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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未濟第六十四(11)

  “譯文”

  孟子說:對齊王的不聰明不必感到疑惑。即使天下最容易生長的植物,曬它一天,凍它十天,也不可能再生長了。我見到齊王的次數也太少了,我一離開,那幫使他昏亂的人就去了,我對他剛萌生的一點善心又能怎麽樣呢?

  “圍棋作為技藝,是門小技術,但如果不專心致誌,也是學不好的。弈秋,是全國的圍棋高手。他教兩個人下棋,其中一個專心致誌,隻聽弈秋的講解;另一個雖然也在聽講,但心裏卻以為有隻天鵝會飛來,想拿起弓箭擊射它。盡管他與前一個一道學棋,成績總不如前一個。是因為他的聰明不如別人嗎?回答是:不是這樣的。”

  孟子曰: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於生,則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惡莫甚於死者,則凡可以辟患者,何不為也?由是則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則可以辟患而有不為也。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耳。

  “一簞食,一豆羹,得之則生,弗得則死。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萬鍾則不辨禮義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為宮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識窮乏者得我與?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宮室之美為之;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妻妾之奉為之;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所識窮乏者得我而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謂失其本心。”

  “譯文”

  孟子說:魚,是我想要的;熊掌,也是我想要的。如果兩者不能一齊得到,就不要魚而要熊掌。生命,是我想要的;正義,也是我想要的。如果兩者不能一齊得到,就犧牲生命而求取正義。生命是我想要的,而想要的還有超過生命的東西,所以不能苟且偷生;死亡是我憎惡的,而憎惡的還有超過死亡的東西,所以禍患也有不躲避的。如果人們想要的沒有超過生命的東西,那麽,一切可以求得生存的辦法,哪樣不用上呢?如果人們憎惡的沒有超過死亡的東西,那麽,一切可以避禍的辦法,哪樣不用上呢?采用這個辦法便可生存,但有些人卻不采用;采用這個辦法便可避禍,但有些人卻不采用。所以,看起來有比生命更值得追求的東西,有比死亡更令人憎惡的東西,不僅賢者有這種心,人人都有這種心,不過賢者能夠不喪失它罷了。

  一筐飯,一碗湯,得到了就活,得不到就死。吆喝著給他,就是過路窮人也不願要;用腳踢著給他,就是乞丐也不屑要。

  有的人對萬鍾俸祿就不辨是否合禮義接受了。萬鍾俸祿對我來說能增添點什麽呢?為了住宅的華美、妻妾的侍奉、相識的窮人感激我嗎?過去寧死不肯接受的,今天卻為了住宅的華美而接受了;過去寧死不肯接受的,今天卻為了妻妾的侍奉而接受了;過去寧死不接受的,今天卻為了相識的窮人感激我而接受了。這還不可以罷休了嗎?這叫作喪失了他的本性。

  孟子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譯文”

  孟子說:“仁,是人的本心;義,是人的必由之路。拋開大路不去走,失掉本心不知去找,太悲哀了!有的人丟了雞狗,就知道去尋找;丟了本心,卻不知道去尋找。學問的真諦沒有別的,就是把丟失的本心找回來罷了。”

  孟子曰:“今有無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則不遠秦楚之路,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則知惡之;心不若人,則不知惡,此之謂不知類也。”

  “譯文”

  孟子說:“有個人的無名指,彎曲了伸不直,雖然不是礙事的病痛,但如果有人能使它伸直,他就是走秦國楚國這麽遠的路也不覺得遠,因為他的手指不如別人。手指不如別人,倒知道厭惡;心靈不如別人,卻不知道厭惡,這叫做不懂輕重。”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養之者。至於身,而不知所以養之者,豈愛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譯文”

  孟子說:“一兩握粗的桐樹梓樹,人們如果要使它們生長,都知道怎樣培養。對自己,卻不知道怎樣培養,難道愛自己還不如愛桐樹梓樹嗎?真是太不肯思考了。”

  孟子曰:“人之於身也,兼所愛。兼所愛,則兼所養也。無尺寸之膚不愛焉,則無尺寸之膚不養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豈有他哉?於己取之而已矣。體有貴賤,有小大。無以小害大,無以賤害貴。養其小者為小人,養其大者為大人。今有場師,舍其梧檟,養其木貳棘,則為賤場師焉。養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則為狼疾人也。飲食之人,則人賤之矣,為其養小以失大也。飲食之人,則人賤之矣,為其養小以失大也。飲食之人無有失也,則口腹豈適為尺寸之膚哉?”

  “譯文”

  孟子說:“人對於身體,每一部分都愛護。都愛護,就都保養。沒有一小塊肌膚不愛護,就沒有一小塊肌膚不保養。用來考察保養得好不好,難道還有什麽別的辦法嗎?隻是看他注重身體的哪些部分罷了。身體的組成部分有重要的有不重要的,有小的有大的,不要因小的妨害大的,不要因不重要的妨害重要的。保養小的是小人,保養大的是君子。如果有一個園藝師,不培養珍責的梧桐、梓樹,卻去培養那些沒用的酸棗、荊棘,那就是一個蹩腳的園藝師。為了保養一個指頭而喪失了肩背,還不知道因小失大,那就是一個昏聵的人。講求吃喝的人,人們就看不起他,因為他保養小的而失去了大的。如果講求吃喝的人沒有丟開品格的修養,那麽填口腹難道僅僅為了長那麽一點兒肌膚嗎?(填口腹關係到生命,修養品格總不能餓著肚皮。)”

  公都子問曰:“鈞是人也,或為大人,或為小人,何也?”

