問你話,怎麽不回答?”劉前進依然頭也不抬,嗓門卻提高了不少。
“哦,支隊長是問我嗎?”周圓不緊不慢。
“不問你問誰?”
周圓不無情緒地說:“沒有!”
劉前進還在低頭翻弄著手上的幾張筆錄材料:“既然沒有學過醫,昨天給犯人們打預防針的時候,你在醫務室幹什麽?”
“我……我去幫忙的呀。”
“誰讓你去幫忙的?”
周圓沉默,低頭看著腳下。
彭浩搭了一句:“周圓同誌,正麵回答支隊長的問題。”
周圓用鞋蹭著地麵,也不說話。
彭浩有點急了:“周圓同誌,你為什麽不說話呀?啊?”
周圓抬頭,看看彭浩,又看看劉前進,終於開口:“我……我……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哦,我沒什麽說的。”
劉前進終於抬起頭,以一種顯露凶光的眼神看著周圓:“你要是心中沒鬼,就不用在這兒吞吞吐吐!”
“鬼?哦,對了,我心裏是有個‘鬼’,”周圓突然站起來,激動地說,“這個‘鬼’就是我上午不幸無意中聽到了支隊長和政委的秘密談話!”
劉前進逼視著周圓:“你什麽意思?”
“支隊長,我雖然年輕,在你的法眼裏我不過是個非常招人討厭的丫頭片子罷了。但我來這裏,也是組織經過考察挑選的,所以我知道自己雖然年輕,不懂得怎樣才能博得領導高興,但走進一支隊,我就是革命隊伍中的一名戰士!”周圓語速極快地說。
劉前進不耐煩地揮揮手:“我沒工夫聽你說這些沒用的大道理,我隻問你昨天是什麽人讓你去醫務室的。”
周圓沒有正麵回答劉前進的問話,還在順著自己的思路說著:“昨天我無意中聽到了你們倆說的話,心裏就怎麽也不能平靜,我想了很多,我想作為這個隊伍中的一名革命戰士,我也有責任幫助組織解開這個謎,我也有責任向支隊報告可疑情況,可是……我,我沒有把握,我又怕說錯話會冤枉了好人。畢竟我隻有22歲,我沒什麽閱曆,更沒什麽鬥爭經驗,我……我真的不敢亂說!”
彭浩急得敲了敲桌子:“東拉西扯的,讓人聽著就累。你究竟想說什麽呀?”
劉前進反倒冷靜下來了,他在疾速掂量著周圓這番話的弦外之音,語氣已經一改開始時的嚴厲:“小周同誌……”
劉前進轉眼間的態度變化,不光讓周圓沒有反應過來,就連彭浩也感到有點奇怪,兩人同時都在盯著劉前進。
劉前進繼續和顏悅色地說:“既然你昨天聽到了我和政委的談話,就應該知道我們在幹什麽。對,我們的隊伍裏,我們的同誌中,隱藏著一個十分陰險而奸詐的內鬼!這個內鬼就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可能爆炸。我們的大遷徙行動明天就要開始了,你能被選中參加這次史無前例的行動,應該感到榮幸,但是我們要是帶著這麽一顆定時炸彈上路,你想想,多不安全啊?”
一直凝目看著支隊長的周圓突然“撲哧”笑了一聲。
劉前進一愣:“…你笑什麽?”
“原來你好好說話的時候,還是蠻和藹可親的。”
劉前進火了:“別東拉西扯,嚴肅點你!”
周圓連忙忍住笑,正了正色。彭浩有幾分不悅地看了一眼劉前進。
劉前進笑了:“我一定好好說話,但你也應該大膽把你心裏想的事情向組織報告。你不是說到責任嗎?作為革命隊伍裏的一名戰士,你是有責任向組織報告一切你知道的情況呀,對不對?你說你怕冤枉了好人,這你放心,會不會冤枉好人,還有我和政委把著關呢。你說吧。”
周圓回過神:“你剛才問我什麽?”
彭浩不耐煩地說:“問你是誰讓你到醫務室幫忙的。”
“哦,是這樣……”接下來,周圓便把昨天下午在監獄大門口看見文捷、嚴愛華在吃抄手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她說得極仔細,細枝末節都不放過。彭浩幾次要打斷她,都被劉前進製止了。
周圓說:“我看醫務室的確人手不夠,文大姐叫我幫忙,我就去了。”
彭浩喘了一口粗氣:“你不就是要說是文大隊長叫你幫忙的嗎?就這麽一句話,何必繞這麽大一個圈。”
周圓看了一眼彭浩,對劉前進說:“支隊長,我知道我很幼稚,昨天上午聽了你們說的事,我心裏就不知何故,突然產生一個直覺……”
劉前進對周圓嘴裏冒出的這個詞產生了興趣:“什麽什麽,直覺?直覺……這個詞有意思,你往下說。”
“其實我也很想早點向組織報告這件事的,但我怕說錯了……”
“沒關係,你說吧。”
“支隊長,以前是不是經常有一個賣小吃的在獄牆外叫賣?”
