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我的第一句話是:你說清楚,你和她什麽關係。
什麽關係?我要說沒有關係你信嗎?信嗎?
她捏起幾張紙巾團一團向我扔過來:鬼才信。天下人都知道你們關係不一般,你還遮掩。遮瑕霜都遮蓋不了你那滿臉的雀斑,你還想告訴我你們沒關係。你們男人就是這樣,撒謊比吃飯還簡單,你……
她坐在我對麵,喋喋不休,身體隨著嘴的頻率不停晃動。我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停留在不遠處一個男人的身上。
首先聲明,我對男人沒興趣。但那個男人比我麵前的這個女人好看,從我進門到現在,他一直在沉默,沉默地看著麵前那杯綠茶。
嗨,嗨,我跟你說話呢,你看誰呢?她提高了聲音,並伸出胳膊在我臉前晃著。
沒看誰。你說你的。
瞧瞧,隻要我一說話你就這副愛理不理的德行。你能不能好好聽我說話?
能。我不由自主地又撇了那個男人一眼,他還保持原來的姿勢,像座雕塑。
能個屁。別看了,那邊隻有男人,沒有女人。她說這話的語氣有點惡毒。
我本來就沒看女人,是你多疑。我說。
嘁……我多疑?自己長個包子臉就別怪狗跟著。也不照照……不對,什麽狗跟著,把我帶溝裏了。
你自己往溝裏跳的。
行了,行了,別繞了,說吧,你到底和她啥關係?
我知道她說的她是誰,但我不想告訴她。劉秀麗隻是我無數火熱生活中的一個火星,連巴掌大的一塊地方都照亮不了。但她確實閃耀過,甚至溫暖過,在那個特殊的時期,特殊的地方。
劉秀麗是一名獄警,我就在她管轄的監區內。進去的原因很簡單,替人背黑鍋。誰知剛進去,替的人出車禍骨折了,我隻好紮紮實實在裏麵呆著。
剛見我,劉秀麗拿一根警棍在我頭上亂戳:進來前還是幹部啊?我心說,屁,如果科員也能算幹部,你劉秀麗肩膀上頂的就是處級領導了。我有點獻媚地對劉秀麗說:混唄。劉秀麗說:別扯了,我和你妹妹是同學,還去過你家,你是我師哥,咱們一個學校的。我說:不可能!這麽漂亮的女警察,我怎麽會一點印象沒有?劉秀麗把警棍在桌子上摔得啪啪響:你跟以前可不一樣了,現在就剩嘴了,瞎話張嘴就來。以前多好一帥哥啊,讓我們宿舍的女生們集體向往。我說:我還有這樣的魅力?劉秀麗說:別美了,那是以前。現在,哈哈,哈,要是她們知道你在我的監區裏,非得把腸子都悔青了。
我和劉秀麗最開始的關係就是這樣,但在那個特殊的地方,我們的關係又充滿了無數的可能性。也許是看我妹妹的麵子,劉秀麗讓我幫她整檔案。她說:幹這活折壽,看一天頭昏眼花。這活我愛幹,比勞動強,離開農村很多年了,一幹體力活渾身疼。
很多時候,檔案室就我和劉秀麗兩個人,整檔案是個慢活,一時半會完不了,既然完不了,那就不用著急,整一點是一點,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說話,準確說是用說話來打發那麽多的時間。
我們從在一個學校時候開始,沿著各自的那條線,講著自己的故事,一直講到我進來這個點匯合。在這個地方,沒有什麽可以遮掩的,都坦白得像被剝得赤紅溜光兔子。
劉秀麗很文藝範地歎口氣:唉,造化真他媽弄人啊。這樣,哥,我請你吃飯。
不敢。你饒了我,你這鬼地方我可不想多呆。
劉秀麗踢了我一腳:怕我占你便宜?
我有啥便宜可占?兜裏的錢都交給你們了,除了這個人。
要是我就想要這個人呢?劉秀麗摘了帽子,把頭向我伸過來。我彌補一下青春時期的損失不行嗎?多好的機會啊。
我分不清劉秀麗說的是真還是假,也就沒法決定自己的行動是順水推舟還是婉言拒絕。劉秀麗的手伸過來,輕輕地放在我的臉上,然後,向上,五指張開插進我的頭發。
呸,都是油。你幾年沒洗澡了?劉秀麗把手在我身上使勁蹭了蹭。
哈哈,哈哈。我大笑,這個橋段太他媽經典了,如果放進電影裏,那絕對倒胃口,可在這裏,太正常,也太喜感了。
劉秀麗又踢了我一腳,這回踢得明顯比上次重:別笑了。
哈哈……我止不住,還想笑。
劉秀麗沒有再踢我,她說:特批你洗回澡吧。
後來,我和劉秀麗還有比這更露骨的談話,但絕對沒有比這更親密的舉動。
我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傳出去的,也不知道大家是怎麽議論的。當我出來的時候,在我的接風宴上,狐朋狗友們舉杯向我道賀,好像我這趟替人受過受得多麽成績斐然。
事實的真相永遠隻有一個,彼時彼地彼此,之外的,無非揣測,無非以訛傳訛。
當然,我不是怕,是鬧心。比如坐在我對麵質問我的她。
依然是步步緊逼:想什麽呐?怎麽不說啊,你和她到底什麽關係?
我說了,我和她沒關係。就像咱們倆一樣。我說。
咱們怎麽能一樣?她瞪大了眼睛。
咱們怎麽不一樣?咱們什麽關係啊?啊?我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