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孟子說:“施行仁政就會榮光,不行仁政就會受辱;現在一些諸侯不願受辱卻做出不仁義的事,這就好比討厭潮濕卻居住在處於低窪的地方。如果真的不願受辱,最好的辦法是看重道德,尊重士人,讓有德行的人處在合適的官位上,有才能的人擔任相當的職務;趁著國家太平安寧的時機,修明政治和法紀。這樣,即使是大國,也一定會敬畏他了。《詩經》上說:‘趁著天晴沒陰雨,把那桑根皮兒剝取,修理房門和窗戶。這些下麵的人們,有誰敢把我欺侮?’孔子說:‘做這首詩的人,大概很精通治國之道吧!如果能治理好他的國家,誰敢欺侮他!’現在國家很安定,卻趁這個時候沉溺享樂。懈怠遊玩,這是自找災禍。禍與福沒有不是自己找來的。《詩經》上說:‘永遠配合上蒼的安排,多福要靠自己尋求。’《尚書太甲篇》說:‘上天降下的災禍還可以躲避,自己作下的罪孽就沒法逃脫了。’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孟子曰:“尊賢使能,俊傑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悅,而願立於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則天下之商皆悅,而願藏於其市矣;關,譏而不征,則天下之旅皆悅,而願出於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稅,則天下之農皆悅,而願耕於其野矣;廛,無夫裏之布,則天下之民皆悅,而願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則鄰國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有生民以來未有能濟者也。如此,則無敵於天下。無敵於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譯文”
孟子說:“尊重有德行的人,任用有才能的人,讓優秀傑出的人擔當合適的職位,那麽,天下的士人都很高興,就希望在他的朝廷裏求職了;市場上提供貨棧,而不征收營業稅,如果貨物賣不出去,依法定價收購,不讓它們積壓,那麽,天下的商人都很高興,就希望到他的市場裏做生意了;關口隻是查問但不征關稅,那麽,天下的旅客都很高興,就希望從他的道路上經過了;對農民隻讓他們出力租種公田但不收租稅,那麽,天下的農民都很高興,就希望在他的田野上耕作了;居住民宅不收人口稅和地稅錢,那麽,天下的百姓都很高興,就希望成為他的百姓了。真能實行這五個方麵,那麽鄰國的百姓就會像對父母一般敬仰他了。假如鄰國的國君帶領這樣的百姓來攻打他,就等於是帶著兒女來攻打他們的父母,這是自從有人類以來都沒有成功過的事。這樣,在全天下就沒有敵手了。在全天下沒有敵手的人,是奉天命治理百姓的人。做到這樣卻不能使天下歸順而稱王的,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能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譯文”
孟子說:“人都有憐惜別人的心地。先王有憐惜別人的心地,這就有憐惜人民的國政了。用憐惜別人的心地,實行憐惜人民的國政,治理天下就可以如在手掌上轉動東西一樣容易了。我說人都有憐惜別人的心地的根據是:如果突然間看到一個小孩就要掉進井裏去,任何人都會產生驚怕同情的心理,這不是想借此跟孩子的父母攀交情,不是想借此博取鄉族朋友的讚譽,也不是因為厭惡小孩的驚叫聲才這樣做的。從這一點可以看出,沒有同情心的人,不是人;沒有羞恥憎惡心的人,不是人;沒有退讓心的人,不是人;沒有是非觀念的人,不是人。同情之心,是仁愛的開端;羞恥憎惡之心,是道義的開端;退讓之心,是禮儀的開端;是非之心,是智慧的開端。人有這四方麵,就好比他有四肢。有這四方麵卻還以為自己不行,是自己傷害自己的人;他的君王有了這四方麵,卻以為他的君王不行,是傷害他的君王的人。凡是自己具備了這四方麵的人,隻要懂得進一步擴大它,充實它,那就好比火剛開始燃燒,泉剛開始噴湧。如果能發揚光大,就足以安撫天下的人民;如果不發揚光大,就連服侍父母也做不到。”
孟子曰:“矢人豈不仁於函人哉?矢人唯恐不傷人,函人唯恐傷人。巫匠亦然。故術不可不慎也。孔子曰:‘裏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禦而不仁,是不智也。不仁不智,無禮無義,人役也。人役而恥為役,由弓人而恥為弓,矢人而恥為矢也。如恥之,莫如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後發;發而不中,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
“譯文”
孟子說:“造箭的人難道要比造鎧甲的人不仁愛嗎?造箭的人就怕箭不傷人,造甲的人隻怕鐵甲衣不護人。巫師和木匠也是這樣,巫師總想治好病,木匠總想人病死好請他做棺材。所以,選擇一門技藝,不能不慎重。孔子說:‘與仁德一起相處就是美。選擇了不與仁德共處的道路,怎能說是有智慧?’仁德是上天最尊貴的爵位、人們最安全的宅居。沒有誰阻攔自己實行仁德,這是不聰明的表現。不仁德,不聰明,沒有禮儀,沒有道義,這種人隻配做人家的仆役。做了人家的仆役卻以此為恥,就像造弓的人把造弓當作恥辱,造箭的人把造箭當作恥辱。如果感到恥辱,最好是行仁德。仁德的人好比射箭:射箭的人先端正自己的姿勢再射出箭去;射出去不中靶,不怪贏了自己的人,回過頭來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罷了。”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禹聞善言,則拜。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舍己從人,樂取於人以為善。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於人者。取諸人以為善,是與人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
“譯文”
孟子說:“子路這個人,別人指出他的過錯,他就很高興;夏禹聽了對他有好處的話,就向人施禮。大舜又要超過他們,把好的東西看成是大家所共有的,放棄自己的偏見,聽從別人的正確意見,樂於吸取別人的長處來做好事。從耕種、燒陶器、打魚一直到做天子,他的優點沒有一點不是從別人那兒吸取來的。汲取別人的長處來做好事,這也是幫助、鼓勵別人一道做好事。所以君子的最高美德就是幫助別人一道做好事。”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於惡人之朝,不與惡人言;立於惡人之朝,與惡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推惡惡之心,思與鄉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將浼焉。是故諸侯雖有善其辭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柳下惠不羞君,不卑小官;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窮而不憫。故曰:‘爾為爾,我為我,雖袒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與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
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與不恭,君子不由也。”
“譯文”
