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光燦亮麗的早晨,沒下過雨,可山像被洗過了一樣,其實比洗過了還清新。你想,一夜裏的春風沐浴,一些新枝嫩葉拱呀拱地就拱出來了,鋪一層嫩綠清新,那種情境讓人耳目一新,以至陶醉。
戴爾東有些亢奮,但不是因為風景。是因為要開始的那些事情。頭一天,大家都有收獲,而今天是他大展身手的好機會。他一直內心有些毛毛,讓他想起老牆角的那種東西,成年的黴斑,一團一團包包壘壘地堵在他心口上,說不上陰暗,但卻不爽,隱隱地一種莫名的焦慮和悵然天天擠壓著他。可今天不一樣,要開始的一切使他將那些抖落個幹淨,他覺得很清新。
大早的他很響地推開門,急步地走在陽光裏,他走得很堅定。人們看著他,覺得他今天格外地不同。
他握了一把尖刀,站在澗溪的石岸邊,他磨著刀。其實那刀已經足夠鋒利,可他就是要磨一回。在他看來,正規的廚子磨刀能顯見功夫,可他並不是有意想展示什麽,他隻是覺得應該這樣。
四月裏的山裏的水還有一分涼意,他不管不顧。水很清,石頭上的苔蘚泛著一層可意的黛色,在清流的蕩濯裏有一種透明質感,有小魚在潤滑的苔蘚密布的石頭間的縫隙裏遊過,一直遊到戴爾東的腳邊,他們對杵在水流裏的那兩隻腳產生了好奇。腳有些白,養了些日子那兩隻腳便顯得格外地白。水流緩緩地流過,腳杆上的細毛隨了水流輕擺。那些魚就有了好奇,一遍遍繞了腳杆子遊走,突然地就會往水裏的腳杆上啄吻那麽幾下。
戴爾東沒管那些,他磨著刀,弄出霍霍的聲響,然後把那刃口湊到眼前看了看,對著吹了口氣,滿意地走上岸來。
有人朝他笑,他也朝人笑笑。
“好把式!”有人說。
“那是!”戴爾東有些得意,隻有林北放覺得怪,他覺得這個男人完全陌生起來。其實有這種感覺的不止他一個人,白長吉和諸葛逑泰都覺得很那個。他們好像看到另一個人,一臉的詫異。
戴爾東用膝蓋壓住那隻麂,一隻手握了刀,另一隻手掰了麂的頭顱,往那麂子喉間捅一刀,然後那血就飆射了出來。戴爾東老練地拿捏了血的方向,那血不偏不倚注滿了那隻瓷缽。然後,他讓那隻麂在他的手臂中最後掙紮了幾下,便把它丟在那片草地上。
他把那缽麂血端了遞給諸葛逑泰。
頭天晚上,大家把收獲在坪裏一字擺開,說著山裏的事。
諸葛逑泰也湊近火光中,大家沒想到他也會來,那些日子,他隻做郎中的活什,給人療傷診病,然後就是關了門弄他的藥。他不跟人說話,表情永遠定格在一個模樣上,看不出他的喜怒哀樂。他大概就是要那麽個效果,諸葛逑泰真有他的,他做得很到位。黃肅祿說:我姨父就那樣,過些日子他就好了。他跟人很自信地這麽說。可他沒說對。他說別的老說得八九不離十。比如齊滿年提議說要防諸葛逑泰逃跑,這種人跑出去就危及醫院了。他說要弄個措施。可黃肅祿說我姨父隻要動了手就放不下的。也有人說不要這家夥想不開跳崖跳潭了?還是有備無患的好。黃肅祿說我家姨父你不把他當朋友看,他就不說不做不吃飯,不信你們試試?他不會想到死的,他隻不說不做不吃飯。大家就沒堅持他們的想法,過後果然如黃肅祿說的那樣,諸葛逑泰沒逃跑,諸葛逑泰更沒跳崖跳潭,諸葛逑泰一直好好的。但這件事上黃肅祿沒說對,日子過去了很多,諸葛逑泰還是那麽一副刻板的表情。
但沒想到他會湊來看熱鬧。後來他們知道,諸葛逑泰不是看熱鬧。
“把麂血留了!記住了喲,把麂血留了。”他拋下這麽一句話扭身走了。
“怪……這人怪……”有人說。
“他要血?”畢有康有些疑惑,從來沒看見這個鄉間郎中向人提說什麽,今天很正經地向人要麂血。
“哈,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麂血是上好東西,補那個……”
“哦哦……”畢有康一頭霧水,他說,“那個是什麽?”
有人笑了起來,笑得十分曖昧。畢有康不明白他們為什麽竊笑。
戴爾東端著那缽麂血往那邊走去,那有棵老鬆樹,挺立出一種風姿立在路邊。樹下,諸葛逑泰站在那,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戴爾東走向自己。
“你要的血……”戴爾東笑著說。
諸葛逑泰從戴爾東手裏接了那缽鮮紅,他沒吭聲,端著走進了屋子。
“這人……你看這人喲……”有人說,他們覺得諸葛逑泰得說聲謝,至少要笑一下,可是什麽也沒有,那臉還是紙糊的一樣,毫無表情。
戴爾東不計較,他還惦著那隻麂。那邊大鍋裏燒了一鍋水。他朝那邊喊了一聲。灶邊守著的是劉銀鳳,她一直直著身子看著這邊的一幕。
那聲喊讓劉銀鳳麻利起來,她把沸水倒進木盆裏。戴爾東把那隻麂丟了進去,然後是去毛,然後開膛……
他把一切做得漂亮利落。黃肅祿在一旁做著下手,他很樂意。戴爾東似乎有點不樂意,他想一個人操持,可黃肅祿很執著,他叨叨地說著。
“縣上大館子裏的廚師也有下手不是?”他說。
戴爾東笑了一下:“好吧,你幫我打下手。”
黃肅祿一臉的笑,他覺得這力氣出得是地方。
兩個人在灶台上下忙碌著,很快,一桌菜就真的擺上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