劉前進點頭:“哦,有點印象,經常聽見的,‘抄手、抄手,熱乎的抄手’,對吧?”
“對,上午我聽到你們談話中說到有人往監獄裏傳遞情報的事,忽然就想起那個人來,直覺告訴我那個人有點奇怪。”
劉前進和彭浩“騰”地站起身來,兩人不約而同奔了出去,周圓也跟在後麵追出去。可她追到監獄大門口,卻被站崗的戰士攔下:“對不起,同誌,今天任何人不許出這大門。”
“任何人不許?他們不剛出去了嗎?”周圓指著剛跑出去的劉前進和彭浩。
“你和他們比啊!”戰士隨口冒出一句。
“和他們比怎麽了?他們不是人啊?”周圓火了。
戰士一下子無言以對,臉漲得通紅,嘴裏還是說:“反正你不能出去。”
“算了,算了,不去就不去,不難為你們了。”周圓在門裏踮著腳往外看。
劉前進和彭浩看到水溝旁倒著的小推車和撒落一地的抄手,就明白了一切。彭浩急得一跺腳:“這個周圓,早幹什麽去了!”
“她是有顧慮嘛。”劉前進搓著兩手,“直覺告訴我,這個小丫頭……哦,小周同誌話還沒說完呢。”
彭浩看著劉前進:“你現學現賣倒是挺快啊,直覺……嗬嗬。”
劉前進也意識到了什麽,有些掩飾地咳嗽了一聲,徑自走去。彭浩跟在後麵。
一直站在監獄門口扯著脖子觀望的周圓,見劉前進和彭浩走來,大聲問:“支隊長,政委,我沒說謊吧?”
劉前進過來:“直覺告訴我,你沒有說謊。走,我們還有話問你。”說完自顧自地走了。
周圓聽到“直覺”兩個字從劉前進嘴裏蹦出來,差點笑出來,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彭浩過來,見周圓還站著,催促了一句:“快走啊,還沒問完呐!”
周圓莞爾一笑,跑到彭浩前麵。
當周圓和彭浩一前一後進了會議室時,發現劉前進正將那把受審者坐的椅子搬到了窗前。周圓趕過去:“支隊長,你怎麽把椅子搬走了?我坐哪兒啊?”
劉前進看了一眼彭浩,對周圓說:“你剛才提供的情況很重要,隻是……晚了一步。你的懷疑沒錯,那個小商販肯定是特務。”
周圓著急地說:“那趕快叫人去抓他啊!”
“現在還去哪兒抓,他早跑得沒影兒了。”彭浩說。
“憑我的直覺啊小周……”劉前進的話又讓周圓差點笑出聲來,可看到劉前進嚴肅的神情,她還是強忍住了,“你一定還有什麽事情沒有說出來,是吧?”
周圓猶豫了一下,從口袋裏掏出膠卷:“這上麵,有那個小商販,不,那個小特務的模樣。”周圓把膠卷拉開,照在燈前給兩人看。
劉前進和彭浩連忙湊上前去細看。
“你們看,就是這張,不過鏡頭稍遠了點。”周圓指點道。
劉前進仔細看著,忽然指著底片上影影綽綽的一個人問:“這不是文捷嗎?”
周圓離開會議室之後,“排查”工作暫時停下了。
這個多事的下午,把先遣隊的兩個領頭人物弄得有點焦頭爛額了。再過幾個小時就要上路了,劉前進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這壓力直逼他的胸口,讓他喘不過氣,甚至有幾次神情恍惚得不知所以了。按照常理,嚴愛華在說出她給寧嘉禾紗布時文捷在場的情況之後,就應該找來文捷“對質”。可劉前進實在不願意那樣做,沒想到跟周圓的談話不僅又一次牽扯到文捷,居然還有了抄手攤前的照片為證。劉前進盯著已經洗出來的黑白照片,仿佛看到照片上的人物都活動起來-
文捷伸手去接商販遞過來的“抄手”,商販在把碗遞給文捷的同時,暗暗塞給文捷一張紙條。文捷一隻手把碗遞給司機的同時,另一隻手暗暗將紙條揣進兜裏……
彭浩和小李將晚飯端進會議室的時候,劉前進手裏拿著照片像是睡著了。彭浩悄悄拿過照片看了看,示意小李出去,劉前進卻說話了:“小李,讓文大隊長來一下吧。”
“是。”小李出去。
彭浩小心地把照片放在桌上:“前進,對待文大隊長,我們還是要特別慎重啊!”
劉前進陷在自己的思緒裏,像是自言自語:“吃抄手的時候她在,嚴愛華給寧嘉禾紗布的時候她在,她還說寧嘉禾是臨時反水……”
“前進,你什麽意思?這麽一聯係……沒事也有事了!難道你還真把文捷想成特務了?”