孟子說:“伯夷,不是自己認可的君主不服務,不是自己認可的朋友不結交;不在壞人的朝廷裏當官,不跟壞人交談;在壞人的朝廷裏當官,跟壞人交談,他就像穿戴著上朝用的衣帽坐在爛泥和炭灰上一樣難受。推廣這種憎惡壞人壞事的思想,他要是跟鄉裏俗人一起站著,而那個人的帽子歪戴著,就會頭也不回趕忙離開,因為他想到好像會玷汙了自己。所以雖然有些諸侯花言巧語要來請他,他卻不肯接受邀請。不肯接受的原因,是他不屑於接近他們。柳下惠不同,他不因為服務做壞事的國君而覺得羞恥,也不因為職務低微而感到卑賤;被舉薦當了官,不隱藏自己的才幹,但一定按照自己的原則辦事;不能被舉薦當官也不怨恨,處境困苦也不憂愁。所以他說:你是你,我是我,即使你在我身旁赤身裸體,但哪能就玷汙了我呢?”所以跟誰在一起都悠然自得,一點都不失常態,挽留他不讓走就不走。挽留他不讓走就不走,這也是因為他覺得離不離開都無所謂。
孟子又說:“伯夷胸襟太狹,柳下惠不夠嚴肅。胸襟太狹與不夠嚴肅,都是君子不可學習的。”
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裏之城,七裏之郭,環而攻之而不勝。夫環而攻之,必有得天時者矣;然而不勝者,是天時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堅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
“譯文”
孟子說:“天時的重要性不如地利,地利的重要性不如人和。譬如有一座內城三裏見方、外城七裏見方的小城,團團圍住進攻它卻不能取得勝利。包圍進攻它,肯定選好了有利於作戰的時令、氣候,但是不能取勝,原因就在於有利於作戰的時令、氣候,比不上守城的人有地形的便利。又譬如另一座城,城牆並不是不高,城河並不是不深,武器裝備並不是不銳利堅固,糧食並不是不充足,但是敵人一攻打,就棄城逃走,這又說明地理形勢再好也比不上人心所向、上下團結重要。所以說:管轄百姓不能光靠劃定國家的疆界,鞏固國防不能光靠山川的險阻,威懾天下不能光靠武器裝備的精良。符合道義的人幫助他的就多,違背道義的人幫助他的就少。幫助的人少到極點,連骨肉至親都要背離他;幫助的人多到極點,普天下的人都會歸順他。用普天下歸順的力量去攻打連親戚都背離的人,一定會勝利。所以講道義的國君要麽不打仗,如果打仗,一定會勝利。”
孟子將朝王,王使人來曰:“寡人如就見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風。朝,將視朝,不識可使寡人得見乎?”
對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
明日,出吊於東郭氏。公孫醜曰:“昔者辭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
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
王使人問疾,醫來。孟仲子對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憂,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趨造於朝,我不識能至否乎?”使數人要於路,曰:“請必無歸,而造於朝!”
不得已而之景醜氏宿焉。景子曰:“內則父子,外則君臣,人之大倫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醜見王之敬子也,未見所以敬王也。”
曰:“惡!是何言也!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豈以仁義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與言仁義也’雲爾,則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堯舜之道,不敢以陳於王前,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
景子曰:“否,非此之謂也。禮曰:‘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固將朝也,聞王命而遂不果,宜與夫禮若不相似然。”
曰:豈謂是與?曾子曰:‘晉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夫豈不義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達尊三:爵一,齒一,德一。朝廷莫如爵,鄉黨莫如齒,輔世長民莫如德。惡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
“故將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其尊德樂道不如是,不足與有為也。故湯之於伊尹,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王;桓公之於管仲,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霸。今天下地醜德齊,莫能相尚,無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湯之於伊尹,桓公之於管仲,則不敢召。管仲且猶不可召,而況不為管仲者乎?”
“譯文”
孟子準備去朝見齊王,齊王派人來說:“我本當來看您的,但患了感冒,不能讓風吹。假如您能來朝廷,我就支撐著臨朝辦公,不知能否讓我見到您?”
孟子回答說:“真不幸,剛好我也有病,不能到朝廷去。”
第二天,孟子到齊大夫東郭氏家裏去吊喪。公孫醜說:“昨天以有病為由謝絕了齊王的召請,今天卻又出去吊喪,恐怕不太好吧?”
孟子說:“昨天有病,今天好了,為什麽不能去吊喪?”
齊王派人來探病,還帶了醫生來。孟仲子對來人說:“昨天大王有命令來,不巧他身體不適,不能上朝。今天他病稍好了點兒,趕緊上朝去了,不知他能不能趕到。”一麵派了好幾個人等候在路上,擋住孟子說:“請您一定不要回家,趕快上朝去!”
孟子不得已,隻好到齊大夫景醜家裏住宿。景醜說:“家庭裏有父子,家庭外有君臣,這是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關係。父子間以慈愛為根本,君臣間以恭敬為根本。我隻看到大王尊重您,卻沒有看到您尊敬大王的任何表示。”
孟子說:“嗨!這是什麽話!齊國沒有人把仁義的道理講給齊王聽,難道是因為齊人認為仁義不好嗎?不,這是因為他們心想‘這國王哪裏值得跟他談仁義’罷了。那才是最大的不敬。而我呢,如果不是堯舜治天下的道理,就不敢在齊王麵前亂說,所以齊國人沒有一個比我更尊敬齊王的。”
景醜說:“不是,我不是說這個。禮書上說:父親召喚,不能慢吞吞地說”好吧“而應說”是“並立即起身;君王下令召見,連馬車都等不及套好就走。您本來要去朝見,聽到齊王召見的命令反而不去了,也許與禮規不相一致吧。”
孟子說:你難道說的是這個嗎?曾子說:‘晉國和楚國的富有,是達不到的。不過,他們憑仗他們的富有,我依靠我的仁德;他們憑仗他們的爵位,我依靠我的道義。我有什麽可遺憾的呢?’如果沒有道理,曾子難道會說這話?其中或許是有道理的。天下全都尊重的東西有三樣:一是爵位,一是年齡,一是德行。在朝廷,最尊重爵位;在民間,最講究年齡;輔佐時世撫養百姓,最要緊的是德行。怎麽能夠憑著爵位就怠慢年齡與德行呢?
“所以凡是大有作為的君王,一定有他不能隨意召見的大臣;如果有事要商量,就主動到大臣那裏去。他如果不是這樣尊重德行愛好道義,就不值得跟他一起有所作為。所以商湯對伊尹,先向他請教然後任命他為大臣,因而不用費大力氣就稱王於天下;齊桓公對管仲,也是先向他請教,然後任命他為大臣,因而不用費大力氣就稱霸於諸侯。現在天下各國,國土大小差不多,君王的德行高低也差不多,沒有哪一個國家能占上風,這沒有別的原因,就因為隻喜歡用聽從他們教導的人做大臣,而不喜歡用能夠教導他們的人做大臣。商湯對伊尹,齊桓公對管仲,就不敢召喚。管仲尚且不可以召喚,何況不屑於做管仲的人呢?”