  孟子曰:“從其大體為大人,從其小體為小人。”

  曰:“鈞是人也,或從其大體,或從其小體,何也?”

  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此為大人而已矣。”

  “譯文”

  公都子問道:“同是人,為什麽有的是君子,有的是小人呢?”

  孟子說:“懂得依從身體重要器官需要的人是君子,隻知滿足次要器官欲念的人是小人。”

  公都子說:“同是人,為什麽有的人懂得依從重要器官的需要,有的人卻隻知滿足次要器官的欲念呢?”

  孟子說:“耳朵、眼睛這些器官不會思考,以致被外物所蒙蔽。這些器官僅僅是物,它們一與外物相接觸,就隻能被外物引誘罷了。心這個器官就會思考,思考了就得到了人的本來善性,不思考就得不到。這是上天賦予我們人類的特有器官。先確立重要器官的作用,那麽次要的器官就不會把人的本性奪去,這就成為君子了。”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已矣。”

  “譯文”

  孟子說:“有自然爵位,有社會爵位。仁義忠信,樂於從善不倦怠,這是自然爵位;公卿大夫,這是社會爵位。古代的人修養自己的自然爵位,於是社會爵位也就隨之而來了。現在的人修養自己的自然爵位,用來求取社會爵位;得到社會爵位之後,就拋棄了自然爵位,那就是糊塗透頂,最終他連社會爵位也一定會失去的。”

  孟子曰:“欲貴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貴於己者,弗思耳。人之所貴者,非良貴也。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詩》雲:‘既醉以酒,既飽以德。’言飽乎仁義也,所以不願人之膏粱之味也;令聞廣譽施於身,所以不願人之文繡也。”

  “譯文”

  孟子說:“希望尊貴,這是人們共同的心願,但每個人自己身上都有值得尊貴的東西,隻是沒有想過罷了。別人給予的尊貴,不是真正的尊貴。趙孟給予尊貴的人,趙孟同樣能使他卑賤。《詩經》上說:‘酒已經喝醉了,德澤已經飽受了。’說的是仁義之德滿肚子,也就不羨慕別人肥肉細米的美味了;自己被到處讚譽,也就不稀罕別人的繡花衣服了。”

  孟子曰:“仁之勝不仁也,猶水勝火。今之為仁者,猶以一杯水救一車薪之火也;不熄,則謂水之不勝火,此又與於不仁之甚者也,亦終必亡而已矣。”

  “譯文”

  孟子說:“仁戰勝不仁,好比水戰勝火。現在行仁的人,好比用一杯水救一車柴的火;火不滅,就說是水戰勝不了火,這下子又給不仁的人幫了大忙,到頭來他原有的那點仁心也一定會喪失殆盡。”

  孟子曰:“五穀者,種之美者也;苟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譯文”

  孟子說:“五穀,是植物裏的好品種;如果不能成熟,反而不如米和稗子。仁,也在於使它成熟罷了。”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誌於彀;學者亦必誌於彀。大匠誨人必以規矩,學者亦必以規矩。”

  “譯文”

  孟子說:“羿教別人射箭,一定要拉滿弓;學射的人也一定要拉滿弓。手藝高超的木匠教別人一定要用圓規角尺,學木工的人也一定要用圓規角尺。”

  任人有問屋廬子曰:“禮與食孰重?”

  曰:“禮重。”

  “色與禮孰重?”

  曰:“禮重。”

  曰:“以禮食,則饑而死;不以禮食,則得食,必以禮乎?親迎,則不得妻;不親迎,則得妻,必親迎乎?”

  屋廬子不能對,明日之鄒以告孟子。孟子曰:“於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金重於羽者,豈謂一鉤金與一輿羽之謂哉?取食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應之曰:‘兄之臂而奪之食?則得食;不,則不得食,則將之乎?東家牆而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則將摟之乎?’”

  “譯文”

  有一個任國人問屋廬子說:“禮跟食哪樣重要?”

  屋廬子說:“禮重要。”

  任國人說:“女色跟禮哪樣重要?”

  屋廬子說:“禮重要。”

  任國人說:“如果按照禮規找食物,就會餓死;不按照禮規找食物,就得到了食物;這樣的話,也一定要按照禮嗎?如果按禮去迎親,就娶不到妻子;不去迎親,就娶到妻子,這樣的話,也一定要按照禮嗎?”

  屋廬子回答不出,第二天到鄒國把這個問題告訴了孟子。孟子說:“回答這個問題有什麽難呢?如果不量度一下根基的高低,而隻比較頂端,那麽,寸把厚的小土塊也可以使它比高樓還高。黃金比羽毛重,難道是說一個小金鉤的黃金與一大車羽毛相比嗎?拿吃的重要方麵與禮的細微方麵比,何止於吃的重要?拿女色的重要方麵與禮的細微方麵比,何止於娶妻重要?你可以去回答他說:‘扭折哥哥的手臂,奪取他的食物,就得到了吃的;不扭,就得不到吃的,那麽,會去扭嗎?翻過東鄰的牆去把他家的女子拽住,就得到了妻子;不去拽,就得不到妻子,那麽,會去拽嗎?’”

  曹交問曰:“人皆可以為堯舜,有諸?”

  孟子曰:“然”。

  “交聞文王十尺,湯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長,食粟而已,如何則可?”

  曰:“奚有於是?亦為之而已矣。有人於此,力不能勝一匹雛,則為無力人矣;今日舉百鈞,則為有力人矣。然則舉烏獲之任,是亦為烏獲則已矣。夫人豈以不勝為患哉?弗為耳。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為也。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誦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

  曰:“交得見於鄒君,可以假館,願留而受業於門。”

  曰:“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人病不求耳。子歸而求之,有餘師。”

  “譯文”

  曹交問道:“人人都可以成為堯舜,有這話嗎?”

