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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未濟第六十四(10)

  “譯文”

  鹹丘蒙問道:“古語說:‘道德高尚的人,君王不能把他看作臣子,父親不能把他看作兒子。’舜麵向南做了天子,堯統領諸侯向北麵朝拜他,瞽瞍也向北麵朝拜他。舜見到瞽瞍,表情不安。孔子說:‘在這個時候,天下岌岌可危哪!’不知這話是真是假?”

  孟子說:“不是真的。這不是君子的話,而是齊東鄉下人的話。(堯活著時,舜沒有做過天子。)實際上是堯年老了就叫舜代理天子的職位罷了。《堯典》裏說:‘二十八年之後,堯才去世,百官如同死了父母一般,三年當中,天下禁絕了一切音樂。’孔子說:‘天上沒有兩個太陽,人民沒有兩個天子。’若是舜已經當了天子,又帶領天下的諸侯為堯守了三年喪,這便是同時有兩個天子了。”

  鹹丘蒙說:“舜不曾把堯看作臣子,我已聽您教誨了。《詩經》上說:‘普天之下,沒有一處不是國王的領土;境域以內,沒有一人不是國王的臣仆。’舜既然當了天子,請問瞽瞍如果不是臣子又怎麽講呢?”

  孟子說:“這首詩,不是說的這件事;而是說詩人為王事操勞,以致不能奉養父母。他說,‘這些都是王事,偏我一個人這樣勞苦。’所以解說詩,不能拘泥字麵而誤解語句,也不能拘泥語句而誤解作者本意。根據自己的心思去推測作者本意,這才算讀懂了。如果根據語句就算了,那麽《雲漢》這首詩說:‘周代剩餘的百姓,沒有一個殘存。’相信這句話,就會以為周代沒有遺民了。孝子最大的事情,沒有超過尊敬父母的,尊敬父母最大的事情,沒有超過用整個天下來奉養父母的。瞽瞍是天子的父親,是最尊貴的;用整個天下奉養他,是最好的奉養。《詩經》上說:‘永遠講究孝道,孝道就是法則。’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尚書》中說:‘舜恭敬地看望瞽瞍,態度謹慎敬畏,瞽瞍也就和順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父親不能把他看作兒子。”

  萬章曰:“堯以天下與舜,有諸?”

  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與人。”

  “然則舜有天下也,孰與之?”

  曰:“天與之。”

  “天與之者,諄諄然命之乎?”

  曰:“否。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

  曰:“以行與事示之者如之何?”

  曰:“天子能薦人於天,不能使天與之天下;諸侯能薦人於天子,不能使天子與之諸侯;大夫能薦人於諸侯,不能使諸侯與之大夫。昔者堯薦舜於天而天受之,暴之於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

  曰:“敢問薦之於天而天受之,暴之於民而民受之,如何?”

  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與之,人與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與人。舜相堯二十有八載,非人之所能為也,天也。堯崩,三年之喪畢,舜避堯之子於南河之南,天下諸侯朝覲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訟獄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謳歌者,不謳歌堯之子而謳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後之中國,踐天子位焉。而居堯之宮,逼堯之子,是篡也,非天與也。《太誓》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此之謂也。”

  “譯文”

  萬章說:“堯把天下交給了舜,有這回事嗎?”

  孟子說:“沒有。天子不能把天下交給別人。”

  萬章問:“那麽舜擁有天下,是誰給他的呢?”

  孟子說:“天給他的。”

  萬章又問:“天給他的,是用言辭懇切叮囑他的嗎?”

  孟子說:“不是。天不說話,隻是用行為和事實向他表示出來罷了。”

  萬章說:“用行為與事實表示,是怎樣的呢?”

  孟子說:“天子能向天推薦人,但不能叫天把天下交給他;(正如)諸侯能向天子推薦人,但不能叫天子讓他做諸侯;大夫能向諸侯推薦人,但不能叫諸侯讓他做大夫。從前堯把舜推薦給天,天接受了他;公布給百姓,百姓接受了他。所以說,天不說話,隻用行為和事實表示出來罷了。”

  萬章說:“請問把他推薦給天而天接受了他,把他公布給百姓而百姓接受了他,是怎麽樣的呢?”

  孟子說:“讓他主持祭祀,所有神靈都來享用,這就是天接受他了;讓他主持政事,政事治理得好,百姓對他很滿意,這就是百姓接受他了。天交給他,人交給他,所以說:天子不能把天下交給人。舜輔助堯一共二十八年,不是人的意誌所能決定的,是天意。堯去世,三年喪事完畢之後,舜為避讓堯的兒子到南河以南去了。天下諸侯朝見,不到堯的兒子那兒而到舜那兒;打官司的人,不到堯的兒子那兒而到舜那兒;歌功頌德的人,不歌頌堯的兒子而歌頌舜;所以說,這是天意。這樣,舜才回到京城,登上了天子職位;如果占據了堯的宮室,逼走堯的兒子,那就是篡奪,不是天給他天子之位了。《太誓》中說:‘天所看見的就來自於百姓所看見的,天所聽見的就來自於百姓所聽見的。’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萬章問曰:“人有言:‘至於禹而德衰,不傳於賢而傳於子。’有諸?”

  孟子曰:否,不然也。天與賢,則與賢;天與子,則與子。昔者舜薦禹於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喪畢,禹避舜之子於陽城。天下之民從之,若堯崩之後不從堯之子而從舜也。禹薦益於天,七年,禹崩,三年之喪畢,益避禹之子於箕山之陰。朝覲訟獄者不之益而之啟,曰,‘吾君之子也。’謳歌者不謳歌益而謳歌啟,曰,‘吾君之子也。’

  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堯,禹之相舜也,曆年多,施澤於民久。啟賢,能敬承繼禹之道。益之相禹也,曆年少,施澤於民未久。舜、禹、益相去久遠,其子之賢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薦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繼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廢,必若桀、紂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湯以王於天下,湯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顛覆湯之典刑,伊尹放之於桐。三年,太甲悔過,自怨自艾,於桐處仁遷義,三年,以聽伊尹之訓己也,複歸於亳。周公之不有天下,猶益之於夏、伊尹之於殷也。孔子曰:‘唐、虞禪,夏後、殷、周繼,其義一也。’

  “譯文”

  萬章問道:“有人說:‘到了禹的時候,道德就衰敗了,不把天子位傳給賢人卻傳給兒子。’有這事嗎?”

