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的巫婆坐在黑暗的屋裏,她的聲音像粗糙的砂紙,她說:坐吧。
我本來挺沉著的,可聽到她的聲音,就緊張起來。人們都說她很神,她占的卦很靈驗,我就來了。
她什麽也沒問,把三枚錚亮的銅錢扔到我麵前的墊子上:搖吧。
我把銅錢攏在兩隻手裏,嘩啦啦地搖著,搖了很久,才扔到墊子上去,如此,反複六次。
第六次之後,她說:好了。問什麽?
我不能說。這是掉腦袋的事,不要說我明知故犯,誰會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而去冒險呢,實在沒辦法了。當然也不是完全沒辦法,可是,誰讓那些寶物就在我們身邊?我,還有他們,都是黑夜裏見不得人的人,我們幹的是缺德的事,我知道,所以不能告訴她。
看到我猶豫,她說:不想說就不說。我給你解解這個卦吧。
從卦象上看,這上兌下坎,是個困啊。年輕人,能不做就別做了,看樣子你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巫婆的聲音低而沉,聽得我後背發涼。
做過那麽多次,我從沒有來占過卦。但這次不同,這一次的墓穴來頭太大了,大得老穆都說不清楚,他來回搓著兩隻手,不停地吸著鼻子,像一隻狗一樣轉著圈。
我興奮,但也害怕。老穆勸我:幹吧。幹完這一把就收手,這絕對是個大家夥,每人弄出一兩件,就夠我們吃一輩子的。
傍晚去老穆家的時候,我把找巫婆的事告訴了他。他吐掉嘴裏的煙,罵我是個豬:那個蠢婆娘隻會騙錢,你去找她算,還不如找我。困什麽困,放他娘的屁。
天黑了,我們開始喝酒,喝完兩瓶瓷瓶的孔府宴,老穆的老婆做了一大鍋熱湯麵,放了很多醋和辣椒,我們兩個呼嚕呼嚕吃出一身汗,老穆說:差不多了,走。
我扛著長長的洛陽鏟,跟在老穆身後,他背著一杆獵槍,誰也不說話,從村莊裏鬼一樣閃出去。
老穆說他早偵查好了,我聽他的,每次都這樣。老穆人長得瘦小,心眼卻多,別人腦子轉一圈,他能轉三圈,以前那幾次的收獲,也都是他的功勞。他說喜歡叫我,是因為我嘴嚴實,聽話,還有力氣。
四周是無盡的黑,還有嶺上冷硬的風。除了我們倆的腳步在凍得邦邦硬的土上發出的沙沙聲,就是嗚嗚的風聲。我突然想起巫婆所說的困,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老穆說:冷?
我說:有點。
老穆把我帶到一個洞前,很明顯凍土已經挖開,我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老穆鬼一樣飄走了,他去望風。
我握著洛陽鏟,向下探去,鏟子在深的洞裏發出悶悶的咚咚聲。
就在我聽到鏟子的聲音有變化,剛要喊老穆來看的時候,一個陌生的聲音說:站住。
完了。完了。
我丟下手裏的洛陽鏟,想跑,可腳下卻像生了根,一步也跑不動,那個聲音又說:舉起手,我是公安。
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可我是在審判的時候才聽說的。
我無數次伸開手掌,在牆上丈量那個長度,三十厘米,一拃來長,洛陽鏟隻一鏟子的高度。真是天大的笑話,我怎麽那麽倒黴,要是不喝老穆老婆那一碗熱湯麵,我們就可以早去十分鍾,十分鍾足夠我再探三十厘米,揭開那個國君的墓穴,哪怕隻看一眼呢。
什麽驚天大秘密,什麽天下第一劍出土,什麽悲情國寶現世,這些,竟然都跟我有關。我怎麽想也想不到,我的鏟子下麵,睡著的是個國君,那個虢字,我還不認識。
老穆把一切都推到我的頭上,他說是我喊他去的,我讓他給我放風,他的獵槍也是我借給他的。老穆你放屁。我大喊。身邊的公安按住我的肩膀,讓我安靜,不要亂喊,有人提醒我注意審判庭秩序。老穆也許早想好了對策,而我除了喊,不知道該做什麽。
我又一次敗在老奸巨猾的老穆手下。早知道這樣,我會先去挖了老穆家的祖墳。
太晚了。
我後悔沒有聽巫婆的話。
讓國君和他夫人的墓重現天下,讓後世知道他們尊貴的身份,也算是我的一點貢獻吧。可他們自己樂意讓人挖開墳墓,無休止地展覽屍骨嗎?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得想我自己的事,想我的老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