  孟子說:“有的。”

  “我聽說文王身高十尺,湯九尺,我呢,身高九尺四寸多,但隻會吃幹飯罷了,該怎麽辦才好?”

  孟子說:“這有什麽難呢?隻要去做就可以了。如果有一個人,說是他的力氣連一隻小雞也拿不起來,那就是沒有力氣的人了;現在說他能舉起三千斤,那就是很有力氣的人了。那麽,能舉起烏獲舉得起的重量,這也就成了烏獲了。人難道怕不能勝任嗎?隻是不肯去做罷了。慢慢走,跟在長者後麵,叫做悌;快步走,搶在長者前麵,叫做不悌。慢慢走,難道是人不能做到的嗎?是不肯做。堯、舜之道,也就是孝悌罷了。你穿堯的衣服,說堯的話,做堯所做的事,就是堯了。你穿桀的衣服,說桀的話,做桀所做的事,就是桀了。”

  曹交說:“我見到鄒國國君後,可以向他借個住處,希望留下來在您門下學習。”

  孟子說:“那個道,就像大路一樣,難道還難認清嗎?就怕人們不去尋求罷了。你回去自己尋求吧,老師多得是。”

  公孫醜問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

  孟子曰:“何以言之?”

  曰:“怨”。

  曰:“固哉,高叟之為詩也!有人於此,越人關弓而射之,則己談笑而道之;無他,疏之也。其兄關弓而射之,則己垂涕泣而道之;無他,戚之也。《小弁》之怨,親親也。親親,仁也。固矣夫,高叟之為詩也!”

  曰:“凱風》何以不怨?”

  曰:“凱風》,親之過小者也;《小弁》,親之過大者也。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親之過小而怨,是不可磯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磯,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

  “譯文”

  公孫醜問道:“高子說:‘《小弁》這首詩是小人作的’,是嗎?”

  孟子說:“憑什麽這樣說?”

  公孫醜說:“因為這首詩表達的是怨恨。”

  孟子說:“高老先生說詩也太死板了!如果這裏有個人,越國人拉滿弓要射他,他會有說有笑地講這件事;這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因為越國人與他關係疏遠。如果他哥哥拉滿弓要射他,他就會流著淚說這件事;這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哥哥是他的親人。《小弁》表達的怨恨,正是由於熱愛親人。熱愛親人,是仁的表現。高老先生的說詩也太死板了!”

  公孫醜說:“那麽《凱風》為什麽沒有流露怨恨之情呢?”

  孟子說:“凱風》,是因為母親的過錯小;《小弁》,是因為父親的過錯大。父母的過錯大卻不怨恨,這是更加疏遠父母;父母的過錯小卻怨恨,這是經受不了一點刺激。更加疏遠父母,是不孝;經受不了一點刺激,也是不孝。孔子說:‘舜大概是最孝順的人了,到了五十歲還依戀父母。’”

  宋將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將何之?”

  曰:“吾聞秦楚構兵,我將見楚王說而罷之。楚王不悅,我將見秦王說而罷之。二王我將有所遇焉。”

  曰:“軻也請無問其詳,願聞其指。說之將何如?”

  曰:“我將言其不利也。”

  曰:“先生之誌則大矣,先生之號則不可。先生以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於利,以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於利也。為人臣者懷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終去仁義,懷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於仁義,而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於仁義也。為人臣者懷仁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仁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仁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懷仁義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譯文”

  宋要到楚國去,孟子在石丘遇見了他。孟子說:“先生要到什麽地方去?”

  宋說:“我聽說秦國與楚國要交兵,我準備謁見楚王勸他罷兵。如果楚王不高興,我準備再謁見秦王勸他罷兵。兩個國王,總會有一個會同我意見相合的。”

  孟子說:“我不想打聽詳細情況,隻希望聽聽您的主要意思。您打算怎樣勸說他們?”

  宋說:“我打算跟他們說說交兵的不利。”

  孟子說:“先生的意願是很好的,但先生的提法卻不行。先生用利害勸說秦楚兩個國王,如果他們由於有利而高興聽你的勸說,因此停止交兵,這就是軍隊的官兵因為喜歡利才樂於停戰。做臣子的從利出發來服事君王,做兒子的從利出發來服事父親,做弟弟的從利出發來服事哥哥,這就是在君臣、父子、兄弟之間全都不講仁義,隻從利出發來互相對待,這樣做卻不亡國的,是從沒有過的事。先生如果用仁義來勸說秦楚兩個國王,如果他們由於仁義而高興聽你的勸說,因此停止交兵,這就是軍隊的官兵因為喜歡仁義才樂於停戰。做臣子的從仁義出發來服事君王,做兒子的從仁義出發來服事父親,做弟弟的從仁義出發來服事哥哥,這就是在君臣、父子、兄弟之間全都不講利害,隻從仁義出發來互相對待,這樣做卻不能稱王於天下,是從沒有過的事。為什麽一定要講利呢?”

  孟子居鄒,季任為任處守,以幣交,受之而不報。處於平陸,儲子為相,以幣交,受之而不報。他日,由鄒之任,見季子;由平陸之齊,不見儲子。屋廬子喜曰:“連得間矣。”問曰:“夫子之任見季子,之齊不見儲子,為其為相與?”

