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城的夜晚很美。
但在田小看來,這樣的妖嬈和溫情四溢,有點可氣,可厭,甚至可恨。
周圍的一切越溫暖,田小就越覺得冷。他邁著兩條細瘦的腿,不停地走,從大街到小巷,從中午到下午,從黃昏到晚上。
本來,田小是有目的的。他的目的就是找一份工作,什麽都行,他不會挑剔的,兜裏最後的五塊錢花出去後,田小已經沒有任何挑選的餘地。可到後來,田小就沒有目的了,他的腦子昏昏的,腳步綿軟無力,但他又不能停下來。
田小來到一座立交橋下,他實在太累了,他想靠著橋墩歇會兒。
橋下有很多人,影影綽綽來回晃。
田小閉上眼睛,他覺得眼皮僵硬,快合不攏了。
好舒服啊,背後的橋墩就好像一個溫暖的肩膀,田小不由得伸長了腿,頭向後靠過去。
他隱約聽見有許多人在說話,但聲音都很小,好像秘密接頭的地下黨。頭上、遠處有沉悶的車聲,迅速地過來過去。這一切和田小都沒有關係,他需要休息,需要盡快補充力氣,需要有人出錢來買他的力氣。以他的智慧,在這個亂哄哄的城市裏,他想不出更多的辦法。
迷迷糊糊中,田小覺得有人在他周圍走動,他下意識地抱緊懷裏的背包。那是他唯一的家當,裏麵有換洗的衣服,刷牙的缸子,還有一雙半新的球鞋。
有人拍他的肩膀:哥們,哪夥的?
田小警覺地睜開眼,一個清瘦的男孩蹲在他身邊,頭發根根直立,跟刺蝟一樣,脖子上掛著一根長長的吊墜。田小說:什麽哪夥的?
那個男孩鼻子裏哼一聲:嘁。誰讓你來的?
田小說:沒人讓我來。
一聲巨響就在這時爆發。那個男孩身體一跳,嗓子裏澀澀地嘎了一聲,立刻朝著發出巨響的方向跑過去。田小隻看到他的兩條長腿,還有身後甩來甩去的襯衫。
吆喝聲,吼叫聲,劈啪叮當的聲音,從昏暗中傳來。田小年輕的神經被激發了,饑餓的血管暴張,他把背包掛在一個肩上,興奮地朝那個昏暗的地方跑去。
有人在打架,很多人。長的短的,鐵的木的,到處在飛舞。田小看到剛才跟他說話的那個男孩也在,他手裏多了一根一米多長的木棒,正凶狠地朝另一個人的背上掄。正當他準備掄第二下的時候,他哇地怪叫一聲,扔了棒子,左手捂著右肩蹲了下去。有人從背後襲擊了他。
田小看呆了。他有些興奮,還有些害怕。他不知道這些和他年齡差不多--甚至比他還要小--的孩子為什麽會打起來,而且出手這麽狠。
那個蹲下去的男孩頭上又挨了幾下,他騰出一隻手護著後腦勺。看著他可憐的樣子,田小莫名其妙地跑過去拉著他的胳膊,想把他朝一邊拉。誰知田小一拉,那個男孩子整個身體都朝他身上倒去,田小不得不使出更多的力量來扶著他,讓他靠著一個橋墩。
警笛突然響起。剛剛還打在一處的人群刹那安靜下來,沒有人再喊叫,他們扔了手裏的東西,風一樣四散奔跑。田小聽見有人在喊:站住,不許跑。
他不會跑,他想跑也跑不動。剛剛被激發出來的一點力氣,此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在他扭回頭看著那些四下奔跑的人影時,那個剛剛還有氣無力的男孩,突然站起來,像被施了法術一樣,飛快地從他身邊跑走了。
迷迷糊糊的田小被帶走了。他的身上手上都是血,他解釋不清楚。
更讓田小解釋不清楚的,是他的背包裏的兩小包東西。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誰放的。他猜大概是那個男孩,可他不知道那個男孩叫什麽,除了清瘦的臉,還有一根長長的掛墜,其他的他一無所知。
田小告訴警察,他剛來阿瓦城沒幾天。他是來打工的。他在大橋下隻是想歇會。
警察說:在沒有調查清楚前,你得呆在這裏。
警察告訴田小,那些東西是白粉。那群打架的孩子,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
田小不知道白粉是什麽,他也不想知道。他隻想知道他什麽時候可以離開,可以繼續再去找工作。他餓,非常餓,他已經快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他小聲哀求,能不能給他點吃的。
警察看了看他,過了一會兒,拿來一碗方便麵。
滾燙的開水衝進碗裏,田小的心裏快高興瘋了。他等不及蜷曲的麵餅泡開,就端起碗狼吞虎咽。
田小覺得,這個夜晚,太奇怪了,跟演電影一樣,離奇驚險。
但是,他還是挺高興的,畢竟他現在已經不餓了,力氣又一點一點回來了。
於是,他開始翻來覆去地想那個刺蝟一樣的男孩,心情很複雜。一會兒是恨,一會兒是感激,一會兒又是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