陳臻問曰:“前日於齊,王饋兼金一百而不受;於宋,饋七十鎰而受;於薛,饋五十鎰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則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則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於此矣。”
孟子曰:“皆是也。當在宋也,予將有遠行,行者必以贐;辭曰:‘饋贐。’予何為不受?當在薛也,予有戒心;辭曰:‘聞戒,故為兵饋之。’予何為不受?若於齊,則未有處也。無處而饋之,是貨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
“譯文”
陳臻問道:“以前在齊國,齊王送給您好金子一百鎰,您不收;後來在宋國,宋君送給您七十鎰,您收下了;在薛國,薛君送給您五十鎰,您也收下了。如果先前不收是對的,那後來收下就錯了;如果後來收下是對的,那先前不收就錯了。上述兩種情況,老師一定屬於其中的一種。”
孟子說:“都是對的。當在宋國的時候,我要遠行,按慣例對出遠門的人一定要送點盤纏,當時宋君說:‘送給您一點盤纏。’我為什麽不收下?當在薛國時,我有戒備不測的想法,當時薛君說:‘聽說您需要防著點,所以送給您一點買武器的錢。’我為什麽不收下?至於在齊國,就沒有什麽理由了。沒有理由卻送錢給我,這無異於拿錢收買我。哪有賢德君子可以拿錢收買的呢?”
孟子之平陸,謂其大夫曰:“子之持戟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則去之否乎?”
曰:“不待三。”
“然則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饑歲,子之民,老羸轉於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
曰:“此非距心之所得為也。”
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為之牧之者,則必為之求牧與芻矣。求牧與芻而不得,則反諸其人乎?抑亦立而視其死與?”
曰:“此則距心之罪也。”
他日,見於王曰:“王之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為王誦之。”
王曰:“此則寡人之罪也。”
“譯文”
孟子來到平陸,跟那裏的大夫孔距心說:“如果您的兵士一天三次掉隊,那您是否要開除他呢?”
孔大夫說:“等不到三次,我就要開除他。”
孟子說:“既然這麽說,那麽您的失職如同戰士掉隊一樣,也夠多的了。鬧饑荒的年頭,您管轄的百姓,年老體弱者中棄屍在山溝裏的,年輕力壯者中失散到四方逃荒的,幾乎上千人了。”
大夫說:“這不是我孔距心所能管得了的。”
孟子說:“如果有一個人接受了別人的牛羊並替他牧放,那就一定要給牛羊找到牧場與草料。牧場和草料找不到,就把牛羊送還給主人呢,還是站在一旁看著它們餓死呢?”
大夫說:“看來,這的確是我的罪過了。”
隔了些天,孟子去見齊王,說:“大王的城邑長官,我認識了五個。明白自己罪過的,隻有孔距心。我給您說說怎麽回事。”
齊王聽後說:“這樣說來,是我的罪過了。”
孟子謂曰:“子之辭靈丘而請士師,似也,為其可以言也。今既數月矣,未可以言與?”
諫於王而不用,致為臣而去。齊人曰:“所以為,則善矣;所以自為,則吾不知也。”
公都子以告。曰:“吾聞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我無官守,我無言責也,則吾進退,豈不綽綽然有餘裕哉?”
“譯文”
孟子對說:“您辭去靈丘城長官的職務而請求當獄官,似乎有點道理,因為當獄官就可以有機會向國王進言了。現在你當獄官已經好幾個月了,還不能進言嗎?”
向齊王進諫,卻沒有被采納,就辭職離去了。齊國人說:“孟子為考慮的主意是好的,為他自己考慮些什麽,我們就不清楚了。”
公都子把這話告訴了孟子。孟子說:“我聽說過這話:有官吏職責的人,如果不能盡職責,就該離職;有進言責任的人,如果進言不能被采納,也該離職。我既沒有官職,也沒有進言的責任,那麽我的進退難道不是非常寬綽有餘嗎?”
孟子為卿於齊,出吊於滕,王使蓋大夫王為輔行。王朝暮見,反齊滕之路,未嚐與之言行事也。
公孫醜曰:“齊卿之位,不為小矣;齊滕之路,不為近矣,反之而未嚐與言行事,何也?”
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
“譯文”
孟子在齊國當卿相,出使到滕國吊喪,齊王派了蓋邑的邑令王做他的副使。王與孟子朝暮相處,往返於齊國到滕國的路途上,孟子卻從沒有跟王談起過政事。
公孫醜說:“齊卿爵位,不算小;齊國到滕國的路途,不算近,但是一起往返您卻不曾跟他談過政事,這是為什麽呢?”
孟子說:“既然有人已經在辦那些事了,我還說什麽呢?”
孟子自齊葬於魯,反於齊,止於嬴。充虞請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嚴,虞不敢請。今願竊有請也:木若以美然。”
曰:“古者棺槨無度,中古棺七寸,槨稱之。自天子達於庶人,非直為觀美也,然後盡於人心。不得,不可以為悅;無財,不可以為悅。得之為有財,古之人皆用之,吾何為獨不然?且比化者無使土親膚,於人心獨無乎?吾聞之也:君子不以天下儉其親。”
“譯文”
孟子從齊國到魯國為母親出喪,返回齊國時,在嬴城逗留。充虞問道:“前些日子您不嫌我沒本事,讓我負責督促木匠做棺材的事。當時事情緊急,我不敢打擾請示您。現在希望能向您請示:棺材的木料似乎太好了。”
孟子說:“上古時對內棺外棺沒有尺寸規定,中古時規定內棺厚度為七寸,外棺厚度要相稱。從天子到百姓,講究棺木,不隻是為了看起來美觀,而是這樣做,才是盡了人的孝心。禮製規定不能做,就不可以稱心而為;沒有財力講究不起,也不可以稱心而為。禮製允許又有財力講究,古人都用上等木料做棺材,我為什麽卻不這樣呢?再說棺材做得厚實些,不讓死者遺體接近泥土,孝子的心裏豈不就舒坦一點了嗎?我聽說過這樣的話:懂孝道的君子決不會為了愛惜天下物力而在父母身上省儉。”
沈同以其私問曰:“燕可伐與?”
孟子曰:“可。子不得與人燕,子之不得受燕於子噲。有仕於此而子悅之,不告於王而私與之吾子之祿爵;夫士也,亦無王命而私受之於子,則可乎?何以異於是?”
齊人伐燕。
或問曰:“勸齊伐燕,有諸?”
曰:“未也。沈同問‘燕可伐與’,吾應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則將應之曰:‘為天吏,則可以伐之。’今有殺人者,或問之曰:‘人可殺與?’則將應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殺之?’則將應之曰:‘為士師,則可以殺之。’今以燕伐燕,何為勸之哉?”
“譯文”
沈同以個人身份問孟子說:“燕國,可以攻打它嗎?”
