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餘非見袁天保用木棍指向自己的女兒,趕緊製止道,“袁天保,善惡隻在一念之間,你們已經錯了一步,就不要再錯下去了,隻要你們改過自新,從頭再來,失去的財富終歸會創造回來。如果把自己逼到了絕境,就再也沒有機會重新做人了。”“放屁!”袁天保說,“我弟弟的建築公司,我的培訓學校,一切都毀在你手裏了,現在卻說重新創造回來,你當我們是白癡啊,趕緊滾回去籌錢吧,到時有人會找你的。”
餘非眼看著女兒在歹人手中卻無法施救,既焦急又擔憂,正在這時,他突然瞧見躲在葉歡身後大樹下的小劉和王紫君,短暫的緊張過後是施救的機變。
“那是些什麽人?”餘非故意側耳細聽,然後向外走了幾步,並向樹林外望去。袁天保滿腹狐疑,提著木棍緊跟其後。挾持葉歡的那個中年男子顯然也受了影響,目光朝著樹林外的方向遊移不定。
小劉正是抓住中年男子精力不集中和手拿木棍的袁天保走遠的時機,撿起地上的石頭,猛然襲擊了中年男子拿著水果刀的那隻手的手背。水果刀頓時掉落在地上,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小劉已經用手臂伸過去卡住了他的脖子並向後拖,直到葉歡脫離他的控製仍然沒有放手。但中年男子並非被完全製住,他雙手死命扳著小劉的手臂,企圖以反擒拿手法脫身。王紫君見狀,趕緊跳出來把脫離魔爪的葉歡拉到一邊,手忙腳亂地幫她鬆綁和解開黏在嘴上的膠布,然後拉著她朝樹林外跑去。
幾乎與此同時,餘非用左手突然抓住了尾隨而來的袁天保手中的木棍,兩人頓時較上了勁。但由於餘非右臂受傷,單憑一隻手無法抗衡他兩隻手的力量,木棍很快就被他搶奪回去。氣急敗壞的袁天保揮舞著木棍狠命向餘非掃了過來,餘非趕緊閃躲,但還是打在了他的膝蓋上,疼得他蹲下身去。袁天保卻並不與他戀戰,見王紫君拉著葉歡先後跑出樹林,急忙追了過去。
“想跑,沒那麽容易!”袁天保邊追邊喊,到了路上的時候,已經追上了葉歡。眼看袁天保的手要抓住葉歡,拉著她在前麵跑的王紫君急忙折回擋住袁天保,一邊大叫:“葉歡,快跑。”
“你是找死!”袁天保一棍子掃了過去,王紫君慌亂中躲閃不對路,使原本打向她手臂的木棍正好砸在了頭上。王紫君頓時眼冒金星,但卻沒有退卻,猛撲過去死死抱著袁天保不放。袁天保很惱火,但還是不敢用木棍將她往死裏打,隻好丟掉木棍用力將她的手瓣開,然後抬腿就朝她腹部踢去。王紫君踉蹌兩下,倒在了地上,竟然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
“救命啊,殺人啦。”葉歡見王紫君倒在地上,趕緊過去扶她,發現她腦後的頭發已是濕淋淋的,鮮血染紅了雙手,不禁嚇得大叫。
袁天保一看,也嚇了一跳,沒想到那一棍子竟將王紫君的頭給砸破了!其實他本意是想教訓教訓餘非以解心頭之恨,同時以葉歡為人質逼迫餘非弄錢供自己跑路,卻沒有料到事情會失控,以至於可能要弄出人命來。袁天保來不及細想,跳上他早先停在路旁樹叢裏的小車,驚慌失措地向山下開去。
聽到喊聲的餘非忍痛追出來時,王紫君已經奄奄一息。使盡渾身力氣才將那名中年男子製住的小劉,用顫抖的手接通當地派出所長的電話,極為不滿地說:“怎麽公安還沒有出現,袁天保都跑了!”然後幹脆拔打110,通報大梁山發生了血案。