  孟子說:沒有,不是這麽回事。天要把天子位傳給賢人,就傳給賢人;天要把天子位傳給君王的兒子,就傳給君王的兒子。從前舜把禹推薦給天,十七年後,舜去世。三年守喪完畢,禹到陽城去避讓舜的兒子。天下的百姓追隨他,就像堯死後他們不追隨堯的兒子而追隨舜一樣。禹把益推薦給天,七年之後,禹去世。三年守喪完畢,益到箕山北麵避讓禹的兒子。朝見、打官司的人不到益那兒卻跑到啟那兒,說:‘他是我們君王的兒子。’歌功頌德的人不歌頌益卻歌頌啟,說:‘他是我們君王的兒子。’

  堯的兒子丹朱不賢能,舜的兒子也不賢能。舜輔佐堯,禹輔佐舜,經曆的年份多,給百姓施恩惠的時間長。啟很賢明,能虔誠地繼承禹的傳統。益輔佐禹,經曆的年份少,給百姓施恩惠的時間短。舜、禹、益三人相距時間的長與不長,他們的兒子賢與不賢,都是天安排的,不是人所能決定的。沒有誰去做卻自然做到了,是天意;沒有誰去招請卻自然來到了,是命運。

  “一個平民百姓卻擁有天下,一定有像舜和禹一樣的道德,而且還要有天子的推薦,所以孔子就沒能擁有天下。世襲擁有天下,天要廢棄他們,一定是像桀、紂那樣殘暴,所以益、伊尹、周公(由於沒有碰上桀、紂那樣該廢棄的暴君,)也沒能擁有天下。伊尹輔佐湯征服了天下。湯死後,太丁還沒有被立為天子就死了,外丙當了兩年天子,仲壬當了四年天子。太甲即位之後破壞了湯的法典,伊尹就把他放逐到桐去。三年後,太甲悔過了。他懊恨自己的錯誤,自己加以改正,在桐那地方講求仁義;又過了三年,因為完全聽取了伊尹對他的訓導,就重新回到亳都當天子。周公沒能擁有天下,猶如益在夏朝、伊尹在商朝沒能擁有天下一樣。孔子說:‘唐堯、虞舜實行了禪讓製,夏、商、周三代實行世襲製,其中道理都是一樣的。’”

  萬章問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湯’,有諸?”

  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焉。非其義也,非其道也,祿之以天下,弗顧也;係馬千駟,弗視也。非其義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湯使人以幣聘之,囂囂然曰:‘我何以湯之聘幣為哉?我豈若處畎畝之中,由是以樂堯舜之道哉?’湯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與我處畎畝之中,由是以樂堯舜之道,吾豈若使是君為堯舜之君哉?吾豈若使是民為堯舜之民哉?吾豈若於吾身親見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也。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斯道覺斯民也。非予覺之,而誰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內之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湯而說之以伐夏救民。吾未聞枉己而正人者也,況辱己以正天下者乎!聖人之行不同也,或遠或近,或去或不去,歸潔其身而已矣。吾聞其以堯舜之道要湯,未聞以割烹也。《伊訓》曰:‘天誅造攻自牧宮,朕載自亳。’”

  “譯文”

  萬章問道:“有人說:‘伊尹通過當廚子切肉做菜以求得湯的賞識。’有這回事嗎?”

  孟子說:沒有,不是這麽回事。伊尹在有莘國的田野上耕作,而喜好堯舜之道。如果不合道義,即使把天下給他當俸祿,他也不屑一顧;即使拴著四千匹馬,他也不看一眼。如果不合道義,即使最小的東西也不給別人,即使最小的東西也不要別人的。湯派人帶著禮品去聘請他,他卻毫不在乎地說:‘我要湯的聘禮幹什麽?哪裏比得上我這樣處在田野間,因此能以堯舜之道為樂呢?’湯多次派人再去聘請他,他終於完全改變了主意,說:‘我與其處在田野間,因此以堯舜之道自得其樂,何不促使這個君王成為堯舜一樣的君王呢?何不使這裏的百姓成為堯舜時代一樣的百姓呢?何不讓我親眼看到堯舜盛世再現呢?天創造人類,讓先認識事物的人喚醒後認識事物的人,讓先認清事理的人喚醒後認清事理的人。我,是上天創造的人當中先認清事理的人;我要用這堯舜之道喚醒現在的百姓。我不喚醒他們,還有誰呢?’伊尹心想,天下的人民,隻要有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沒有受到像堯舜所施的恩惠,就好比是自己把他們推進深溝裏去一樣。他就這樣把天下的重擔挑在自己的肩上,所以到湯那裏勸說湯攻伐夏桀來解救百姓。

  “我沒有聽說過自己不正直卻能矯正別人的,更不用說屈辱自己來使天下走正道了。聖人的舉動本是不相同的,有的疏遠君王,有的接近君王,有的離開君王,有的不離開君王,總之是要使自身清清白白罷了。我隻聽說過伊尹用堯舜之道要求湯,卻沒有聽說通過切肉做菜來求得賞識。《伊訓》中說:‘上天討伐夏桀,開始是來自夏桀自身,我隻是從亳都開始謀劃。’”

  萬章問曰:“或謂孔子於衛主癰疽,於齊主侍人瘠環,有諸乎?”

  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為之也。於衛主顏讎由。彌子之妻與子路之妻,兄弟也。彌子謂子路曰:‘孔子主我,衛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進以禮,退以義,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癰疽與侍人瘠環,是無義無命也。孔子不悅於魯衛,遭宋桓司馬將要而殺之,微服而過宋。是時孔子當,主司城貞子,為陳侯周臣。吾聞觀近臣,以其所為主;觀遠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癰疽與侍人瘠環,何以為孔子?”

  “譯文”

  萬章問道:“有人說孔子在衛國時住在癰疽家,在齊國時住在太監瘠環家,有這回事嗎?”