孟子答道:“可以。子噲不能隨意把燕國讓給人家,子之也不能從子噲那兒接受燕國。如果有這麽一個士人,您很喜歡他,不跟國王說就私自把您的俸祿官爵給了他;那士人呢,也在沒有得到國王命令的情況下就私自接受了您的俸祿官爵,那行嗎?現在子噲、子之私相授受王位的事跟這有什麽區別呢?”
齊國人攻打燕國。
有人問孟子:“你鼓動齊國攻打燕國,有這事嗎?”
孟子說:“沒有。沈同問我:‘燕國可以攻打嗎?’我回答他說:‘可以。’他們就這樣去攻打燕國了。他如果問:‘誰可以攻打燕國?’我就會回答他:‘是奉天命來治理百姓的人,才可以攻打燕國。’如果有一個殺人犯,有人問我:‘這人可以殺嗎?’我會回答他說:‘可以。’他如果問:‘誰可以殺他?’我就會回答他說:‘做司法官的人,才可以殺他。’現在是一個與燕國一樣無道的國家去攻打燕國,本不應該,我怎麽會去鼓動他們呢?”
燕人畔。王曰:“吾甚慚於孟子。”
陳賈曰:“王無患焉。王自以為與周公孰仁且智?”
王曰:“惡!是何言也?”
曰:“周公使管叔監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盡也,而況於王乎?賈請見而解之。”
見孟子,問曰:“周公何人也?”
曰:“古聖人也。”
曰:“使管叔監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諸?”
曰:“然。”
曰:“周公知其將畔而使之與?”
曰:“不知也。”
“然則聖人且有過與?”
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過則改之;今之君子,過則順之。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又從為之辭。”
“譯文”
燕國人反對齊國。齊王說:“我對孟子感到很慚愧。”
齊國大夫陳賈說:“大王不要憂慮。您自己認為與周公相比,哪個更仁德而又睿智?”
齊王說:“嗨!這是什麽話?”
除賈說:“周公派管叔監管殷商遺民,管叔卻帶他們反叛。如果周公明知管叔有反叛念頭卻派遣他去監管,這是不仁德;如果事先不知道而派遣他,這是不睿智。仁德與睿智,周公尚且沒有完全做到,何況大王您呢?我願意去見孟子作些解釋。”
陳賈見到孟子,問道:“周公是個怎樣的人?”
孟子說:“古代聖人。”
陳賈說:“他派管叔監管殷商遺民,管叔卻帶著他們反叛,有這事嗎?”
孟子說:“不錯。”
陳賈說:“周公是知道管叔會反叛卻還要派遣他去的嗎?”
孟子說:“周公不知道。”
陳賈說:“那麽聖人也有過失了?”
孟子說:“周公是弟弟,管叔是哥哥,周公的過失不是情有可原的嗎?況且,古代的君子,有了過失就改正,現在的‘君子’,有了過失卻將錯就錯。古代的君子,他們的過失就像日食月食,百姓全都看到;當他們改正的時候,百姓也全都抬頭望著。現在的‘君子’,哪裏隻是將錯就錯,而且為了掩蓋過失還要製造種種借口。”
孟子致為臣而歸。王就見孟子,曰:“前日願見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棄寡人而歸,不識可以繼此而得見乎?”
對曰:“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他日,王謂時子曰:“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養弟子以萬鍾,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子盍為我言之!”
時子因陳子而以告孟子,陳子以時子之言告孟子。
孟子曰:“然。夫時子惡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辭十萬而受萬,是為欲富乎?季孫曰:‘異哉子叔疑!使己為政,不用,則亦已矣,又使其子弟為卿。人亦孰不欲富貴?而獨於富貴之中有私龍斷焉。’古之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賤丈夫焉,必求龍斷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為賤,故從而征之。征商自此賤丈夫始矣。”
“譯文”
孟子辭職回家。齊王去看孟子,說:“以前希望見到您而沒有能夠,後來能在一個朝廷共事,我很高興;今天您卻又要丟下我回鄉去,不知道今後能夠再見到您嗎?”
孟子回答說:“我隻是不敢向您提請求罷了,這本來是我的願望。”
過了幾天,齊王對時子說:“我想在國都中心地帶送給孟子一幢房子,用萬鍾糧食來養他的弟子,使我國的官員和平民都有可以效法的榜樣。你為什麽不替我跟孟子說說!”
時子托陳子把這話轉告孟子,陳子就把時子的話跟孟子說了。
孟子說:“是,時子又怎能知道這件事是不行的呢!如果我想富貴,我拒絕了十萬鍾的俸祿卻接受一萬鍾的饋贈,這是我想富貴嗎?季孫說過:‘子叔疑這人真怪!自己想從政,不被任用,就算了吧,又設法讓他的子弟當官。人誰不想高官厚祿?他卻偏要在升官發財當中又搞個人壟斷。’什麽叫壟斷呢?古代做生意,用自己擁有的東西交換自己沒有的東西,有關官員隻要稍加管理就行了。有一個卑鄙的漢子在那裏,一定要找個高處爬上去,東張西望投機取巧來漁利。人們都認為他太卑鄙,因此要征收他的稅錢。征收商稅,就是從這個賤漢子開始的。”
孟子去齊,宿於晝。有欲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應,隱幾而臥。
客不悅,曰:“弟子齋宿而後敢言,夫子臥而不聽,請勿複敢見矣。”
曰:“坐!我明語子,昔者魯繆公無人乎子思之側,則不能安子思;泄柳、申詳無人乎繆公之側,則不能安其身。子為長者慮,而不及子思。子絕長者乎?長者絕子乎?”
“譯文”
孟子離開齊國,在晝城過夜。有一個想替齊王挽留孟子的人,端坐好然後跟孟子說話。孟子不答理他,伏在小桌上睡覺。那人不高興了,說:“我對您很恭敬,齋戒了一宿才敢來跟您說話,您卻裝睡不理我,那我再也不敢來見您了。”
孟子說:“坐下!我明白告訴你。從前魯穆公如果不常派人在子思身旁表達自己的誠意,就不能使子思安心;而泄柳、申詳這兩位,如果無人常在穆公身旁稱譽他們的賢能,他們就不能安下身來。你現在替我這老頭考慮,卻及不上和對待子思一樣的待遇,是你要跟我絕交呢,還是我要跟你絕交?”
孟子去齊。尹士語人曰:“不識王之不可以為湯武,則是不明也;識其不可,然且至,則是幹澤也。千裏而見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後出晝,是何濡滯也?士則茲不悅。”
高子以告。
曰:“夫尹士惡知予哉?千裏而見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豈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晝,於予心猶以為速,王庶幾改之!王如改諸,則必反予。夫出晝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後浩然有歸誌。予雖然,豈舍王哉?王由足用為善;王如用予,則豈徒齊民安,天下之民舉安。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予豈若是小丈夫然哉:諫於其君而不受則怒,悻悻然見於其麵,去則窮日之力而後宿哉?”