  曰:“非也。《書》曰:‘享多儀,儀不及物日不享,惟不役誌於享。’為其不成享也。”

  屋廬子悅。或問之,屋廬子曰:“季子不得之鄒,儲子得之平陸。”

  “譯文”

  孟子住在鄒國,季任留守任國,代理國政,用禮物與孟子交往,孟子接受了禮物卻不回報。孟子在平陸時,儲子擔任齊國的卿相,用禮物與孟子交往,孟子接受了卻不回報。後來,孟子從鄒國到任國,拜望了季子;從平陸到齊國都城,卻沒有拜望儲子。屋廬子高興地說:“我找到岔子了。”就問孟子說:“老師到任國,拜望季子;到齊國,卻不拜望儲子,是因為他僅僅擔任卿相嗎?”

  孟子說:“不是。《尚書》中說:‘獻禮看重的是儀節,如果儀節不到,雖有禮物,也算作沒有獻禮,因為他的心意並沒有用在獻禮上。’我不去拜望他,是因為他還算不上獻禮。”

  屋廬子很高興。有人問他,他說:“季子因脫不開身沒能親自到鄒國去,儲子能親自到平陸卻不去,隻送了禮物去。”

  淳於髡曰:“先名實者,為人也;後名實者,自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實未加於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

  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賢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湯,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惡君,不辭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趨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

  曰:“魯繆公之時,公儀子為政,子柳、子思為臣,魯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賢者之無益於國也!”

  曰:“虞不用百裏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賢則亡,削何可得與?”

  曰:“昔者王豹處於淇,而河西善謳;綿駒處於高唐,而齊右善歌;華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俗。有諸內,必形諸外。為其事而無其功者,髡未嚐睹之也。是故無賢者也,有則髡必識之。”

  曰:“孔子為魯司寇,不用,從而祭,燔肉不至,不稅冕而行。不知者以為為肉也,其知者以為為無禮也。乃孔子則欲以微罪行,不欲為苟去。君子之所為,眾人固不識也。”

  “譯文”

  淳於髡說:“看重名聲、功業的,是為他人著想;輕視名聲、功業的,是為獨善自身著想。您位居齊國三卿之一,對君上和下民都沒有建立名聲和功業,卻要離開,仁人本該是這樣的嗎?”

  孟子說:“處在卑微的地位,不願以自己的賢良服侍不賢明的君王,這就是伯夷;五次接受湯的任用,又五次接受桀的任用,這就是伊尹;不嫌棄昏庸的君王,不推卻卑微的官職,這就是柳下惠。三位君子處世方法不同,但他們的宗旨是一樣的。一樣的宗旨是什麽呢?可以說,就是仁。君子隻要仁就行了,何必要行為相同呢?”

  淳於髡說:“魯穆公的時候,公儀子主持國政,子柳和子思當大臣,魯國的衰弱卻更加厲害。賢人對於國家竟是如此無益啊!”

  孟子說:“虞國不任用百裏奚,因而滅亡;秦穆公任用他,因而稱霸。不任用賢人就要導致滅亡,僅僅是衰弱怎麽辦得到呢?”

  淳於髡說:“從前王豹住在淇水一帶,因而河西的人都擅長歌唱;綿駒住在高唐一帶,因而齊國西部的人都擅長歌唱;華周、杞梁的妻子為死去的丈夫痛哭,因而改變了國家的風俗。存在於內,一定會表現到外。做了事情卻沒有功績的,我不曾見過這樣的情形。所以,現在是沒有賢人;如果有,那我就一定會知道他。”

  孟子說:“孔子當魯國的司寇,不受信任,跟隨魯君去祭祀,祭肉不送來,他就連祭祀戴的帽子也不脫就離開了。不了解的人以為孔子是為了祭肉,了解的人卻認為他是為了魯國不講禮規。至於孔子,他是想背一點小小的罪名離開,不想隨便辭職。君子的作為,一般人的確不容易理解。”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

  天子適諸侯曰巡狩,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養老尊賢,俊傑在位,則有慶。慶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蕪,遺老失賢,掊克在位,則有讓。一不朝,則貶其爵;再不朝,則削其地;三不朝,則六師移之。是故天子討而不伐,諸侯伐而不討。五霸者,摟諸侯以伐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

  五霸,桓公為盛。葵丘之會,諸侯束牲、載書而不歃血。初命曰:‘誅不孝,無易樹子,無以妾為妻。’再命曰:‘尊賢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無忘賓旅。’四命曰:‘士無世官,官事無攝,取士必得,無專殺大夫。’五命曰:‘無曲防,無遏,無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後,言歸於好。’今之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

  “長君之惡其罪小,逢君之惡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惡,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

  “譯文”

  孟子說:五霸,是對三王有罪的人;現在的諸侯,是對五霸有罪的人;現在的大夫,是對現在的諸侯有罪的人。

  天子到諸侯國巡行叫作巡狩,諸侯朝見天子叫作述職。天子春天視察耕種的情況,補助窮困的農戶;秋天視察收獲的情況,補助歉收的農戶。進了諸侯國境內,如果天子看到土地被開辟利用,農田治理得很好,老人得到贍養,賢才得到尊重,優秀的人在掌管朝政,那麽諸侯就受到獎賞,用土地來獎賞。進了諸侯國境內,如果天子看到土地荒蕪,老人被遺棄,賢才被埋沒,搜刮民財的人在掌管朝政,那麽諸侯就受到責備。諸侯一次不朝見天子述職,就要降低他們的爵位;兩次不朝見,就要削減他們的封地;三次不朝見,天子就要派軍隊去改立國君。所以天子隻下令聲討而不親自攻伐,諸侯隻奉命攻伐而不出令聲討。五霸,是拉攏一部分諸侯來攻伐另一部分諸侯,所以說:五霸,是對三王有罪的人。

