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肅祿咬著牙最後下了那個決心。
他從水塘邊呼一下躥了起來。這事也怨不得我了,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我說過的,你不仁在先,怨不得我不義了。說了不會放過你。你不仁,我也不義!
月亮像一彎鉤,鉤掛在簷角。冬裏的風,也悄然在牆根巷角躥走,野貓尖利地叫,一下下撕扯著夜。
諸葛逑泰睡得很香甜。診治了池布的那個病人,他又得意了一回,都說沒治了沒治了家裏也在上上下下張羅後事。
諸葛逑泰去了,他開了那方。才下去一帖,那病就風吹落葉藥到病除了。今天池布送了塊匾來,也送來八個字:回春有術,功德無量。
諸葛逑泰很得意,懸壺為醫即為濟世。救人一命如造七級浮屠。
他信佛,他給神龕上的菩薩敬了幾炷香。
然後,他就和徒弟喝了些酒。很得意他就喝了些酒,肚暖腸熱,迷迷噔噔,昏昏而欲睡。徒弟又為他燒了一盆旺旺炭火,他覺得是睡覺的好時候,就側倒床上。
他睡得很香,迷糊中諸葛逑泰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他身上長出植物。一棵壯碩竹筍從他口裏長出來。還有一根長藤,在他身上蔓纏,越纏越緊,纏裹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睜開眼,看見一個人站在他床邊。
嘴裏的不是筍,是塞了團抹布。身上不是藤,是讓人五花大綁了。
“你想幹什麽?”他想說。
他更想喊,可更喊不出。
那個人像扛隻麻包樣馱了他身往外走。那時候月亮已經落下,四下裏黑得像一壇漆。他看不清,隻覺得耳邊冷風嗖嗖,夾雜著遠處的狂躁狗叫。
後來,那人把他輕輕放了下來,放在個冷硬的地方。他感覺身下是竹子,還聽有嘩嘩水響。
鬼東西,黑燈瞎火的把我弄到排上來了,要弄我去哪?
綁票?他想。
後來,那人給他鬆了綁,把他口裏那團髒布拿了。
“這怪不得我!姨父。”那人淡淡地說。
他知道是誰了。他聽出是誰的聲音。
“我不是你姨父。”諸葛逑泰說。
“你不要怪我,這都是你逼的。”
我不想聽你廢話,諸葛逑泰想。我寧願聽水響風聲我也不願聽你這豬狗不如的家夥說話。他想。
“不是我請你,是人家想請你。”
諸葛逑泰沉默著。
“他們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們跟我也不一樣。”他聽得黃肅祿幽幽地說。
“你看你,你不跟我說話?”黃肅祿說。
“我是做過土匪,我確實是土匪出身,可人家不是。”他說。
“我說姨父你說句話呀!”他那麽說。
諸葛逑泰好像成了一塊石頭就是不說話。
“我答應人家的,人家救過我的命……”黃肅祿說。
“三年前我被官府追剿,山窮水盡,命懸一線,是紅軍救了我……”他說。
“你不聽可以,你讓我叨叨。我不叨叨我難受。”他這麽說。
排在水上漂行得很快。寒風刺骨。
“我跟他們說你是我姨父,我跟他們說了我能請動你,我打了包票的。”黃肅祿說。
諸葛逑泰想,這下好,這下你包不了啦,這下你要丟臉子啦。後來,黃肅祿繼續叨叨地說著,話像流水,細碎的字詞攪著寒風很快被水流衝得一幹二淨。
到了岸邊,天已大亮了。諸葛逑泰知道到了紅軍地盤。
凶多吉少。諸葛逑泰腦子裏就這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