  孟子說:“沒有,不是這麽回事。那是喜歡生事的人造的謠。在衛國時,是住在顏讎由家。彌子的妻子與子路的妻子是姐妹。彌子對子路說:‘孔子如果住在我家,就可以得到衛國卿相的地位。’子路把這話告訴了孔子。孔子說:‘命運決定一切。’孔子依禮規進,據道義退,能不能得到官位都說是命運決定一切。如果他住在癰疽或宦官瘠環的家裏,那就既不講道義,也不顧命運了。孔子不樂意在魯國和衛國待下去,又碰到宋國的桓司馬打算攔截殺害他,隻好喬裝打扮經過宋國。這時孔子的命運正處在困境中,就住在司城貞子家,當陳侯周的臣子。我聽說,觀察朝廷近臣,要根據他所接待的客人;觀察外來遠臣,要根據他所寄居的主人。如果孔子把癰疽和宦官瘠環作為主人,怎麽能做孔子呢?”

  萬章問曰:“或曰:‘百裏奚自鬻於秦養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信乎?”

  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為之也。百裏奚,虞人也。晉人以垂棘之璧與屈產之乘,假道於虞以伐虢。宮之奇諫,百裏奚不諫。知虞公之不可諫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幹秦穆公之為汙也,可謂智乎?不可諫而不諫,可謂不智乎?知虞公之將亡而先去之,不可謂不智也。時舉於秦,知穆公之可與有行也而相之,可謂不智乎?相秦而顯其君於天下,可傳於後世,不賢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鄉黨自好者不為,而謂賢者為之乎?”

  “譯文”

  萬章問道:“有人說:‘百裏奚以五張羊皮的代價把自己賣給秦國養牲口的人,替他做養牛的活兒,以便向秦穆公要求當官。’這話當真?”

  孟子說:“不,不是這麽回事兒。這是喜歡生事的人捏造的。百裏奚,是虞國人。晉國人用垂棘產的璧玉和屈地產的名馬為代價,向虞國借路去攻打虢國。宮之奇勸諫虞國國君,百裏奚卻不勸諫。他知道虞公不可勸諫就離去了,到了秦國,年紀已經七十了,居然不明白以養牛人身份向秦穆公求取祿位是恥辱的,這能說是聰明嗎?但他預知不可勸諫就不諫,這能說是不聰明嗎?知道虞公將要滅亡就自己先離開了他,這又不能說是不聰明?當他在秦國被舉用時,知道可以跟穆公有作為就輔佐他,這能說是不聰明嗎?輔佐秦國結果使他的國君聞名天下,可以傳到後世,不賢能的話能辦到這事兒嗎?賣掉自己來成全他的君王,潔身自愛的一般鄉裏人也不會幹這蠢事,難道說賢能的人會幹這事嗎?”

  孟子曰: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與鄉人處,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也。當紂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誌。

  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此道覺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與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內之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

  柳下惠,不羞汙君,不辭小官。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窮而不憫。與鄉人處,由由然不忍去也。‘爾為爾,我為我,雖袒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浼我哉?’故聞柳下惠之風者,鄙夫寬,薄夫敦。

  “孔子之去齊,接淅而行;去魯,曰,‘遲遲吾行也,去父母國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孔子也。”

  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柳下惠,聖之和者也;孔子,聖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集大成者,金聲而玉振之也。金聲也者,始條理也;玉振之也者,終條理也。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終條理者,聖之事也。智,譬則巧也;聖,譬則力也。由射於百步之外也,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

  “譯文”

  孟子說:伯夷,眼睛不看邪惡的顏色,耳朵不聽邪惡的聲音。不是自己認可的君王不服事,不是自己認可的百姓不使喚。天下太平就當官,天下混亂就隱退。施行暴政的國家,住有蠻民的地方,他都不忍心去居住。他認為,與鄉俗的人打交道,就好比穿戴著上朝用的衣帽坐在汙濁的爛泥和炭灰上一樣。在紂的時候,他住在北海海濱,等待天下的清明。所以聽到伯夷風節的人,貪婪的人也會變得廉潔起來,懦弱的人也會產生自立的誌向。

  伊尹說:‘哪一個君王不可服事?哪一個百姓不可使喚?’他天下太平時當官,混亂時也當官。他說:‘上天降生這些百姓,讓先認識事物的人喚醒後認識事物的人,讓先認清事理的人喚醒後認清事理的人。我,是上天創造的人當中先認清事理的人,我將要用堯舜之道喚醒這些百姓。’他心想,天下的人民中隻要有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沒有受到像堯舜所施予的恩惠,就好比是自己把他們推進深溝裏去一樣,他就是這樣把天下的重擔挑在自己的肩上。

  柳下惠,不因為服侍做壞事的國君而覺得羞恥,也不因為職務低微而感到卑賤。被舉薦當了官,不隱藏自己的才幹,但一定按自己的原則辦事;不能被舉薦當官也不怨恨,處境困苦也不憂愁。與鄉俗的人相處,怡然自得以至舍不得離開。他說:‘你是你,我是我,即使你在我身邊赤身裸體,但哪能就玷汙了我呢?’所以聽到柳下惠風節的人,心地狹隘的人也變得寬廣起來,淺薄的人也變得敦厚起來。

  “孔子離開齊國,等不及煮飯,帶了淘過的米就走;離開魯國,卻說:‘我們慢慢走吧,這是離開祖國的態度。’可以馬上走就馬上走,可以長久幹就長久幹,可以不當官就不當官,可以當官就當官,這就是孔子。”

  孟子又說:“伯夷是聖人中清高的人,伊尹是聖人中負責的人,柳下惠是聖人中隨和的人,孔子是聖人中識時務的人。孔子叫作集大成。所謂集大成,猶如奏樂最先撞鍾而最後敲擊玉磬收尾。鍾聲,就是旋律條理的開始;磬聲,就是旋律條理的終結。條理的開始,靠智在起作用;終結條理,得靠聖起作用。智,好比技巧;聖,好比力量。猶如在百步之外射箭,射到,是你的力量;射中,就不是你的力量。”

  北宮問曰:“周室班爵祿也,如之何?”

  孟子曰:“其詳不可得聞也,諸侯惡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軻也嚐聞其略也。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天子之製,地方千裏,公侯皆方百裏,伯七十裏,子、男五十裏,凡四等。不能五十裏,不達於天子,附於諸侯,曰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視侯,大夫受地視伯,元士受地視子、男。大國地方百裏,君十卿祿,卿祿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民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次國地方七十裏,君十卿祿,卿祿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小國地方五十裏,君十卿祿,卿祿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耕者之所獲,一夫百畝。百畝之糞,上農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祿以是為差。”

  “譯文”

  北宮錡問道:“周朝規定的官爵和俸祿等級製度是怎樣的呢?”

