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竹排已順流而下,挑夫和排客也隨了竹排遠去。劉錫吾覺得那些青青新竹紮成的竹排帶走了他身上的某種東西。一切就都得靠自己了。他覺得眼前的景色突然模糊了起來,他知道那是他自己對自己的抉擇有些捉摸不定。他想,我不能這樣。按慣例,為了安全起見,挑夫和排客隻能將傷員運到當陽,然後由醫院的醫官就地診治,再運往前鋪。
前鋪是高度保密的一個地方,可現在前鋪遇襲,那已經不再有秘密可言。按說應該送到另外準備好的一個隱秘地方。在總部,陳順為已經有所交代,那個地方其實早就選定好了,上頭讓他相機行事,按說他應該把傷員送到那個地方去。可劉錫吾猶豫的還是那個“內鬼”,要真的存在那個人,運到哪都在別人的眼皮底下了。先依然定在前鋪,這有利於麻痹敵人。
當然這得冒點險,但這麽做值得。
劉錫吾看了一眼江水,已經是午後時辰,雲層有些稀薄,有些許的陽光漫滲過來,弄得周邊充滿了曖昧。
劉錫吾甩了一下胳膊,他作出了抉擇。
“我們必須在天亮前把傷員送到前鋪。”他說。
“去前鋪?”
“對!前鋪!”
大家都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去前鋪!”他用堅定的語氣重複了那三個字。接著,他朝黃肅祿招了招手,黃肅祿沒動彈,說:“真的去前鋪?”
劉錫吾點了點頭。
“你瘋了!你叫他們去送死?”黃肅祿叫了起來,他忍了一會沒忍住,一般他是忍不住的,這回算是忍了一下,但還是沒什麽用。
“他娘的真是瘋了!”黃肅祿一臉怒氣。
“我不去!”他說。
劉錫吾看了那個暴怒的人一眼,緩緩地收起目光,我現在不能跟你說,我也說不出個什麽。我說我們隊伍裏有內鬼?那不是更攪渾水了嗎?內鬼是誰?打草驚蛇。也許那個人就是你哩,你故意那麽,誰知道?現在隻有往前鋪去,別無選擇。他朝齊滿年招了招手,兩個人把那副擔架抬了起來。
劉錫吾一直半低著頭,他不想大家看他那張臉。他聽到黃肅祿一直在身後嘟嘟囔囔的,但還是抬了副擔架跟在後麵。
他們來回走了三趟,才把那批傷員在天亮前全都運送到了前鋪。那天夜裏,劉錫吾累得全身骨頭散了架,但他卻沒睡著。那五張麵孔一直在他眼前晃動,他們中誰是內鬼?好像誰都有嫌疑,這種事情讓他做真有點為難他。現在總算好點了,陳順為給他派的那個同誌來了。他想,他得找齊滿年同誌好好談談。
他就那麽顛來倒去地想著,天很快就亮了,他不知道怎麽一下子天就亮了。他看見晨曦的那一刻感覺一股冷氣穿透了薄被,讓他打了個寒戰。打霜了,他想。他想起今天得去燒炭,那些傷員需要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