“我沒有對任何人下任何結論,但你也不能否認,經過這麽一大圈的篩濾調查,文捷最符合作案條件-她的嫌疑太大了。”
“我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畢竟文捷也不過是看上去有作案條件而已,並沒有更確鑿的證據證明她就是那個內鬼。”
“文捷和我已經共事多年了,你以為我就能接受這個事實?但現在距我們出發隻有幾個小時了……最後的事實要是證明文捷是清白的,我相信她是會理解我們,並能正確對待這件事的。”
“報告!”門外傳來文捷的聲音。
劉前進似乎不忍心麵對文捷,背身走到了窗邊。
彭浩招呼:“進來吧,文捷。”
文捷進來,看到屋裏一個表情有點怪怪的,另一個背身站著,也有些不自然:“政委……”
劉前進突然轉過身來,拎起放在窗前的那把椅子重新置於被審問的位置:“坐吧。”說完,麵無表情地坐回到審問者的位置上。
彭浩一看這架勢,也隻能坐到劉前進身旁。
盡管走進會議室之前,文捷已經竭力說服自己要擺正心態,並告訴自己這隻不過是一次例行的“排查”而已。可當看到劉前進將那把椅子拎到地中間的一刹那間,她還是心頭一顫。當她緩緩坐到那個屬於被審問者的座位上時,大腦一片空白。
劉前進和彭浩對文捷的“詢問”,在尷尬和萬般無奈之中開場。但很快,在作了艱難的調整之後,劉前進單刀直入,把他的疑點直接指向了文捷在醫務室的表現。
文捷終於忍不住了,她“呼”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不錯,我是個老黨員、老公安,可我受不了你們用這種眼光看著我!我也曾經在敵人的監獄裏被關押、被審問過,麵對敵人的拷打和囚禁,我心裏非常堅定和坦蕩,可麵對自己的同誌和領導的審問,我感到的是屈辱!”
劉前進一拍桌子,吼了起來:“我看你的覺悟還不如人家嚴愛華和周圓高,還有全支隊的上百名管教幹部,他們都麵對我們的調查,可他們相信組織,沒有一點怨言。而你呢?你要是真像自己表白的那麽清白無辜,就應該襟懷坦蕩地接受組織調查嘛,何來這麽大的抵觸情緒?”
吼出了這一通話,空曠的會議室裏沉寂了好一會兒,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靜得叫人心虛。
劉前進把自己那把椅子拎到文捷麵前,坐下,語氣平和下來:“文捷,再過幾個鍾頭天亮了,我們就要帶著號子裏那些人上路了,現在內鬼清清楚楚就藏在先遣隊裏,挖不出這顆定時炸彈,你說我們這一路上能太平嗎?”
劉前進布滿血絲的眼裏泛著焦慮。
文捷歎了一口氣:“對不起支隊長,是我太激動了。可我……哦,我……我會正確對待這件事的。好,我接受組織調查……”
世上的好多事情就是這樣,隻要你調整好了心態,再大再難的事也像是能夠化解了。文捷知道,要想解除自己在劉前進和彭浩心目中的疑點,大吵大鬧隻能把自己推向他們的對立麵。她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其所能配合他們。有了這樣的心態,會議室裏的“排查”不再劍拔弩張,三個人的談話冷靜、平和,有了些研討的氛圍,彼此又恢複了往日的感覺。
在文捷的提議下,三個人來到了醫務室。文捷指出當時寧嘉禾打完預防針所站的位置,他們很快就發現了一個藥箱上那個被什麽人有意畫上去的醒目的“十”字。
劉前進拿過這個箱子,一麵麵地檢查,終於在箱底看到了一塊粘過什麽東西的痕跡。
“都怪我思想太麻痹了。”文捷自責地說,“當時我要是仔細檢查一下,也許就能發現,可我……”
劉前進反而安慰起了文捷:“這不能怪你,要怪隻能怪敵人太狡猾了。哦,文大隊長,我的直覺告訴我,你是清白的。我是個急性子,剛才……哦,希望你能理解。”
文捷的眼裏一熱,她還是努力控製著淚水:“我理解,我完全能理解。當時隻是覺得,我們是一起共事多年的老同誌,你怎麽能……”
文捷到底沒能控製住自己的淚水,忍不住哭出聲來。
從醫務室出來,三個人靜靜地走在月光下,久久地,誰也沒有說話。
“什麽人?”走在前邊的劉前進突然掏槍對著黑暗處吼道。
彭浩和文捷都嚇了一大跳。
黑暗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是我……”侯仲文走了出來:“怎麽,你們還沒睡啊?”
劉前進收起槍:“老侯,你怎麽在這兒?”
侯仲文說:“監舍裏的犯人一直不消停,我跟王友明分頭轉轉,怕出什麽事。”
彭浩說:“監舍裏的犯人起不了大浪,就是內鬼難纏哪,鬧得是人心惶惶,快讓人神經質了。”
侯仲文愣了下:“我就知道我們內部出了問題。但……我不便問。”
彭浩歎了口氣:“明知有內鬼,卻找不到線索,怎麽辦?”