  孟子說:“詳細的情況已不可能了解了,諸侯怕這些製度對自己有壞處,就都把這些文獻毀去了;但是我也曾聽說過大略的情況。天子一級,公一級,侯一級,伯一級,子、男同一級,共分五個等級。君一級,卿一級,大夫一級,上士一級,中士一級,下士一級,共分六個等級。天子的領地,方圓千裏;公、侯都是方圓百裏,伯七十裏,子、男五十裏,共分四個等級。領地不夠五十裏的,不直接與天子聯係,附屬於諸侯,叫做附庸。天子的卿相授給領地比照侯,大夫授給領地比照伯,上士授領地比照子、男。大國領地方圓百裏,國君的俸祿十倍於卿,卿的俸祿四倍於大夫,大夫是上士的一倍,上士是中士的一倍,中士是下士的一倍,下士與在官府當差的百姓相同,所得的俸祿要足夠抵過他們耕種收入。次一等的國家領地方圓七十裏,國君的俸祿是卿的十倍,卿的俸祿亦是大夫的三倍,大夫是上士的一倍,上士是中士的一倍,中士是下士的一倍,下士與在官府當差的百姓相同,俸祿要足夠抵過他們耕種收入。小國的領地方圓五十裏,國君的俸祿是卿的十倍,卿的俸祿是大夫的一倍,大夫是上士的一倍,上士是中士的一倍,中士是下士的一倍,下士與在官府當差的百姓相同,俸祿要足夠抵過他們耕種收入。耕種的人所分到的田地,每個男子一百畝。百畝田地施肥耕種,上等農夫可養活九人,次一等的養活八人,中等的養活七人,再次的養活六人,下等的養活五人。百姓在官府當差的,他們的俸祿以這五個等級為比照。”

  萬章問曰:“敢問友。”

  孟子曰:不挾長,不挾貴,不挾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挾也。孟獻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樂正裘,牧仲,其三人,則予忘之矣。獻子之與此五人者友也,無獻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獻子之家,則不與之友矣。

  “非惟百乘之家為然也,雖小國之君亦有之。費惠公曰:‘吾於子思,則師之矣;吾於顏般,則友之矣;王順、長息則事我者也。’”

  “非惟小國之君為然也,雖大國之君亦有之。晉平公之於亥唐也,入雲則入,坐雲則坐,食雲則食。雖疏食菜羹,未嚐不飽,蓋不敢不飽也。然終於此而已矣。弗與共天位也,弗與治天職也,弗與食天祿也,士之尊賢者也,非王公之尊賢也。”

  “舜尚見帝,帝館甥於貳室,亦饗舜,迭為賓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謂之貴貴;用上敬下,謂之尊賢。貴貴、尊賢,其義一也。”

  “譯文”

  萬章問道:“請問結交朋友的原則。”

  孟子說:交朋友不能倚仗自己年長,不能倚仗身分尊貴,也不能倚仗兄弟的勢力。交朋友,就是為對方的道德而交,不可以有什麽倚仗。孟獻子,是個擁有百輛兵車的大夫,他有朋友五人:樂正裘,牧仲,其他三人,我已忘記了。孟獻子與這五個人交朋友,心裏並沒有想著自己是大夫。這五個人,如果想著獻子是個大夫,也就不跟他交朋友了。

  不僅擁有百輛兵車的大夫這樣交友,即使小國的國君亦有這樣交朋友的。費惠公說:‘我對子思,把他當老師;我對顏般,把他當朋友;至於王順和長息呢,就是服事我的人了。’

  不僅小國的國君這樣交友,即使大國的國君也有這樣交朋友的。晉平公對亥唐,亥唐說進就進,說坐就坐,說吃就吃,即使粗茶淡飯,也吃得很飽,因為不敢不吃飽。但是也就隻做到這一點罷了。晉平公不跟他共居官位,不跟他共理政事,不跟他共享俸祿,這是士人尊重賢者,而不是王公尊重賢者所應持的態度。

  “舜曾有一次去見堯,堯讓這位女婿住在副宮裏,還請舜吃飯,平時輪流當主人賓客,這是作為天子而與平民百姓交朋友。以下敬上,叫做尊敬高貴的人;以上敬下,叫做尊敬賢能的人。尊敬貴人和尊敬賢人,道理都是一樣的。”

  萬章問曰:“敢問交際何心也?”

  孟子曰:“恭也。”

  曰:‘卻之卻之為不恭’,何哉?

  曰:“尊者賜之,曰:‘其所取者義乎?不義乎?’而後受之,以是為不恭,故弗卻也。”

  曰:“請無以辭卻之,以心卻之,曰:‘其取諸民之不義也’,而以他辭無受,不可乎?”

  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禮,斯孔子受之矣。”

  萬章曰:“今有禦人於國門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饋也以禮,斯可受禦與?”

  曰:“不可。《康誥》曰:‘殺越人於貨,閔不畏死,凡民罔不。’是不待教而誅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辭也,於今為烈,如之何其受之?”

  曰:“今之諸侯取之於民也,猶禦也。苟善其禮際矣,斯君子受之,敢問何說也?”

  曰:“子以為有王者作,將比今之諸侯而誅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後誅之乎?夫謂非其有而取之者盜也,充類至義之盡也。孔子之仕於魯也,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獵較猶可,而況受其賜乎?”

  曰:“然則孔子之仕也,非事道與?”

  曰:“事道也。”

  “事道奚獵較也?”

  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

  曰:“奚不去也?”

  曰:“為之兆也。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後去,是以未嚐有所終三年淹也。孔子有見行可之仕,有際可之仕,有公養之仕。於季桓子,見行可之仕也;於衛靈公,際可之仕也;於衛孝公,公養之仕也。”

  “譯文”

  萬章問道:“請問用什麽樣的心意進行交際?”

  孟子說:“恭敬。”

  萬章說:“一再拒絕人家的禮物,是不恭敬的,為什麽要這樣說呢?”

