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方恪詩詞集

序

　　序言

　　陳雲君

　　夫九嶺競秀，幕阜騰嵐。古艾舊邦，人文發祥。夏商遠邈，崇光江右。洎乎皇宋，聲通清季。千餘載雙井黃氏所為江西之唱，涵珍育奇，傲睨三唐；二百年竹塅陳門能振同光之體，瀏亮堅淨，典茂八表。所謂先後相應，同瘦折而軼宕；法脈所承，絕俗漬而淵懿。拗峭高渾，遒勁粹雅，其致則一也。蓋義寧陳氏源從義門之遠，流接大江之長。萬山雲氣，鬆濤博稽七索之案；一門書香，竹影漫衍五典之觴。

　　義寧陳氏，起於客家，先世自福建上杭遷播江右義寧。自先曾祖右銘公，孝廉洊至封疆，“三恪封虞後”代有彥修。吳宓《空軒詩話》雲：“義寧陳氏一門，實握世運之樞軸，含時代之消息，而為中國文化學術德教之所托命者也”。若夫修河水，清波澄明，右銘公，幹城聞達。時當清末，名滿桑梓。迨西南霹靂，驚破螢窗之夢，湘鄉藥籠，遂納翠巔之精。旌旆之指，千帆如馬；襄讚之功，三策似虹。於是縱肆醫國之術，慨然攬轡之能。雖僅開一隅維新風氣，而已匡天下鼎革根基。此亦橫谘郡國照車之珠彩，無憾江河少微之星光。至若勞臣蒿目祭心，虛拋萇虹碧血；衝人遠識孤懷，空頒傅野綸音。固緣時運，豈僅臧倉。蓋方剛皎玉，非茸騎騶伍所宜知也。

　　三立公，一代詩伯，坐榻論道，聲氣四海；憑軾建功，欲摧頹城。公大幸乎青紫之貴，不幸乎青紫之貴。楚材未用，公幹何辜。銅梁負米，幕中吐鳳；陸績懷橘，江東憶蓴。據席談經，光氣兩宋直接；玄文覆醬，孤峭三閭為依。洛水七步，無愧千言之速；舊家雙井，有幸一篙之遙。痛感世風流珠之膩，義涉膚淺；複度時弊短釀之漓，情豎俗甜。於是眼界縱橫，手襞時空。以日月為目，用聖賢洗心。偶涉謔語，起豔鬼於古墓荒徑；獨當酸風，擲冰淚於老月波心。其發為詩也，雖牢愁而不酌魯酒，有殘紅而不流平波。風雨一夕，發唱天地；殘照四維，吞淚古今。傾脾肝而盟百卉，袖湖海而勒千瑉。闡杜黃三昧，啟同光法門。唐之表，宋之裏，清之表裏，至於公庶幾乎。

　　其後衡恪先生，本為青錢學士，來作丹青大家。屏風誤點，搦翰東瀛，法源正指，散花京華。以斫輪之氣概，光大文人畫派。用曬腹之馨逸，騁豔縑素通才。遊刃屠龍，帝都俊彥。坦肩捫虱，東床清談。補華袞之錦文，仰陳玄之毛穎。此固義寧詩畫之雅，良有以也。

　　若夫寒貴不飛青蚨，大雅都揚白眉，曠世才添，名山事全。及寅恪先生出，得山濤之賞，成名庠之尊。以稟性廣武之歎，而涵養龍泉之光。學有淹博之達，理無涓選之遺。篤古掞藻，探史紆徐。釋道經論洞徹毫發；唐宋典章究極委原。自以海山獨蹈，難付洞爽軒辟；況因玄宮私造，不免氣傲語高。既遊歐陸，學貫中西。借他山之玉刮磨湔洗，依北窗之枕，慎辯思明。擋貉無路，題鳳有門。窮途之哭難覓華胥之境；眾楚之咻已失莊舄之歸。釣台空在嚴陵，行皆澀止；絳帳雖設杏壇，進亦憂退。屐蠟度歲，木雞迎秋。以邊孝先之笥，來聽兩部蛙唱；具左丘明之史，聊著三冊閑書。借館覓食，筆下有深痛悔；循境編年，心中存大悲哀。嗚呼先生，血經井沉，猶有鐵函，心史風消，豈待金針。大痛悔、大悲哀，嗚呼先生，天長地久，夫複何言。

　　百年以來，義寧陳氏，以右銘公之標高，既以清貴賢能為世所知，更以詩書卓犖為人所仰。散原老人、衡恪、寅恪已如上述，而隆恪先生之詩，方恪先生之詞，要皆足亙民初之騷壇。隆恪先生之詩，承家學、立新見，雖亦輸心同光，而掉運自如，造語奮勃，固久親散原老人聲頦，養誌匡廬鬆月之因也，然則其為詩也蓋能上溯漢魏，又在沾溉晚唐。抽思宋唱，氣和時代。若以吟詠，則隆恪先生實堪直承散原老人，仲昆一人也。方恪先生，清華典麗，洞爽精鑠，其為詞也，專主情性，庾信蕭瑟，湖海動思；劉峻清凜江月有心。擬夢窗，自得蕉雨；挹清真，猶生鬆風。婉約綺香，高情不失激楚；強直淩越，和聲卻存遠韻。唯其以家國身世之憾多造蹭蹬。筆下唇邊，清靈自洗淫曼；敲棋烹茶，控馭豈在餖飣。若譏七寶樓台，乃無捃摭之病也。陳門其餘儕輩，或承家學，詩文書兵各有擅長；或致身科技、植物、醫藥，具臻琛瑜。此亦綿薄文明，足慰九嶺雲霞耳。

　　華夏傳統一縷不絕，當代研究義寧陳氏文獻者不乏其人。自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國學昌明，文史重光，學人研陳氏之學，初始自先六叔寅恪先生，學貫中西，華瞻今古，海內外一時風盛而起，複及義寧陳氏族史，暨右銘公一支其他重要成員之研究。其中發掘搜集家族史，右銘公、三立公、衡恪先生昆仲之原始資料者不乏其人，用功之勤，腹笥之寬，愧我陳氏族裔多矣。今之劉經富、姚繼舜二君，致力於斯事，資料搜集、整理梳爬，心力堅苦，精力彌滿。劉君與我陳氏既有鄉誼，且葵忱可感。姚君及門程千帆先生，於文史功力綦深。兩君子鑒於年來陳氏家族史，及右銘公以下三、恪、封、虞諸輩學人原始資料漸多麵世，爰有策劃《義寧陳氏文獻史料叢書》之舉，並承有關方麵鼎力玉成。予不才，聊以舊體文式，不揣粗窳以成此序。丁亥春仲義寧陳雲君時在沽上。