原來,小劉在從車上下來之前,考慮再三,向他認識的當地派出所長報了案,說袁天保挾持人質,為避免罪犯逃脫法網和確保人質安全,請求審慎地予以布控。但令人費解的是,這位派出所長慎重到罪犯都跑了,他們還沒有露麵。
“紫君,你怎麽樣啦?”餘非也顧不得過問報案之事,撲向躺在地上的妻子。臉色已經慘如白紙的王紫君看了看餘非,又看了看泣不成聲的葉歡,突然露出了笑容,開口說道:“你們沒事就好,就好。”“你也會沒事的,我們現在就趕去醫院。”餘非原本受傷的手臂,不知哪來的力量,一下將王紫君托了起來。
小劉趕緊跑過去打開車門,不想雙手被反綁、蹲在一旁的那個中年男子,卻借機突然向山裏狂奔。“不要追了,他們終難逃脫法網。”餘非見小劉想去抓那歹徒,叫住了他,“趕快送紫君上醫院,越快越好。”小劉恨恨地瞪了一眼歹徒逃跑的背影,然後立即跳上駕駛位,發動了小車。路遇幾輛呼嘯而來的警車,小劉停住,搖下車窗指了指袁天保和那名中年男子不同的逃跑方向,又繼續開足馬力往縣城趕去。
“紫君,你要堅持住,一會兒就到醫院了。”餘非用車上的毛巾捂著妻子的頭部,不停地安慰和鼓勵道。但沒過多久,那層厚厚的毛巾便已濕透,讓餘非有如萬箭穿心般難受。“我,我怕是要,要不行了。”王紫君眼睛微閉,說話已有些吃力,“我,我看到我的媽媽了。”餘非聞言,急得眼淚直流,聲音有些發顫地說:“紫君,不,不會有事的,媽媽會在天堂保佑你的。”坐在副駕駛位的葉歡也反轉身握著王紫君的手,說:你要堅持,“是啊,一定要堅持。我爸爸不能沒有你,我也不能沒有你。”王紫君使勁地睜了睜眼睛,但很快又閉上了,握著葉歡的那隻左手也動了動,卻再也沒有力氣說話。
小車很快駛進了梁木縣人民醫院。就在王紫君被推向急救室之時,一聲聲深情地呼喚響徹醫院:“媽媽,媽媽,你一定會沒事的。”直到急救室的大門被關上,這一聲聲呼喚也沒有停止,因為葉歡相信,她的後母王紫君盡管雙目緊閉,但是可以聽到她發自內心的呼喚的;即使不能聽到,她也想告訴世人,她愛這個肯為女兒犧牲生命的偉大的母親。
餘非和小劉則焦急而痛苦地坐在急救室的門外,不斷地分析、反思在大梁山的一舉一動。如果按照袁天保的要求去做,如果不進行反抗,如果一開始就報警,葉歡能否平安脫險,王紫君會否受此重傷?可已經發生的事實不容如果,處於悔恨和矛盾中的他們,唯有企求王紫君能夠平安跨過此次生死劫難。
雖然費了一番周折,但袁天保及其同夥總算先後落網,從而使農民工培訓造假案有了突破性進展。經查,袁天保成立的新天地職業培訓學校及兩所分校,在農民工培訓上存在嚴重造假問題。他們利用在鄉村集市上擺攤設點,以塑料盆作為誘餌收集趕集農民的戶籍資料,以及買通個別鄉鎮派出所長,將派出所戶口信息裏的農民身份證資料和照片複製出來等手段,搞虛假培訓資料,虛報培訓名額九千三百二十名,騙取政府財政補貼共六百七十四萬元。
梁木縣人民政府縣長錢生成利用職權和行政資源,在新天地培訓學校超低價租賃工業園標準廠房、獲得定點培訓資格、大幅增加農民工培訓指標等方麵施加影響或出麵協調,共從袁天保處獲得現金報酬四十八萬元。袁天保以其名義送給上級的市值六十餘萬元的王夢白名畫《牧羊圖》也被查出,從而牽出修州市委書記鍾學林受賄案。
加上少數市、縣勞動部門的幹部和個別鄉鎮派出所長,此案共涉及公職人員十二人。小劉後來才明白,為什麽自己向某派出所長報案後,他遲遲沒有出現,原來這個派出所長曾向袁天保以每份二十元的報酬出售過上千套農民身份資料,他正擔心袁天保被逮捕歸案呢!