  孟子說:“尊貴者送來東西,心裏想,‘他取得這東西,是合乎義的呢,還是不義的?’然後才接受,這樣就是不恭敬的,所以不推卻。”

  萬章說:“我想如果不用言辭推卻,而在心裏拒絕,心裏說,他這東西是從百姓那裏拿來的不義之財”,卻用其他借口推卻不接受,不行嗎?

  孟子說:“他按規矩與我交往,依禮節與我接觸,這樣的話,孔子也會接受禮物了。”

  萬章說:“如果有一個在國都城郊攔路搶劫的人,他按規矩同我交往,依禮節送給我東西,這樣也可以接受他搶來的東西嗎?”

  孟子說:“不可以。《康誥》中說:‘殺人搶東西,強橫不怕死,百姓沒有不痛恨的。’這種人是用不著等到教育就可以誅殺的。殷商繼承了夏朝的這種法律,周朝繼承了殷商的這種法律,每個朝代都沒有變更。在今天,搶劫殺人之事更為厲害,怎麽能接受這種人送的東西呢?”

  萬章說:“現在的諸侯搜刮百姓,猶如攔路搶劫。如果他們很有禮節地把東西送給別人,這樣君子也會接受,請問這怎麽解釋?”

  孟子說:“你認為如果有聖王興起,會把今天這些諸侯同等看待全都誅殺呢?還是先教育他們,如不悔改再殺?把本來不是歸自己所有卻取為己有說成搶劫,這不過是比照同類事物提到最高原則上來說的。孔子在魯國當官時,魯國人爭奪獵物,孔子也爭奪獵物。爭奪獵物都可以,何況接受諸侯們的禮物呢?”

  萬章說:“那麽孔子當官,不是為了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張嗎?”

  孟子說:“是為了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張。”

  萬章說:“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張為什麽要爭奪獵物呢?”

  孟子說:“孔子先用文書規定祭物數量,不用各處的食物充當規定好的祭物。(這樣來逐步改變為了祭祀爭奪獵物的舊風俗。)”

  萬章說:“孔子為什麽不辭官離去呢?”

  孟子說:“他是為了推行主張作一嚐試。嚐試的結果證明他能夠推行,而國君卻不肯推行,這樣才辭官離去,所以不曾在一個國家整整停留過三年。孔子當官,有因為可以推行政治主張的,有因為國君以禮相待的,有因為國君供養賢人的。對季桓子,是因為可以推行政治主張;對衛靈公,是因為以禮相待,對衛孝公,是因為供養賢人。”

  孟子曰:“仕非為貧也,而有時乎為貧;娶妻非為養也,而有時乎為養。為貧者,辭尊居卑,辭富居貧。辭尊居卑,辭富居貧,惡乎宜乎?抱關擊柝。孔子嚐為委吏矣,曰:‘會計當而已矣。’嚐為乘田矣,曰:‘牛羊茁壯長而已矣。’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恥也。”

  “譯文”

  孟子說:“做官不是因為貧困,但有時也因為貧困;娶妻不是為了侍養父母,但有時也是為了侍養父母。因為貧困做官,應當不做大官做小官,不要高薪要低薪。不做大官做小官,不要高薪要低薪,擔任什麽職務才合適呢?當守門打更的小官就行。孔子曾當過管倉庫的小官,他說:‘收支賬目清楚罷了。’也曾當過管牲畜的小官,說:‘牛羊茁壯長大罷了。’官位低卻大發高論,是罪過;在人家的朝廷上當大官,卻不能推行正確的政治主張,這是恥辱。”

  萬章曰:“士之不托諸侯,何也?”

  孟子曰:“不敢也。諸侯失國,而後托於諸侯,禮也;士之托於諸侯,非禮也。”

  萬章曰:“君饋之粟,則受之乎?”

  曰:“受之”。

  “受之何義也?”

  曰:“君之於氓也,固周之。”

  曰:“周之則受,賜之則不受,何也?”

  曰:“不敢也。”

  曰:“敢問其不敢何也?”

  曰:“抱關擊柝者,皆有常職以食於上。無常職而賜於上者,以為不恭也。”

  曰:“君饋之,則受之,不識可常繼乎?”

  曰:“繆公之於子思也,亟問,亟饋鼎肉。子思不悅。於卒也,使者出諸大門之外,北麵稽首再拜而不受,曰:‘今而後知君之犬馬畜。’蓋自是台無饋也。悅賢不能舉,又不能養也,可謂悅賢乎?”

  曰:“敢問國君欲養君子,如何斯可謂養矣?”

  曰:“以君命將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後廩人繼粟,庖人繼肉,不以君命將之。子思以為鼎肉,使己仆仆爾亟拜也,非養君子之道也。堯之於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倉廩備,以養舜於畎畝之中,後舉而加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賢者也。”

  “譯文”

  萬章說:“士人不肯做諸侯的門客,是為什麽?”

  孟子說:“是不敢。失國的諸侯寄居在別的諸侯處,是符合禮規的;士人做諸侯的門客,不合禮規。”

  萬章說:“國君送給他糧食,接受嗎?”

  孟子說:“接受。”

  “接受是出於什麽道理呢?”

  孟子說:“國君對於別國來的民眾,本來就可以周濟。”

  萬章說:“周濟他就接受,賞賜他就不接受,為什麽呢?”

  孟子說:“是因為不敢。”

  萬章說:“請問為什麽不敢?”

  孟子說:“守門打更的人,都有一定的職責,因此接受上麵的俸祿。沒有一定的職責卻受上麵的賞賜,人們認為是不恭敬的。”

  萬章說:“國君送給他東西,就能接受,不知是否可以經常這樣做?”

  孟子說:“魯穆公對於子思,經常問候,經常送給肉食。子思不高興。最後,子思揮了揮手把派來的人趕出大門外,向著北麵又是磕頭又是作揖不肯接受,說:‘從今以後我才知道國君把我孔當成犬馬一樣來養。’大約從這時開始魯君就不再送東西給子思了。歡迎賢人卻不能任用,又不能供養,能說是歡迎賢人嗎?”

  萬章說:“請問國君想要供養君子,怎樣才能叫做供養?”