劉前進揮了揮手:“都回去睡一會兒吧。天將拂曉,馬上就要上路了,還能怎麽辦?隻能是帶著這顆定時炸彈上路了。”
侯仲文攔住劉前進:“哎,支隊長,我有個問題啊,既然已經確定寧嘉禾收到了外麵的情報,為什麽不直接提審寧嘉禾呢?”
劉前進看著侯仲文:“第一,寧嘉禾不是一般的犯人,不是那麽容易讓他開口的;第二,寧嘉禾負有和我們一樣的使命,我還想利用他幫助我們尋找那條大魚呢。所以,盡量不要去驚動他為好。至於那個內鬼,我也想明白了,暫時沒有把他挖出來興許不見得就是壞事,他一定會配合寧嘉禾尋找他們的參謀次長,所以,暫時留著他,也許還有點好處。隻要他們別待著不動就行。一動,總會露出馬腳的。”
侯仲文說:“我有兩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劉前進說:“我還真想聽聽你的見解,快說吧。”
“見解說不上,大家也都清楚。我就是覺得……既然我們內部出了內鬼,暫時還沒找到鬼影,那這西征的一路上,大家都得睜大眼睛,加倍提高警惕。”
彭浩點頭:“是啊,我們都要多長一雙眼睛。”
劉前進低聲:“我都恨不得長四雙眼睛,前後左右都能看到,免得中了敵人的冷箭!”
侯仲文接著說:“我想說的第二句話是……在提高警惕的同時,也別把敵人看得過於高明,更不能弄得草木皆兵,人心惶惶,這樣一方麵給大家造成太大的精神壓力,不利於我們的遷徙行動;另一方麵會讓敵人有機可乘。畢竟,把犯人安全押解到新錦屏才是我們任務的重中之重。”
劉前進轉頭看看彭浩和文捷:“我說老侯像根定海神針吧,怎麽樣?關鍵時候就高屋建瓴了。我接受老侯的觀點!內緊而外鬆,別讓敵人攪亂了我們的腳步,更不能給敵人空子鑽!”
文捷提醒說:“支隊長,天快亮啦。快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兒吧。”
劉前進重重地呼了一口大氣:“嗬,史無前例的大遷徙就要拉開序幕了,內憂外患,如履薄冰,這一路上,一定會有幾出好戲嗬!”
這一夜,北校場監獄裏真正是無人能眠。寧嘉禾待過的那個男監舍裏,裘雙喜、苟敬堂、小痦子,還有幾個為掏洞打牆出了大力的一些人,幾乎吵鬧了一整夜,他們怎麽也弄不明白這個前總指揮到底吃錯了什麽藥,突然會“臨時反水”,把眾人冒死預備好的一次逃獄行動給斷送了。懊喪、憤怒的空氣在小小的監舍裏鼓脹著,如果寧嘉禾這時出現在監舍裏,失去理智的囚犯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他給生吞活剝了。
不過,也有兩個人例外。
一個是魯震山。魯震山明張直露地反對他們對寧嘉禾實施暴力報複:“魯某人不想受牽連加刑。你們最好不要在我身邊幹蠢事!”這個打過台兒莊的漢子,雖然整天沒有什麽大動靜,但是偶爾說出的一句半句話,卻夠其他犯人琢磨半天的。他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蠻氣。
再一個,是新進來的傅明德。從進來後,他就一直躲在牆根裏,任憑監舍裏怒浪滔天,他始終是一副穩坐釣魚台的神態。
寧嘉禾的小號裏風平浪靜,但他也是一夜無眠。他幾乎把北校場監獄他知道的、想到的所有近三四個月關進來的人,一個個地在眼前過了一遍。想來想去,目標定格在那個自報是“一貫道壇主”的傅明德身上。
全體監管和部隊戰士集合的時候,天剛放亮。
“…今天這個日子,在新中國公安監獄史上是應該大書特書、好好寫上一筆的!在長江邊的這座城市一個叫北校場的地方,有一支極為特殊的押解隊伍就要上路了!他們是中國大西南幾萬囚犯大遷徙行動的先遣隊……”彭浩的戰前動員說到這幾句的時候,劉前進看到,下邊不少女同誌激動得都要流淚了,他感到自己的眼窩這時候也有點發熱。
一排寒森森的槍管移向警戒線內。犯人在操場上集中。
頭戴鋼盔的解放軍戰士表情嚴肅,讓人感到一種威懾的氣勢。
侯仲文走來,目光威嚴地巡視男犯隊列。
文捷威嚴地站在女犯隊伍的對麵。
周圓身挎軍用背包,關曉渝的背包帶上係著一支紅穗短笛。她倆的身旁是一匹馱著帆布箱和收發報機的白馬。站在馬旁的,是小江。
劉前進一遍遍地看表,又望向監獄大門:“程部長怎麽還不來?”