在省委領導的高度重視和直接指揮下,農民工培訓造假案所有涉案人員全部歸案,並受到了相應懲處,其中袁天保惡意騙取國家補貼、綁架、故意傷人等數項罪名成立,被執行死刑;錢生成、鍾學林還被查出有其他貪腐行為,被先後免職,並分別判處有期徒刑八年和六年。
轟動一時的農民工培訓造假案終於落幕了,但留給人們的教訓是深刻的。
省委書記孟泉在一次會議上指出,黨政領導掌握了大量的行政資源和審批權力,容易滋生權錢交易、以權謀私、官商勾結的腐敗現象。還有就是各級行政部門管理鬆散,考核隻看數字,不重實效,終於使一項“惠農工程”千瘡百孔,逐漸演變為“斂財工程”,這是對人民的犯罪。他要求,下一步要在全省範圍積極推進改革,減少權力過分集中的現象,加強人民對政府的監督,凡屬審批事項,特別是涉及人民群眾利益的,都要做到公開、公正和透明。
從在全省興起科學發展的大討論,到將要推行的政治體製改革,都與餘非有關。孟泉在與省委常委們討論時指出,像餘非這樣在工作中犯過錯誤,或說是有過困惑的領導幹部,能夠在事後勇於承擔責任,認真加以反思,在總結教訓的基礎上提出如何實現科學發展的意見,確實難能可貴。這次又悉心體察民情,排除一切幹擾,敢於直麵腐敗,可見其對黨的事業的赤膽忠心,對人民群眾的深厚感情。
孟泉心情激動地對常委們說:“在這次培訓造假案中,餘非始終不動搖徹查的決心,做國家利益和群眾利益的堅定維護者,即便其本人和家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脅也在所不惜。像這樣的領導幹部,有些人竟說他不會團結同誌,不利於創造和諧穩定的工作局麵,這真是顛倒黑白!搞小圈子利益的團結,不講良心不講黨性,或者說隻顧自己韜光養晦,不把群眾利益當回事,那樣的幹部能用嗎?”省委副書記舒廣袖在發言中也表達了同樣觀點,他說:“我們應該旗幟鮮明地保護和重用像餘非這樣黨性強、人品正、敢幹事、能幹事的領導幹部。”餘非當然不知道省委常委們有這樣一場關於他個人的討論,更不知道省委書記對他評價那麽高,以及最後形成了要對他予以重用的共識。從培訓造假案案發到結案,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年多,此時的世界經濟已開始複蘇,中國經濟形勢更是大為好轉,向著加速崛起的方向繼續前進。但在餘非心裏,逐漸好轉的經濟形勢固然讓他感到振奮,卻始終無法排解那深深的傷痛。
這天,餘非帶著女兒餘葉歡來到省城的公墓祭奠親人。這裏群山起伏連綿,翠柏蒼鬆成排。由於並非法定公祭節日,所以來的人很少,使得整個墓區更顯空曠和寂寥。
“歡歡,跪下。”在一塊大墓碑前,餘非擺好祭品,讓女兒跪地行禮。他自己則朝著墓碑拜了三拜,然後長久凝望著鑲嵌在碑石上的肖像,一動也不動。
人生之哀,莫過於青春長埋。餘非凝望的是一張青春的臉龐。這張美麗青春的臉龐原本是帶著微笑的,可在餘非眼裏卻讀出了悲傷,讀出了她多舛命運和短暫一生的背後,是曾對幸福的無限憧憬和對丈夫、對女兒的深深依戀。
“紫君,聽說美國教授瓊瑞絲在上海主持救治的兩名運動神經元病患者,病情已經大有好轉。你本來也會是他們中的一員,可惜你還沒來得及見到瑞絲教授,就,就離開了我們。”餘非撫著墓碑上王紫君的肖像說,“你知道嗎?當我在急救室裏看到的是你永遠閉上的雙眼,我無法相信上天會那樣殘忍。我甚至抓住旁邊的醫護人員不放,他們,他們為什麽不能把天底下最善良最美麗的你給我救回來?說什麽腦外傷性腦出血致腦疝,呼吸循環衰竭,明明是他們無能嘛……當然,這不能怪他們,他們已盡了力,怪隻能怪凶手太狠,怪隻能怪我沒有保護好你,我,我如何向你的母親交代啊……我都幾乎不敢去你母親的墓前,盡管她離這兒並不遠……”說著說著,餘非已泣不成聲。
“媽媽,你在這裏安息吧,爸爸一有空便會帶我來這裏看你,你不會孤單的。”葉歡也含淚對著墓碑說。在她的心中,王紫君已經和親生母親葉仙兒一樣占據著同樣的位置,她永遠懷念這兩位早逝的母親。
不知是蒼天動容還是紫君灑淚,來時還晴朗的天空,突然就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餘非領著葉歡告別親人長眠的墓地,剛坐上汽車的時候,天空竟然又轉了晴,陽光照耀著他們前行的道路,光芒四射。
一個月後,餘非擔任秀春縣人民政府縣長,沒想到頂頭上司竟會是梁木縣的老搭檔吳益群--他也剛由修州市委副秘書長的位置調任秀春縣委書記。兩人在秀春縣一見麵就把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卻久久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後來,餘非根據司機小劉的意願,把他也調到了秀春縣。據說,餘非會經常坐他的車去他老家橫裏村的老屋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