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務員之二度縣長

第三十八章

　　餘非收到宣傳部部長李太華呈給他的一份標題為《梁木縣非法征地近萬畝》的新聞稿草稿，稱《經濟觀察周刊》的記者不知為何盯上了梁木縣的城市建設問題，說梁木縣的廣場、道路都嚴重超標，非法占用大量耕地。餘非仔細看了這篇新聞稿，知道一旦刊發出來，後果將比上次那點拆遷糾紛的事嚴重得多，因為文章中提到的非法多占地的情形確實存在。這是縣政府為了將縣城建得更氣派、更有檔次，將工業園建得更有規模，而有意將新區用地化整為零，分批次報批，使每次上報的土地控製在土地法要求的七十公頃以下，耕地控製在三十五公頃以下，以“規避”國務院審批，從而獲得發展先機的。這是當時他和吳益群，為了加快全縣城市化和工業化進程，對上編織好的“善意的謊言”，也得到了市裏麵的默許。可如今要將它在報端披露出來，雖然是出於發展經濟的一片好心，卻與國家宏觀調控政策明顯抵觸，其引發的社會影響和政治風暴真的難以估量。作為黨政一把手的吳益群和他，都將難逃幹係。

　　“對媒體來說，他們抓住了這麽重要的一條新聞，為什麽不發出來，而拿來給我們看呢？”餘非問道。李太華說：“這名記者找到我，說他們也不想讓梁木縣承受太大的壓力，隻不過媒體責任使然，他們不得不對獲得的新聞線索進行采訪報道。”

　　“那他們是從哪裏獲得的新聞線索，並且知道得這麽清楚？”餘非放下新聞稿問。李太華搖搖頭：“從何處得到的線索，這肯定不會告訴我們，不過讓我奇怪的是，政府在報批土地過程中的一些具體做法，甚至包括細節，這名記者竟知道得一清二楚！”餘非一拍桌子：“是啊！”沉默良久，他接著問上一個問題：“對了，他們為什麽將稿子拿給我們看，卻不發出來，究竟是什麽意思？”

　　李太華從包中取出一遝《經濟觀察周刊》遞給餘非，說：“記者說隻要我們肯在這報紙上做幾個專版，他會想辦法和報社領導溝通，不發那篇新聞稿。”“做專版？”餘非看了看李太華，“那就是正麵宣傳了？”李太華點點頭：“說白了就是讓我們在他報紙上做廣告，搞形象宣傳。”“要多少錢？”餘非問。李太華伸出了一隻手。餘非說：“要五萬啊。”李太華哭笑不得，說：“五十萬，還是一個版。他說要分兩次，做兩個版才行。”

　　“我靠！”餘非忍不住說出髒話，“這招比搶銀行還狠。”李太華說：“是啊，他們抓住了我們的軟肋，才敢這樣獅子大開口啊。”“這不是一般的獅子。”

　　餘非又翻了翻那篇稿子，琢磨著上麵的話一旦見報，會帶來什麽後果。“這樣吧，你先穩住他，就說我們研究一下。”餘非對李太華說。至於要不要做，他沒有表態，李太華也不好問，就按餘非的意思找那記者去了。

　　餘非的所謂研究，當然是找書記吳益群商量。這麽大的事，他不敢獨斷，同時也確實難以決斷。他要請示在中央黨校參加學習的吳益群，讓他拿個主意，是甘願被敲詐呢，還是咬牙頂住。吳益群接到電話後覺得事關重大，決定過幾天就趕回來，與餘非一起研究應對之策。

　　餘非的父親餘洪清被監獄提前開釋，是這麽多天來，餘非難得遇到的一樁喜事。

　　這天，他帶著妻子劉思絹，與父母和女兒坐在一起團團圓圓地吃了一頓晚飯。父親貪汙受賄並包養情婦，是餘非多年的心理重負。好在他常以父親為鑒，克己奉公，勤政廉政，使父親入獄這樣的壞事，變成了時刻警醒自己的好事，一定程度上成就了他這個造福梁木縣人民的清廉幹吏。隻不過，父親在獄中有沒有收獲，餘非心裏是沒有底的，因為幾次看他，他都是老生常談，把自己入獄歸為官場鬥爭的結果。可現在他卻因為表現良好提前釋放，是不是思想上真的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在獄中表現積極而得到監獄領導的肯定？