  五霸中,齊桓公最強盛。在蔡丘的盟會上,諸侯隻是捆綁了祭神的牲口,把盟書放在它身上,(桓公自信諸侯不敢負約,)就沒有舉行歃血儀式。第一條盟約說:‘誅罰不孝的人,不得換立太子,不得立妾為妻。’第二條盟約說:‘尊重賢人,培養人才,以表彰有德行的人。’第三條盟約說:‘尊敬老人,愛護兒童,不得怠慢來賓和旅客。’第四條盟約說:‘士人不得把官職傳給後代,公務不得兼代,選拔士人一定要得當,不得擅自殺戮大夫。’第五條盟約說:‘不得到處築堤,不得阻止鄰國人來買糧食,不得有封賞而不稟告。’盟書說:‘凡是我們參與盟會的人,結盟之後,要恢複和好。’現在的諸侯,都觸犯了這五條禁令,所以說:現在的諸侯,是對五霸有罪的人。

  “助長國君的惡行的臣子,他們的罪還小一些,對迎合國君惡行的臣子,他們的罪就大了。現在的大夫,都迎合國君做壞事,所以說:現在的大夫,是對現在的諸侯有罪的人。”

  魯欲使慎子為將軍。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謂之殃民。殃民者,不容於堯舜之世。一戰勝齊,遂有南陽,然且不可。”

  慎子勃然不悅曰:“此則滑所不識也。”

  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裏;不千裏,不足以待諸侯。諸侯之地方百裏,不百裏,不足以守宗廟之典籍。周公之封於魯,為方百裏也;地非不足,而儉於百裏。太公之封於齊也,亦為方百裏也;地非不足也,而儉於百裏。今魯方百裏者五,子以為有王者作,則魯在所損乎?在所益乎?徒取諸彼以與此,然且仁者不為,況於殺人以求之乎?君子之事君也,務引其君以當道,誌於仁而已。”

  “譯文”

  魯國打算讓慎子做將軍。孟子說:“不教育訓練百姓卻用他們去打仗,這叫做禍害百姓。禍害百姓的人,在堯舜時代是無容身之地的。即使一仗就把齊國打敗,從而占領南陽,這樣也不可以。”

  慎子臉色一變,不高興地說:“這我就不懂了。”

  孟子說:“我明白地告訴你。天子的土地方圓千裏,沒有千裏,就不夠接待諸侯來朝見。諸侯的土地方圓百裏,沒有百裏,就不足以守住祖宗傳下的禮製法度。周公被封在魯國,是方圓百裏,當時並不是土地不夠封,但就是不超過百裏。太公被封在齊國,也是方圓百裏,當時不是土地不夠封,但也就是不超過百裏。現在魯國有五個方圓百裏的土地,你認為如果有統一天下的聖王興起,那麽魯國的土地是在被削減之列呢,還是在被增加之列?不動幹戈,白白地把別國的土地拿來給自己,仁德的人尚且不會幹,何況打仗殺人來取得別國的土地呢?君子服事君王,務求引導君王符合正道,把仁德作為努力目標罷了。”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為君辟土地,充府庫。’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道,不誌於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為君約與國,戰必克。’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道,不誌於仁,而求為之強戰,是輔桀也。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雖與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譯文”

  孟子說:“現在那些服事君王的人說:‘我能為君王開拓國土,充實倉庫。’今天所謂的優秀臣子,正是古代所謂的殘害民眾的人。君王不向慕道德,無意於仁義,卻想使他富裕,這等於是讓夏桀富裕。又說:‘我能為君王邀結盟國,打仗一定取勝。’今天所謂的優秀臣子,正是古代所謂的殘害民眾的人。君王不向慕道德,無意於仁義,卻想為他努力作戰,這等於是幫助夏桀。從現在這條路走下去,不改變現在的風尚,即使把天下給他,也是一天也坐不穩的。”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

  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萬室之國,一人陶,則可乎?”

  曰:“不可,器不足用也。”

  曰:“夫貉,五穀不生,惟黍生之;無城郭、宮室、宗廟、祭祀之禮,無諸侯幣帛饔飧,無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國,去人倫,無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為國,況無君子乎?欲輕之於堯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於堯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譯文”

  白圭說:“我想把稅率定為二十抽一,怎麽樣?”

  孟子說:“你的辦法是貉人的辦法。如果一個國家有一萬戶人家,隻有一個人做陶器,那行嗎?”

  白圭說:“不行,器皿不夠用。”

  孟子說:“貉那個地方,別的穀物都不能生長,隻生長黃米;沒有城牆、房屋、祠堂和祭祀的禮規,沒有各國之間往來送禮請客,也沒有各種機構和官員,所以收稅二十抽一就夠了。現在我們是在中國,如果去掉社會倫常,沒有各種官員,那怎麽行呢?做陶器的人太少,尚且不能把國家搞好,何況沒有官員呢?要把稅率定得比堯舜的十抽一標準還輕,這就是大貉小貉的做法;要把稅率定得比堯舜的標準還要重的,是大桀小桀的做法。”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於禹。”

  孟子曰:“子過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為壑。今吾子以鄰國為壑。水逆行,謂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惡也。吾子過矣。”

  “譯文”

  白圭說:“我治水的本事勝過禹。”

  孟子說:“您錯了。禹治水,是循水的本性加以疏導,所以禹把四海作為水的去處。而現在您卻把鄰國作為排水的大水坑。水倒流叫做洚水。洚水,就是洪水,是有仁愛心的人所討厭的。您錯了吧。”

  孟子曰:“君子不亮,惡乎執?”

  “譯文”

  孟子說:“君子如果不講誠信,怎能有操守?”

  魯欲使樂正子為政。孟子曰:“吾聞之,喜而不寐。”

  公孫醜曰:“樂正子強乎?”