“再等等吧……”彭浩說。
小李匆匆跑來:“報告支隊長,程部長來電話找你們。”
劉前進和彭浩快步跑向辦公區,劉前進邊跑邊說:“他恐怕來不了了……”
不出劉前進所料,軍分區有急事,程部長走不開了。在電話裏,他的語氣很沉重:“前進呐,你和彭浩今後碰到的問題,遠比奪陣地、炸碉堡、打攻堅複雜得多。你們不僅要對付國民黨殘餘的騷擾,還要對付身邊的內鬼!不但要把這一千多犯人解押到千裏之外的目的地,還要找到那位隱姓埋名的國民黨要員。所以呢,遇事要多動腦子,可不能出馬一條槍,光圖個痛快嗬!另外,你們要隨時和我保持聯係,報告你們的情況。”
山腰路上,塵土飛揚,大隊人馬沿江西行。
遠處的山坡上,一白一黑兩匹戰馬在揚蹄飛奔。二馬奔上臨江的懸崖峭壁。唐靜茵勒住韁繩。山風揚起唐靜茵身上的披風,她舉目遠眺。
阿慧勒住黑馬,抬手指著遠處的隊伍:“這解押隊伍的陣勢還不小哪!”
唐靜茵看著,不禁感歎:“共產黨真是敢想敢做,他們不但有值得炫耀的兩萬五千裏,現在又開始解押那麽多人大遷徙!不過,這次我唐靜茵要讓他們半途而廢!”
“阿姐,咱們什麽時候下手營救姐夫?”
“該下手的時候就下手。關鍵是你姐夫能否順利找到那位黨國要員。”
“阿姐,咱們下一步……”
“替他們上香求佛,保佑他們一路平安。”
二人勒轉馬頭離去。
長長的灰色隊伍擠在山道上行進。無數雙穿著膠鞋、草鞋的腳零亂地在土路上踩踏,借著風勢,吹得一路塵土飛揚。男犯、女犯,一個個都已汗流浹背。管教們跑前顧後照顧著隊伍。
彭浩從女犯大隊旁走過,麵前閃過一張熟悉的臉龐-淩若冰看上去已經精疲力盡,她默默咬牙堅持著。突然,她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一個趔趄往前衝去,彭浩上前一把扶住她。
淩若冰看了一眼彭浩,輕輕說了聲:“謝謝!”往前走了。
彭浩大聲喊道:“大家再堅持一下,前麵就是宿營地了。”
柳春燕往後瞟了彭浩一眼,對淩若冰說:“我要是你,我就撲進他懷裏多待一會兒。哈哈……”
男犯隊伍裏,寧嘉禾遠遠落在裘雙喜、苟敬堂、傅明德、魯震山、小痦子一夥人身後。裘雙喜用胳膊肘撞了撞苟敬堂:“慢點。”說著向身後努努嘴。
同監舍的犯人互相使了個眼色,趁著管教跑到前麵去的機會,一個個往後換位,漸漸靠近寧嘉禾。
小痦子意識到什麽,故意蹲下,佯裝提鞋。等他站起時,正好排在寧嘉禾的身邊。
小痦子對寧嘉禾擠眉弄眼:“您是-寧總指揮吧?”
寧嘉禾警惕地問:“你是誰?”
“我叫小痦子。那幾個人……你得小心點。”小痦子說完,忙快走兩步離開。
寧嘉禾看著。
一個犯人放慢腳步湊過來:“寧總指揮,別來無恙啊?”
寧嘉禾一看來者不善,想往前擠,不想他前麵的犯人回過頭來,卻是苟敬堂堆笑的一張大臉:“寧總指揮,你想往哪兒拱啊?”
寧嘉禾一回頭,發現他的前後左右擠滿了原來的同室,他壓低聲音問:“你們想幹什麽?”
裘雙喜眼露凶光:“你毀了我們的計劃,就該為此吃點苦頭!”
“你們要相信我,我一定會想更好的辦法帶你們出去。”寧嘉禾誠懇地說。
“你以為我們還會相信你嗎?”裘雙喜話音剛落,就向寧嘉禾左肋一拳,隨後馬上若無其事地走開。
寧嘉禾忍痛低聲:“你會後悔的!”