　　父親是這樣說的，監獄也是這樣評價的，餘非多少有些寬慰。父親回來的這幾天，父子二人聊了多次，自然也聊到了剛發生不久的媒體曝光的拆遷糾紛。餘洪清聽了不以為然，他說：“梁木縣的經濟社會發展取得的成績，我在獄中都有所耳聞，你的功勞不小。至於這點拆遷風波，算不了什麽，又沒死人什麽的。報紙上登讓他登，這樣的事到處都有，又不是說你違法亂紀，隻是下麵的幹部工作方法欠妥而已，你能及時補救算不錯了。”餘非說：“涉及群眾利益，不能說是小事，縣委、縣政府正全力在改進，哪怕讓我們的城市建得慢一點，也絕不讓老百姓望著一棟棟高樓大廈樂不起來。要讓他們找到家的感覺，要讓廣大群眾都享受到改革開放發展的成果。”餘洪清一笑，指了指兒子：“在我麵前用不著談高調。”餘非一愣，說：“我沒有啊，我真是這樣想的。”餘洪清點點頭：“這樣想也沒什麽不對。關鍵是，你的上級對你是個什麽評價，這次報紙上批評也好，個別群眾心有不滿也罷，他們都說了不算。主要是看你的上級，他們肯定你的工作，就算有些失誤，也會幫忙遮一遮；如果得不到他們肯定，就算報紙天天說好也沒用，弄不好還起反感，說你喜歡出風頭，做事不踏實。”

　　父親的話當然有他一定的道理，想不到他離開官場這麽多年，談起“官經”仍是一套一套的。“上級嘛，我沒有過多揣摩，隻用業績說話，這幾年我年年拿獎牌。”餘非說。餘洪清搖搖頭：“工作歸工作，我指的是你與上級的感情近不近，他們對你的表現滿不滿意。”你說的私情嘛，“餘非皺皺眉，說：談不上。對我個人是否滿意，很難說。有些事情，市委鍾書記對我還挺不滿意。”餘非稍稍提了一下在有些工作上，他沒有按鍾書記的意思辦。“唉，你差就差在這裏。”餘洪清說，“隻認做工作，不懂得迎合上級意圖，這是不行的。”

　　“這是一份簡曆，你拿好，你可以什麽都不聽我的，但這個人，你要關照。”

　　父親突然從身上取出一張紙，遞給餘非。餘非拿在手中一看，是梁木縣司法局一名普通幹部的簡曆，問：“爸，你這是什麽意思？”餘洪清說：“這是我那監獄長的弟弟，親弟弟，我在牢裏多蒙他關照，所以我答應出來後，會讓你好好照顧他的弟弟。”餘非聽後生氣地說：“你又犯糊塗了，坐牢都不忘搞這一套，你讓人家怎麽看你，怎麽看我這個縣長，唉！”邊說邊將簡曆遞回給父親。餘洪清見狀，比他還生氣：“你這是什麽意思，你爸爸受人家恩惠，不應該讓你來償還嗎？你還是不是我的兒子？”餘非說：“你受這樣的恩惠本來就不對，再說，你到底要我怎麽償還？”餘洪清再次將簡曆遞給兒子，說：“你是縣長，不會跟我說連提拔一個副科級都做不到吧？”“這……”餘非望著自己的父親真是哭笑不得。父子二人又說不到一塊了，而這時正好有電話打來，餘非便借此離開父親的房間，準備往辦公室趕。女兒在客廳玩，對正開門外出的父親說：

　　“爸爸，你明天還來嗎？明天是星期天，爺爺奶奶說明天帶我到梁河公園玩，你也一起去吧。”餘非聽了心裏挺難受，他確實虧欠了女兒，不僅把女兒交給她奶奶帶，而且自己過來得還比較少，更別說一起出去玩了，那更少之又少。“爸爸事忙，有空我一定來。”餘非對著女兒說，“如果我來不了，我讓你媽媽來也一樣，啊。”“那媽媽也不用來了。”葉歡撅著嘴。餘非歎了一口氣，還是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