  曰:“否。”

  “有知慮乎?”

  曰:“否。”

  “多聞識乎?”

  曰:“否。”

  “然則奚為喜而不寐?”

  曰:“其為人也好善。”

  “好善足乎?”

  曰:“好善優於天下,而況魯國乎?夫苟好善,則四海之內皆將輕千裏而來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則人將曰:‘,予既已知之矣。’之聲音顏色,距人於千裏之外。士止於千裏之外,則讒諂麵諛之人至矣。與讒諂麵諛之人居,國欲治,可得乎?”

  “譯文”

  魯國準備讓樂正子治理國政。孟子說:“我聽到這事兒,高興得睡不著。”

  公孫醜說:“樂正子很剛強嗎?”

  孟子說:“不。”

  “足智多謀嗎?”

  孟子說:“不。”

  “見多識廣嗎?”

  孟子說:“不。”

  “那您為什麽高興得睡不著?”

  孟子說:“他的為人喜歡聽取有益的話。”

  “喜歡聽取有益的話就足夠了嗎?”

  孟子說:“如果喜歡聽取有益的話,就是治理整個天下也綽綽有餘,何況一個魯國呢?如果喜歡聽取有益的話,那麽天下的人都會不遠千裏趕來把有益的話告訴他;如果不喜歡聽取有益的話,那麽人們就會(學他的話)說:‘嗯嗯,這個,我早就知道了。’這種嗯嗯的聲調神氣,把人們都拒之千裏之外。有見地的士人被阻止在千裏之外,挑撥離間、奉承拍馬的人就來了。同挑撥離間、奉承拍馬的人混在一起,想治理好國家,能做得到嗎?”

  陳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則仕?”

  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禮,言將行其言也,則就之;禮貌未衰,言弗行也,則去之。其次,雖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禮,則就之;禮貌衰,則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饑餓不能出門戶,君聞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從其言也,使饑餓於我土地,吾恥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

  “譯文”

  陳子說:“古代的君子在怎樣的情況下才當官?”

  孟子說:“當官的情況有三種,辭官的情況也有三種。(第一)迎接他時表示敬意並且有禮貌,還說要實行他的建議,就當官;禮貌不打折扣,建議卻不實行,就辭官。其次,雖然沒有實行他的建議,但迎接他時表示敬意並且有禮貌,就當官;禮貌不周到,就辭官。最下一等的,早晨沒有吃的,晚上也沒有吃的,餓得連門口也邁不出去,國君聽說了,說:‘我大的方麵不能實行他的主張,又不能聽從他的意見,使他在我的國土上挨餓,我對此感到羞愧。’於是就周濟他,這也可以接受。當然,不過是為了免於死亡罷了。”

  孟子曰:“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裏奚舉於市。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恒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征於色,發於心,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譯文”

  孟子說:舜從田野裏被起用,傅說從築牆的工作中被舉用,膠鬲從魚鹽商販中被舉用,管仲從獄官手裏被釋放並舉用,孫叔敖從偏僻的海邊被舉用,百裏奚從市場裏被舉用。所以說上天準備把重任降到這個人身上時,一定要先使他的意誌受到困苦的折磨,筋骨受到勞苦的鍛煉,肌體受到饑餓的考驗,使他資財缺乏身處窮困,辦事受挫不能如願,用這種種磨難來驚動他的思想,堅韌他的性格,增強他的能力。

  “人常要犯錯誤,然後才能改正;心意困苦,思路阻塞,才能發憤有所作為;在臉色上表現出來,在言談中吐露出來,才能被人了解。一個國家,如果內部沒有堅持法度的大臣和敢於直諫的賢士,外部沒有敵對的國家和外來的憂患,常常容易滅亡。從這裏可以知道生存從憂患中來、滅亡從安樂中來的道理。”

  孟子曰:“教亦多術矣,予不屑之教誨也者,是亦教誨之而已矣。”

  “譯文”

  孟子說:“教育也有許多方式方法,我不屑教誨他,這也是對他的一種教誨呢。”

  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譯文”

  孟子說:“盡量擴張善良的本心,就是懂得人的本性。懂得人的本性,就懂得天命了。保持人的本心,培養人的本性,是為了按照天命行事。無論短命長壽,都不三心二意,一心修煉自己等待天命安排,這是安排自己一生的辦法。”

  孟子曰:“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牆之下。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譯文”

  孟子說:“沒有什麽不是命中注定,但順天理而行,接受的就是正常的命運。所以懂得命運的人不站在就要倒塌的牆壁下麵。盡修身之道而死的人,接受的是正常的命運;犯了罪帶著鐐銬而死的人,接受的不是正常的命運。”

  孟子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是求有益於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無益於得也,求在外者也。”

  “譯文”

  孟子說:“探求就會獲得,放棄就會失去,這種探求有益於獲得,因為探求的對象是自身存在的本性。探求有一定的準則,能否獲得由命運安排,這種探求無益於獲得,因為探求的對象是自身以外的事物。”

  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譯文”

  孟子說:“一切事物的當然之理都在自身的天性中具備了。如果反躬自問是真心實意照天性去做的,就是最大的快樂。努力實行將心比心的恕道,求得仁德的道路沒有比這更近的了。”

  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也。”

  “譯文”

  孟子說:“正在實行卻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做,已經習慣了卻不深知為什麽會這樣,一輩子都在這條路上走卻不知道這是一條什麽路,這種人是普通的人。”

  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

  “譯文”

  孟子說:“人不可以沒有羞恥心。把沒有羞恥心看作羞恥,那就沒有可羞恥的事了。”

  孟子曰:“恥之於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不恥不若人,何若人有?”

