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放潛入白區收貓時,同時也收了一大堆廢舊報紙。那個雜貨鋪子邊,林北放往裏麵盯盯地覷望。一個口饞的伢,雜貨鋪老板想。
林北放丟去一個銅板,雜貨鋪老板給他抓了一把糖粒粒。林北放搖著頭。咦,就一個銅板換一把糖粒粒,可以的了?林北放指了櫃台角落裏的那堆舊報紙。
“我就隻有一個銅板了。”林北放對那掌櫃的說。
“你看我真的沒有了,就這一個。”他翻著衣兜,說。
“哦!你要舊報紙?”
“我就一個銅板了……”
那個小腦殼掌櫃覺得有些納悶,那些舊報紙是他用來包裹點心的,可一個伢卻看著那些舊報紙眼睛發亮,竟然要用銅板換那堆廢東西。他說:“你說說為什麽要那廢東西?”
林北放說:“那上麵有字我要認字。”
雜貨鋪掌櫃覺得這伢了不得,不起眼的一個人竟然說要認字。他說:“為這呀?你拿去你全拿去!我不要你一個子。”他想,我家那兒子要有這伢一半用心也就不會叫我三天兩頭地生氣。
林北放覺得為畢有康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畢有康在前鋪最不習慣的是沒書讀沒報看。劉錫吾去瑞金總要給畢有康帶些紙煙和點心什麽的,畢有康說這些就不必了,要有些報紙就好了。林北放把那話記在心上了。
現在林北放弄了一大堆報紙來。
畢有康把那盤棋擱下了,對諸葛逑泰說,改天接了下,我看報。
他看那些報紙,他看得很投入。林北放就一直站在他身邊。偶爾畢有康就會指著報上某個字說:你認下這兩個字?
林北放就把那張報紙捧到眼前:“圓……什麽來著?”
“圓寂。”
“什麽意思?”
“寺廟裏僧尼死了叫圓寂……”
“哦哦……”
“西藏的一個喇嘛,他死了……”畢有康說。
“報上這種事也登了?”林北放說。
後來畢有康就聚精會神地看。那時候林北放一副安靜模樣一聲不響站在身邊,偶爾會給那男人遞上一杯茶。
“哈,上海百樂門舞廳開業。”許久,畢有康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百樂門?”
“哈哈,這個你不用明白……”
“哦哦……”林北放才哦出一句,突然就聽到那男人狠狠拍了自己的膝蓋,他拍得很響,以致那邊的幾個都被驚動了。
他們往這邊看,後來有人往這邊走來。
“這個鬼……溥儀這家夥……”
“什麽?”
畢有康沒理會他,那幾個男人湊在那看那張報紙上的文字,他們嘰喳說著,好像他們在說個什麽人,那個叫溥儀的男人……清朝最後一個皇帝,他們說他賣國求榮,做日本人傀儡……
“哈,‘大滿洲帝國’……”
“日本人的狗……”
男人們罵著,他弄不懂,但他知道日本人在東北的事,日本人占了東三省。
“我們不能再這麽打下去了,日本人就看著我們自相殘殺……”畢有康一臉的氣憤,他橫著眼睛看宋成庚。他們在醫學上是同行,可在這事上,似乎水火不容。
宋成庚點著頭:“是呀,不能這麽打下去了,可是是誰要打?是南京政府,還是蔣介石?”
他們爭了起來,林北放第一次看到畢有康臉紅,那男人一直文質彬彬的,說話都很小聲,可這一次卻因為日本人和一個叫溥儀的什麽“大滿洲國”皇帝爭了起來,爭得麵紅耳赤。
“內亂不除,外辱何以平定?”
“老百姓水深火熱,工農牛馬不如,他們隻是奮起爭得自己的生存權利……”
“大敵當前,槍口應當一致對外!”
“說得好!可老蔣放著日本人不打,偏要大軍‘圍剿’紅軍,‘九一八’後,不是蔣介石把東三省拱手讓給了日本人?”
他們各自不相讓,他們爭著。白長吉他們聽著,沒有吭聲。黃肅祿也隻有聽著,他當然想給宋成庚幫腔,但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們讀書人爭的事,咬文嚼字耍嘴皮,而他隻會舞刀弄槍,耍嘴皮耍筆的事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