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初映

第八章 畫圓的學問

　　電影和短篇小說一樣，講究一個精彩的結尾，順理成章，出人意料，掀起高潮，給整個故事畫一個圓滿的句號。

　　老電影《羊城暗哨》我特喜歡，不知看了多少遍。那驚險的情節、出色地表演不用多說，它的結尾堪稱一絕。絕大多數人都不會想到，最大的特務頭子梅姨竟是在特務八姑家做傭人的劉媽，在前麵的故事講述中，根本看不出劉媽在掌控全盤及陰險狠毒，而在最後生死攸關的輪船對弈中她才暴露身份。這個懸念讓觀眾馬上去回憶劉媽的鏡頭，閃回她監視我打入敵人內部的公安人員的畫麵，讓影片在觀眾心裏產生了回味，並給以高度稱讚。可以這樣說，影片的結尾起到了畫龍點睛、神來之筆的作用，也讓這部電影成為中國反特片的經典。

　　美國電影《香水》主人公葛奴乙是個嗅覺天才，他能製造出全世界最獨一無二的傑出香水。這些香水的製作方式和一般的並無不同，唯一差別之處，他所使用原料是處女的體香。隻要是葛奴乙挑選中的女子，他便不計一切代價將她殺害，將新鮮屍體身上的香味用來做香水的材料。精彩在結尾，全城人都恨殺人犯葛奴乙，都要看著他被絞死。可是，葛奴乙把香水通過手絹點在自己的大動脈上，他用這瓶完美香水迷惑了所有人。最後，他把那塊滴了香水的手帕拋了出去，人群全像著了魔一樣，開始脫衣，開始亂倫。葛奴乙也嗅著這個香味，然而所有人都被香水迷惑了時，他卻清醒。這瓶香水讓人都有愛的錯覺，就是讓人得到最想要的，哪怕是幻境也至少存在。葛奴乙意識到他的愛已成風，於是絕望消失，原來葛奴乙還是有愛的。這個結尾讓情節發展有了意想不到的結果，也提升了影片的詩化意境。

　　中國電影的結尾大多講究大團圓，這與中國傳統文化的積澱有關，也與中國當今教育的指導思想相連。喜劇片、勵誌片大團圓結局說得過去，恐怖片、傳記片就不一定要大團圓了。像《我們村裏的年輕人》《廬山戀》結局皆大歡喜，還來首歡快的歌曲，讓觀眾喜洋洋地走出影院，這很好。而《被愛情遺忘的角落》《活著》，因是展示生活的苦難一麵，悲情往往有其更震撼心靈的效果，也就不需要刻意追求貼個光明的尾巴了。電影的結尾貴在有創新，符合故事的本真。中國電影第五代導演發軔之作《一個和八個》的結尾，導演設計了兩個版本，一個版本是：鬼子包圍了女衛生員，要奸淫她，瘦煙鬼掏出槍，把最後一顆子彈射向女衛生員，保全了她作為一個女戰士的精神與肉體的聖潔，那是令人心靈震顫的一槍。而另一個版本（演出本）是：瘦煙鬼發威，接連打死幾個鬼子，救出女衛生員，兩個人相扶著蹣跚遠去，一個大團圓的結局。但後一個版本遠不如前一個版本有境界，也顯得不真實。前一個版本有關部門審查通不過，中國大多數觀眾心理上也不能接受。在陸川的《可可西裏》結尾中，巡山隊瑞塔隊長被殘忍槍殺，就比瑞塔抓了那壞頭頭回去有說服力和感染力，說明生態保護的艱巨性和長期性，這是中國電影的一個進步。

　　由電影想到人生。美國思想家愛默生有一篇傑作，題目是《圓》，文中說，圓是一種最高形式的象征。它有著無所不在的圓心，但是其圓周卻無處尋覓。在任何一個圓的外圍都可以畫出另外一個圓；自然沒有極限，每個終點都是一個新的起點。他把圓說成顯示宇宙運動變化的規律，並且昭明一切都是轉瞬即逝的完美。我們每一個人的一生都希望有個精彩的結局，使生命的光華發出最後的燦爛。所以，有人說了：我要把我這個人生的句號畫圓了。我感覺，這是一種追求完美的精神，值得提倡。可有一個前提，就是要還原生活的本真，即真實的人生才是真實的曆史。渴望的或者粉飾的生活，是與現實的實際有距離的，也是與文學創作的標準有差別的。形象地說，就是一個人即使一生有許多遺憾，但他或她努力追求理想、致力社會、勤奮敬業、誠實做人，這個人生的圓就應該是完美的，他或她的文學形象也就是真實的；反之，就是不圓的，就是虛假的。

　　再回到電影話題。圓的追求在藝術表現上，其實更是一種觀念的更新，也是創新的基礎。我平時腦子裏總在想著：我們能不能拍一部這樣故事情節的電影：即主人公過去是全國先進人物，因變質最後淪為重大犯罪分子的主旋律電影。在現實生活這種例子是很多的，拍這類的片子有著廣泛的教育意義。而我們的思想觀念長期信奉的是：好人從小就受到良好的思想教育，壞人從小就受到不良的思想影響。反映在文學作品上，英雄人物始終是好人，犯罪分子始終是壞人。好人即使變壞，也是一時的糊塗，上當受騙，最後是覺悟醒來，後悔不及。一個人的一生就是一個圓，如何評價、如何描寫、如何創新，把圓的表達方式更充分、更真實、更藝術，是要智慧和膽略的，更要與時俱進和更新觀念。我認為，這是當下文學創作的突破口和攻堅戰，是值得認真思考和探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