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藥

第四節 得人心者得天下

　　又一批傷員被送到了前鋪，這一批人數不少，且危重的傷員居多。

　　齊滿年把林北放叫了來。“去當陽看看那邊情況怎麽樣了。有些日子了，當陽的情況一定有所好轉，你就說這邊危重傷員多，那邊回來一些人。”

　　那邊沒回來人，那邊還要向前鋪伸手。

　　林北放回來時對齊滿年說：“錫吾叔說那邊還很嚴重。”

　　齊滿年急了，他衝著空氣吼了一聲：“這是紅軍醫院！”

　　“我拉也得拉幾個人回來。”他說。

　　齊滿年風風火火趕去了當陽。他沒想到他正趕上白長吉提出要回曲頭。

　　白長吉跟劉錫吾說：“我想回曲頭！”

　　劉錫吾有些吃驚，那時候他不明白白長吉為什麽突然提出要回曲頭。他大了眼睛看著白長吉，他剛剛叫林北放帶信回去，說這裏情況依然不妙，讓大家再待幾天。人手不夠嘛，你回！他想。

　　“我去去就回。”白長吉說。

　　齊滿年正趕上聽到白長吉這話。

　　“白先生你認真考慮一下，這種時候回去是否妥當？”齊滿年說。

　　他盡量把話說得委婉一點，他得有點風度，他覺得大家對他有些隔閡是他風度不夠，他反省過，覺得就是那麽回事，他得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他甚至想笑一下，但那笑始終沒浮現在臉上。

　　“我得回！”白長吉說。

　　“噢……可是他們會找你的麻煩……”

　　“事情很緊急……”白長吉慢條斯理地說。

　　齊滿年沒說話，他聽著，你說，我就想不出還有什麽比眼下的事情更緊急。

　　“教堂裏這時候會備有疫苗，我得去弄些來，必須給大家種牛痘，那才能保持對疫情的控製……”

　　“可是……”

　　“我得去冒這個險，我就不信為了大眾的性命，他們會橫加阻攔？”

　　齊滿年說：“他們是群瘋狗，為‘剿滅’紅軍，他們不顧一切，他們不是說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他們視生命如草芥……”

　　“我得去……再說，你們中的一些人也得種種牛痘，以防傳染。”

　　劉錫吾沒說什麽，但看得出他眼睛的神情對白長吉曲頭之行充滿了憂慮。

　　“我們派不出人護送你了……”齊滿年說。

　　“沒必要，有上帝保佑。”白長吉說。

　　白長吉走後，齊滿年和劉錫吾有了一次激烈的爭吵。

　　“我想他不會回了。”齊滿年說。

　　“老齊你對一切都持懷疑，而且很輕易就下結論……”劉錫吾說。

　　“這不應該算是我的缺點，革命處於非常時期，不得不具備必要的警惕……”齊滿年強硬了語氣。不過這時他們還沒有爭吵，盡管齊滿年的語氣有點那個。但他忍著，他知道他不能讓人覺得很淺薄。

　　“再說我並不隻是懷疑，我是說白先生他會被他們扣押，他們當然不敢將一個牧師怎麽樣，可他們可以變相扣押他。”

　　劉錫吾覺得這種可能有，他擔心的也是這個。他當然不是因為這事與齊滿年爭吵，但和這有些相關。齊滿年想調幾個人回前鋪，宋成庚沒同意，他說天花疫情嚴重，這裏離不開人手。齊滿年就按捺不住了。他說成庚呀你和我都是從蘇聯回來的同誌，你應該知道孰重孰輕。我們的士兵正受著傷病的折磨，我們的士兵正在死去……

　　宋成庚說：“我不能離開這！”

　　齊滿年就轉向劉錫吾了，他看著劉錫吾，他想劉錫吾能表個態，這種時候，劉錫吾的態度很重要。

　　劉錫吾說：“宋醫生不能走！”劉錫吾的話語很堅決，但他說得很輕，那些字詞像些羽毛，輕輕地從他唇間飄了出來。但在齊滿年的耳邊卻成了響雷，字字轟鳴。

　　“什麽？”他嘴張得很大。

　　“你想想……”劉錫吾說。

　　“還用想？我不能看著我們受傷的戰士死於我們的瀆職！”齊滿年有些氣憤，這還要想？

　　劉錫吾也很生氣，疫區的情況很嚴重，如果不及時製止，天花會迅速傳染，蘇區百姓要遭遇前所未有的劫難不說，那些眼睛還在看著我們，諸葛逑泰，白長吉和畢有康，他們都看著我們。可是，他心裏不是沒壓力，紅軍醫院當然是為醫治紅軍傷病所設，但偏這種時候這一帶出了疫情，你就必須作出抉擇。紅軍不是說是工農的隊伍？大家都看著你，看你言行一致不？看你是真話假話。然而留下來，紅軍傷兵得不到及時治療，誰都知道會是什麽後果。他揪心呀。可是一切得首先想到群眾的生死安危，一切得看得長遠，隻有一條路可走，這樣才能徹底征服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總部首長常這麽說。

　　“他們都看著我們……”他突然跟齊滿年說。

　　“誰？”

　　“諸葛逑泰，白長吉和畢有康……”

　　“我真不明白……他們看著看著就是……這有什麽？”

　　劉錫吾終於忍不住了，他聲音大了起來，他聲音一大，齊滿年的火氣也一下子躥得老高，也大了聲。齊滿年把壓抑了多日的火氣一下子發泄了出來，他暴跳如雷，甚至過於衝動，還掏摸了一下腰間的匣子。千不該萬不該你劉錫吾不該說這種話，他們是些什麽人？看著我們就看著我們，能把我們怎麽樣？

　　他們大吵了一場，兩個人都麵紅耳赤，他們都不想在那幾個人麵前吵的，但吵了，他們知道各自心裏都有些壓力，那麽一吵，心上覺得好受些。

　　但很快又不好受了。

　　齊滿年到底沒把人弄回一個兩個，劉錫吾卻要從前鋪拿東西走。

　　劉錫吾把高合成派了來，高合成一瘸一瘸走進齊滿年的棚寮，他手裏拿著一紮烤煙，擺動的身子也讓那金黃煙葉一拂一拂的。

　　“劉錫吾叫我給你帶來一紮烤煙。”高合成說。

　　齊滿年沒覺得有什麽，劉錫吾出外常給大家帶東西。他說：“你放那吧。”

　　高合成就把那紮煙丟在條凳上，但他沒有走。

　　“你想抽一口你就揉了抽一口，我知道你合成眼饞那個……”

　　高合成說：“我不眼饞，我有，一樣的葉子，我都抽了好些日子了。”

　　高合成抽了一陣子煙，齊滿年覺得對方過足了癮，現在該走了，可高合成一動不動。

　　“你不走把我這當成吞雲吐霧過煙癮的地方了？”齊滿年說。

　　高合成把煙收了，他不吞雲吐霧了，他吞吞吐吐：“我……我……”

　　“你鬼東西還有事？我我我的？有事你說！”

　　高合成就把事情說出來了：“劉錫吾叫我來拿些東西去。”

　　齊滿年以為是拿什麽日用的物什：“拿呀，你待在我這裏抽煙，你看你？”

　　高合成說：“是盤尼西林。”

　　“什麽？”齊滿年跳了起來。

　　“休想！”他吼道。

　　“誰也不能動！”他黑著臉說。

　　“拿走的隻是藥品嗎？這是命根子，這是傷兵的命。”他吼道。

　　§§第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