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厲然無意之間看到一行關於生命的文字:這個舞台太小了,有人著急要來,有人必然要走;我們的戲完了,燈滅了,我們就走。
可能是因為喝了酒的原因,李厲然的頭腦在那一刻格外清醒,一看到這句話,他腦子裏如明亮的燈光忽閃了一下:燈滅了,我們就走,我們,是誰?換句話說,我和誰一起成為們?
李厲然固執的毛病又犯了,他沿著這個思路頭也不回地想下去。
舞台上,人影恍惚,飄忽的人們閃來閃去,他看不清任何一個人,抓不住任何一個人,他想和他們說話,但沒有人理他,大家似乎被種了蠱一樣,在自己的角色裏沉醉著,很自我地盡情表演著。
更深露重。李厲然突然感覺很恐懼,我走時,誰能和我一起,誰會和我一起呢?
第二天早上從床上爬起來,李厲然覺得頭疼得厲害。妻子頭發蓬亂著,係著圍裙嘩嘩嘩使勁地攪碗裏的雞蛋,在做雞蛋餅。屋子裏夜晚留下的味道還沒散盡,陽光已經從窗戶上鑽進來。
李厲然問妻子:你會和我一起走嗎?
妻子頭也不抬:去哪兒?
李厲然說:將來,老了,我們的戲演完了,燈滅的時候,我們都要下場,你會不會和我一起走?
妻子把手裏的雞蛋碗朝案板上一墩,一點蛋液濺了出來。她白他一眼:神經病,大早上說胡話。
李厲然看著忙忙碌碌的妻子,不再說話,拿起熱乎乎的雞蛋餅吃起來。
怎麽才能讓她明白呢?已經說得夠明白了,是她理解能力太差。她從來就是這樣,不肯朝李厲然的思路上多走一步,總在自己的世界裏打轉。
到了單位,李厲然迫不及待地給嚴嚴打電話。
嚴嚴是李厲然的大學同學,在學校時,倆人曾曖昧了那麽一段,可隨著畢業分配,終於還是橋歸了橋路歸了路。誰料想,山不轉水轉,幾年後,嚴嚴的老公調到李厲然所在的城市,嚴嚴也跟著過來了,兩個人很自然地繼續開始聯係,很親密很親密地聯係。
李厲然說:嚴嚴,當舞台上的燈光都滅了,我們該謝幕時,你會不會和我一起走?
嚴嚴在電話那頭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哈,厲然,怎麽一夜之間成了思想家?
李厲然說: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問問你唄。
嚴嚴強忍住笑說:我才不會和你一起走,我要走在你前麵,讓你看著我離去,讓你痛徹心肺,讓你肝腸寸斷,讓你在思念的淚水裏懺悔你現在所有的過錯,讓你為你的虛偽和謊言付出代價。
嚴嚴其實是在開玩笑,她的聲音裏能夠聽出暗藏的笑意。可李厲然聽來卻後背發涼,他已經在想象嚴嚴說的那種情形。那時的他,好像被釘在木板上的鱔魚一樣,“哧--”一下,肚子被拉開了,鮮血淋淋,“哧--”又一下,腦袋沒了,隻有血糊糊的身體在痛苦中做最後的掙紮。
他急忙掛了電話。額頭上汗涔涔的。
隻是個假設啊。
他真的好想有人會對他說:我,我會同你一起走。燈滅了,我們手拉著手,一起鞠躬,謝幕,然後安靜地轉身,離開,我們的戲結束了,在黑暗裏等待下一個輪回。可沒有,妻子沒有,很親密的嚴嚴也沒有。
不行,李厲然得再找找看。
他問一個辦公室的同事,同事拍他一巴掌:酒沒醒呢老李?
我今天沒喝酒。
沒喝酒怎麽說胡話。
隨便問問。
這個問題能隨便問?就是我想和你一起走,我老婆也不會答應,她還那麽年輕。
李厲然又問QQ上經常聊天的兩個紅粉知己同樣的問題。
一個叫做“那時有我”的女孩說:哇,好浪漫的話題。我喜歡,是測試嗎?
另一個叫“彼岸蘆葦”的女人說:我去時,最好誰也別打擾我,我不願意讓人看到我的醜樣子。我願我漂亮的容貌讓大家記一輩子!兩輩子!!三輩子!!!
李厲然痛苦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的天!他關了“那時有我”和“彼岸蘆葦”的對話框,然後把她們倆都拉進黑名單,他不想和這兩個頭腦簡單的女人再聊任何話題。
李厲然最後在他的博客上貼出了同樣的問題。可令他沒想到的是,第一個回複的人說:你是不是得了什麽病,怎麽如何絕望?你要鼓起生活的勇氣,要開心地麵對一切。
可能是受這個回複的引導,認識的、不認識的都紛紛留言詢問他是不是得了什麽病,要他把困難說出來,大家一起幫助他,要他一定要正確看待疾病,看待生命……言之切切,李厲然幾乎都要被感動了。
但最終他還是沒有被感動。他匆忙刪了那個帖子,連同那些留言一起刪了。
又一個夜晚來臨的時候,李厲然很自然地想起那幾行文字,想起他這幾天的遭遇,他一下覺得特別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