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齋論語

第四節 訓虎育豹記

　　受聘於民辦中學任校長，我首先想到的是怎樣把學校營造出濃濃的教育氛圍，養育每個靈魂。我花了千餘元鑄造了一個銅鍾，置於教學大樓頂上的鍾樓，早晨和黃昏兩次嘹亮地敲響，召喚全體師生發奮工作與學習，報效祖國。這成了我校的特色，人們稱這金光燦燦的銅鍾是“鎮校之寶”。

　　哪知一個學期不到，失竊了！

　　據反映，竊鍾者是初三（2）班的一對孿生兄弟，一個叫國虎，一個叫國豹。兄弟倆虎豹氣十足，班主任也惹不起他們。我讓班主任通知他們到我辦公室來，兄弟倆挺胸昂首來了。我沒有計較他們的態度，沒有殺他們的下馬威，我保持著長者和教育者的風度，和和藹藹。

　　“你們很守時。請坐。”為他們各泡上一碗香茶。

　　氣氛有所改變，我才提起銅鍾失竊的事，沒想到他們爽快地承認了。國虎說：“好漢做事好漢當，鍾是我們拿去了。”國豹說：“我們去拿回來。”說著兄弟倆便站起身往外走。他們真的去拿鍾嗎？如果借此出走怎麽辦？他們曾多次出走過呀。我忙說：“那好，我陪陪你們，有困難現場解決。三個人一同去找鍾。”

　　兄弟倆在前麵散漫地走著，我在後麵跟著。兄弟倆交換了一個眼色，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下腳。“校長，我們進去看看。”我點了點頭。好一會從屋裏出來，說：“我的同學說，鍾送到我家去了。”我說：“那就上你家去拿吧！”

　　臨近家門，國豹說：“校長，你離遠點，別叫我爸瞅見。”我應道：“你想得很周到。不過，要快點。”不久，兄弟倆提了個塑料蛇皮袋向我走來。國虎說：“鍾不見了，我們拿這些廢銅抵給學校，好嗎？”我搖搖頭，撫摸著他的腦瓜說：“孩子，學校不缺錢，更不缺這幾斤廢銅。我是想讓你們把鍾找回來，不聲不響放回原處，使你們的聲譽不受毫厘損害。孩子啊，你們不了解我，我從教一輩子，愛護學生遠遠超過愛護自己！”國虎和國豹有些發怔。

　　兩兄弟嘀咕了幾句，然後對我說：“鍾可能賣到街上的銅匠鋪去了，得到街上找。”我說：“那就走吧！”“不了，校長，天快黑了，到街上有五裏多路，你先回去休息，我們去。”“難得你們這樣關照我，謝謝！不過，路越遠，天越黑，我更要陪著你們，不然我就喪失了責任感，就是一個不稱職的校長！”兄弟倆很無奈。三個人披著漸濃的夜色，朝街上走去。

　　來到街上，經過幾家銅匠鋪門口，他們都沒有駐足，茫然走著。來到一家大排檔門口，我對他們說：“我累了，你們也夠嗆，不如就在這裏開晚飯吧，我請客！”進了店，我入主人位--下座，請國虎國豹入賓客位，分坐左右。我給他們遞上健力寶，說：“請！”他們忽然靦腆起來，連聲說：“謝謝！謝謝！”在這一瞬間，我窺見了他們明禮、友善的一麵，覺出他們童心、善心未泯。四菜一湯上齊了，我告訴他們，飯桌上一定要盡興，不分校長、學生；校長與學生隻是分工不同、責任不同，作為人，誰與誰都是平等的；每逢節假日，我家裏學生客多極了，我們和諧融洽。他倆聽著感到很新鮮，距離感逐漸消退。我趁機問道：聽說還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你們就敢同“羅漢”比本領，把手指放在火上燒；那“羅漢”燒得皮肉焦臭哇哇直叫撤了出來，而你倆不吭不哼，麵不改色，是嗎？他們羞澀地笑了。

　　我感歎道：“你們的意誌力太驚人了！如果把這種意誌力移用到學習上，無往不勝，到時候我給你們戴紅花、發獎學金！”

　　兄弟倆很高興，但眼神裏忽隱忽現著一片烏雲。我讀懂了他們的內心。我安慰他們說：“人生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挫折，一帆風順是理想，不是現實。”我告訴他們，我也曾被人視為“狗崽仔”，受到各種不公平待遇。那是在把人劃分為紅五類、黑七類的年代，因我父親和家庭的緣故。但我從不灰心，從不自暴自棄，我把氣撒在書本上，發誓如嶽飛“精忠報國”，讓他們看看，到底誰紅誰黑。“孩子啊，曆史是自己寫的，誰也別想往上麵抹黑！”兄弟倆沉默了。

　　吃過晚飯，四外夜色蒼茫，輝煌的街燈亮了。我說：“今天辛苦了，明天再找吧！”兄弟倆沒作聲，手拉手往前走，我隻好跟著。在廢品收購站門口，他們忽然停下，望了我一眼就朝裏走，不一會從店裏抱出了那個金光燦燦的銅鍾。當他們把銅鍾放到我的麵前，我激動得一把將他們摟進懷裏：“我沒看錯，你們終究是好孩子！謝謝你們！”

　　回到學校，班主任悄悄告訴他們，竊鍾的事，其實收購站早就告訴學校了，行政會上很多人力主勒令你們退學，是校長堅持要等待你們醒悟。校長說，癌症都將被征服，教育者為什麽不能探索出改變“問題學生”的方法？成功的教育定能變廢為寶。校長以極大耐心，把樹立知錯就改的美好形象的機會，始終給你們留著。兄弟倆感動了，想不到天天遭人白眼的人，校長竟如此寬容、嗬護，終於流下了苦澀的淚。

　　第二年春節，我家眾多的學生客中，添了兩位新客，國虎國豹捧著康乃馨來給我拜年。我知道他們已經把與“羅漢”鬥強的勁頭漸漸轉向讀書了，常常與同學搞學習上的“單挑”，所以我特地把他們帶進我的書房，特許他們隨便翻閱我的全部藏書。他們真的迷上書本了，該吃飯了，竟然三呼而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