又一個男犯湊過來:“我們當初聽了你的話,已經後悔了!”話音一落,又向寧嘉禾右肋搗出一拳。
寧嘉禾忍住痛:“好,你們想報複我的目的達到了,我不與你們計較,可你們要是還不罷手,我可要報告了。”
“你不說報告我們也就算了,你一說報告就更要教訓你。你不是報告一回了嗎?正是你那一聲報告毀了我們眾多兄弟!”苟敬堂說完,往寧嘉禾腳下一絆。
寧嘉禾一下子撲倒在地。跟在他身後的犯人趁勢“哎喲”一聲撲了上去,隨後第三個不知情的也倒了下去。小痦子跟著上去,大呼小叫起來。
裘雙喜他們趁亂一擁而上,揮拳亂打。頓時,隊形大亂。
警哨吹響,戰士和管教一起擁了過來。有的犯人不明就裏也跟著趁機搗亂,還有的伺機逃跑。
劉前進拍馬趕到,他一把從身旁的戰士手上奪過衝鋒槍,朝天“突突突”地打出一梭子子彈。犯人一個個像是突然被定住似的不敢擅動了。有幾個已經跑進路邊莊稼地的犯人也趕緊舉著雙手歸隊。
寧嘉禾、裘雙喜、小痦子、苟敬堂鼻青臉腫地站在亂人堆中。
劉前進威嚴的聲音響起:“從現在開始,有人再敢生亂,我就給他戴上腳鐐。今天的事暫不追究,但你們記住,下一回我就沒這麽好脾氣啦!”
剛剛經過一場騷亂的押解隊伍暫時平靜了下來,剛才鬧事的犯人們被劉前進一通嗬斥,表麵上都老實了許多。
大隊人馬秩序井然地向西行進,一輛不住鳴笛的吉普車疾馳而來。犯人們紛紛回頭張望。
劉前進也回過頭,吉普車正顛簸著向自己駛來。劉前進迎上去。
吉普車停下,下來的居然是程部長和高參謀。
“程部長、高參謀,你們怎麽來了?”劉前進大惑不解。
程部長一臉嚴峻:“有重要情況,必須當麵說。”
前麵的彭浩匆匆跑過來:“發生什麽事了?程部長、高參謀。”
程部長一手一個地拽著劉前進、彭浩來到路邊大樹下:“通信團截獲了敵人的一份密電。唐靜茵會隨時隨地襲擊你們,營救押解的犯人。”
“這一點,我們不是早就想到了嗎?”劉前進看著程部長。
高參謀搖搖頭:“還有一點,我們誰也沒想到。”
彭浩緊張地問:“什麽?”
程部長低聲:“問題嚴重啊!根據對密電的分析,這個內鬼,就潛伏在你們一支隊的領導層!”
劉前進、彭浩大驚!
送走程部長和高參謀之後,劉前進和彭浩就一直走在隊伍後麵。慢慢地,他們已經被押解隊伍落下了一段距離。
山間隱約回響著侯仲文的喊聲:“加把勁,前麵就是宿營地了,不要偷懶耍鬼……”
劉前進側耳聽著,回響在半空中的“鬼”字讓他覺得分外紮耳。他四下找尋,四周空空蕩蕩,可那個聲音卻自遠而近,穿透力極強地穿過蟬鳴衝進他的耳朵裏。
劉前進摘下帽子擦著汗:“押著這幫犯人,不能真刀真槍地幹,我就夠憋氣的了,現在更精彩了,‘內鬼’就在身前左右,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了。”
劉前進翻身上馬離去,留下彭浩一個人站在原地發愣。
夕陽跌進山裏的時候,押解隊伍駐紮到了寨子口的大祠堂裏。寨子裏的老鄉們本來有心讓戰士們住進自家去睡個好覺,吃碗熱乎飯,可一聽說他們押解的是些犯人,都立即打消了念頭。再看到囚犯裏一些凶神惡煞的麵孔,更是避之唯恐不及,躲得遠遠的。劉前進雖然覺得很是失落,可嘴裏卻說:“這樣挺好,清靜,省得出什麽亂子。”
可大祠堂的地方畢竟有限,女犯們還是被安排到了寨子裏宿營。
空蕩蕩的大祠堂本就光線晦暝,加之已經荒廢多年,更顯敗落。突然而至的一群過客,讓這裏有了幾分生氣,門口設立的崗哨,又為大祠堂添了些許莊嚴。
劉前進從外邊進來,見王友明、馬大虎等人正提著大號飯桶在給犯人們打飯。他在大祠堂後院轉了一圈出來的時候,彭浩已經回來了,正和侯仲文坐在井台邊吃著飯。端著飯菜過來的小李看到劉前進,忙走過來:“支隊長-”
劉前進接過飯菜,就勢坐到台階上,心不在焉地拿起一塊幹糧吃起來。小李端過一碗水,放在劉前進麵前。
彭浩和侯仲文端著碗走過來,彭浩將碗裏的一塊幹糧放進劉前進碗裏,坐在旁邊。
侯仲文站在兩人麵前:“彭政委怕你不夠吃的,特意給你留了一塊餅子。”
“好啊,把腦袋塞滿了,什麽事都不用想了!”劉前進埋頭吃著。
“剛才我跟老侯說,咱們今天走得不慢,明天可以早點趕路。”彭浩拿起地上的水碗喝了一口。
“今天這路夠難走的了,天黑前趕到大祠堂住下,咱們算是燒高香了!”侯仲文說。
祠堂一角。裘雙喜、苟敬堂、小痦子、魯震山、傅明德等犯人圍在一起吃飯。寧嘉禾孤孤單單地坐在不遠處,機械地往嘴裏扒拉著飯。看看站在不遠處的管教,他起身佯裝盛了湯,向裘雙喜等幾個人走去。
幾個人看到走來的寧嘉禾,都有些動氣。寧嘉禾泰然地坐在了裘雙喜旁邊。
“你找死?”裘雙喜麵露凶光。
寧嘉禾掃了一眼裘雙喜,又掃視了一圈眾人:“各位,我們不能再鬧內訌了!在北校場監獄能不能逃出去,你們都應該能想到!我的身份各位也都清楚,有我出去的那一天,就絕不會扔下諸位!可要是因為誰的蠻幹,壞了大家的好事,我還是不會答應的!”
