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月,其美發屋就熱鬧起來。
屋子裏溢滿了洗發水、燙發精熱烘烘的味道,還有滿地一團一團的頭發,紅的、黃的、黑的,糾纏不清。
秦小鴻走進來,直接朝餘默默的位置看去,餘默默正在給一個人上卷發的塑料棒,做一種數碼燙。秦小鴻過去,叫了聲:默默。餘默默扭回頭,一笑:先等會。
秦小鴻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專心看餘默默給那人卷完,又上了定型的藥水,然後通電加熱,一會功夫,那人頭上就冒出嫋嫋的熱氣。
餘默默過去站在秦小鴻背後,看著鏡子裏的秦小鴻:怎麽做?
你說怎麽做就怎麽做。
餘默默把秦小鴻頭上一隻小發卡取下來,把她的頭發放下,然後用手一遍遍地梳理,梳理,指甲輕輕地摳著秦小鴻的頭皮。秦小鴻微微閉上了眼睛,她似乎聽見頭發發出噝噝的聲音,還有皮膚下四處逃竄的癢。
餘默默說:先去洗洗頭吧。
平時,洗頭都是由新來的學徒幹的,像餘默默這樣的名剪是不需要親自動手的。但來的是秦小鴻,餘默默就必須親自動手,因為,秦小鴻是餘默默的妻子。
餘默默用手試試水溫,然後示意秦小鴻躺下。餘默默一隻手拿著噴頭,一隻手放在秦小鴻的頭發上,水,經過他的手,然後到達秦小鴻的頭發上。他的手如細的竹枝,長而柔韌,一下一下抓著,水流和手的力度一起經過頭皮到達五髒六腑,到達身體的每一個細枝末節。秦小鴻真想這樣躺下去,躺一輩子;水,一直流下去,流一輩子;餘默默的手,一直抓下去,抓一輩子。
餘默默停下了,一團冰涼的東西貼在了頭上。秦小鴻打個冷戰:什麽?餘默默說:別動,洗發水。
秦小鴻不動,餘默默開始揉搓,很認真,很有耐心,好像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過爭吵,沒有過不和諧,沒有打碎過任何東西。
秦小鴻想到剛進來時打定的主意,狠下的心跟一團頭發似的,亂了,軟了。可想到兩年來的無數次大爭小鬥,她又難過起來,眼淚忍不住從眼角流出來,流到了耳朵裏。
餘默默很及時地用毛巾給秦小鴻擦掉眼淚,問她:怎麽了?秦小鴻說:洗發水。餘默默說:對不起,馬上就好。
秦小鴻穿上黑色的袍式罩衣,重又坐在鏡子前。餘默默用電吹風嗡嗡吹著頭發,他不用梳子,依然用手,上上下下抓著,送到吹風機前,熱的氣流從脖子的縫隙鑽了進去,暖了後背。
這樣細心的一個人,在家怎麽會那麽懶散,那麽粗魯,那麽不可理喻?秦小鴻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餘默默開始修剪秦小鴻的頭發。從後麵開始,一層,又一層,當卡在頭頂的頭發全放下來的時候,餘默默的工作就完成了,一頭層次分明的長發襯托著一張明淨的臉,依然是清新可人的秦小鴻。
秦小鴻突然說:我要燙成卷發。
餘默默愣了一下,他認真看看了鏡子裏的秦小鴻:小鴻,燙發不合適你。你的發質挺好,燙就燙壞了。
秦小鴻賭氣似的說:就燙。
餘默默半天沒說話,隻是用手撫摸著秦小鴻的頭發,像撫摸一件精美的工藝品:好吧,我給你燙。
先塗軟化的藥水,加熱,然後上卷發器,抹定型水,加熱,清洗,一係列的程序,把秦小鴻搞得昏昏欲睡,她真後悔賭氣說出那句話,她隻不過想讓餘默默的手在她頭上多呆會,餘默默在她身邊多呆會。
五個小時過去了,秦小鴻的頭發終於做好了,從肩頭開始,幾朵大大的浪花開在她瘦俏背上。餘默默問:可以嗎?
你說呢?
餘默默不說話,轉身去收拾他的工具。
秦小鴻狠狠地剜了餘默默一眼,歎口氣:明天抽空回去收拾你的東西吧。
餘默默點點頭,秦小鴻便走了。
餘默默看著他親手在秦小鴻背上開起的浪花,也歎了口氣:想要的和得到的總是兩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