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把戴爾東埋了,給他立了塊碑,刻名字時齊滿年猶豫了一下:
“寫什麽名呢?”
劉錫吾說:“戴爾東呀。”
齊滿年搖了搖頭。
“怎麽?”劉錫吾問道,大家都睜大眼睛看著齊滿年,他們覺得他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他們覺得這不可思議。
“上頭不讓我們透露他的真名,上頭的命令。”
“不讓透露是為了首長的安全。”劉錫吾說。
“是呀,原本是為了首長的安全,可現在無所謂了,首長他……”
宋成庚說。
那些男人也想說,但他們覺得沒必要說了,這是個什麽事?人已經死了,當然不必考慮安全的事,何況黃任許早已暴露出首長的身份。
“可這是命令。”齊滿年不生氣,他不溫不火地那麽說,他甚至臉上掛著笑。
劉錫吾卻按捺不住了,他的聲音大了起來,他知道他不該和齊滿年這麽個語氣說話,可總是按捺不住,他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對齊滿年失去了耐心並且產生了某種叫做厭倦的東西,他覺得不該那麽,可那種東西深深地滲透在他的心裏。
他記得那天的情形,陳順為把他倆叫去。
你們倆配對我就放心。陳順為是這麽說的。
珠聯璧合。陳順為說。
劉錫吾也那麽認為,一個從蘇聯回來的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肩負了光榮的使命,從大城市來到偏僻的山溝溝裏吃苦受罪,沒有一點革命情懷和遠大理想以及犧牲精神能做得到?一個絕對的無產階級革命戰士,甘願把青春和生命獻給革命事業的無私的人。
一個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這一點是大家公認的。
那時候劉錫吾很高興,這樣的同事,他覺得很放心。
何況那時候前鋪的情況看上去,真真實實的就像存在著一個內鬼,齊滿年就是上頭派來的抓鬼人,他有豐富的經驗,他一直從事著保衛工作。那個時候,劉錫吾覺得齊滿年不可或缺。
但沒想到半年下來,他覺得事情遠不是那麽回事,齊滿年把人人當鬼,抓鬼是為了醫院的安全,但現實的情況是,醫院似乎人人自危。他覺得齊滿年成了一塊石頭。一塊很大的石頭,橫在大家麵前,擋大家的路不說,還很可能隨時砸下來,說不定就把哪個砸了,其實不是砸誰,要真砸了砸的就是醫院。
我得找他談談。劉錫吾想。
他腮幫子又痛了起來,牙縫裏像有人拿著針兒攪似的。劉錫吾找到齊滿年,他沒托著腮幫,他忍著那劇痛,沒讓每個字走調。
“你真相信內鬼不存在?”齊滿年笑笑地對他說。
“我們要講究事實,一切用事實說話。”劉錫吾覺得齊滿年的笑像刀子,他怎麽會像刀子呢?
“調查可以,但不要搞得人人自危……是不是方式方法上講究點?”劉錫吾說。
“老劉呀,這個你不懂,內鬼嘛,他就是鬼,鬼往往混在人裏,他裝得比人還像人,所以,要抓住這個內鬼,得做細致的梳理工作,詳細的調查工作,我們專業的說法叫排查……”
“要排到何年何月?”
“這個很難說,如果這個內鬼狡猾陰險,就隱藏得深,不是一般手段能抓住他狐狸尾巴的。老劉,這得有耐心……”齊滿年依然笑著,他似乎來了興致,他抓了偵察學這個話題說開了。他滔滔不絕,像給劉錫吾上課。
劉錫吾隻有在心裏苦笑了一下,怎麽就弄得談成這個樣子?他感覺到一種無奈,這張嘴怎麽也說不過齊滿年。
“我還是那個說法,誰能保證內鬼不存在呢?寧信其有不信其無。”齊滿年說。
“如果我們放棄了追蹤,一旦真有內鬼,還會發生前鋪先前發生的那種慘案,這誰負責?”
劉錫吾知道談不下去了。
他想起戴爾東,那時戴爾東和齊滿年說話,總能談得下去,那些日子裏,沒有戴爾東,齊滿年更會把前鋪弄得風生水起。
我肚裏沒墨水。後來他想到別處了。他覺得肚子裏想好的事覺得自己絕對占理的事,可到了別人麵前怎麽的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了呢?
他想起一個人。他得去找那個人。那人也喝過洋墨水,當然隻喝過洋墨水還真弄不了這個事,據說畢有康喝的洋墨水比誰都多,還有白長吉,也是留過洋的,可他們能和齊滿年說上話嗎?
他覺得是得把話跟齊滿年說到,不管他聽不聽,得說到。
他想起了宋成庚,不過宋成庚和自己的妹妹相好,讓他這個做哥的怎麽的都覺得有些別扭。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