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辦公室的女人喊田小進去的。
今天分給田小的活是砸牆。辦公樓裝修,先砸後壘再抹平,田小做的是第一道工序,也是最沒有技術含量的那道。砸累了,坐在走廊歇會,旁邊那間辦公室的女人出來喊他:這裏有幾件工作服,看你能不能用。
田小之前見過這個女人,穿著高跟鞋,走路聲音很脆很響。從她辦公室門口過來過去,她一般都端著脖子坐在電腦前,有時候慢慢地敲鍵盤,有時候放音樂。
她手裏拎了一套深藍色的西裝,還有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衣。她正在整理房間,地上已經扔了一大堆舊報紙、雜誌、文件,還有幹花、廢膠卷、撕破的照片。田小接過衣服看看,都是新的,她說:可以給你家裏人穿,質量很好的。田小笑笑接過來,說:謝謝。
田小把衣服拿到走廊,又仔細看看,他覺得可以讓他媽過年的時候穿。
那個女人又在喊田小,說不介意的話她還有兩個舊茶杯、一包拆開的奶粉他可以拿去,她緊接著補充:剛拆開的,沒有過期。田小後來從那間屋子裏又拿走了一個小相框,一個手電筒。
田小說:有什麽需要搬的東西,我幫你。她說:謝謝你啊,有搬家公司來幹。
收破爛的四川人從田小身邊跨過去,背後背著一個長長的大口袋。田小聽到他和那個女人在講價錢,四川人說:不用稱了,這一堆給你五十塊錢,隻多不少。
田小就在這時走進去,他說:不行,太少了。四川人看田小的打扮,就知道他和自己一樣都是外來的民工,他瞪田小一眼:你懂麽子,不要瞎講撒。
田小說:哪裏有瞎講,報紙四毛錢一斤的,你稱稱到底有多少。
四川人眼睛瞪得溜圓,他大概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小民工居然幫外人講話。他沒法稱,他上樓的時候壓根就沒拿稱,這座樓上要搬走辦公室裏的破爛都是他收的,從沒有稱過,就今天邪了。
他衝女人說:你說,好多錢嘛?
女人看看田小,又看看那一堆舊書報,她也不知道那一堆有多重,該說多少錢合適。田小說:最少一百。
四川人不幹了,裝出要走的樣子:一百?賣給你算了撒。
女人說:別走啊,少給點趕緊弄走。
田小說:七十,不能再少。
四川人勉強同意了七十這個價錢,朝袋子裏裝著書,嘴裏還不停嘟嘟囔囔。田小仿佛幫了女人的大忙,忘了自己砸牆的活,看著四川人嘿嘿笑著,露出白的牙齒。
意外是那天晚上發生的。小個子的四川人和一群老鄉在路邊打撲克牌,田小正好從旁邊經過,四川人想起白白損失的二十塊錢心裏就難過,看到田小手裏拎著一瓶啤酒邊走邊喝,他覺得田小這個河南崽吃裏扒外,多管閑事。他扔了手裏的撲克牌,衝到田小跟前就是一拳,由於個子太低,他的拳打在田小的下巴上,也沒發上力。
田小嚇了一跳,等看清楚是那個四川人時,他又嘿嘿笑起來:沒騙成著急了?
四川人為那一拳沒發上力有點惱火,田小笑嘻嘻的樣子更激怒了他,他低下光光的腦袋,朝田小猛頂過去,田小手裏的啤酒瓶掉在地上,幹瘦的身子被四川人頂出去幾步遠,肋骨撞得生疼。他抬起手,抓住四川人的耳朵,把他的頭擰向一邊,四川人雙手亂舞,雙腳不停亂踢。
看熱鬧的人很快圍成一圈,除了嬉笑和叫好,沒有人幫忙動手,四川人的老鄉也不敢去幫忙,他們知道附近的工地住著很多河南人。
巡警來的時候,田小還擰著四川人的耳朵轉圈。巡警問他們怎麽回事,四川人嘟嘟囔囔說不清楚,田小衝巡警笑笑:沒事,沒事,我們倆玩呢。
田小知道,如果被巡警帶走,他們倆誰也不會有好果子吃。四川人似乎也明白過來,是他先動手打田小的,他忙朝巡警點點頭:是嘞,是嘞,我們兩個在耍撒。
巡警看看他們身上沒有傷,也像是老實人,訓了他們幾句,走了。
四川人看警察走遠了,衝田小呸一口唾沫:就你多管閑事。
田小又嘿嘿笑起來:誰讓你蒙人家。
你狗拿耗子,人家城裏人有的是錢,哪裏在乎這一點呦。
在乎不在乎你也不能蒙人家。
四川人氣急了:你是不是看人家長得好看?人家是城裏人,你屁都聞不著一個。
田小不笑了,臉漲通紅,憋半天才說:她是我姐。
四川人嗬嗬嗬嗬笑起來:你龜兒子也配讓人家當姐。做夢你。
田小沒再搭理得意的四川人,默默地走了。其實,他從早上就覺得那個女人像他大姐,長得像,說話的親切勁兒也像,要不怎麽對他那麽好呢?但他不想說,說了他們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