犯人們看著裘雙喜,裘雙喜一扔碗:“他媽的,都看我幹什麽?”
寧嘉禾拿起裘雙喜的碗,將自己碗裏的湯倒了些遞過去:“少安毋躁,裘監獄長……”
苟敬堂湊過來,壓低聲音:“聽你的意思,有人會來救我們?”
“快走快走!離開這裏!”大門口傳來的聲音,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門口,一個要飯的男人端著一隻缺口豁牙的大藍邊海碗正朝大祠堂裏伸著頭。
戰士拉著要飯人:“老鄉,這裏不準進,你快走開!”
要飯人提高了聲音:“解放軍同誌,我一整天沒吃上一口東西了,可憐可憐我吧。”
門口的吵聲驚動了劉前進、彭浩、侯仲文,三個人出來。
“怎麽回事?”彭浩問。
要飯人撲向彭浩:“長官,可憐可憐我,給口吃的吧!我快餓死了!”
劉前進回身對小李:“給他弄點吃的。”
“謝謝長官,謝謝長官!”要飯人拱手作揖。
小李拿來一大碗菜和幹糧,倒進要飯人的碗裏。他立即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口,被噎著了。
“小李,給他拿碗水。讓他到別的地方吃去。”劉前進下了台階,走開了。
小李進去,彭浩看著要飯人的吃相:“你慢點,一會兒喝點水。”
要飯人看著彭浩坐在台階上,討好地點著頭,嘴裏還在忙著。要飯人P股下的一塊石板上,畫了一個不太醒目的“十”字。
看著走遠的劉前進,侯仲文追上去。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劉前進回身:“我出去轉轉,你回去吧老侯。”
“那行。”侯仲文對旁邊的一個戰士說,“你盯著點,提醒支隊長別走得太遠。”
“誰也不用,我自己走走。”劉前進轉身走了一步,又回身喊侯仲文,“對了老侯,晚上換崗的時間不能間隔太長,讓戰士們抓緊時間睡覺。犯人那邊也是,吃完飯就讓他們睡,明天上路得走快些!”
侯仲文點頭:“我知道。”
站在台階上的彭浩看著劉前進走遠。
要飯人眼角睃著彭浩,一隻手伸到石板下摸索著,摸到一張紙條,動作極快地揣進懷裏,又從懷裏掏出一根竹管,塞到台階石板下。
小李端著一碗水出來:“老鄉,喝完快走。”
要飯人千恩萬謝接過碗,一口氣喝光碗裏的水。
劉前進倚在一棵大樹下,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頭上的樹葉在晚風吹拂下發出沙沙的響動,程部長的聲音特別紮耳地響起來:“…這內鬼,真就潛伏在你們一支隊的領導層!”
身後有人影閃過。
被誇張放大了的程部長的聲音,一遍一遍衝擊著劉前進的耳鼓。
身後的人影離劉前進越來越近。
劉前進似乎又聽到別的什麽聲音,突然睜開眼睛,起身拔出手槍:“誰?”
彭浩猝不及防:“哎哎……前進!怎麽啦你?”
“嚇我一跳!你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我這槍可不認人……”
“你是被內鬼嚇著了吧……也是啊,程部長那一席話,分明是叫咱們睡覺都要睜半隻眼了。”
“睡覺……一想起晚上還要宿營睡覺,我的頭皮都發麻。帶著這千把個壞蛋,沒有高牆電網,又是土匪騷擾又是內鬼作亂,你還想睡覺?今晚上有那個大祠堂把犯人圈在裏頭還算好,明天呢?明天住哪兒?”