尹士聞之,曰:“士誠小人也。”
“譯文”
孟子離開齊國。尹士告訴別人說:“不知道齊王成不了商湯王、周武王那樣的人,這就是孟子的不明智;知道齊王不行,卻還要來,這就是貪圖富貴。千裏迢迢趕來見齊王,沒有得到賞識所以離去,過了三夜才離開晝城,這多不爽快?我就是對這點看不慣。”
高子把這話告訴了孟子。
孟子說:“尹士哪能了解我呢?千裏迢迢趕來見齊王,這是我自願的;沒有得到賞識所以離去,難道也是我的願望?我是不得已。我過了三夜才離開晝城,在我心裏還覺得太快了,當時希望齊王會改變主意!齊王如果改變主意,就一定會讓我回齊國。我離開晝城,齊王沒有來追回我,這樣我才毅然決然有了回家的心思。盡管這樣,難道我願丟下齊王嗎?齊王還是完全能夠擔當行善的使命的。他如任用我,那就不僅是齊國百姓安定了,天下的百姓全都會安定。我總希望齊王改變主意!我每天希望著!我難道是這樣的小氣人模樣--向國君進諫沒有被接受,就大發脾氣,臉上顯得憤憤不平,離去時非得把所有力氣都使出來跑夠一天路程才肯歇腳?”
尹士聽了這番話,說:“我真是個沒見識的小人。”
孟子去齊,充虞路問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聞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
曰:“彼一時,此一時也。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由周而來,七百有餘歲矣。以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吾何為不豫哉?”
“譯文”
孟子離開齊國。充虞在途中問道:“老師您好像有點不愉快的樣子。以前我曾從您那兒聽說:‘有德行的人不埋怨天,也不怪罪人。’”
孟子說:“那時是那時,現在是現在。自古以來,每隔五百年一定有個統一天下的聖君興起,在這期間還必然有聞名於當世的傑出人才出現。從周代以來,已有七百多年了。從年頭看,已經超過了五百年;從時勢看,正該產生聖君賢相了。上天不想使天下安定也罷;如果想要安定天下,在當今世上,除了我還有誰能擔此重任呢?我為什麽不愉快呢?”
孟子去齊,居休。公孫醜問曰:“仕而不受祿,古之道乎?”
曰:“非也。於崇,吾得見王,退而有去誌,不欲變,故不受也。繼而有師命,不可以請。久於齊,非我誌也。”
“譯文”
孟子離開齊國,在休地居住。公孫醜問道:“當官不要俸祿,是古代傳下來的原則嗎?”
孟子說:“不是。在崇地,我第一次見到齊王,回來後就有離開的念頭,後來雖然為卿也不想改變,所以就不接受俸祿了。後來打仗有軍令,我不能要求離開。在齊國長久待下去,這不是我的意願。”
滕文公為世子,將之楚,過宋而見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
世子自楚反,複見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謂齊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公明儀曰:‘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今滕,絕長補短,將五十裏也,猶可以為善國。《書》曰:‘若藥不暝眩,厥疾不瘳。’”
“譯文”
滕文公當太子時,去楚國,經過宋國,會見了孟子。孟子跟他說人性善良的道理,總是提到堯舜。
太子從楚國返回,又去見孟子。孟子說:“太子懷疑我的話嗎?真理就隻這麽一條罷了。成曾對齊景公說:‘他是個男子漢,我也是個男子漢,我幹嗎要怕他呢?’顏淵曾說:‘舜是怎樣的人?我又是怎樣的人?有作為的人也可以像他一樣。’公明儀曾說:‘周文王是我的老師,周公難道會騙我嗎?’現在的滕國,如果把國土截長補短拚成方形,有將近方圓五十裏,還是可以治理成好國家的。《尚書》中說:‘如果藥吃下去全無暈乎乎的感覺,那就是藥力不足,他的病是好不了的。’”
滕定公薨,世子謂然友曰:“昔者孟子嚐與我言於宋,於心終不忘。今也不幸至於大故,吾欲使子問於孟子,然後行事。”
然友之鄒問於孟子。
孟子曰:“不亦善乎!親喪,固所自盡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可謂孝矣。’諸侯之禮,吾未之學也;雖然,吾嚐聞之矣:三年之喪,齊疏之服,粥之食,自天子達於庶人,三代共之。”
然友反命,定為三年之喪。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國魯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於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誌》曰:‘喪祭從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
謂然友曰:“吾他日未嚐學問,好馳馬試劍;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盡於大事。子為我問孟子。”
然友複之鄒問孟子。
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聽於塚宰。粥,麵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風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風必偃。是在世子。”
然友反命。
世子曰:“然,是誠在我。”
五月居廬,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謂曰知。及至葬,四方來觀之,顏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悅。
“譯文”
滕定公逝世,太子對然友說:“以前孟子在宋國跟我談過話,我在心中始終沒有忘記。現在不幸,遇上父親亡故,我想讓您到孟子那兒請教一下再辦喪事。”
然友到鄒國向孟子請教。
孟子說:“這個問題提得很好哇!父母的喪事,本當竭盡自己的心力。曾子說過:‘父母在世,據禮服侍他們;父母亡故,也據禮送葬,據禮祭祀,這就稱得上孝敬了。’諸侯的喪禮,沒有學習過;盡管如此,我卻曾經聽說過:守三年喪,穿縫邊的粗布孝衣,喝稀粥,從天子到百姓,夏、商、周三個朝代都一樣。”
然友回國匯報後,太子決定守喪三年。宗族長輩和朝中百官都不肯,說:“我們同一個祖宗的魯國曆代君王都沒有守過三年喪,我們滕國曆代君王也沒有守過三年喪,到了你這代卻違反常規,這不行。況且《誌》這本書上說:‘喪事祭事按祖宗規矩辦。’所以說,我們這個意見是有依據的。”
太子對然友說:“我過去沒有好好學習請教,隻喜歡騎馬舞劍;現在親戚百官對我不滿,恐怕我難以在喪事中做到盡心盡力了。您再替我問問孟子吧。”
然友又到鄒國問孟子。
孟子說:“唔。這事是不能求於他人的。孔子說:‘君王去世,太子把所有政務都交付給宰相,喝粥,麵色深黑,到孝子的位子上哭喪。這樣,大臣官吏,沒有誰敢不悲哀,因為太子帶頭哭了。’身份高的人喜好什麽,身份低的人一定喜好得更厲害。君子的德像風,小人的德像草,風吹到草上,草一定會隨風向而倒伏。這喪事關鍵在於太子。”
然友返回滕國將孟子的話作了匯報。
太子說:“不錯,這事的確決定於我。”
於是太子在守喪窩棚裏住了五個月,沒有發布什麽禁戒和命令。親戚百官很讚成。都說太子懂禮。到了安葬那天,四麵八方的人都來觀看。太子神色的悲戚,哭泣的哀傷,使吊喪的人感到很滿意。
滕文公問為國。
孟子曰:民事不可緩也。《詩》雲:‘晝爾於茅,宵爾索;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民之為道也,有恒產者有恒心,無恒產者無恒心。苟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乎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賢君必恭儉禮下,取於民有製。陽虎曰:‘為富;不仁矣;為仁,不富矣。’
夏後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徹者,徹也;助者,藉也。龍子曰:‘治地莫善於助,莫不善於貢。’貢者,校數歲之中以為常。樂歲,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為虐,則寡取之;凶年,糞其田而不足,則必取盈焉。為民父母,使民然,將終歲勤動,不得以養其父母,又稱貸而益之,使老稚轉乎溝壑,惡在其為民父母也?
