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為心聲,真的嗎?
李勝利給黃橋打電話,剛問了這一句,黃橋就很幹脆地接過去:當然。言不為心聲,那就是謊言,千萬不可信。兄弟,聽我的,我說的可都是真的。
李勝利和黃橋是多年的同學加同事,平日裏走動頻繁,一年年過去,關係自然如夯土,越來越瓷實。
朋友是什麽,是遇到事的時候拿來兩肋插刀的。事兒不多,孩子上學,老人去世,買房借錢,晉升提拔,倆人好得跟親兄弟似的,有時候,甚至比親兄弟還親。
比如李勝利孩子考高中。中招考試前,黃橋就不停地問,不停地給參考意見,有用無用,操心得像自家孩子。考試結束,黃橋幫孩子選學校,一所一所比較,本市的,縣裏的,外市的,李勝利說:不行,外地的估計不好進。黃橋立即打斷他:停!隻要咱孩子想上,咱就要想辦法,沒辦法也得想出辦法,活人不能讓尿憋死。李勝利聽了激動不行,這朋友,哪兒找去啊。孩子分數出來了,勉強夠重點高中分數線,但不在前二百名,要掏錢。李勝利問黃橋:怎麽辦?黃橋把煙從嘴裏拿開,眼一瞪:上啊,不上怎麽行。於是,黃橋在那個大熱的夏天騎著摩托車帶著李勝利,來來回回地折騰,找人,送禮,說好話。錢還是少了幾千塊,李勝利端著酒杯敬黃橋:什麽都不說了,我先幹三個。黃橋陪了三個:兄弟,什麽叫兄弟?兄弟就是把別人的事當自己事去辦的才是兄弟。再喝一個酒,黃橋又補了一句:兄弟,我說的可都是真的。
兄弟之間感情越來越深,深到什麽都不避諱。
單位年終考試,李勝利跟黃橋說:去年優秀,今年再優秀,就可以提前晉升一級工資了。黃橋說:應該沒問題。黃橋提前晉過一次,按規定近幾年是不能再提前晉了,於是,他暗暗幫李勝利努力。努力就是明裏暗裏打招呼,跟他關係不錯的都招呼到,要大家幫李勝利一次。李勝利工作本來就是踏實,也肯琢磨,隻是嘴拙,不像黃橋那樣與誰都是掏心挖肝的親密樣子。有了黃橋的幫忙,結果自然滿意,李勝利得了優秀,順理成章提前一年晉升一級工資檔次。李勝利又請黃橋喝酒,說這次多虧你了。黃橋說:打住!我們是兄弟。關鍵時刻兄弟不替你說話,誰替你說話?李勝利一邊夾著碟子裏的花生豆,一邊雞叨米一樣點頭:是啊,是啊,我們是兄弟。
是啊,是啊,關鍵時刻,還看兄弟。
組織部來考察幹部,李勝利是被考察對象之一,黃橋卻意外地不在其列。是黃橋先去找李勝利的,笑嗬嗬地:祝賀你,兄弟。這次你先走一步了。李勝利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做了對不起黃橋的事:你看這,這事弄得,嗨,也應該有你的啊。黃橋拍拍李勝利的肩:沒事,沒事。
集體打鉤畫票是上午,下午是分別座談征求意見。李勝利就是在下午這個環節上出了問題。有人對考察組說李勝利業務不精,還弄虛作假,編造工作數據,考核時讓別人替他拉票,這樣的人不能提拔。隻要有不同意見,考察組就會謹慎,又問了幾個同事,有人說拉票的事有,黃橋替他拉的,其他事不清楚。既然有一件屬實,考察組就會認定其他的或許有,提拔先暫緩。暫緩就意味著基本上黃菜了。
李勝利氣憤極了。嘴拙的人拿東西撒氣,摔杯子,摔書,摔坐墊,摔鍵盤。黃橋替他一一拾起來,把破碎的玻璃渣子打掃幹淨,黃橋說:兄弟,想開點。聽我的,走,我們去喝點酒。借著二兩酒勁,李勝利哭了,哭得一塌糊塗,他覺得太窩囊。
世界上沒有永遠的秘密。暫緩提拔的前因後果還是傳出來了,李勝利一聽說是有人反映編造數據的事,就知道是誰了。
除了黃橋,沒人知道他編造數據上報。當時時間太緊,縣裏數據報不上來,省裏又催著要,他實在沒辦法,正好黃橋在,黃橋說:死腦筋,根據往年數編編,誰看啊。
這件事來來回回在李勝利肚子裏翻騰了很久。一個晚上,他給黃橋打電話。問他言為心聲的問題。
黃橋好像什麽也沒發生,依然大叫著兄弟,把身邊的什麽東西拍得咚咚響:下次,下次一定要幫你,要提前做工作,把每一個環節都想周到了,不能出任何差錯。聽我的,我說的可都是真的。這次是我大意了,大意了。
李勝利握著電話,沒再說話。他在想:黃橋的話,究竟哪些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