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肅祿說:“我找我姨父去,我就不信請不動他。”
來到前鋪沒幾天,林北放就和黃肅祿交上了朋友,他覺得這個男人身上有什麽讓他很向往,也許就是那男人身上的那種男人氣。
現在,黃肅祿說起這事,林北放有些好奇,他說:“你姨父?你姨父是誰?”
“吔?你不知道我姨父?”在前鋪,許多人都知道黃肅祿常常說起他姨父,但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說你姨父是誰?”
“諸葛逑泰。”
林北放知道這個名字,這幾天劉錫吾他們常常說起這個人,他們說有諸葛逑泰就好了,他開始以為說個什麽東西,比如說一味草藥,後來聽出是說一個人,這個人是這一帶的神醫。他從他們嘴裏聽到過這個人的一些情況。
“鬼喲!”林北放白了黃肅祿一眼,“我會信?你哄毛孩呀!”
黃肅祿其實沒信口開河,諸葛逑泰大姨太確實是黃肅祿他娘的堂姐,他叫諸葛逑泰姨父一點沒錯。據說小時候,他口口聲聲地喊姨父,那老家夥還塞紅包給他。有一年正月他坐在姨父的膝蓋上,諸葛逑泰還捏了他臉上肉說,這伢看去能成大氣候。可後來,黃肅祿上山做了匪寇,據說諸葛逑泰長長歎了一口氣。黃肅祿每說起姨父,沒人信他,他做過幾年匪盜營生,這種人怎麽會有個以仁慈標榜、顯赫一方的姨父?
就是有人信,也搖頭,諸葛逑泰能認這麽個外甥?
他們說,諸葛逑泰什麽人,神醫活菩薩喲。語言雖樸素,容貌也一般,但睿智明敏,醫術精湛,醫德高尚。患者不分貴賤,有召必往,風雨無阻。他們常用這些詞匯談論那個鄉間郎中。他們說起黃肅祿時不會說一個字,隻從鼻孔裏嗤出一股氣,他們不屑說他,隻那麽一下以示輕蔑。
有時事情就是那樣,不管諸葛逑泰認不認,但黃肅祿千真萬確是他外甥。
劉錫吾說:“是你姨父你也請不動他。”
黃肅祿笑笑:“看就是……你說句話吧。”
“好吧好吧,你弄去。”他沒當回事。誰都沒把這事當回事。就是諸葛逑泰是你親爺,你也請不動他。
諸葛逑泰出身這一帶有名的中醫世家,從諸葛逑泰曾祖始,祖傳的那一手醫術和口碑,就讓諸葛逑泰成這一帶富家。紅軍到贛南閩西,與白軍交火初戰告捷時,諸葛逑泰收留了幾個白軍傷兵,被紅軍知曉。
有人帶了幾個兵闖進了諸葛逑泰家。
“你敢收留白匪?”
“他們是傷兵,他們隻是我的病人。”
“你還住豪宅占上好肥田?”
“我已經把田交給祠堂,我跟他們說家裏的東西誰想要誰拿去。錢財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走。”
“你是土豪劣紳!”
“我隻是個郎中,懸壺濟世,治病救人。”諸葛逑泰淡淡地那麽笑。
沒人聽他的,沒人理會他的笑。他們把他當土豪綁了。後來雖然紅軍裏有明白人說這個人不一樣,他不該定作土豪,他對蘇維埃有作用。
可一切都晚了,釋放諸葛逑泰的第二天,他就翻過蓮花山去了安全的地方。
“你看你看,他投靠白狗子了。”有人說。
諸葛逑泰沒投靠也沒逃跑,他覺得任什麽事都不能耽誤了給眾生救治,他覺得他得有一片安寧和安靜,他不喜歡鬧哄哄的。他對病人一如從前,人有疾,天就是下刀子也不能耽誤。他常翻山過來給鄉民診病。
隊伍上人去找他,還拎很重的一份禮找到他。
“諸葛先生請你幫幫我們的忙。”
他沉默不語,不說去也不說不去。但到底還是沒去。
紅軍請不動他。紅軍知道有些事得罪了諸葛逑泰,他心裏有芥蒂。
黃肅祿卻不信請不動那個人,他很固執。他對劉錫吾說:“你說的,你自己說死馬要當活馬醫。”
劉錫吾想了想,說:“去吧去吧。”
劉錫吾突然變得果斷起來。死馬當活馬醫,我是這麽想的,現在能有什麽辦法?他想。
“我三天後就回來,耽誤不了什麽事的!”黃肅祿對劉錫吾說。
黃肅祿以為下山那個姓齊的會攔他,但齊滿年似乎對此事很淡定。
劉錫吾覺得黃肅祿下山的事得跟齊滿年說說,他以為齊會反應強烈,但對方表情卻很平淡。
“那我就讓他去試試了?”劉錫吾說。
“其實我也不抱什麽指望,死馬當做活馬醫吧……”他說。
齊滿年沒吭聲,他不說話,表情也很平靜。
不說話並不見得齊滿年沒想這事,他想了,他覺得這事有點那個,也許這姓黃的想借機下山通風報信,也許他想趁機逃走,也許他真的是想死馬當活馬醫去試試運氣?且不管這些。
“如果黃肅祿三天後不回來,前鋪就要采取措施。”黃肅祿走的第二天齊滿年對劉錫吾說。
劉錫吾說我有這個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