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善良地為人,謹小慎微地生活,不順心的事仍然十有七八。近讀學者楊絳先生的《隱身衣》,長進不少。楊先生申言,要以卑微作衣料,做一件人家視而不見、見而無睹的隱身衣。她說:“一個人不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怕傾軋排擠,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潛身一意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楊先生的一番話,讓我記起了兩個字:超脫!
“超脫。”誰都會說,然而大多數人對其深層意義似懂非懂,有人將其視為貶義,不願弄懂,有人表麵明白,內裏糊塗。天下知超脫者、能超脫者能有幾人?
超脫是生活的至高境界。道家鼻祖老子,力推人生當居後、處卑、不爭。陶淵明不為鬥米折腰,“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劉禹錫居陋室,彈彈古琴,誦誦金經,與鴻儒談論學問,不與白丁來往。古代有過多少名士,脫塵拔俗,超越物我,恬然處世,不陷於情、溺於欲,平居守窮,心靈純淨無邪。他們不是神仙,卻賽過神仙。
人生在世,凡事順其自然為上。生活中不妨模仿小草小樹,不必翹首美人雅士折取,隻求開出一朵自己的小花,長出自己的幾片綠葉,報答陽光的三春暉。多少蠅營狗苟、追名逐祿之徒,又能怎樣?到頭來事與願違,還不是兩手空空去見了上帝,未給後人留下點滴。而那些淡然為懷、獨善其身的山林之士,反而有人三顧茅廬,青史留名。物極必反,也許是生活的辯證法。
世俗有時就像一張網,一旦卷入便難脫幹係,永遠糾纏於瑣屑的紛爭之中。世俗有時又像一片沼澤地,涉足其中便愈陷愈深,悔之已晚,豈能自拔?糊一身泥漿,汙了自己的純結與清白。更讓人無奈的,是你不惹禍禍惹你。到了這等地步,還有什麽事業可言?搞事業需要的是專注與執著。為人,寧可聰明地懵懂,不可懵懂地聰明,靜觀默察,敏於思考。
這輩子浪費的時間太多。有的浪費實屬不可抗拒,有如文革;有的浪費卻是自己犯下糊塗,功利祈求使然。英國詩人蘭德(1775--1864)有一首小詩,題為《生與死》,李霽野、綠原、楊絳十分珍重,翻譯過來,引用於自己的作品之內。詩雲:
我不與人爭,勝負均不值。
我愛大自然,藝術在其次。
且以生命之火烘我手。
它一熄,我起身便去。
這首詩如果讀進去了,人生會變得從容、樂觀、純潔、美麗。超脫不是逃避現實,不是宿命,超脫是一種浪漫,是不輕易消耗生命,是為了使生命熠熠發光,使人生有限時間更充分得以運用,以便給後代、給社會留下一些比金錢財富更可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