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勝利給小滿打電話說:嫂子,出來,咱們聚聚。上次幾個同學聚會,你沒參加,這次一定要來。
小滿說:行。你說時間和地點吧。
下了班,小滿給郭耒說一聲,說李勝利約幾個同學吃飯,她不回去了。郭耒說:好,早點回來。
也許是因為李勝利叫她“嫂子”,也許是因為郭耒是李勝利的上司,藏在小滿心裏近二十年的一個結突然被打開了,整個人變得輕鬆自由。她就那樣裸著臉,很隨意的行頭,去赴李勝利的晚宴。
同學見麵,嘻嘻哈哈先開玩笑,把一些陳年舊穀子翻出來,有影兒的沒影兒,逮誰照誰頭上安,公然造謠生事。小滿進門的時候,李勝利正在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麽,看見小滿進來,他立即停住,很誇張地站起來高喊:小滿來了,大家歡迎。掌聲裏有男同學嗷--嗷--地起哄,有人把小滿朝李勝利跟前的一個空位子上推。
李勝利說:停。怎麽還都跟當年的土匪似的。
有人高喊:李勝利,這會兒想起憐香惜玉了,太晚了。
說吃飯,吃並不是重點,喝才是。男的喝白的,女的喝紅的,喝著喝著就分不清了,大杯子小杯子叮叮當當碰在一起,真的是觥籌交錯。
下酒的不是菜,而是話。你說我說他說,都爭著說,沒人認真聽別人在說什麽,個個心裏藏著一堆心事,借著酒這個由頭,都想倒出來。
李勝利端著杯子,在小滿胳膊上拍一下:小滿,小滿。郭耒,不,郭經理不在,我不叫你嫂子,就叫小滿。
小滿說:你本來就該叫我小滿,嫂子啥嫂子,別扭死了。
李勝利說:小滿,你比上學那會好看多了。
小滿說:淨瞎說。誰見過越老越好看的女人?
李勝利手裏的酒杯晃來晃去,一杯酒晃成了半杯,他說:我見過,你就是。
有人喊:你們倆不許開小會說悄悄話。李勝利,你今天到底是請我們還是請小滿啊,要不我們先撤,你們慢慢說?
李勝利手一揮:拉倒,喝你們的酒吧。
小滿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可究竟是哪兒不對,她又說不清楚。兩杯紅酒碰過去,她已經有點暈,人輕飄飄的,光想笑。
李勝利又在拍小滿的胳膊:小滿,來,咱們得碰一個。
小滿嗬嗬一笑:來。
當菜冷酒殘的時候,有人提議玩一個遊戲,大家齊喊:好,好。遊戲很簡單,類似於擊鼓傳花,不過是擊碗傳勺,拿到小湯勺的說一件和大學生活有關的人或者事。
先拿到的是一個當年靦腆,而今混得很“橫”的胖子,不知道是激動還是酒精的作用,他居然眼含淚花,隻說了一句話:幫她買火車票的時候,真想抱抱她啊。有人起哄:她是誰啊?他搖搖頭,一頭栽在桌子上,再不說話。
轉到李勝利手裏,李勝利說:唉,現在才發現好多人好多事都錯過了。有人說:是不是指錯過小滿了啊?李勝利說:是又怎麽樣?小滿拍一下桌子:別瞎說啊。那時候李大才子眼睛長在腦門上的。
轉來轉去,白色的小湯勺轉到小滿這兒。小滿本來想放開一回,說當年怎麽暗戀李勝利來著,可臨張口,她嘿嘿笑笑,說:大學的第一個冬至,我們在男生宿舍包餃子,還記得吧?
記得,記得。我們吃完餃子打雪仗了。男生那天下午跟外語係有足球對抗賽。酒瓶子擀皮,誰的發明?好像是高楓。高楓死哪兒去了,這幾年都沒消息……
小滿的冬至餃子,像一隻蠶繭終於找到了絲頭,大家圍繞著那頓餃子開始了往事的回憶。一點一點扯,越扯越長,越扯越多。比如每天下午的廣播,比如騎自行車去看黃河,比如水庫邊的野炊,比如躺在草地上賞月……每個人心裏都濕漉漉的,仿佛一步跨過二十年,把那些美好的日子重新來過一遍。
悠長的回憶之後,亂糟糟的宴席結束了。
曲終人散,各自變回原形。小滿笑著和李勝利握手:李勝利,再見。
李勝利說:小滿,再見。
小滿到路邊去攔出租車,李勝利突然又在後麵喊她:小滿,等一下,我有點事跟你說。
小滿放下手,緩緩地扭回頭,看著朝她疾走過來的李勝利,酒醒了一大半,她心說:李勝利啊李勝利,憋了一晚上,你還真是有事。
小滿說:李大才子,什麽事?
李勝利舌頭有點硬,說:那個,啊,也沒啥大事。替我--給郭經理問個好,一定,記得。
小滿說:記得。
李勝利說:以後,就靠你和郭經理了……李勝利突然彎下腰,嘴裏發出難聽的幹嘔聲。
小滿暗自冷笑幾聲,裝作醉酒般,衝著自顧不暇的李勝利咧嘴一笑,晃著身子,又舉起手去招呼出租車。
坐在出租上,小滿喃喃自語道:時間啊,真是摧枯拉朽。海棠哪裏會依舊,隻能是綠肥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