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滿年和諸葛逑泰他們一起走的,但他們很快沒走在一起。齊滿年似乎看不慣諸葛逑泰那種樣子,他說不出有什麽地方看不順眼,走走,他走得就慢了。
“我這關節炎又犯了。”齊滿年說。
“你讓他們兩個能慢就慢了,不然讓他們先走,在當陽碼頭那等我們。”他跟林北放說。
林北放說:“他們應該等。”
黃肅祿有種莫名的亢奮,他覺得這次和姨父的同行意義非常,一是得到姨父徹底認可,二是他堅信和諸葛逑泰的這次出行能有收獲,那就是藥,救命的藥。他想,那些坐著的躺著的還有劉錫吾齊滿年他們都在看著他和他的姨父,看他們能否取來救命的東西。他不知道卻有雙眼睛也盯著他們,那個人和他一樣的亢奮,那個人也和大家想的不一樣。
黃肅祿很亢奮,他不願意磨磨蹭蹭地走,他跟諸葛逑泰說:“姨父,我們慢著走等他們嗎?”
諸葛逑泰沒吭聲,反而走得更快了,諸葛逑泰大大的步子一邁,黃肅祿就知道那老郎中的態度。
“他總用那種眼神看我們,姨父。”他跟諸葛逑泰說。
“誰?”
“那個姓齊的。”
“你讓他看去,他是狗眼看人低。”
“就是,看去……可是他竟然同意我們出山……”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我以為你會說遲幾天走。”
“為什麽遲幾天走?”
“錫吾說那些家夥會來偷襲,我以為你會說晚點走,免得人家說我們怕死鬼。”
“吔吔!等米下鍋,晚一天有人多受一天苦,說不定多死幾個人……再說,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鬼不驚……”諸葛逑泰說。
“他老說前鋪有內鬼。”
“這人……”諸葛逑泰笑了一下,他很少笑,黃肅祿這會看到他姨父笑了一下。
“也許真有內鬼。”他聽到諸葛逑泰說了這麽一句。
“誰?誰是內鬼?你說真有內鬼?”
“也許就是他自己。”
“我不信,看你姨父說的,齊滿年不管人怎麽樣,但他對隊伍絕對忠心……”
“忠心是一回事,辦事是一回事……”
“我不明白……”
“你要多讀些書就明白了。”
“我讀不了,我不識字……”
“林北放那伢都學字……”
“他是他。”
“還有黃任許他也老實地學……”
“你老說他們,你看姨父你老說他們……”
“這個隊伍就是怪。”
“你說怪?”
“打鐵的爐,什麽到這爐裏燒燒就能出貨……”
黃肅祿高興聽這話,他覺得他姨父在說他,他覺得諸葛逑泰終於能認清自己和自己一起的那些夥伴。
“我說過的,我跟你說過他們不是一般的人。”他說。
他看了看,快到鬼門關了。他跟諸葛逑泰說:“姨父。”他語調有些遲疑。
諸葛逑泰停下步子疑惑地看著黃肅祿。他看見黃肅祿從兜裏掏出那截黑布條,他明白黃肅祿要說什麽做什麽。
“姨父……這是規矩……”他聽到黃肅祿怯怯地在他麵前吐出這幾個字。
“你看你?”
“姨父……這怪不得我……”
諸葛逑泰咧嘴笑了一下:“誰怪你了,我怪你了嗎?”
“啊?”
“是規矩就得按規矩辦,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噢噢……”
“拿來!”
“什麽?”
諸葛逑泰從黃肅祿手裏扯過那黑布條,自己紮在眼睛上了。
“姨父……”
“什麽事?”
“他們都說你好,他們說你神仙妙手……他們說你好人善人……”
黃肅祿挑了好話說,他把這些日子人家對諸葛逑泰的一些好印象溢於言表。他牽扯著諸葛逑泰那麽走著,那樣說著話,他說了許多。他們就那麽走進了鬼門關。他還想跟諸葛逑泰說些什麽,那時候陽光很好,他心情也難得這麽好,他看見陽光照在兩邊樹木的枝葉上,弄出大片大片的盎然生機。鳥的鳴啾夾雜著流水的聲音,聽去像岩縫裏迸出的聲響,糾結了霧嵐被風送出很遠。山間的霧嵐正在悄然散去,空氣中遊走著的是枯葉被陽光攪動後的氣味,黃肅祿說不上那是種什麽氣味,他吸了吸鼻子竟然覺得這習慣了的氣味有種特殊的什麽。他說不出。
要識字有學識或許就能說出。他想。
後來他就不去想了,後來聽到一兩聲異樣的鳥叫。他往那邊看去,幾隻山雀箭一樣直直躥飛上雲天。他愣住了,驚得什麽似的,竟然呀地叫出了聲。
諸葛逑泰說:“怎麽了?”
黃肅祿做了個手勢,他側耳聽了一會。
“怎麽了喲?”
黃肅祿回頭,才發現諸葛逑泰眼被蒙了。他幫諸葛逑泰把那黑布摘了。
“有人,林子裏有人。”他小聲跟諸葛逑泰說。
“是他!”
“誰?”
“姓齊的,他不放心我們,他說慢慢走,其實就在我們不遠,我知道他盯著我們……”
黃肅祿搖了搖頭,他又那麽側耳聽了一回。他臉上的肉一點點繃緊,現出一種緊張來,那種臉色影響了諸葛逑泰。
他說:“姨父,你趴下你躲在那石頭後麵。”
諸葛逑泰看了看黃肅祿,覺得事情有點嚴重,真就蹲趴在那石頭後麵。黃肅祿沒那樣,他在地上摳扒著鬆毛,收羅著枯幹樹枝。他很快弄出一堆鬆毛幹枝。
“姨父,你帶了洋火沒有?我知道錫吾從瑞金回來給你帶了兩盒洋火。”黃肅祿說。
諸葛逑泰從長衫裏掏出火柴遞給黃肅祿,他不明白黃肅祿要火柴做什麽,他以為他要點煙。黃肅祿沒點煙,他劃燃一根火柴把那堆鬆毛幹枝點了。秋裏的鬆毛歡快地燃著,煙很快就起來,無風,煙直直地升騰,從樹梢上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