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幾個傷兵痊愈了,雖然都少了一點什麽,但臉上的笑回來了。
劉錫吾很高興,按慣例得安排一些好酒好菜歡送傷愈的同誌出山。
黃任許幾個一早就進了山,回來時黃任許衣衫襤褸形同叫花子,臉上卻笑得花開三月。
後來,大家才看出他笑的緣由,他竟然獵著一隻野豬。
“你們來你們來跟我去做個援手!”他跟大家說。
他們跟他去了那地方,一隻野豬掉進黃任許設置的陷阱裏,幾個男人在那忙活了很久,才把那隻野豬收拾了。他們抬回來一頭百來斤重的大野豬。
每到這時,黃任許就格外亢奮,他比誰都張揚了,話多。
“山裏那些田閑了,去年的番薯崽崽野生出番薯,那成了野豬的吃盆了,它們成群去那地裏拱。”黃任許說。
“我早就瞄著那地方了,我在那挖了個陷阱,平常沒啟用,得等機會……老劉說要弄點葷的送大家,我看看,天落雨也有半月了吧,久雨初晴……好……”他說。
他看見戴爾東來了,戴爾東看著他。
“山裏就這樣,一落雨,野物也縮在窠裏,雨一停一準出來找食……”黃任許說。
“我就把那機關布了,那群野東西大搖大擺從那條老路走,走領頭的那頭老的就掉下去了……”他說。
“它就成了甕中鱉了……”他說。
晚上就多了幾盤好菜,還額外開了一壇酒。大家喝得很放肆,在前鋪難得有這種時候。他們喝酒,他們說著話。喝著喝著有人唱起歌來,被人叫住了:“鬼哭狼嚎……”
“就是就是……你要唱到一邊唱去!”有人說。
“唱不像唱哭不像哭的……你吵了我們說重要事……”有人說。
說話的叫阿順,前不久在戰場上叫敵人一顆子彈壞了一隻胳膊。抬進前鋪時還要死要活的,說缺了隻手,活個什麽不活了不活了!後來是戴爾東和白長吉跟他說話,說了那些話就把他說轉了。
“他們先給我心上做了手術,把我心說亮了,然後畢先生給我胳膊上做了手術。”那天,他晃著一隻空袖筒在陽光下說。
“他們救了我,我得好好活!”阿順說。
那批傷兵都和阿順一樣,他們來時臉上陰雲密布,傷好後,臉上現了燦爛。
他們給醫院的諸位敬酒,然後醫院的諸位推舉黃肅祿給阿順他們敬酒,黃肅祿能喝也好喝,他當然願意有這份美差。
“再來碗,再喝一碗……”他跟阿順說。
阿順說:“不喝了再喝就喝翻了。”
“喝翻就喝翻……”
“你看你說翻就翻?”
“是呀……明天你們就要走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著了喲!”
阿順那會扭過頭來呆看著黃肅祿。
“你那麽看我……怪怪的……”黃肅祿說。
“誰說我們走?”阿順鼓了一對大眼睛看著黃肅祿說。
黃肅祿扯了劉錫吾的衣角:“你看看你看看,還說我醉了……阿順醉成這樣,他說不回……”
“他說醉話你還信?”劉錫吾說。
阿順就又朝劉錫吾鼓眼睛:“我沒醉,你說我醉了……你看你,就這點酒能讓阿順醉?”
“你說不走了……”
“是的,我們幾個商議好了,我們不走了……我們正要跟你說這事,不走了……”
“噢?”
然後,阿順就把他們的想法說了,他一直和劉錫吾叨叨著,劉錫吾點著頭。
第二天,那幾個男人沒走。
“我們回不去了,我們留在這挺好。”他們說。
“五畝地呀,我看把東麵那些山田分了,一個人攤上五畝都有多。”他們說。
“值了值了。”有人說,“我一條胳膊換五畝地。值!”
這話恰巧讓齊滿年聽到了。齊滿年聽到這話,黑了臉。農民就是農民,眼裏隻有那點土地,隻看到眼前一點點蠅頭小利。
劉錫吾沒覺得這有什麽,他們回不去了,村子已淪為白區,交給地方蘇維埃也是給地方上麻煩。他們願意留在這就留在這吧,那些田沒人種撂荒了也是可惜。給他們種著有什麽不好?閑時也能給醫院援個手。
齊滿年說:“不要添亂就好了,能指望他們幫忙?”
“你把他們當傷兵看?”劉錫吾說。
“他們是傷兵。”齊滿年說,“難道他們不是?”
“現在不是了,現在傷好了,現在又生龍活虎的了。”
齊滿年搖頭:“回不到從前。你問問他們還能回到從前不?”
阿順他們火了,他們白著眼看齊滿年。
“當然回不去了!”他們說。
“過去我們手腳齊全,現在殘了缺了……回不到從前了!”他們說。
“我們把身上的一部分獻給革命了,難道換塊沒人耕種的荒地也不行?”他們有些氣憤,他們憤憤地那麽說。
“你別跟我說那些玄乎東西。你說吧,你給我們指個路。”他們說。
齊滿年說:“有組織,有紅軍隊伍,有蘇維埃,難道還能丟下你們不管?”
要是戴爾東不表態,齊滿年總能找出這樣那樣的理由證實自己的正確,他的固執很難讓人說服。不知道什麽時候,病床上躺著的戴爾東來到這地方。
在這事上,戴爾東說話了。
戴爾東說:“滿年,他們說讓你給指條路……”
齊滿年說有秦寬年他們哩,他們地方鄉蘇維埃會料理安排。“他們明天就來接他們。”他說。
“你想過沒有?”戴爾東跟他說。
“什麽?”
戴爾東說:“敵人加緊了‘圍剿’,蘇區的地盤越來越小,阿順他們幾個的家現在暫時成了白區,他們回不去了……”
“是的,我們周邊的蘇維埃會給這些同誌作安排……可是你想過沒有?前鋪已經給周邊鄉蘇維埃送過七批傷殘士兵了,地方上多個人就多張嘴多出一些負擔,地方上也困難呀……”戴爾東說。
“他們在此自食其力,確實是一條出路。皆大喜歡的事,有什麽不好?有什麽可以擔心的?”戴爾東說。
齊滿年噤了聲,他沉默了。他隻在心裏嘀咕了一聲,他們缺胳膊少腿的,能侍弄得了那些山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