  孟子說:“要以國君命令的形式送給他,他作揖磕頭才接受。這以後,管糧庫的官不斷送糧食,管膳食的官不斷送肉食,都不以國君命令的形式。子思認為為了肉食,讓自己搗蒜似地屢屢打躬作揖,不是供養君子的態度。堯對於舜,派自己的九個兒子服事舜,把自己的兩個女兒嫁給他,百官、牛羊、倉庫全都給他備齊,用來供養在田野中的舜,後來又任用他,讓他當大官。所以說:這是王公尊敬賢人的典範。”

  萬章曰:“敢問不見諸侯,何義也?”

  孟子曰:“在國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謂庶人。庶人不傳質為臣,不敢見於諸侯,禮也。”

  萬章曰:“庶人,召之役,則往役;君欲見之,召之,則不往見之,何也?”

  曰:“往役,義也;往見,不義也。且君之欲見之也,何為也哉?”

  曰:“為其多聞也,為其賢也。”

  曰:“為其多聞也,則天子不召師,而況諸侯乎?為其賢也,則吾未聞欲見賢而召之也。繆公亟見於子思,曰:‘古千乘之國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悅,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雲乎,豈曰友之雲乎?’子思之不悅也,豈不曰:‘以位,則子,君也;我,臣也,何敢與君友也?以德則子事我者也,奚可以與我友?’千乘之君求與之友而不可得也,而況可召與?”

  “齊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將殺之。誌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

  曰:“敢問招虞人何以?”

  曰:“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大夫以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豈敢往哉?況乎以不賢人之招招賢人乎?欲見賢人而不以其道,猶欲其入而閉之門也。夫義,路也;禮,門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門也。《詩》雲:‘周道如底,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視。’”

  萬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駕而行;然則孔子非與?”

  曰:“孔子當仕有官職,而以其官召之也。”

  “譯文”

  萬章說:“請問士人不肯去見諸侯,是什麽道理?”

  孟子說:“沒有職位的士人在都城的叫做市井之臣,在鄉村的叫做草莽之臣,都叫做百姓。百姓不曾送見麵禮而成為臣屬,不敢去見諸侯,這是禮規。”

  萬章說:“作為百姓,召喚他當差服役,就去當差服役;國君要見他,召喚他,卻不去謁見國君,是為什麽?”

  孟子說:“去服役,是義務;去謁見,不是義務。而且國君想見他,是因為什麽呢?”

  萬章說:“因為他博聞多見,因為他賢能。”

  孟子說:“如果因為他博聞多見,(就該拜他為師。)那麽連天子也不能召見老師,何況諸侯呢?如果因為他賢能,那麽我沒有聽說過想同賢人會麵卻去召見他的。魯穆公屢次去見子思,說:‘古時候擁有千輛兵車的國君與士人交朋友,是怎樣的呢?’子思不高興,說:‘古人有句話,說的是拜士人為師服事他,哪裏說與士人交朋友呢?’子思不高興的意思,難道不是說:‘論職位,那麽您是國君;我是臣子。我怎麽敢與國君交朋友呢?論德行,那麽就是您服事我了,怎麽可以與我交朋友呢?’擁有千輛兵車的大國國君要求與他交朋友尚且不行,何況召見呢?齊景公打獵,用旌旗召見園林主管,主管不去,齊景公要殺他。有誌氣的人隨時準備棄屍山溝,有勇氣的人隨時準備掉腦袋。孔子這樣讚揚主管取他哪一點呢?就是取他在不合禮規的召喚下拒不應召這一點。”

  萬章說:“請問該用什麽來召喚園林主管呢?”

  孟子說:“用皮帽子。召喚百姓用紅色赤柄的旗,召喚士用畫龍係鈴的旗,召喚大夫用飾有五彩羽毛的旗。用召喚大夫的旗子招園林主管,主管死也不敢去;以召喚士人的旗子召喚百姓,百姓難道敢去嗎?何況用召喚不賢之人的禮節召喚賢人呢?想見賢人卻不按規矩,猶如要他進來卻把他關在門外。義,是路;禮,是門。隻有君子能夠沿著這條路走,從這道門進出。《詩經》上說:‘大路平如磨刀石,大路筆直像箭杆,君子在這路上走,小人注視這條路。’”

  萬章說:“孔子,如果國君下令召見,連馬車都等不及套好就走。那麽孔子做得不對嗎?”

  孟子說:“孔子當時在做官,有職務,國君是按他擔任的官職召見他。”

  孟子謂萬章曰:“一鄉之善士,斯友一鄉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為未足,又尚論古之人。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

  “譯文”

  孟子對萬章說:“一個鄉裏品德高尚的人,就與另一個鄉裏品德高尚的人交朋友;一個國家品德高尚的人,就與另一個國家品德高尚的人交朋友;天下品德高尚的人,就與天下品德高尚的人交朋友。認為與天下品德高尚的人交朋友還不夠,就又追溯討論古人。吟誦古人的詩歌,研究古人的著作,不了解他們的為人,行嗎?所以還要討論他們所處的時代。這是上溯曆史與古人交朋友。”

  齊宣王問卿。孟子曰:“王何卿之問也?”

  王曰:“卿不同乎?”

  曰:“不同。有貴戚之卿,有異姓之卿。”

  王曰:“請問貴戚之卿。”

  曰:“君有大過則諫,反複之而不聽,則易位。”

  王勃然變乎色。

  曰:“王勿異也。王問臣,臣不敢不以正對。”

  王色定,然後請問異姓之卿。

  曰:“君有過則諫,反複之而不聽,則去。”

  “譯文”

  齊宣王問卿的職責。孟子說:“大王問什麽樣的卿?”

  宣王說:“卿不一樣嗎?”

  孟子說:“不一樣。有和王室同宗的卿,有和王室異姓的卿。”

  宣王說:“就請問與王室同宗的卿吧。”

  孟子說:“國君如果有重大過失,他就要勸諫,反複勸多次不聽取,就把國君廢掉,另立一位。”

  宣王一下子變了臉色。

  孟子說:“大王不要驚怪。您問我,我不敢不用老實話回答。”

  宣王的臉色平和下來,然後又問異姓的卿。

  孟子說:“國君一有過失就勸諫,反複勸多次不聽取,就辭職離開。”

  告子曰:“性,猶杞柳也;義,猶也。以人性為仁義,猶以杞柳為。”

  孟子曰:“子能順杞柳之性而以為乎?將戕賊杞柳而後以為也?如將戕賊杞柳而以為,則亦將戕賊人以為仁義與?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者,必子之言夫!”

