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瑪站在大街上,晃著一雙耀眼的黑指甲。她仰頭看看耀眼的太陽,然後拎著她的大包她的熊繼續走。
索瑪走到一家小店門口,看見一塊牌子,歪七扭八寫著招聘服務員,管吃管住。索瑪推門進去,說我應聘。
沒等老板娘答話,索瑪把手裏的東西放下,騰出手,很利索地把一個人連同他的電話號碼放進了黑名單。過去的一頁,徹底翻過去,索瑪心說:從今天重新開始吧,要好好的。
小店賣秦鎮米皮。藍花的大瓷碗,一碗鹽水,一碗蒜水,一碗味精水,一碗芝麻醬,一碗醋水,一順溜排起來。麵前兩個大盤子,整齊碼著切好的米皮,黑、白兩色,隨吃隨調。
老板娘頭發燙成鼓鼓囊囊的一堆,幹黃,像割過穀穗的一堆稻穀杆,眼瞼浮腫,一雙厚實的嘴唇,泛著青紫色。
老板娘斜一眼索瑪:我這可是力氣活,你能幹了?
索瑪笑眯眯地看著老板娘:能幹了,隻要發工資,管住就行。
老板娘指一下擦桌子的小姑娘:那你先跟她學吧。
索瑪把自己的東西放在牆角,那隻小熊哀怨地窩成一團。挽起袖子,係上圍裙,索瑪就算正式上班了。老板娘說:今天隻算半天。
索瑪把一雙黑指甲洗了,塗成紅色。端一碗涼皮,送到客人麵前,十指紅得誇張,很不合時宜。
老板娘看見了,斜斜地看著索瑪說:喂,你把指甲剪了吧。
索瑪看看老板娘:又不影響工作。
老板娘有個兒子叫天利,正上大學,放假回來去店裏看他媽。一看見索瑪,天利的眼睛就離不開,磨磨蹭蹭在店裏不肯走。老板娘催幾次,不想讓寶貝兒子沾這些油髒的東西,她拚死拚活就為了兒子有出息,有出息的兒子是不能待在這小店裏的。
索瑪看見天利看她,笑笑。天利在索瑪的笑容裏徹底迷失了方向,說什麽賴在店裏也不走了,說要社會實踐,說老媽太累了,自己要擔起家裏重擔,要幫著照看小店。理由一個又一個,就是不走。
老板娘以為兒子真心疼自己,樂得厚嘴巴咧開老大,給天利交代一下,讓他照看著。
涼皮店,也沒有什麽可照看,小賬,清楚明白,天利照顧得妥妥貼貼,老板娘有事辦事,沒事就在門口搖著蒲扇嗑瓜子。
天利一聲一聲索瑪,跟知了似的,叫得索瑪心煩意亂。索瑪說:別叫了,我知道該幹嘛。可天利還叫,索瑪索性給一隻耳朵塞上耳機,聽著音樂幹著活。天利看著索瑪,心裏又歡喜又氣惱,又無可奈何。
晚上九點多,關了門,索瑪和兩個小姑娘一起回住處。天利跟在後麵,說送送你們,萬一路上有壞人呢。
索瑪不吭聲,一個小女孩說:好啊,好啊,還早呢,去我們哪兒坐會兒。
一間小屋,住了她們三個,狹窄逼仄,涼皮店能提供的住處也隻有這樣了。天利坐在索瑪的床沿上,幾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索瑪又開始專心致誌地塗她的指甲。先洗手,反複洗,洗掉濃重的蒜味、調料味,然後清洗指甲,再認真地塗上大紅的指甲油。天利看得目瞪口呆,一扭身,碰翻了索瑪的洗甲水,索瑪大叫一聲:你幹嘛啊,討厭。
天利紅了臉,一直說:對不起,對不起。
索瑪看看手足無措的天利,笑了,揮揮手說:算了,算了,你走吧。
天利走了。回到家心裏又不能安生,長籲短歎,想著索瑪塗指甲的樣子,又想著索瑪發怒的樣子,心亂成了一鍋粥。
老板娘很快發現了兒子的不正常。做老娘的,經驗豐富,三問兩不問問出了兒子的心思。不說兒子如何,一聽是索瑪,她就來氣。整天弄得妖裏妖道,伸出兩把手,十個紅指甲,一個小打工妹,弄那麽花哨,居然還想打我兒子主意,門都沒有!
老板娘經曆風浪多了,什麽都不怕。叫了索瑪,就在大街上談話。
說是談話,其實就是單方麵批評,索瑪不出聲,忍了。老板娘看索瑪那裏一言不發,漫無表情,就把批評又上升了一個級別,到羞辱。如果說批評索瑪還能忍受,羞辱索瑪就不能忍了。憑什麽啊?
索瑪嘴唇哆嗦著,想反擊,可又不知道從哪兒下嘴。她曾經的張揚和尖利,在這個女人麵前一點也用不上。
天利看見她媽和索瑪在外麵談話,以為是幫他說服索瑪。當他看到形勢不對時,趕緊跑過去。
索瑪看見擠進人群的天利,一下找到了發泄的對象。她走過去,狠狠瞪一眼天利,伸出一隻手,利索地給了天利一巴掌,鮮紅的指甲炫目地一晃,“啪”地一聲。
還沒等天利反應過來,索瑪已經分開人群,跑了。
有可能開始於這個夏天的愛情,在秋天來臨之前,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