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坐在十三樓的窗口,攝像機鏡頭拉近再拉近,她穿一件粉紅色的睡衣,頭發鬆鬆地紮著,她的表情--哦,她沒有表情。相反,倒是樓下的女主持人情緒很激動,好像要跳樓的是她。她來回走動,手裏的話筒一會兒拿起來,一會兒放下,另一隻手不停地扯話筒線。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小鳥,張著嘴巴。一個又高又胖的警察在喊話,盡管拿著擴音器,他的聲音剛爬到九樓還是被風吹散了。
小青緊緊地拉著你的胳膊,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顫抖,你不知道她是興奮還是恐懼。你攬著她的肩膀,她把身體又向你這邊靠了靠。你們在看電視,電視裏那個女人要跳樓。這跟你們有什麽關係呢?
門是反鎖的,他們推不開。我能聽見他們在門外喊我的名字:林虹,林虹--我猜猜,門外會有誰,警察?對,肯定會有幾個警察,救人是他們的職業。還會有我的家人,對不起,對不起,我實在沒有能力照顧你們了。心力交瘁--你們不能理解那種感覺。別敲別喊了,我想安靜地坐一會,把一些美好的事再回想一遍。瞧,樓下的那些人都等不及了。
“各位觀眾,現在是十七點二十六分,時間已經過去兩個小時,警察正在想盡一切辦法營救跳樓的女子,消防官兵也趕到了……”主持人的聲音有些顫抖。她穿得太薄了,初冬的風很硬。太折磨人了,她要盡快做完直播,晚上還有重要飯局,說了她不到不開席的。
小青問你下午吃什麽,你搖搖頭。你很想弄明白那個女人為什麽要跳樓,十三樓,跳下去多疼啊。小青說她餓了,她去翻冰箱找吃的,然後去廚房轉了一圈,回來手裏拿了一塊蛋糕,她放下蛋糕,又去衝了一杯咖啡。她問你喝不喝,你說不喝。
再唱一首歌吧,唱什麽呢?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了,那些熟悉的調子都去哪兒了?那首歌,怎麽唱來著,我要飛得更高,飛得更高……
“各位觀眾,現在是十八點零一刻,消防官兵和警察還在做著努力,讓我們一起為跳樓的女子祈禱。”主持人心急如焚,手機在兜裏不停震動,短信催好幾遍了,這該死的直播還不能完。大姐啊,你倒是跳還是不跳。
氣墊鋪好了,被圍觀群眾堵塞的馬路也疏通了。那些嗷嗷待哺的小鳥們換了一撥又一撥,先來的給後到的義務講解,他們團結一心,目標一致,仰望著樓上的林虹。
小青拽著你的胳膊,要你起來出去吃飯,你說:等會,等會。小青說:你怎麽那麽關心她啊,她是你什麽人?你說:不認識。小青說:不認識你瞎起什麽勁?走,先去吃飯,說不定回來她還坐在那兒呢。你真不認識她?你說:真不認識。小青生氣了,她拿著錢包走了。你盯著電視屏幕,盯著坐在窗邊麵無表情的林虹。
好了,好了,你們都累了,我馬上就跳下去了。沒什麽可說的,頭有點暈。沒有鳥兒一樣的翅膀,可我總有飛翔的權利和勇氣吧。生和死,沒什麽區別,最終,我們都要相會在天藍色的彼岸,我在那裏等著你們。
“各位觀眾,現在是十九點正,我相信你們的心情和我一樣,一直在關注……”主持人突然看到一隻粉色的大鳥從天空飛過,她打了個哆嗦。謝天謝地,終於要結束了。
好了,我這就跳。飛啊……像鳥兒一樣飛啊……像風一樣飄啊……我閉上眼睛,眩暈的感覺來得如此迅猛,我沒有掉在氣墊上,在碰到八樓的陽台後彈到了水泥地上。疼,真的很疼啊。
你聽到小青用鑰匙開門的聲音,接著看到那個女人像一隻粉色的大鳥從眼前一閃而過。一聲悶響之後,人群“哄”地散開,又“哄”地圍上。主持人被擠在人群中間,看不到她了,屏幕上亂成一團。
你關了電視,再次搖搖頭。那個女人死了,跟你有什麽關係呢?你又不認識她。小青和你,繼續在沙發上看電視、接吻、吵架、和好……
幾天後,走過那條街,你抬頭看了看那個空蕩蕩的窗口。地上的血跡被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覆蓋,什麽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