  “譯文”

  告子說:“人性,猶如杞柳;仁義,猶如杯盤。把人性改造為仁義,猶如把杞柳製作成杯盤。”

  孟子說:“你是順著杞柳的本性來把它製作成杯盤呢?還是要傷害杞柳的本性再把它製作成杯盤呢?如果要傷害杞柳的本性才能把它製作成杯盤,那麽也要傷害人的本性才能改造為仁義嗎?率領天下的人來危害仁義的,一定就是你的這種論調。”

  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

  孟子曰:“水信無分於東西,無分於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哉?其勢則然也。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猶是也。”

  “譯文”

  告子說:“人性猶如急流的水,在東麵開個缺口就向東流,在西邊開個缺口就向西流。人性沒有善與不善的分別,猶如水沒有東與西的分別。”

  孟子說:“水的確沒有東與西的分別。但是沒有上下的分別嗎?人性的善良,猶如水向低處流。人沒有不善良的,水沒有不向下流的。當然如果拍水使它濺起來,可以高過額頭;阻遏水勢使它倒流,可以引到山上。這哪裏是水的本性呢?是形勢造成這樣的。人可以使他做不善的事,他的本性的變化也像這水一樣。”

  告子曰:“生之謂性。”

  孟子曰:“生之謂性也,猶白之謂白與?”

  曰:“然。”

  “白羽之白也,猶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猶白玉之白與?”

  曰:“然。”

  “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

  “譯文”

  告子說:“天生的就叫做本性。”

  孟子說:“天生的就叫做本性,猶如所有的白色都叫做白嗎?”

  告子說:“是的。”

  “白羽毛的白,猶如白雪的白,白雪的白,猶如白玉的白嗎?”

  告子說:“是的。”

  “那麽狗的本性,猶如牛的本性,牛的本性,猶如人的本性嗎?”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內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內也。”

  孟子曰:“何以謂仁內義外也?”

  曰:“彼長而我長之,非有長於我也;猶彼白而我白之,從其白於外也,故謂之外也。”

  曰:“異於白馬之白也,無以異於白人之白也;不識長馬之長也,無以異於長人之長與?且謂長者義乎?長之者義乎?”

  曰:“吾弟則愛之,秦人之弟則不愛也,是以我為悅者也,故謂之內。長楚人之長,亦長吾之長,是以長為悅者也,故謂之外也。”

  曰:“耆秦人之炙,無以異於耆吾炙。夫物則亦有然者也,然則耆炙亦有外與?”

  “譯文”

  告子說:“飲食男女,是本性。仁,是內在的東西,不是外在的東西;義,是外在的東西,不是內在的東西。”

  孟子說:“憑什麽說仁是內在的東西,義是外在的東西呢?”

  告子說:“對方年長我就尊敬他,並不是我內心早就存有尊敬之意;猶如對象是白的我就承認它白,是根據它表現出來的白,所以說它是外在的。”

  孟子說:“白馬的白與白人的白是沒有什麽區別,但不知道同情老馬與尊敬老人是否也沒有什麽區別呢?而且您說義是在年長者一方呢?還是在尊敬年長者一方呢?(顯然是後者,說明義是內在的。)”

  告子說:“是我自己的弟弟就愛護他,是秦國人的弟弟就不愛護他,這是因為自己的關係才高興這樣做的,所以說仁是內在的;尊敬楚國的年長的人,也尊敬我自家的年長的人,這是因為年長的關係而高興這樣做的,所以說義是外在的。”

  孟子說:“愛吃秦國人的烤肉與愛吃自己的烤肉沒有什麽區別。事物也有這樣的情況,那麽愛吃烤肉的心理也有外在的嗎?”

  孟季子問公都子曰:“何以謂義內也?”

  曰:“行吾敬,故謂之內也。”

  “鄉人長於伯兄一歲,則誰敬?”

  曰:“敬兄。”

  “酌則誰先?”

  曰:“先酌鄉人。”

  “所敬在此,所長在彼,果在外,非由內也。”

  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將曰‘敬叔父’。曰:‘弟為屍,則誰敬?’彼將曰‘敬弟’。子曰:‘惡在其敬叔父也?’彼將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須之敬在鄉人。’”

  季子聞之曰:“敬叔父則敬,敬弟則敬,果在外,非由內也。”

  公都子曰:“冬日則飲湯,夏日則飲水,然則飲食亦在外也?”

  “譯文”

  孟季子問公都子說:“憑什麽說義是內在的?”

  公都子說:“表達的是我內心的恭敬,所以說它是內在的。”

  孟季子問:“同鄉人比大哥大一歲,那該尊敬誰?”

  公都子說:“尊敬大哥。”

  “如果敬酒那先給誰敬?”

  公都子說:“先給同鄉人敬酒。”

  “你心裏尊敬的是自己的大哥,而行動上表現的是尊敬同鄉人,可見義果然是外在的,不是出自內心的。”

  公都子不能回答,把這些告訴了孟子。孟子說:“你可以問他:)是尊敬叔父呢?還是尊敬弟弟?他會說‘尊敬叔父’。你再問他:‘弟弟如果做受祭代理人,那應該尊敬誰?’他會說‘尊敬弟弟’。你說:‘那你剛才怎麽說尊敬叔父呢?’他會說:‘這是因為現在弟弟處在受祭地位的緣故。’你也說:‘我說尊敬同鄉人是因為他處在賓客地位的緣故。平時的尊敬在大哥,暫時的尊敬在同鄉人。’”

  季子聽了這番話後,說:“尊敬叔父是尊敬,尊敬弟弟也是尊敬,(隻是出於不同情況,)可見義確實還是外在的,不是出自內心的。”

  公都子說:“冬天就喝熱水,夏天就喝涼水,那麽飲食也是外在的嗎?”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或曰,‘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則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堯為君而有象;以瞽瞍為父而有舜;以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有微子啟、王子比幹。’今曰‘性善’,然則彼皆非與?”