夫世祿,滕固行之矣。《詩》雲:‘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為有公田。由此觀之,雖周亦助也。
設為庠序學校以教之。庠者,養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學則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倫也。人倫明於上,小民親於下。有王者起,必來取法,是為王者師也。
“詩》雲:‘周雖舊邦,其命惟新。’文王之謂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國!”
使畢戰問井地。
孟子曰:子之君將行仁政,選擇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不正,井地不鈞,穀祿不平,是故暴君汙吏必慢其經界。經界既正,分田製祿可坐而定也。
“夫滕,壤地褊小,將為君子焉,將為野人焉。無君子莫治野人,無野人莫養君子。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畝;餘夫二十五畝。死徙無出鄉,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方裏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公事畢,然後敢治私事,所以別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潤澤之,則在君與子矣。”
“譯文”
滕文公問怎麽治國。
孟子說:百姓的事不可遲緩。《詩經》上說:‘白天割茅草,夜晚把繩絞,快點修房屋,來春播五穀。’百姓的規律是:有固定產業的人就有堅定的道德觀念,沒有固定產業的人就沒有堅定的道德觀念。如果沒有堅定的道德觀念,就會為非作歹,違法亂紀,無所不為了。待到犯了罪,再加以懲處,這是坑害百姓。哪有仁愛的人執政卻做出坑害百姓事情來的呢?所以賢明的君主必然謙恭節儉,尊重臣下,向百姓征收賦稅有一定製度,陽虎說:‘追求發財致富,就不講仁愛了;要講仁愛,就不能發財致富了。’
夏朝每戶給五十畝田,按‘貢’法征稅;商朝每戶給七十畝田,按‘助’法征稅;周朝每戶給一百畝田,按‘徹’法征稅。他們實際上都實行十分之一的稅率。‘徹’是通的意思,‘助’是借助的意思。龍子說:‘土地管理的稅製最好的是助法,最不好的是貢法。’貢法就是比較幾年的收成,定個平均數為標準。年成好,糧食到處拋撒,多征收賦稅不算暴虐,卻不多征收一點;年成荒,收成連彌補肥田費用都不夠,卻非得按標準征足。作為百姓的父母官,卻使百姓終年辛勞,結果連父母也不能養活,還要借高利貸湊夠定額去完稅,致使老人和幼童餓死,屍體扔在山溝裏,那麽百姓父母官的作用又在哪裏呢?大官的俸祿可以世代傳下去的製度,滕國本來就在實行了。(但對百姓有利的稅製--助法沒有實行。)《詩經》上說:‘願上天先降雨到公田,而後滋潤到我的私田。’隻有實行助法才會有公田。從這首詩看來,就是周朝也是實行助法的。
“百姓生活安定了,再)設立庠、序、學、校來教育百姓。‘庠’,就是培養;‘校’,就是教育;‘序’,就是陳列。(地方學校,)夏朝叫‘校’,殷朝叫‘序’,周朝叫庠”,國立的叫‘學’,三個朝代都一樣。這都是為了使人們明確人的等級關係而設立的。地位高的人明確了人的等級關係,地位低的百姓自然就會親密依附。如果有聖王興起,一定會來仿效取法,這就成了聖王的老師了。
“詩經》上說:‘周國曆史雖悠久,承受天命氣象新。’這裏說的是周文王。您努力實行這些,也可以使您的國家麵貌一新!”
膝文公派畢戰問井田製的事。
孟子說:您的國君準備施行仁政,經過選擇決定派您來問我,您一定要努力啊!施行仁政,一定要從劃分田界開始。田界劃分不正確,井田就大小不勻,作為官員俸祿的田租也就不公平,所以暴君汙吏一定要搞亂劃分的田界。田界劃分正確了,分配田地和製定官員俸祿就可以毫不費力地辦妥了。
“滕國雖國土狹小,但也有官吏,也有農民。沒有官吏,便沒有人管理農民;沒有農民,便沒有人養活官吏。希望你們在郊野實行九分抽一的助稅法,在城市實行十分抽一的貢稅法。卿相以下的官吏一定要有供祭祀用的圭田。圭田每人五十畝;(農民每戶僅給一人分田)如果家中有其他勞力,就每人再分二十五畝。死亡和搬遷都不離開本鄉本土,全鄉的土地都屬同一塊井田,人們無論外出或居家都互相友愛,防禦把守互相幫助,有了疾病互相照顧,那麽,百姓就會團結和睦。方圓一裏為一塊井田,每塊井田九百畝,中間的一百畝是公田。周圍八家每家一百畝私田,八家的人一起耕種公田;公田裏的農事完成了,才能做私田的農事,以此來區別百姓與官吏。這些隻是井田製的大概情況,至於具體怎麽修飾調整,那就在於您的國君和您本人了。”
有為神農之言者許行,自楚之滕,踵門而告文公曰:“遠方之人聞君行仁政,願受一廛而為氓。”文公與之處。其徒數十人,皆衣褐,捆屨織席以為食。
陳良之徒陳相與其弟辛,負耒耜而自宋之滕,曰:“聞君行聖人之政,是亦聖人也,願為聖人氓。”
陳相見許行而大悅,盡棄其學而學焉。
陳相見孟子,道許行之言曰:“滕君,則誠賢君也;雖然,未聞道也。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倉廩府庫,則是厲民而以自養也,惡得賢?”
孟子曰:“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
曰:“然。”
“許子必織布而後衣乎?”
曰:“否,許子衣褐。”
“許子冠乎?”
曰:“冠。”
曰:“奚冠?”
曰:“冠素。”
曰:“自織之與?”
曰:“否,以粟易之。”
曰:“許子奚為不自織?”
曰:“害於耕。”
曰:“許子以釜甑爨,以鐵耕乎?”
曰:“然?”
“自為之與?”
