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在恨他的母親,當然也恨那個半路做了他爸爸的人。
母親說,鄭在,你得好好學習啊。鄭在不想聽,因為他的學習成績已經是全班第一了,他學習的目的不是為了母親,而為了將來可以考個好大學,離家很遠的大學。
鄭在喜歡使勁抿著嘴唇,低著頭斜睨著看母親從他身邊走來走去。
母親站在鄭在的床頭,看假裝睡著的鄭在,想說話,可嘴唇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鄭在能感覺到母親就站在他床頭看他,但他就是能一動不動,像真的睡著了一樣。
本來,鄭在挺愛他的母親。父親在他剛上小學那年煤礦瓦斯爆炸離世,最後連屍首都沒找到。鄭在用一雙小手給母親擦眼淚,他已經會安慰母親,媽,有我呢。
鄭在本以為他會慢慢長大,他會和母親相依為命安然生活,可誰料想,才過了三年,就有一個男人經常出入他家,後來,母親帶著他嫁了過去,那人也是一個礦工。
鄭在在巷子裏和剛認識的小朋友玩跳房子,鄭在總贏,那些孩子裏的一個頭兒就不樂意,教幾個小點的孩子喊:拖油瓶,叮咣咣。鄭在開始不知道他們在罵他,可他從他們的神態中看出來什麽不對,鄭在就問他們,你們說什麽呢?那些孩子大笑著跑了,一個路過的老阿姨看看鄭在,摸著他的頭說,可憐的孩子,別問了,他們罵你呢。
鄭在回家問母親啥叫拖油瓶,母親抱著他直哭,卻不說話,哭得鄭在莫名其妙。
鄭在慢慢還是知道了什麽是拖油瓶,他沒有恨那些罵他的孩子,而是恨起了母親。他恨母親為什麽要帶他改嫁,因此他也恨那個半路做了他爸爸的人。
鄭在在家裏的話越來越少,母親問他什麽,他都懶得回答。母親慢慢學會了看他臉色行事,那個很少見麵的半路爸爸本來就沉默寡言,後來更沉默了,他也學會了看鄭在臉色,偶爾在家,總是很小心,唯恐哪裏不注意得罪了鄭在。
一家人的日子死氣沉沉地過了七年,鄭在考上大學了,是一所離家三千多公裏的學校。
鄭在開學走那天顯得特別興奮,進進出出嘴裏哼著歌,不停地收拾著屬於他的東西,母親跟著他進進出出,一會手裏拎件他的襯衣,一會手裏卻掂著炒菜的鏟子。鄭在似乎沒有看到跟著他的母親,他太高興了,壓抑了七年,終於跟要出籠的鳥兒一樣,一直處於亢奮狀態。
該收拾的都收拾完了,鄭在才想起學費,六千二。鄭在突然沉寂了下來,晚上吃飯的時候,他把通知書從背包裏翻出來,放在母親麵前。母親看看那個半路爸爸說,我們知道。那個半路爸爸慌忙點點頭,裂開嘴笑了,討好似的對鄭在說,都準備好了。
鄭在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忙低下頭吃飯,他的心情突然很糟糕。而母親和那個半路爸爸卻高興起來,鄭在躺在床上,聽見他們在外屋不停地小聲說話,盡管很輕,可鄭在還是能聽見他們反複提到他的名字,鄭在大瞪著眼看著窗外亮白的月光。
第二天,鄭在要走了,母親說,你爸去送送你吧。鄭在說,不用。一轉身他背著兩個大大的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母親和那個半路爸爸一直站在巷子口看他離去。
大學四年,鄭在沒回過一次家,春節也不回。他和家的聯係就靠電話,過很久,他給家打個電話,簡單問幾句母親的身體,然後就掛了,他從沒問起那個半路爸爸,母親也不提。寄給鄭在的錢會按時匯到他賬上,足夠鄭在的學費和生活費。
四年很快過去了,鄭在畢業了。他在學校所在的城市找了份不錯的工作,還找了個女朋友,一切安頓就緒,離報到還有半個月,鄭在實在沒什麽事,就想回家看看。
家還是家,母親明顯老了。母親看到他高興地不停抹眼淚,鄭在看到母親卻有點別扭,四年分離,他和母親更生疏了。
在家呆了幾天,鄭在一直沒看到那個半路爸爸,鄭在問母親,他呢?
母親知道他問誰,卻還是說,誰啊?
鄭在說,那個,那個他。就是那個爸。
母親說,走了。
鄭在不明白走了是什麽意思,他看看母親,又問,去哪兒了?
母親口氣淡淡地說,和你爸一樣。本來該他休息的,可他非要加班,加一個班可以多掙四十塊錢。跟你爸一樣,也碰上了瓦斯爆炸。
鄭在猛然覺得心裏堵得慌,他走出屋,使勁想回憶起那個半路爸爸的模樣,可他能想起來的隻是在臨走前那天晚上,他討好似的笑,還有他說,都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