  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或相倍蓰而無算者,不能盡其才者也。《詩》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夷,好是懿德。’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夷也,故好是懿德。’”

  “譯文”

  公都子說:“告子說,‘人性沒有什麽善與不善。’有人說,‘人性可以使它善,也可以使它不善;所以周文王、武王興起,百姓就喜歡從善;周幽王、厲王出現,百姓就喜歡暴戾。’還有人說,‘有善的人性,也有不善的人性,所以,以堯這樣的聖人為君王,卻有象這樣的惡人做他的臣子;以瞽瞍這樣的惡人為父親,卻有舜這樣好的人做他的兒子;有紂這樣的壞人為侄兒,而且當了君王,卻有微子啟、王子比幹這樣的好人做他的叔父和大臣。’現在您說‘人性善’,那麽他們說的都不對嗎?”

  孟子說:“從素質來看,那是可以使他們善良的,這就是我所說的性善。至於有不善的人,那不是素質的原因。同情之心,人人都有;羞恥之心,人人都有;恭敬之心,人人都有;是非之心,人人都有。同情之心,是仁;羞恥之心,是義;恭敬之心,是禮;是非之心,是智。仁義禮智,並不是從外部灌輸進來的東西,而是我自己本來就有的,隻不過沒有意識到罷了。所以說:‘探求就得到它,放棄就失去它。’人與人有的相差一倍五倍甚至無數倍的,這是沒有發揮人性善的素質的緣故。《詩經》上說:‘上天降生眾百姓,萬物本來有法則。百姓掌握這常道,自然喜愛好品德。’孔子說:‘作這首詩的人,看來很懂得事物的規律啊!有萬物就一定有法則,百姓掌握了常道,所以就喜愛這種美德了。’”

  孟子曰:“富歲,子弟多賴;凶歲,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爾殊也,其所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麥弁麥,播種而之,其地同,樹之時又同,然而生,至於日至之時,皆熟矣。雖有不同,則地有肥磽,雨露之養、人事之不齊也。故凡同類者,舉相似也,何獨至於人而疑之?聖人,與我同類者。故龍子曰:‘不知足而為屨,我知其不為蕢也。’屨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

  “口之於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於味也,其性與人殊,若犬馬之與我不同類也,則天下何耆皆從易牙之於味也?至於味,天下期於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於聲,天下期於師曠,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於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故曰:口之於味也,有同耆焉;耳之於聲也,有同聽焉;目之於色也,有同美焉。至於心,獨無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

  “譯文”

  孟子說:豐年,年輕人大多懶惰;荒年,年輕人大多強暴;這不是上天賦予的素質有這樣的不同,而是由於使他們思想墮落的外部環境使之有這樣的不同。比如大麥,播種後,又耙地覆土,如果土質相同,種植的時間也相同,麥苗就蓬勃生長,到了夏至,都會成熟了。即使有不同,那是土質有肥沃和貧瘠、雨露供給有多少、人為管理不一樣的原因。所以凡是同類的東西,都是相似的,為什麽說到人偏要懷疑呢?聖人跟我們也是同類。所以龍子說:‘就是不了解腳的大小編草鞋,我也知道他絕對不會編成盛土的草筐。’鞋子相近,是因為天下的腳大體是同樣的。

  “嘴巴對於味道,有相同的嗜好;易牙先掌握我們所嗜好的口味。如果嘴巴對於味道,本來的性能人人不同,就像狗、馬跟我們不同類一樣,那麽為什麽天下人嗜好的都依從易牙的口味呢?說到口味,天下的人都期望所調的味像易牙那樣,這是因為天下的嘴巴都差不多。就是耳朵也是這樣。說到聲音,天下的人都期望所奏的樂像師曠那樣,這是因為天下的耳朵都差不多。就是眼睛也是這樣。看到子都,天下的人都說他美。不認為子都美的,是沒有眼睛的人。所以說:嘴巴對於味道,有共同的嗜好;耳朵對於聲音,有共同的聽覺;眼睛對於容貌,有共同的美感。說到心,就偏偏沒有什麽一致肯定的嗎?心一致肯定的是什麽呢?是理,是義。聖人不過比我們先獲得了大家一致肯定的東西罷了。所以理義使我心裏歡悅,猶如豬狗牛羊肉使我嘴巴舒服一樣。”

  孟子曰:“牛山之木嚐美矣,以其郊於大國也,斧斤伐之,可以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潤,非無萌蘖之生焉,牛羊又從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見其濯濯也,以為未嚐有材焉,此豈山之性也哉?雖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猶斧斤之於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則其旦晝之所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複,則其夜氣不足以存;夜氣不足以存,則其違禽獸不遠矣。人見其禽獸也,而以為未嚐有才焉者,是豈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孔子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如其鄉。’惟心之謂與?”

  “譯文”

  孟子說:“牛山的林木曾經很繁茂秀美,因為它在大都市的城郊,很多人用斧子去砍伐,還能繁茂秀美嗎?盡管它日夜生長,雨露滋潤,並不是沒有新條嫩芽長出來,但是接著又有人在那兒放牧牛羊,所以變得那樣光禿禿的。人們看見它光禿禿,就以為它不曾有過大樹木,但這難道是山的本來麵目嗎?就以人身上存在的東西來說,哪會沒有仁義之心呢?有人之所以失去善良之心,也正像斧子對於樹木一樣,天天砍伐,還能美好嗎?他日夜養成的善心,天明吸進的清新之氣,促成他的好惡與常人相近之處也有少許,但他在第二天白晝的所作所為,又使善心在利欲的束縛下喪失了。反複的束縛和喪失,那他在夜裏養成的正氣就不能存在;夜裏養成的正氣不能存在,那他與禽獸就相差不遠了。人們看到他幾乎像禽獸,就以為不曾有過善良的素質,但這難道是人的本性嗎?所以如果能得到培養,沒有什麽東西不生長;如果不能得到培養,沒有什麽東西不滅亡。孔子說:‘操持它,就存在,放棄它,就消失;進出沒有定時,也沒有誰知道它的方向。’就是說的人心吧?”

  孟子曰:無或乎王之不智也。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見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

  “今夫弈之為數,小數也;不專心致誌,則不得也。弈秋,通國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誨二人弈,其一人專心致誌,惟弈秋之為聽;一人雖聽之,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雖與之俱學,弗若之矣。為是其智弗若與?曰:非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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