“明晚好辦,我們就在普格寨宿營,那裏的民主改革搞得好,老百姓很有覺悟。最重要的是,它四鄰不沾,是個獨立的平壩寨子,好防易守。後天的事明天再想,一步一步來嘛,你想得再多,咱們也不能一步跨進新錦屏。前進,你得好好調整調整情緒,不能因為程部長一嚇唬,咱們就亂了分寸。這萬裏長征,咱們才剛邁出一小步呀。”
劉前進點點頭:“是啊,我這分寸是有點亂了……”
彭浩想了想:“那你就在這兒再調整調整,什麽也別想,讓腦袋瓜子好好休息休息,我去文捷那邊看看。”
劉前進看著彭浩走進夜色裏,他知道彭浩是想讓他多清靜一會兒,可這難得的清靜並不能衝散心中的陰霾啊。劉前進麵臨的局麵,正好比二人對弈,敵我雙方均為高手,而敵方這一步刁棋已經不動聲色地走在了他的前頭。
劉前進從村口回來的時候,侯仲文帶著王友明、馬大虎等人在安排男犯宿營,犯人們陸續走進指定的地方。侯仲文在一個耳房門口朝裏望了望,回頭對王友明說:“這裏還可以再安排幾個。”
劉前進走來:“老侯,寧嘉禾安排在哪兒?”
侯仲文朝後院指了一下:“他跟一些重犯,都集中關在後院。”
“行。帶我去看看。”
王友明和馬大虎押著五六個男犯過來,魯震山、小痦子、傅明德走在後麵。
幾個人從劉前進身旁走過,小痦子對劉前進點頭哈腰:“政府好!”
魯震山推了小痦子一把。
劉前進轉頭看著走過去的幾個人,對侯仲文說:“把後麵那三個跟寧嘉禾關到一起。”
侯仲文看了看:“他們……算重犯嗎?”
“不算不重,關進去吧。”
彭浩和文捷過來。
劉前進問:“寨子那邊怎麽樣?沒有什麽情況吧。”
文捷說:“都安排好了,老鄉們挺支持,不會有問題,你放心吧。”
幾個人說著話,朝後院走去。侯仲文快走了幾步,在前麵帶路。
寧嘉禾看到魯震山、傅明德、小痦子也被關進屋來,多少有點意外。再看到跟在後麵的劉前進、彭浩、文捷,就知道這三個人絕對不應該是泛泛之輩。看來,自己往後得對這三個人格外留意了。
劉前進打量著房間,目光落在寧嘉禾身上:“寧總指揮,住這裏還能叫你滿意吧?”
寧嘉禾淡然一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身陷囹圄,豈有挑三揀四之理。”
“你還算有點自知之明,我說寧總指揮-閣下帶兵上陣,指揮打仗,也這麽滿嘴的之乎者也?你在黃埔就學了這麽點武藝?”
“我武藝高就不會落到你們手上了!”
彭浩站在門口,指著寧嘉禾:“你老實點,‘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你說的不錯,可你恰恰就是少了點‘自知’!”
寧嘉禾盯著彭浩:“這位先生……”
侯仲文厲聲:“寧嘉禾,你老實點!不該問的別問!”
“告訴他也無礙。我是先遣隊支隊政委,彭浩。”彭浩平靜地說。
寧嘉禾起身,盯著彭浩:“以後還請彭先生多多關照了!”
彭浩盯著寧嘉禾:“隻要你老老實實接受政府的改造,我們都會照顧好你。”
劉前進點點頭:“是啊,寧總指揮,我們會好好照顧你的,放心吧。”
目送著幾個人走出去,寧嘉禾像是自語:“劉前進、彭浩……這兩個人……都不是按常規出牌的主兒啊……”
犯人們圍攏在寧嘉禾身旁。
裘雙喜說:“你說,下一步我們怎麽辦?”
苟敬堂不耐煩地說:“什麽怎麽辦?他姓寧的答應帶著我們跑嘛!”
寧嘉禾的目光從囚犯們臉上一一掃過:“各位是否注意到了,從我們離開北校場監獄開始,共軍對我們這二十幾個人的看管是‘偏愛’有加啊!這印證了一點,我們這裏的各位都不是等閑之輩!如果不出意外,這一路上,寧某會與各位始終同處一室!”
小痦子有點急了:“怎麽?總指揮,你還真打算和我們一起走完全程啊?”
魯震山不屑地說:“你還敢指望他帶我們逃出去嗎?”
犯人們七嘴八舌,寧嘉禾一抬手,眾人閉嘴。
“放心,我寧某人不會辜負大家的抬愛!不過,我要提醒各位,剛才那三個人,姓劉的支隊長,那個彭浩,還有一個……姓侯吧,他們個個都絕非平庸之徒,大家要多加小心啦!”
讓劉前進放心的大祠堂其實並不能叫人放心。除了關押的重犯們在蠢蠢欲動,讓劉前進頭痛的內鬼也在忙碌著。夜色裏,一隻軍鞋踩在傍晚花子扮成要飯人坐過的那個台階上,一雙手佯裝係鞋帶,順便就將花子留下的竹管取走了。
在一個角落裏,這個人從竹管裏抽出一張紙條,借著明晃晃的月色看到紙條上寫著一行小字:明晚務使總指揮等住進臥雲寺-有仙人指路,有天兵接應。切切是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