  “譯文”

  孟子說:“羞恥心對於人來說太重要了。玩弄機巧變詐手法的人,是沒有地方用得著羞恥心的。不以比不上別人為恥,怎麽能比得上別人呢?”

  孟子曰:“古之賢王好善而忘勢,古之賢士何獨不然?樂其道而忘人之勢,故王公不致敬盡禮,則不得亟見之。見且由不得亟,而況得而臣之乎?”

  “譯文”

  孟子說:“古代的賢君喜愛善言善行而忘掉了自己的權勢地位,古代的賢士又何嚐不是這樣?樂於走自己的路而忘掉了別人的權勢地位,所以王公如果不表示敬意,盡到禮貌,就不能經常見到他。見麵尚且不能經常,何況要他來做自己的臣子呢?”

  孟子謂宋句踐曰:“子好遊乎?吾語子遊。人知之,亦囂囂;人不知,亦囂囂。”

  曰:“何如斯可以囂囂矣?”

  曰:“尊德樂義,則可以囂囂矣。故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得己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誌,澤加於民;不得誌,修身見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譯文”

  孟子對宋句踐說:“你喜歡遊說嗎?我告訴你遊說的態度。別人理解自己,也自得其樂;別人不理解自己,也自得其樂。”

  宋句踐說:“怎樣才能夠自得其樂呢?”

  孟子說:“尊重德、樂於義,就可以自得其樂了。所以士人困厄時不失掉義,顯貴時不背離道。困厄時不失掉義,所以士人悠然自得;顯貴時不背離道,所以百姓不會失望。古代的人,得誌了,就把恩澤施給百姓;不得誌,就修煉自身並在社會上表現出來。困厄時,就獨自修煉保全好自己;顯貴了,就使天下人都得到好處。”

  孟子曰:“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若夫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

  “譯文”

  孟子說:“待到文王出來才奮發的,是普通百姓。至於優秀的士人,即使沒有文王,照樣會奮發。”

  孟子曰:“附之以韓魏之家,如其自視然,則過人遠矣。”

  “譯文”

  孟子說:“給他增加韓魏兩家的財富,如果他並不自滿(自知仁義之道不足),那他就遠遠超過一般人了。”

  孟子曰:“以佚道使民,雖勞不怨。以生道殺民,雖死不怨殺者。”

  “譯文”

  孟子說:“根據使百姓安逸的原則來役使百姓,百姓即使勞苦,也不怨恨。根據使百姓生存的原則來殺死某個百姓,這人雖被殺死,卻不怨恨殺他的人。”

  孟子曰:“霸者之民歡虞如也,王者之民如也。殺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夫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豈曰小補之哉?”

  “譯文”

  孟子說:“霸主的百姓(受到恩惠)欣喜快樂,聖王的百姓(沐浴德化)心情舒暢。聖王的百姓,要他性命不怨恨,給他好處也不歸功於誰,一天天地改惡從善,卻不知道誰在推動他這樣做。聖人經過的地方,人心都被感化,停留的地方,作用更是神妙,上與天、下與地一起運轉,怎麽能說隻是小小的補益呢?”

  孟子曰:“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愛之;善政得民財,善教得民心。”

  “譯文”

  孟子說:“仁德的言論不如仁德的音樂更能深入人心;良好的政治不如良好的教育更能獲得民心。良好的政治百姓敬畏它,良好的教育百姓喜愛它;良好的政治獲得了百姓的財富,良好的教育獲得了百姓的擁護。”

  孟子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

  “譯文”

  孟子說:“人不用學習就能做的,是天賦的為善能力;不用思考就能懂得的,是天賦的道德觀念。剛會笑還抱在手上的孩童沒有不懂得愛他的父母的,等到他長大,沒有不懂得尊敬他的兄長的。愛父母,就是仁;敬兄長,就是義;沒有別的,隻因為這是通行天下的品德。”

  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人者幾希。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也。”

  “譯文”

  孟子說:“舜住在深山裏,跟樹木、岩石相處,跟鹿和豬打交道,他與深山裏的山民不同的地方很少。等到他聽到一句好的言論,看見一種好的行為,(就采納推行,)好似長江、黃河開了口,浩浩蕩蕩沒有誰能抵擋得了。”

  孟子曰:“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譯文”

  孟子說:“不做自己不願做的事,不想要自己不該要的東西,這樣就行了。”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術知者,恒存乎疾。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

  “譯文”

  孟子說:“人有品德、智慧、本領和知識,常常在於有災患的緣故。隻有失勢的臣子和失寵的庶子,他們保持著不安的心思,對災患的憂慮很深,所以通達事理。”

  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則為容悅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為悅者也;有天民者,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

  “譯文”

  孟子說:“有的人是服事君主的人,他們服事這些君主,一味逢迎討得歡心;有的人是安定國家的大臣,他們以安定國家為快樂;有的人是天民,他們要到主張能通行天下時,然後才去實行;有的人是大人,他們端正自身的同時,萬物也隨著得到端正。”

  孟子曰:“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

  “譯文”

  孟子說:“君子有三種樂趣,但用仁德統一天下不包括在內。父母都健在,兄弟也安康,這是第一種樂趣;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人,這是第二種樂趣;得到天下的優秀人才教育他們,這是第三種樂趣。君子有三種樂趣,但用仁德統一天下不包括在內。”

  孟子曰:“廣土眾民,君子欲之,所樂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樂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雖大行不加焉,雖窮居不損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然,見於麵,益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

  “譯文”

