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從南方回到家的時候,家裏一個人也沒有。
大門一扇開著,一扇閉著。院子裏幾隻雞在活動,聽到田小推門的聲音,懶洋洋地朝牆角挪幾步,繼續在地上刨著,叨著。
田小喊了幾聲,沒人答應。他很奇怪,明明知道他今天回來,人都哪兒去了?
田小爹媽跟人打架去了。和他二叔二嬸。
田小的爺爺去世後,三間老房子一分為二,兩家各一半,老大在東,老二在西。田小的爹想貼著東山牆再蓋一溜廂房,田小的二嬸不讓。理由是如果他們蓋房子就會堵了大門,占了院子。
兩家四口人,先是罵,兩個女人在罵,跳著腳罵,拍著P股罵,罵著罵著兩個男人就摻和進來,動手打。田小爹冷不防被砸了腦袋,血順著腦門往下流。
就在田小回來的前半個小時,他們還糾纏在一起。直到見了血,才收手。田小媽拉著丈夫一邊罵一邊去村診所。
田小進不了門,隻好坐在房簷下等。看到爹頭上包著紗布進門,媽嘴裏嘟嘟囔囔,他忙站起來:咋了?咋了?他爹手捂著頭,嘴裏哼哼嘰嘰。
田小問了半天,才問清楚事情的經過。但他不知道說什麽好,以他十七歲的年齡,他還不能正確地處理這些事。他覺得爹媽和二叔都是一家人,怎麽能打成這樣呢?
他隻好閉上嘴。忽然又想起來他爹叫他回來的事,忙問:好好的幹嘛要催我回來?
蓋房子。再不蓋誰家閨女肯跟你?
可不,虛歲都十九了。再說不下媳婦,你就打光棍兒。田小媽說。
打光棍兒就打光棍兒。田小小聲接一句。他的腦子裏閃過高麗麗那張沒睡醒似的臉。他不知道是不是要跟他們說一下那個廣東的高麗麗。他不能確定,高麗麗是不是要跟他,高麗麗的家人能不能同意。算了,還是先不說吧。
他從內褲兜裏摳出一個小包,數了數,遞給他爹:就這麽多了。田小爹看了看,塞進自己兜裏。
田小打工時每月給家裏打回來一千五,如果不加班,他自己隻能留一二百塊錢。他知道要蓋房子,不蓋房子他就沒辦法娶媳婦。不管娶誰,總得有擱床擱媳婦的地方,何況他還有個弟弟。全家人所有的奮鬥目標,就是蓋新房。
現在,錢差不多了,田小也回來了,但蓋房子的地方又出了問題。
當天晚上,圍繞把房子蓋在哪兒這個問題,三個人爭論不休。田小不希望跟二叔吵,說找村裏再劃宅基地,他爹罵他腦子讓豬拱了,宅基地又不是白給,誰想要就給。田小爹說:不行,得再去找老二。
去找了。但老二兩口子根本連門都不開,他們怕老大來要醫藥費。
田小說:我去試試。
他到村小賣鋪買了一條煙,一包點心。站在二叔家門外,喊二叔,二嬸,說他從廣東回來了,來看看他們。他記得小時候二叔最喜歡逗他玩兒,他就像二叔的影子,整天跟著他晃來晃去。
依然沒有動靜,二叔和二嬸沒有給田小這個麵子。他隻好提著東西回家。
走到半路,田小越想越窩火,一抬手把手裏的點心扔進路邊的垃圾堆裏。
沒有辦法,房子不能不蓋,定的磚人家催著讓拉,鋼筋還在漲價。
田小一擰脖子:蓋,不管他。既然分給咱了,咱怕他?
田小的脾氣像他爹。看起來平塌塌的,沒什麽性格,既不張狂,也不窩囊,輕易也不會發火。可一旦要急了,就變成了一根筋,死強。
田小這麽一說,他爹的士氣也被鼓起來:蓋。
老院子的大門拆了,東牆拆了。就在把磚拉回來要卸車的時候,二叔和二嬸出來了。
二叔沒說話,二嬸直接朝地上一躺:卸吧,有本事你把磚卸我身上。
幫忙卸磚的鄰居一看這架勢,抄著手躲在一邊。田小手裏抱了幾塊磚,他往哪兒放,二嬸朝哪兒滾,他手裏的磚根本沒辦法擱到地上。
轉了幾圈,田小胳膊端酸了,他一氣之下撒了手,磚頭誇啦啦掉在地上,有兩塊砸在二嬸腿上,她抓天喊地叫喚起來。
站在一邊的二叔和田小爹看到這情形,同時衝過來。田小爹沒想到田小會撒手,他過來是想看看弟媳婦砸得怎麽樣,二叔以為大哥要幫兒子。結果,兩個人一衝過來,就同時伸出了拳頭。
田小看見爹頭上的白紗布在晃,二叔的拳頭在晃,耳朵裏全是二嬸尖利的嚎叫。
他瞪著眼,一聲不吭。他從地上撿起一塊磚,照著二叔的頭夯了下去。
二叔像電影裏的慢鏡頭,扭頭看了看他,臉上一種很奇怪的表情,然後慢慢倒了下去。
田小看著二叔倒下去,又看看手裏的磚頭,他沒有感覺到恐懼,而是一種暢快淋漓的快感。
警察來的時候田小就乖乖地坐在家裏。二叔腦震蕩,住在醫院。
田小覺得值。
因為房子終於可以蓋了。二嬸說算了,她兒子大了西邊也得起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