曰:“否,以粟易之。”
“以粟易械器者,不為厲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豈為厲農夫哉?且許子何不為陶冶,舍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何為紛紛然與百工交易?何許子之不憚煩?”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為也。”
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為與?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為備,如必自為而後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
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泛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穀不登,禽獸人。獸蹄鳥跡之道,交於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當是時也,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雖欲耕,得乎?
後稷教民稼穡,樹藝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勳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聖人之憂民如此,而暇耕乎?
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皋陶為己憂。夫以百畝之不易為己憂者,農夫也。分人以財謂之惠,教人以善謂之忠,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是故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堯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哉?亦不用於耕耳。
“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陳良,楚產也,悅周公、仲尼之道,北學於中國。北方之學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謂豪傑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數十年,師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沒,三年之處,門人治任將歸,入揖於子貢,相向而哭,皆失聲,然後歸。子貢反,築室於場,獨居三年,然後歸。他日,子夏、子張、子遊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強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蠻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師而學之,亦異於曾子矣。吾聞出於幽穀遷於喬木者,未聞下喬木而入於幽穀者。《魯頌》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子是之學,亦為不善變矣。”
“從許子之道,則市賈不貳,國中無偽,雖使五尺之童適市,莫之或欺。布帛長短同,則賈相若;麻縷絲絮輕重同,則賈相若;五穀多寡同,則賈相若;屨大小同,則賈相若。”
曰:“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萬。子比而同之,是亂天下也。巨屨小屨同賈,人豈為之哉?從許子之道,相率而為偽者也,惡能治國家?”
“譯文”
有一個奉行神農學說名叫許行的人,從楚國來到滕國,登門告訴滕文公說:“我這個來自遠方的人聽說您施行仁政,希望得到一個住處做您的百姓。”滕文公給了他住處。他的徒弟有幾十個,都穿粗布衣服,靠編草鞋、織席子來謀生。
陳良的弟子陳相和他弟弟陳辛,背著農具從宋國來到滕國,對滕文公說:“聽說您實行聖人的政治,那您也是聖人了,我願做您的百姓。”
陳相見到許行,非常高興,把他以前學的全拋棄了,轉而向許行學習。
陳相去見孟子,轉述許行的話說:“滕國國君,倒確實是一個賢明的君王;盡管如此,卻還不懂得真諦。古代賢君跟百姓一起耕作來供給生活,自己又要做飯,又要治國。現在呢,滕國有糧倉國庫,那麽,這就是損害百姓來奉養自己了,哪裏算得上賢明呢?”
孟子說:“那位許先生一定自己種糧才吃飯嗎?”
陳相說:“是的。”
孟子說:“許先生一定自己織布才穿衣嗎?”
陳相說:“不是,許先生穿粗布衣服。”
“許先生戴帽子嗎?”
陳相說:“戴的。”
孟子說:“戴什麽帽子?”
陳相說:“生絹做的帽子。”
孟子說:“他自己織的嗎?”
陳相說:“不是,是用糧食換來的。”
孟子說:“許先生為什麽不自己織呢?”
陳相說:“那要妨礙耕種。”
孟子說:“許先生用鍋甑做飯,用鐵器耕田嗎?”
陳相說:“是的。”
“自己做的鍋甑和鐵器嗎?”
陳相說:“不是,是用糧食換來的。”
“用糧食換鍋甑農具,不算損害陶工鐵匠;陶工鐵匠用他們的鍋甑農具換糧食,難道就算損害農夫嗎?況且許先生為什麽不自己燒陶冶鐵,所有的東西都自己做好放在家裏隨用隨拿?為什麽忙忙碌碌與各種工匠做買賣?怎麽許先生如此不怕麻煩?”
陳相曰:“各種工匠的事,實在是不可能一邊耕種一邊做得了的。”
那麽治理天下的事就是一邊耕種一邊做得了的嗎?當官者有當官者的事,小百姓有小百姓的事。而且一個人自身,就需要具備各種工匠所做的東西。如果一定要自己做成的東西才能用,這是讓天下的人都疲於奔忙。所以說:有的人費心思,有的人耗氣力;費心思的人管理別人,耗氣力的人被別人管理;被管理的人養活別人,管理別人的人被別人養活,這是全天下都通行的道理。
在堯的時候,天下還沒有穩定,洪水到處奔流,在天下泛濫。草木長得茂盛,鳥獸繁殖興旺,穀物沒有收成,凶禽猛獸威脅著人類的安全,中原大地上到處是縱橫交錯的鳥獸足跡。堯暗自憂慮這種情況,選拔舜主持治理。舜命令伯益主管火政,伯益焚燒了山野沼澤的草木,飛禽走獸都紛紛逃跑躲藏起來了。禹疏通了九條河流,治理濟水、漯水,引流入海;掘通汝水、漢水,排除淮河、泗水的淤塞,引流入長江,這樣中原地帶才可以種莊稼養活人們。在那個時候,禹在外麵八年,三次經過自己的家門卻不進去,他即使想自己耕種,但可能嗎?
後稷教百姓種莊稼,種植各種穀物,穀物成熟了,人們才能養育自己。人有一種規律,吃得飽飽的,穿得暖暖的,住得安安逸逸的,如果沒有教育,就跟禽獸差不多。聖人又為這種情況憂慮,命令契當司徒,把做人的倫理道德教給百姓:父子間要有骨肉之情,君臣間要有忠義之道,夫妻間要有內外區別,長幼間要有尊卑次序,朋友間要有誠信交誼。堯說:‘使他們勤勞,使他們正直,幫助他們,讓他們自己培養美好的品德,然後再對他們施加恩惠。’聖人為百姓這樣操心,還有空暇耕種嗎?
