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同學聚會,我恐怕不會再見到劉小小。盡管我們都在一個城市,盡管城市也不大。
過去的十幾年裏,我們不是也沒見過,沒來往過嗎?誰也沒有因此少了什麽,大家都活得挺按部就班,該結婚結婚,該生孩子生孩子。
如果問一個問題:生活的終極目標是什麽,可能很多人都會回答:幸福。沒有人為了痛苦活著,除非有受虐癖。
見到劉小小的時候,劉小小就很幸福。
劉小小滿臉盛開著燦爛的笑容。記憶中的劉小小像弱小的豆芽,什麽時候都怯生生地。學習怯生生地不敢好不敢壞,生活怯生生地循規蹈矩,一頭短發稀黃,碎花上衣總嫌短小,藍褲子卻又總是過於肥大。
現在的劉小小不一樣了,一點也不一樣,高了,也胖了。隻有頭發,依舊黃,燙成卷,像秋後的玉米纓子,看得我心裏總是特別著急。
現在的劉小小還有一點不一樣,不怯生生了。神態裏有一種不由分說的東西,讓她看起來總是處於幸福的中心,很確切的十拿九穩的幸福。
有人說:劉小小現在是校長。
劉小小說:嘁,就是孩子頭兒。
那次聚會上劉小小是個風頭人物,校長啊,管著多少老師多少學生呢,早就練就了過硬的本領,麵對這些沒當校長的同學,她很小菜一碟地就應付了,笑語盈盈,談笑風生。
劉小小說:我家有很多小動物,誰家孩子喜歡都去拿啊。
我順嘴起哄:我,我要。
劉小小說:好啊,隨便拿,看上哪個拿哪個。
聚會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很少有人把聚會上的信誓旦旦當真,聚會前該怎麽生活還怎麽生活,但劉小小不,她很當真的。
星期六早上,劉小小給我打電話:來我家玩吧,你不是要小動物嗎?來拿啊,把孩子帶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不去不合適,去吧。
我帶著孩子去劉小小家。盡管之前已經問過劉小小,可要找到她家還是費了些周折,這個城市很多地方我從來沒去過,包括劉小小的學校還有她的家,那是郊區的一所農村學校,她住在學校旁邊的一排平房裏。
兩間房子打通,家不小,但亂,沒有任何規矩。每天過的日子都在眼前擺著,早上吃剩的鹹菜、涼拌綠豆芽,掰了半拉的饅頭,削了皮咬了幾口的蘋果,沙發上的襪子,椅子上的外套,地上的瓜子皮,如果沒有些定力,我肯定是沒辦法坐下去的。
我剛一坐下,就覺得腳下有東西在拱,低頭一看,一隻黑不溜秋的小狗正在啃我的鞋跟,尾巴一搖一晃,我動動腳,小狗仰臉看著我,眼睛也是圓溜溜的黑。
劉小小伸手一把抓過小黑狗,問我孩子:喜歡不?喜歡了送給你。
孩子一看小狗,高興暈了,忙說:喜歡。兩手接了抱在懷裏。
我仔細看了看,劉小小屋裏的動物還真是不少。除了剛才的小黑狗,門口掛了兩隻鸚鵡,沙發邊一個魚缸,養了一大群的小金魚,興奮地擠來擠去,地上一隻木箱,裏麵是小烏龜,拳頭大三四隻,安靜地呆著。劉小小說屋後還有一隻大狗,幾隻雞。
我驚歎:小小,你家快成動物世界了。
劉小小說:嗨,孩子喜歡,就養了。
說到孩子,我忙問劉小小她孩子呢,一直沒見,也沒聽她說過。
劉小小說孩子出去了。
到了中午,劉小小的愛人回來了,她孩子還沒回來,劉小小說在這裏吃飯吧,手擀麵條,還有別人給的野菜。
我孩子得了一隻小狗,抱在懷裏不撒手,鬧著要趕緊回家給小狗安窩,我隻好跟劉小小告別,跟她熱鬧的動物世界告別。
回到家,不知道是我不會養,還是新換了環境,小黑狗一直不停地叫,叫得一家人不能安生,到最後孩子也煩了:不養了,給阿姨送回去。
到了周末,抱了小黑狗又給劉小小送去。她家裏依然混亂熱鬧,又添了幾隻小雞,毛絨絨的小黃球,在地上滾來滾去。
劉小小提醒我走路別抬腳,貼著地麵走,怕我踩了小雞。
小小,這麽多東西,你不煩啊?
不煩。有這麽多東西在我眼前等著吃等著喝,天天圍著我,我就覺得特別幸福。劉小小臉上果真是特別幸福的樣子。
後來的後來,偶爾提到劉小小的動物世界,我是當笑話講的,有同學就很認真地告訴我,劉小小的孩子特別喜歡小動物,可那個孩子遇到了車禍,才六歲,一個男孩。
我算了算,應該比我的孩子還大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