  孟子說:“有廣大的土地和眾多的人民,是君子的意願,但樂趣不在這裏;處在天下的中央,安定天下的百姓,是君子的樂趣,但本性不在這裏。君子的本性,即使他的主張在天下廣泛推行也不會增加,即使他窮困閑居也不會減少,這是由於他的本分已定的緣故。君子的本性,仁義禮智都紮根在他的心中,它發出的光彩,清和潤澤,表現在顏麵上,顯現在肩背上,延及四肢,四肢不會說話,別人卻一目了然。”

  孟子曰:“伯夷辟紂,居北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太公辟紂,居東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天下有善養老,則仁人以為己歸矣。五畝之宅,樹牆下以桑,匹婦蠶之,則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雞,二母彘,無失其時,老者足以無失肉矣。百畝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無饑矣。所謂西伯善養老者,製其田裏,教之樹畜,導其妻子使養其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飽。不暖不飽,謂之凍餒。文王之民無凍餒之老者,此之謂也。”

  “譯文”

  孟子說:“伯夷躲避商紂,隱居在北海邊,聽到文王興起,就滿懷激情地說:‘為什麽不去歸附呢!我聽說西伯是個精心贍養老人的人。’太公躲避商紂,隱居在東海邊,聽到文王興起,就滿懷激情地說:‘為什麽不去歸附呢!我聽說西伯是個精心贍養老人的人。’天下如果有精心贍養老人的人,仁德的人就把他當作自己的歸宿了。五畝大的宅基,在牆下種上桑樹,讓婦女養蠶,老人就能夠有絲帛穿了。五隻母雞,二隻母豬,不要耽誤繁殖期,老人就能夠有肉吃了。一百畝農田,讓男人耕作,八個人的家庭就能夠不挨餓了。說西伯精心贍養老人,就是說他製定了土地住宅製度,教百姓種植畜牧,開導百姓的妻兒使他們贍養老人。五十歲的人,不穿絲帛就不暖;七十歲的人,不吃肉食就不飽。不暖不飽,叫做受凍挨餓。文王的百姓沒有受凍挨餓的老人,就是指這種情況。”

  孟子曰:“易其田疇,薄其稅斂,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時,用之以禮,財不可勝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門戶求水火,無弗與者,至足矣。聖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譯文”

  孟子說:“種好田地,減輕稅收,百姓是可以讓他們富起來的。按時食用,依禮消費,錢財就不會用光。百姓沒有水與火就不能生存,晚上敲別人的門要水要火,沒有不給的,因為水與火很多。聖人治理天下,要使糧食如同水火一樣多。糧食像水火一樣多,那麽百姓哪會有不仁愛的呢?”

  孟子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觀於海者難為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觀水有術,必觀其瀾。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誌於道也,不成章不達。”

  “譯文”

  孟子說:“孔子登上了東山,就覺得魯國小了;登上了泰山,就覺得天下也小了。所以見過大海的人就覺得一般的水難以算得上水了,在聖人門下遊學過的人就覺得一般的言論難以算得上言論了。觀賞水有竅門,一定要觀賞它的波瀾。太陽月亮都有光輝,很小的縫隙都要照射過去。流水這東西,不灌滿小坑窪就不能向前流動;君子追求正道,不到一定的境界就不能通達事理。”

  孟子曰:“雞鳴而起,孳孳為善者,舜之徒也;雞鳴而起,孳孳為利者,之徒也。欲知舜與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也。”

  “譯文”

  孟子說:“雞一叫就起來,努力行善的人,是舜一類的人;雞一叫就起來,拚命謀利的人,是一類的人。要知道舜與的區分,沒有別的,隻是利與善的差別罷了。”

  孟子曰:“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子莫執中。執中為近之。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所惡執一者,為其賊道也,舉一而廢百也。”

  “譯文”

  孟子說:“楊子主張為自己,拔一根毛發對天下有利,他也不幹。墨子主張兼愛,哪怕從頭頂到腳跟都磨傷,隻要對天下有利,他也幹。子莫采取折中,采取折中是近於正確的。但如果采取折中卻沒有靈活性,就與固執一端一樣了。人們嫌棄固執一端的原因,在於它損害了仁義之道,僅僅抓住了一端而放棄了其餘。”

  孟子曰:“饑者甘食,渴者甘飲,是未得飲食之正也,饑渴害之也。豈惟口腹有饑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無以饑渴之害為心害,則不及人不為憂矣。”

  “譯文”

  孟子說:“饑餓的人吃什麽都很有味道,口渴的人喝什麽都非常甜美。這些人都沒嚐到飲料食物的真正滋味,因為饑渴損害了品味的能力。難道隻有嘴巴肚子有饑渴之害嗎?人心也有這種損害。人如果能做到不以饑渴之害為憂慮,那麽就是不及別人也不會憂慮了。”

  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

  “譯文”

  孟子說:“柳下惠不因為三公的高官就改變他獨特的節操。”

  孟子曰:“有為者辟若掘井,掘井九軔而不及泉,猶為棄井也。”

  “譯文”

  孟子說:“做一件事情譬如掘井,掘了六七丈深還沒掘到地下水,依然是一口廢井。”

  孟子曰:“堯舜,性之也;湯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歸,惡知其非有也?”

  “譯文”

  孟子說:“堯舜行仁義,是本性促使;商湯、周武王行仁義,是身體力行;五霸行仁義,是借用仁義。長久借用卻不歸還,人們怎知道他不是真有仁義呢?”

  公孫醜曰:“伊尹曰:‘予不狎於不順。’放太甲於桐,民大悅。太甲賢,又反之,民大悅。賢者之為人臣也,其君不賢,則固可放與?”

  孟子曰:“有伊尹之誌,則可;無伊尹之誌,則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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