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廠裏才幹了四個月,十七歲的田小就戀愛了。
田小沒有更多的選擇餘地。一個段上,除了高麗麗一個來自河南的女孩,其他的都是四川和湖北的,田小不喜歡她們說話的樣子,要麽是嘴巴不張,要麽就是張得過大。
晚上九點下線,高麗麗喊田小:吃宵夜,去不去?田小說去。
兩個人搖晃著細瘦的身子,走在黑黢黢的路上。二十分鍾後,看到一盞燈,有一家小賣店,那裏可以用一個小鍋煮方便麵。
高麗麗自己點了一個小鍋,加了雞蛋。田小說一樣,然後一P股坐下去,把背靠在身後的牆上,腰疼。他的頭發從額頭上蓋下來,使他看起來疲憊憂鬱。
吃完飯,每人五塊錢,高麗麗要結,田小攔住了她:去,一邊去。高麗麗也不客氣,把錢塞回牛仔褲兜裏,看看田小,咧嘴一笑。回去的路上,她把胳膊掛在田小的胳膊上,把半個身子也掛在田小身上,腳下軟軟的。
他們的戀愛就這樣開始了。
遠離了家長的視線,兩個人的戀愛談得很隨意,當然也很粗糙。
上班,下班,每天十個小時。田小一回到宿舍就覺得瞌睡得要死。他細瘦的脖子從工裝裏伸出來,頭往前探,像是要在地上找什麽東西。高麗麗也好不到哪兒去,眼皮腫著,不時用手捂著嘴打哈欠。
田小說:不行,出去租房子。
高麗麗說:我可沒錢。我每月隻剩一百五了,還要交電話費。
田小手一揮:去,沒說要你拿錢,大不了我多加幾個班。那樣子,像個腰纏萬貫的大款。
工廠周圍到處都是等著出租的民房,專門租給那些夫妻兩個都在廠裏的工人,當然還有田小這樣談戀愛的。
一床被子,兩個枕頭,一個十四寸的舊電視機。兩個人坐在床邊晃著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處都是甜蜜,八平方的小屋都快盛不下,要溢出來似的。
田小說:在老家,我都該結婚了。
高麗麗笑他:誰跟你啊,窮得要死。
田小一把抓住高麗麗:你不跟?
高麗麗沒有回答,順勢躺在床上不停地笑。
日子就像一截鬆緊帶,拽拽,鬆了,鬆手,又緊了。
田小租了房子,卻很少有時間去住。他要加班,要不停地加班,這樣每個月才能留下租房子的錢,和高麗麗去玩去吃方麵的錢。
高麗麗說:再不回來我跟別人了。
田小說:你敢,小心我殺了你。
星期天下午,田小休息半天,他會跟高麗麗去街上轉。說街,其實就是村裏那條五十米長的路,他們已經轉過無數次,閉著眼睛都能摸到每一個商店的門。
那個下午,高麗麗吃了一袋鍋巴,一根冰糕,田小買了一盒煙。他們坐在橋頭的石頭上,嘰嘰咕咕說了一下午話,好像要把攢了幾天的話都說完。天快要黑的時候,兩個人卻不歡而散。
原因很簡單。田小問高麗麗給她家人說沒說他們的關係,高麗麗說沒有,還沒想好。高麗麗反問田小,田小支支吾吾一會兒說家人知道,一會兒又說等過年回家再細說。高麗麗惱了,扔了手裏的冰糕棍走了。
田小第二天去找高麗麗,高麗麗扭著身子不理他。田小拉著她的胳膊把她拉回小屋,遞給她一張五十塊錢的手機充值卡:送你的。高麗麗接過卡,笑了,身子朝田小一扛,把他們倆都扛倒在床上。
得知高麗麗懷孕的消息時,田小臉都嚇白了。他把頭埋在兩隻黑黢黢的大手裏,一聲不吭。高麗麗用腳踢他,用手擰他,抓他的頭發,他就是不抬頭,不說話,渾身不停地哆嗦。高麗麗說:拿錢,我自己解決。
田小這才抬起頭,問她得多少錢。高麗麗說:五百吧。不能再少了。
田小把兜裏的錢都搜出來,還不到二百。田小說:我去借,你等著。
田小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高麗麗餓著肚子在等他。田小把剩下的錢給她,她點了兩遍,然後說:走,吃飯去。她的樣子讓田小覺得好像上當了,她根本就沒有懷孕。
高麗麗踢了他一腳:田小,你還是人不是?不信你跟我一起去醫院。
田小忙說:我信,我信。
高麗麗從醫院回來,幹瘦的身子一直在晃蕩,佝僂著背,臉色慘白。她用手緊摁著肚子,好像醫生把她的肚子拉開了一樣。田小給她買了一杯八寶粥,打開遞給她。高麗麗喝了一口。呸--又吐出來。媽的,冰的。田小說:沒火。高麗麗把八寶粥咣一下墩在床頭櫃上:我還不知道沒火?要你說。
過了很久,田小小聲說:我爹早上打電話了,要我回去。
高麗麗一下直起腰:那你還回來不回來?
田小說:不知道。
高麗麗一把抓過身邊的枕頭,朝田小扔過去,砸在他頭上:田小,你混蛋。
田小說:房租交到下個月,東西都給你,我不要了。
高麗麗抓過另一個枕頭,卻沒扔出去,而是捂在肚子上,嚎啕大哭,邊哭邊罵田小。
田小好像什麽也聽不見。他已經在想辭了工還能領多少錢,能還清給高麗麗看病借的外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