堯把得不到舜這樣的賢人作為自己的憂慮,舜把得不到禹、皋陶這樣的賢人作為自己的憂慮。把一百畝田耕種不好作為自己的憂慮的,是農夫。把財物分給別人叫做惠,把好品德教給別人叫做忠,替天下物色到賢才叫做仁。所以把天下托付給別人容易,替天下物色到賢才卻很困難。孔子說:‘真偉大啊,堯做天子!隻有天最偉大,也隻有堯能夠效法天!堯的聖德博大無邊啊,人們找不到恰當的言語讚美他。真正的君主,舜啊!多麽崇高啊,他雖有天下,卻好像跟自己不相幹!’堯、舜的治理天下,難道不用心思嗎?隻不過不用在耕種上罷了。
“我聽說過因受中原文化影響而改變了邊遠落後民族,卻沒有聽說過因受邊遠落後民族文化影響而改變了中原。陳良,出生在楚國,喜愛周公和孔子的學說,北上到中原學習。北方的讀書人,沒有誰能超過他。他就是人們所說的豪傑之士。你們兄弟倆跟他學習幾十年,老師一死竟背叛了他!從前孔子逝世,三年之後,弟子們守喪完畢打點行李準備回家,又到子貢住處作揖告別,麵對麵哭了起來,一個個泣不成聲,就這樣哭了一場才回家。子貢送走他們回來,在墓地邊蓋了一間房子,一個人住了三年才回家。過了些時間,子夏、子張、子遊因為有若有點像孔子,想要用對待孔子的禮節對待他,硬要曾子同意。曾子說:‘不行。孔子的道德學業好比用長江、漢水的水洗滌過,用夏季猛烈的太陽曝曬過,光亮潔白,不可能有誰比得上他了。’現在許行這個南方蠻子,說起話來像鳥叫一樣怪裏怪氣,對祖先聖王之道說三道四,你卻背叛你的老師而向他學,這跟曾子比實在相差太遠了。我聽說過鳥兒從深暗的山穀裏飛出來,飛到高大的樹木上,沒聽說過從高大樹木上飛下來,飛到深暗的山穀裏。《魯頌》這首詩說:‘打擊西戎和北狄,懲治楚國和舒國。’周公正是要懲治他們,你反而向他們學,也真是越變越不對路了。”
陳相說:“依從許先生的學說,那就能做到市場上物價一致,國都裏沒有欺詐行為。即使讓小孩子到市場去,也沒有誰會欺騙他。布匹綢緞長短一樣,價格就一樣;麻線絲帛輕重一樣,價格就一樣;穀物多少一樣,價格就一樣;鞋子大小一樣,價格就一樣。”
孟子說:“東西的品種質量不一樣,是事物的實際情況。有的相差一倍或五倍,有的相差十倍或百倍,有的相差千倍或萬倍。你把它們等同起來,這是攪亂天下。做工粗糙的鞋和做工精細的鞋一樣價格,人們難道肯做精細的鞋嗎?聽從那位許先生的學說,是把人們引向弄虛作假的邪路,怎能治理國家呢?”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見孟子。孟子曰:“吾固願見,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見,夷子不來!”
他日,又求見孟子。孟子曰:“吾今則可以見矣。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吾聞夷子墨者,墨之治喪也,以薄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豈以為非是而不貴也?然而夷子葬其親厚,則是以所賤事親也。”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謂也?之則以為愛無差等,施由親始。”
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為人之親其兄之子為若親其鄰之赤子乎?彼有取爾也。赤子匍匐將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蓋上世嚐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於壑。他日過之,狐狸食之,蠅蚋姑嘬之。其顙有,睨而不視。夫也,非為人,中心達於麵目,蓋歸反而掩之。掩之誠是也,則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亦必有道矣。”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憮然為間曰:“命之矣。”
“譯文”
墨家的夷之通過徐辟的關係求見孟子。孟子說:“我本來願意見他,可今天我還病著,病好了,我會去見他,他不必來。”
過了幾天又求見孟子。孟子說:“今天我倒可以見他。不直言,真理就顯示不出來;我打算說真話。我聽說夷子是墨家人物,墨家治辦喪事,以儉省為原則。夷子想用這個原則來改變天下的習俗,莫非認為不這樣做就不值得崇尚吧?但是他葬他的父母親卻喪儀很豐厚,這就是用他看不起的方法對待父母親了。”
徐子把這話告訴了夷子。夷子說:“儒家的說法,古代帝王對待百姓‘好像愛護嬰孩一樣’,這話是什麽意思呢?我認為是說人對人的愛護沒有差別等次,隻是實行起來得從父母開始。”
徐子把這話告訴了孟子。孟子說:“那個夷先生,真的認為別人愛護他哥哥的兒子,如同愛護他鄰居的嬰孩嗎?他不過是抓住了這樣一個例子:嬰孩在地上爬,快要掉入井裏,(無論誰都會去救。)但這並不是嬰孩的罪過。(嬰孩無知,人們出於同情心才去救他,然而這並不說明愛無差別。)而且天生萬物,隻有一個根源,可是夷子當作有兩個根源,(認為別人父母等於自己父母),他說什麽‘愛無差別’的原因就在於此。大約老早的時候,曾經有過父母死了不埋葬的人。他的父母死了,就抬到山溝裏扔了。過幾天路過這裏,狐狸在吃屍體,蠅蚊在上麵叮吮。他的額上流出汗水,斜著眼不敢直視。這汗水,不是由於愧對他人而流的,而是自己悔恨心情在臉上的表現。大約他就回家拿了畚箕鐵鍬去掩埋了屍體。掩埋屍體確實是對的,所以孝子仁人掩埋他們死去的父母親,也是一定有道理的。”
徐子把這些話告訴了夷子。夷子茫然若失,愣了一會兒,說:“我領教了。”
陳代曰:“不見諸侯,宜若小然;今一見之,大則以王,小則以霸。且《誌》曰:‘枉尺而直尋’,宜若可為也。”
孟子曰:“昔齊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將殺之。誌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尋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則枉尋直尺而利,亦可為與?昔者趙簡子使王良與嬖奚乘,終日而不獲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賤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請複之。’強而後可,一朝而獲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簡子曰:‘我使掌與女乘。’謂王良。良不可,曰:吾為之範我馳驅,終日不獲一;為之詭遇,一朝而獲十。《詩》雲:不失其馳,舍矢如破。”我不貫與小人乘,請辭。禦者且羞與射者比;比而得禽獸,雖若丘陵,弗為也。如枉道而從彼,何也?且子過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譯文”
陳代說:“不願去見諸侯,好像太講究小節了吧;如果去見諸侯,成大事可以稱王天下,成小事可以稱霸諸侯。況且《誌》上說:‘屈曲的隻有一尺,卻伸直了八尺。’似乎可以去見一見。”
孟子說:“從前齊景公要打獵,用旌旗召喚園林主管,主管不去,齊景公就想殺他。有誌氣的人隨時準備棄屍山溝,有勇氣的人隨時準備掉腦袋。孔子這樣稱讚主管,取他哪一點呢?就是取他在不合禮規的召喚下拒不應召這一點。如果我不待諸侯們的招聘自動找上門去,像什麽樣呢?況且你所說的屈曲一尺伸直八尺,是從利益方麵而言的。如果單從利益方麵考慮,那麽即使屈曲的是八尺,伸直的隻是一尺,也不無小利,你認為也可以幹麽?從前趙簡子派王良給他所寵幸的小臣奚駕車打獵,結果整整一天沒有獵獲一隻鳥獸。奚回去向趙簡子報告說:‘王良是天下最差的駕車手。’有人把這話告訴了王良。王良說:‘希望再去一次。’奚勉強同意了,這一次才一個早晨就獵獲了十隻鳥獸。奚回去後匯報說:‘王良是天下最好的駕車手。’趙簡子說:‘我派他專門給你駕車。’就跟王良說了。王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